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咖啡館的窗。在燈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見一股股水流傾注而下，浸潤著大塊玻璃，窗外的夜景都看得不太清楚了。只是這塊玻璃隔絕著雨聲，讓咖啡館也已經(jīng)有些寂寥。她等得有點乏了，不禁伸了伸懶腰。低頭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這件緋紅色的長裙，待會兒走到外面恐怕要被夜雨弄臟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明知道會下雨還穿這樣一件鮮艷的衣服。也許是婚期將近了，自己的少女心被挑動了起來，穿什么都愛艷的。她無聊地翻了翻書，這個小說的故事并不好看，有時候生活中故事比小說還要精彩。但小說的遺憾只是一時的，生活中的遺憾有時卻是一生一世。
　　她摸摸那杯苦咖啡的杯壁，冰冷的感覺從指尖傳來，再看看表，原來她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兩個小時了，但離他下班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他怎么樣了，今天工作得順不順心，有沒有按時吃飯。她搖了搖頭，掃去腦內(nèi)的擔憂。不會的，他們在一起之后，他已經(jīng)改掉好多壞習(xí)慣了。
　　眼前有一個女人坐在她常坐的那張桌子邊上。她記得她進來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jīng)在那里了。她一定比自己坐得還要久。她為什么會一直都在那里呢？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在等什么人？好奇之下，她不禁多看了那個女人幾眼。那個女人看上去還年輕，但應(yīng)該比自己要大一些，得有三十歲以上了，打扮得很休閑。女人獨自一個人，只是一直望著窗外朦朧的景色，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許久也不變換姿勢。突然，那個女人好像捕捉到了她凝視的眼光，側(cè)頭看著她。兩個人就這樣彼此對視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但那個女人對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回應(yīng)。夜已漸深，咖啡館中的人越來越少了。在這樣一個寂寞的夜晚，看到了這樣笑容，她感到一絲溫暖。
　　“雨也許還有好久才停呢�！彼幸獯蚱七@沉默。
　　女人抬抬眸，并沒有接口。
　　“你好像坐在這里很久了，你也在等什么人嗎？”那個女人的沉靜吸引著她，似乎她的身上潛藏著什么故事。
　　女人稍作遲疑，然后答道：“不是。我只是來這里坐一坐�！币粫䞍�，她卻反問：“你呢？在等什么人？”
　　她微笑著，流露出不屬于這個年齡的嬌羞�！八诩影�，為了空出假期，最近比較忙�！�
　　“你一定，很愛他吧？”女人也露出微笑，只是比她多了幾分歲月的沉淀。
　　她點點頭，眉目間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那他也一定很愛你吧。”
　　女人出其不意的提問，讓她心中一震�！拔也恢�。他從來都沒有說過很愛我的話。但我想，他應(yīng)該是很愛我的。”
　　“為什么？”那個女人似乎對她的故事也感興趣。
　　“感覺。雖然他從來都沒有說，但每一天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很快樂。即使是傷心的時候，他也一定會在你的身邊。你不用擔心，你會孤單一個人。雖然他從來都沒有說，但我能感覺得到�！闭f到這里，她覺得自己眼里已經(jīng)凝聚了幾分淚意。
　　“你說得對，愛不是說出來的，是能夠感覺得到的。”那個女人垂下頭來，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的確就是一個有故事的人�！翱墒菒�，不知道會不會變�！�
