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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倫敦飛往杭州的班機穩(wěn)穩(wěn)著陸，遠處是沉下來的陰天，是快要下雨的午后。當鄭顏踩著高跟鞋從機場出來的時候，傾盆大雨已經淋落，她就待在機場的大廳，看著外面奔跑的人群，她站在門口，雨中蒸騰的熱氣讓鄭顏有些沮喪，低頭看到自己精致的細高跟，還有俏白的涂了指甲油的腳趾，在濕濕的粘滑中動了動。

　　“就這么走吧�！彼[隱約約聽到有人說，可是回頭根本沒有人，回來的事也只跟家里人說了。在英國修了兩年的學業(yè)，她突然覺得倦了，無止境的陰雨天讓她懷念家鄉(xiāng)一到八月就艷陽高照的天氣，可匆匆回來迎接她的卻是一場夏日的暴雨。

　　“就這么走吧，小顏�！编嶎佊X得這句話是那么熟悉又感動，她包里的手機發(fā)出了悅耳的聲音，一首簡單的鋼琴曲，誰錄給她的，鄭顏一時忘記了。

　　“喂？！老媽？沒事的，雨下小點就打的回來，現(xiàn)在好像攔不到……嗯，嗯。知道了，晚上回家吃，再見啦！”鄭顏掛下電話，雨勢開始變小了，她咬了咬牙，沖出大廳，運氣也正好，一輛出租車就停在了她面前。

　　多么熟悉啊，這一切。鄭顏靠在靠背上，茶色的玻璃窗落滿了雨水，不斷滑落，她伸出手，在霧氣糊滿的玻璃上寫下了兩個字。

　　“阿澈�！卑⒊海坛�。

　　所有關乎熟悉和感動的事，似乎都跟你有關。鄭顏閉著眼睛，一睡就墜落到了一個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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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里是一整排的梧桐樹下，長長的臺階，也是這樣炎熱的午后，面前的跑道被曬得亮晶晶的。尤其是昨夜一場雨，積著的水塘就像一面鏡子，很亮很亮，讓鄭顏就舉起手臂，遮住了眼睛，斜眼看到了程澈拿著畫板，鉛筆滑動著，流暢的線條——畫的是對面那棵高聳入云的杉樹。

　　我的阿澈什么都會啊，鄭顏不無驕傲地想，她的阿澈會畫畫，會彈鋼琴，她的手簡直是天底下最靈巧的一雙。她的阿澈有漂亮的長發(fā)，很大的眼睛，皮膚也很舒服，在夏天也是冰涼的，抱著可舒服了。程澈對誰都很冷淡，其實鄭顏知道她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好像要下雨了啊。”杭州的天氣就像每一個南方城市一樣，在夏天的時候莫名其妙毫無規(guī)律地下雨，剛剛還是看不到云的天空忽地堆積了一大片灰色的烏云。風也吹大了，接著就是豆大的雨點不留情面澆落下來，程澈一向鎮(zhèn)靜的人也抱著她的畫板，將未完成的寫生給收好，有些慌張地張望著。等到東西都拿上的時候，鄭顏牽著她的手已經無處可去，樹下也不是安全的，她們飛快地在鋪天蓋地的雨簾中奔跑。

　　熱氣和雨落入泥土的腥氣就這么蒸騰上來，比把她們澆得濕透的大雨還要更加可恨。濺起的水帶著泥爬上女孩子白皙的小腿，而無處不在的雨將她們困在了天地之間。她們就這么手牽手奔跑著，眼睛已經看不清了，水汽完全模糊了視線，喘氣聲和心跳聲自己都聽不到，耳邊是雨點撲向大地的交響樂。朝著大致的方向，鄭顏拉著程澈的手不顧一切地跑著。程澈緊緊抱著的畫板也被雨淋濕了，到后來她干脆地舉起畫板蓋過頭頂，把旁邊的女孩也拉進來。

　　就這么隔出了相對安全的區(qū)域，就像是一小片花園一樣。只有兩個人，兩具溫熱的軀體，緊緊相握的兩只手。女孩子的甜美呼吸突然得以被感知，似乎這樣隔出來就安靜下來似的。她們的劉海和長發(fā)都緊貼著年輕的臉，遭遇了這樣挫折的女孩毫不在意，她們相視一笑。然后又繼續(xù)奔跑了起來，白色的校服裙擺也緊貼著腿，但是還是有些艱難地搖曳起來，就像是兩朵并開的白花。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路上經過一把把撐著的傘和傘下或雙或單的人，他們都用平常的眼神看著奔跑的這對女孩子，毫不奇怪的。鄭顏有些體力不支的時候程澈卻拿下了畫板抱在懷里，這回是程澈拉著鄭顏跑，旁邊有很多可以避雨休憩的地方，她們卻一口氣沖回了教室。帶來的滿身的雨滴和收起來的雨傘滴落的水在教室后門積起了一灘水洼。