　　她有意和這個女人攀談，于是笑道：“你知道嗎？我從一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你了。因為你現(xiàn)在坐的這個位置，是我平時最喜歡坐的位置�！�
　　“是嗎？”那女人挑眉，“真是有緣。我以前也常常坐在這個位置上�！�
　　她有些訝異，然后道：“那你應(yīng)該是這里老顧客了吧？我這一兩年經(jīng)常來這里的，但是今天第一次見到你�！�
　　“我以前在這附近上班，所以也會常來這里看看�！�
　　“噢。那應(yīng)該有一段時間了吧。這里新出的苦咖啡，你嘗過了嗎？”
　　“正在喝。好像，味道有點不一樣了�！蹦桥舜瓜骂^來，摸了摸杯壁。
　　她覺得氣氛好像有些哀傷，于是道：“你真的不是來等人的嗎？”
　　那個女人莞爾一笑：“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在等人？”
　　“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候來到咖啡館，還是一個人，很少不是這樣的�！�
　　“也許吧，我今天走過了很多地方。只是突然想起來好久沒有來過這里，于是就進來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來等人的�；蛘哒f，我不知道我要等誰�！闭f著說著，那女人眉目間的笑意逐漸斂去了。
　　她看到她的樣子，竟有點心醉。“我覺得，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呵呵�！迸藫Q了個姿勢，卻是真心笑了，“我不比你大多少�！�
　　“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故事嗎？和這張桌子有關(guān)的�！蹦莻�女人真誠地看著她，卻帶著幾分淡然。
　　她無法抗拒她的邀請，于是就直接坐到她身旁的位置上了。

　　那個女人側(cè)過頭，對著她說：“我曾經(jīng)有過很多很多的夢。在我還小的時候，應(yīng)該是17歲吧，我第一次知道了喜歡一個人的滋味……”
　　那個女人和她說了她的愛情，有很多美麗的幻想，卻又有很多悲傷。她聽著那個女人的故事，看著她的眼睛。雖然她已經(jīng)不年輕了，但在咖啡廳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眼睛還是很純凈。在她的聲音里，她真的愿意相信，世界上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一個故事。突然，那個女人的語速慢了下來，也許是到了尾聲了。
　　她聽得入迷，不禁問：“然后呢？”
　　“他找到了我�！迸送Ａ讼聛�，“我答應(yīng)了他�！�
　　“然后呢？”她皺了皺眉。
　　那個女人苦笑道：“然后，就是童話的結(jié)束，現(xiàn)實的開始�！�
　　聽到這里，她有些震驚，仿佛這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局，于是驚呼出聲：“不對。”
　　“什么不對？”那個女人看著她。
　　她回過神來，仔細想了想，心中產(chǎn)生了一個疑團，卻不敢細問，只是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沒有把自己想說的話和盤托出。
　　這個女人在談及這些過往的時候，并沒有很激動，只是娓娓道來。但她知道，雖然此刻的她如此淡然，但那些往事也是曾經(jīng)刻骨銘心的。
　　她試探著問：“你們，現(xiàn)在還在一起嗎？”
　　那個女人盯著她。許久，目光里依然是她看不懂的平靜。女人移開視線，繼續(xù)道：“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到今天，依然是這樣。你會對這個好奇嗎？”
　　她怔住了，然后說：“每個人在開始的時候都不會希望有一個不好的結(jié)局的�！�
　　女人皺了皺眉，唇邊卻是奇怪的笑意：“只是有時候我想，是不是我太貪心了，太追求完美了。但明明，我是愛得那么卑微�！�
　　對于這世間的很多事，她并不是很懂。偌大的城市，那么多男女的癡纏哀怨，本來就是如此。這個女人也不過是紅塵中的一朵而已。她不知道自己能夠說出什么理性的話來安慰她，而她似乎又是不需要人安慰的。但仿佛是被無意識所驅(qū)策，她幽幽地說：“你的故事讓我有點害怕。我和他要結(jié)婚了，就在這個月。但你讓我覺得，那么深的愛，還是可能會被歲月消磨�！�
　　“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你不必這樣。只要你們相處夠久，不一定會被時間打敗�！�
　　好像是被她的話所啟發(fā)，她說道：“你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了，并不夠去了解對方�！�
　　那個女人抬起頭，說：“我怎么會不了解他呢？我愛了他十幾年了。他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彼齻�(cè)過頭來，“不過，好像總是差一點點。我知道他愛吃什么口味，卻不知道他為什么愛吃。我知道他身材的尺碼，卻不知道他會選擇哪一件衣服。我知道他的過去，卻不知道他記住了什么，忘記了什么。”
　　“有時候我想，他真的和我原來想的樣子有一點不一樣。但我不知道，是我記錯了，還是他變了。又或是他從來都沒有變過。他看上去是很陽光的，但內(nèi)心卻很復(fù)雜，陽光只是他的外殼。可是當初最讓我迷戀的，就是這一層外殼�！�
　　她想起自己和他，并不是那樣的。他們從認識到相愛，一步步走來，他沒有在自己的面前偽裝過，自己也沒有。那樣的他們，應(yīng)該能夠得到幸福。可是，她心里還是存在著那個疑團，她有沖動想問出她的那個疑團，于是小心地試探說：“有些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講。”
　　“你想說什么？”那女人的眼神多了幾分迷離。
　　“我覺得……”她又停頓了一下，“如果我說得不對，你可以不用管我的。我覺得，你的那個上司對你應(yīng)該是有感情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那個女人有點驚疑，盯著她的眼睛，說：“你是說，愛情嗎？”
　　她點著頭，說：“嗯。我覺得，他應(yīng)該是愛你的。我不相信能有一個人，因為愛著一個女人，所以就對這個女人的朋友比愛的那個女人還要好的�！彼孟癖蛔约恨挚诘恼f法也嚇到了，接著說：“我不知道我這樣說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是，這不合常理�！�
　　那個女人好像陷入了回憶，然后說：“可是，他從來都沒有這樣說過。”
　　“也許，他不是沒有說過。也許，他暗示過。只是，你沒有發(fā)現(xiàn)�！�
　　“或許吧�！被貞浿刂�，那些曖昧的日子涌上心頭，其實自己曾經(jīng)也是很依賴著他的。如果不是愛情，誰會愿意這樣一路跟隨。
　　“我覺得他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卻沒有要求你回報什么。他雖然嘴上不饒人，可是心里應(yīng)該對你是很軟的吧？你不應(yīng)該感覺不到的�！�
　　那個女人閉上了雙眼：“我那個時候，眼里只有一個人。我看不到別人，只能看到他�！�
　　她沒有去看那個女人的神色，自顧自地說著：“他后來還有和你聯(lián)系過嗎？”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那個女人發(fā)出深深的嘆息，心里覺得一絲不忍。
　　他們是真的沒有再聯(lián)系過了。連著當初的那點一起度過的日子，好像墜入深海的船，徹底沉沒。仿佛是刻意逃避過的樣子，他的名字，他的身影就這樣銷聲匿跡了。如果說，他愛過自己，但也從未讓自己選擇過。他就像是一個過客，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
　　仿佛是明白了什么，那個女人張開雙眼，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意思，是說我錯過了他嗎？”
　　這個問題問住了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片刻之后，她終于說道：“我只是覺得，也許他說了他愛你，又或是你知道了他的心意……”
　　“不會的！”那個女人的這一聲有點激動，卻又平靜下來，“一切都不會變的。”
　　“為什么？”她有點不能理解。
　　“因為我……我太執(zhí)著了。即使我知道他愛著我，我的選擇不會變。也許明知道是錯的，我也要摔傷摔痛才會放棄�！�
　　雖然這個女人自有她的不幸，但誰有又能說她的內(nèi)心不堅強呢？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她問。
　　“三年前。”
　　“三年的時間，不是很長，也不是很短。也許，他還在那里，沒有變過�！�
　　那個女人搖了搖頭：“他不會為了不屬于他的東西駐足不前的。一件不高興的事情可能會讓他消沉一兩天，但是很快，他會恢復(fù)原來的樣子。當別人還在為他難過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得更遠了�！蹦莻�女人的眼神放空，顯然她已經(jīng)想起了關(guān)于他的故事。
　　“你很了解他�！�
　　那個女人好像被這句話驚醒了，喃喃道：“我很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我一樣。”
　　“你來這個咖啡館，除了因為這里是你逐夢的開始，還會不會有其他的原因？”
　　女人低下頭。會不會有其他的原因？她不知道。會和他有關(guān)嗎？她只記得，在滂沱大雨中，她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這里。仿佛是命運把她帶到這里來的。她靜靜地坐著，給人的感覺，就像在等什么人。自己也許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等他？但自己為什么遇到了一個陌生的女孩？為什么，她對這個女孩產(chǎn)生了傾吐的欲望呢？冥冥之中，又是誰在牽引著她呢？
　　仿佛沉默又過了很久，那個女孩看了看表，向她說道：“我的男朋友要下班了，我現(xiàn)在趕著要去找他。”
　　她看著她，說：“去吧。希望我的故事沒有讓你太難過�！�
　　女孩沖她笑了笑，說：“也許有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又或許，生命中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你。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不是么？”
　　她微笑著，點了點頭�！霸僖�！”
　　“再見！噢，對了。你以后，還會來這個咖啡館嗎？”
　　“也許吧�！�
　　“我經(jīng)常來這里等我的男朋友的。希望以后有機會可以再見到你。這是我的名片。你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她遞上自己的名片。
　　“我叫蘇蔓�！�

　　蘇蔓依然靜靜地坐在那里。她望向?qū)γ娴腗G大樓，其實對于那個女孩，她并沒有說出自己故事的全部。她沒有說，她逐夢的開始其實是在那里。遇見了他，又遇見了他。也許她現(xiàn)在上去，還能碰見他。不然，就是人海茫茫，相見難期了。杯中的苦咖啡平靜無痕，她在等些什么呢？她想起了很多的過往，仿佛也在驚詫，在一段日子里，好像真的只有他在陪著自己。那個時候，自己總是為他找各種的理由，只是不肯去觸碰最有可能的那一個。但是自己曾經(jīng)動過心嗎？應(yīng)該有吧。時過境遷，她覺得那一段的日子已經(jīng)不如她原來所想的那樣難過。如果說別人給她的幸福如同剎那煙火，絢爛耀目卻稍瞬即逝，那么他的陪伴就像溫柔的細雨滋潤著心田，讓人感受到了多年來未有的愜意。比起她一個人莫名的執(zhí)念，那些時光才是他們實實在在一起度過的，這樣的道理她為什么一直沒有看清呢。那個女孩已經(jīng)走了，她不知道如果她再來問自己，她還能不能像剛剛那樣果斷地說不會改變選擇�？烧缱约合脒^的那樣，他其實從來沒有給自己選擇的機會。而且，一別經(jīng)年，此心難復(fù)，誰還會在意再也沒有了可能的過往呢？只是思緒一旦打開，就像決堤的水，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問。盡管那個答案，她可能永遠都找不到了。