　　還好她們都帶了另一套校服，洗手間無人的角落她們毫不扭捏地談笑著換下了衣服�？墒莾纫乱琅f是濕的，很快水又滲透了干的校服。鄭顏苦著臉，程澈微笑著遞上了一包紙巾，接著轉過身為自己擦著沒干的身體。

　　鄭顏抬頭就看到了程澈的后背，白色的內衣肩帶，濕了的衣服，肩胛骨撐開的就像一只展翅的蝴蝶，現(xiàn)在在白色霧茫茫的世界掙扎著。她會飛的，就這么飛走了。一只真正的蝴蝶一樣。

　　那個時候鄭顏就這么停滯了呼吸，她就看著程澈的后背，輕微來回的動作讓身子一張一合。真漂亮啊，我的阿澈就是那么漂亮。鄭顏其實并不是那么好看的女孩，還沒長開的身子，臉上的皮膚也不是那么好，很普通的披肩發(fā)，沒打理好顯得老氣，扔到了人群會被淹沒的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如果非要有什么值得驕傲的話，和程澈成為最好的朋友也是其中一樣。而程澈那時候已經有了玲瓏的曲線，不需要打理也美麗的面孔，唯一的缺點是太冷淡了，當然不是在鄭顏面前。

　　“就這么走吧，小顏。”程澈轉過頭，可對方還發(fā)呆，連手中還拿著一包餐巾紙。

　　“�。吭趺戳�？”鄭顏回過神來，她有些窘迫地退到了洗手間的更里面，飛速地拿著紙巾吸了吸水。一切都弄好后，鄭顏走出來，程澈在洗手間門口等她。她靠著欄桿，看著教學樓門口的水池。雨還在下，睡蓮承載著滿滿的雨水，鯉魚在看起來沸騰的水底游走，一場突如其來的雨。

　　“走吧�！编嶎伇称鹗�，往樓下看了看，轉過臉就看到程澈好看的側臉。她第二次發(fā)呆了——程澈的背后是教學樓掩映了一半的天光，她探出的半個身子都完全融在了雪白的光里。只是輕輕地晃動著，光芒就隨著她的移動從她的周身流瀉，輪廓完全看不清，只有模糊的長發(fā)和柔和的面容得以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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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小區(qū)到了，可以下車了�！眽艟瓦@么打斷了，鄭顏動了動僵住半麻的身子，付了錢就下了車。雨已經下得很小了，云霧中破開的光芒落下來，快要放晴的天空。鄭顏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昂首闊步地向前走，修身的裙子緊貼著大腿，讓她有點不舒服。

　　回家是爸媽張羅著飯菜，一桌滿滿的家鄉(xiāng)菜，讓在英國受盡味覺折磨的鄭顏胃口大開，一時間忘記了自己還在減肥的事。不過已經大不一樣了，比起高中時不能再平凡的樣子，現(xiàn)在的鄭顏年輕又漂亮，皮膚白皙，姣好的面容丟到人群中也是脫穎而出的，身子也慢慢長開，在最好的年紀，可是鄭顏依舊單身。飯桌前媽媽也問起女兒的感情世界，可對方夾了一大塊魚肉到自己的碗里，用其他話題岔過去了。

　　“顏顏啊�！眿寢尣唤浺忾g又換了一個話題，“高中時和你很好的那個澈澈，她不是高考沒考好嗎？聽說復讀了一年去法國學畫畫了�！�

　　“嗯，我知道�！编嶎侇D了頓，把魚刺挑出來，白色的魚肉放進嘴里細細咀嚼。

　　“你們都不聯(lián)系了嗎？其實也可以多聯(lián)系一下，她媽媽不是那個什么干部嗎？以后也可以相互照應�！编嶎伒膵寢寣⑧嶎伱媲暗耐肽眠^來，舀了一勺雞湯，“多條人脈也是有好處的�！�

　　“我會的啦媽！”鄭顏似乎有些不耐煩，這種社會上潛在的關系網，她多少有些排斥，更何況還是和程澈有關。她撂下碗筷，道了再見，就回房間了。

　　“這孩子！……”一直沉默不語的鄭顏爸爸開口了，卻被媽媽一個眼神打斷，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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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顏當然知道有關程澈的事，比媽媽道聽途說來的更加詳盡，比如那場鄭顏沒有參加的而程澈卻完全糟透了的高考；比如畢業(yè)酒會一貫自制的程澈喝了很多酒，沒有耍酒瘋，只是安靜地在她身邊睡著了；比如考上了雅思得到了offer要飛去要遙遠的英國而自己在機場找了許久也沒看見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太多了，這樣的事。

　　鄭顏躺在床上，手里翻著手機的通訊錄，飛快劃動的手指，在路過一個名字時定住。僅僅只是看著她的名字，鄭顏的眼眶就濕潤了。

　　“阿澈阿澈�！彼睾爸�，她將被子蓋過自己的頭頂，悶悶地哭了起來，就跟高中時不夠優(yōu)秀遇到挫折軟弱哭泣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這時候，身邊再也沒有程澈不動聲色的安慰。

　　是自己嚇跑她的，鄭顏知道，當平等的友情變質為不對等的愛情。當程澈畢業(yè)酒會上安靜地醉倒，鄭顏才敢趴在她的身邊說了許多話。附近的人都鬧成一團不在座位上了，桌子邊只有兩個女孩，鄭顏鼓起勇氣握住了程澈的手。

　　“阿澈阿澈，我喜歡你哦�！编嶎伒木苿乓采蟻砹耍猿缘匦χ�，伸出指頭，點著程澈的鼻尖，玩弄著她美麗的長發(fā)，紅紅的臉蛋和自己的手也不知道哪個更加燙。鄭顏的一只手撫摸著程澈的眼睛，感覺到手心里突然有一陣觸動，輕微的仿佛絨毛撓著手心。程澈已經醒了，她的世界因為一只手遮住了幾乎所有的光，僅僅留下細縫，是鮮紅色的破口。

　　這邊的告白還在繼續(xù)。

　　“喜歡你哦，最喜歡你了。我喜歡女孩子，比喜歡男孩子還喜歡�！编嶎佇χ�，她探過頭，將距離拉得更近了，然后放開了手。

　　阿澈的眼睛睜開的時候好漂亮，鄭顏模模糊糊記得，棕色的眼瞳，纖長的睫毛，眼眸里倒映著意識已經不夠清楚的自己，倒映著包括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微笑。而程澈幾乎是晴天霹靂，她一直只是裝睡，對開始的告白也當做玩笑聽過去，也不排斥鄭顏對自己的動作，直到最后一句，她清清楚楚地聽到對方深情的告白：

　　“神拆下我的肋骨，一定想不到他拆下的人是女孩，造起的也是女孩�！�

　　“我愛你�！�

　　程澈沒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反應，她選擇了逃避，她慌亂地獨自離開這個悲傷難忘的畢業(yè)酒會，在同學的目光下跑出了酒店。然后她像一陣雨一樣就消失不見了，連地上的積水都被隔夜蒸干。

　　之后就再也沒見面了，就這樣結束了，友情和愛情都是。程澈其實沒想太多，她甚至覺得只是一個玩笑，可是她還是不敢面對自己最好的朋友。這樣的告白再經歷一次她怕自己會難受，再聯(lián)想了鄭顏可能對自己抱有的看法，覺得全身都不舒服了。程澈不是同性戀，雖然沒有喜歡的男孩，但是她的的確確沒想過鄭顏會喜歡自己，是那種喜歡。

　　鄭顏喜歡女孩，只喜歡女孩中的一個，只喜歡叫做程澈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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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顏在被窩里突然聽到了撥號的嘟嘟聲，剛剛在掙扎中她不小心按下了通話鍵。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忙，請稍候再撥。”

　　她捧起手機，亮亮的光打在黑暗的被窩里，打在她的臉上，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起來，頭上蓋著棉被，以破釜沉舟的勇氣重新按下通話鍵。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再明顯不過了，鄭顏卻好像松了一口氣，自己這算什么呢？捂出了細細的汗，她把這個早就不用的卻一直保持開機的第二張卡取出，扔進了垃圾桶。結果鄭顏馬上又后悔了，她揀出那張卡，放在汗?jié)竦氖中睦铮袷俏罩裁捶浅Ｖ匾臇|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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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外面又開始下雨了，夏天的雨永遠這么毫無預兆，不過鄭顏沒能去聽去看外面是否下雨。她在自己的世界和她愛的女孩一起，在回想著不落雨也不褪色的時光。

　　只是那次夢中也是記憶中的過云雨后，那個女孩轉身淹沒在已經放晴的日光里，她溫和的眉目，鄭顏怎么也看不清了。

　　-過云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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