　　在那樣的恍惚中，蘇蔓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環(huán)顧四周，咖啡館內(nèi)的人已寥寥無幾，吧臺在昏黑之中看不真切，自己獨獨守著光亮的一隅。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給玻璃窗上留下絲絲水滴。那艷麗的霓虹在水滴的折射下，格外迷離。她抬眼一掃，就在這一瞬間，她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陸勵成！”她站了起來。她并沒有準備要馬上見到他，可是她覺得自己似乎為這一刻等待了好久。
　　那個身影一滯，許久才轉(zhuǎn)了過來。
　　“蘇蔓？”正是他。
　　他就這樣怔怔地盯著她，緩緩向她走來。也許只是短短的那么幾秒鐘。但她卻希望越長越好，好讓她把他再看得清楚些。
　　“好久不見�！彼帐绑@愕，給她送上了微笑。
　　“好久不見�！彼麄冋l都沒有為這次的重逢做準備。如果沒有剛剛的一番深思，蘇蔓也許還能淡然地對待他。但即便心潮起伏，此刻也只能這樣輕輕地說一句，好久不見。
　　“你還好嗎？”兩人異口同聲。陸勵成笑了，依舊還是當年的風(fēng)采。經(jīng)過那么多年，他好像還是沒有變，只是眉目間多了幾分和順。
　　陸勵成眼光放低，卻又抬眼望向她：“我還好。你呢？”
　　“還好。就是，老了�！彼路饚c自嘲的語氣。
　　“哈哈�！彼坪醪]有什么不快的情緒。
　　蘇蔓問：“你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這樣加班嗎？”
　　“哦�！彼ｎD了一下，眼光閃爍，“過一段時間，我要放個假。所以現(xiàn)在就把事情堆得多一點。”
　　“哦。你也開始放假了。”
　　他點點頭。“是啊。我想，人不能總是上了發(fā)條一樣，忙起來什么都不顧。還是有很多東西值得去追求的。”
　　“你現(xiàn)在，還有回家去嗎？”她好像記起了什么，不由得問。
　　“有啊�！标憚畛蓜γ家惶�，“我每年盡量都會回去一兩次的�！�
　　“家里人都好嗎？”
　　“很好�！彼c了點頭。
　　“你再回去的時候，幫我也問候一聲吧�！�
　　“嗯。”
　　兩人陷入了沉默。幾年過去了，陌生好像讓他們之間找不到什么話題。但沉默之下卻是兩顆搏動的靈魂。
　　蘇蔓終于鼓起勇氣問道：“你……這些年為什么不跟我聯(lián)系？”
　　陸勵成發(fā)出微不可聞的一絲嘆息，“也許是太忙了吧。而且我也不好打擾你們吧�！彼怪^，不去看她，只是默默的說：“其實從小到大，只要是升學(xué)、換工作，我們身邊的朋友隔幾年就會變一個樣。很多東西都是很難留住的。能夠陪伴你一輩子的，也許只有一個人而已�！�
　　只有一個人。他說得很對。但為了尋找這樣的一個人，卻是那么不容易。她還能再找到這樣的一個人嗎？
　　奇怪的氣氛在他們之間蔓延，兩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時間就是這樣的強大，能讓求不得的心愈加沖動，又能讓熾熱的感情漸漸消磨。
　　“噢，對了。你是在這里等人嗎？”陸勵成試著問。
　　“對啊�！彼挥勺灾鞯卣f，眼神里失去了光彩，“我在等一個人�！�
　　“那他來了嗎？”陸勵成抬眸。
　　“來過了�！碧K蔓看著他的眼，“又走了�！�
　　“哦，那你在這里……”
　　“噢，我再坐一會就走了。你呢？”
　　“我……我是來找人的。有人在等我，可是這會兒找不到了。可能是等得太久了，先走了吧。我先打個電話，你等一下。”陸勵成轉(zhuǎn)過身去，撥了一個電話。只聽見他問：“你現(xiàn)在在哪？”唯唯了幾句，然后他又說：“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你要走了，是嗎？”蘇蔓的語氣里有些不舍。
　　“我的朋友在附近等我，我要先走了�！�
　　“嗯�！�
　　“再見！”她有點激動。
　　“再見�！�
　　昏暗的燈下，他的眼眸格外明亮。從前這樣看他的日子，對她來說好像已經(jīng)很遠很遠了。他轉(zhuǎn)過身去，邁出步伐，仿佛不帶一絲留戀。
　　“陸勵成！等一等！”她好像有一種沖動，去問問他當年的想法，去問問他現(xiàn)在是不是還是一個人。雖然她知道，那不會有結(jié)果。
　　在她的呼喚下急停住腳步，陸勵成回轉(zhuǎn)過來，似乎帶著期盼的神色。
　　“沒什么了�！彼p嘆。她還有什么理由讓他留下呢�！爸x謝你�！睘榻袢盏闹赜觯瑸閺那暗南喟�。
　　他淡然一笑，向她點了點頭，又說：“以后不要總是喝苦咖啡了。對身體不好�！比缓�，他飄然離去。
　　陸勵成走出咖啡館，室外的濕氣和涼意向他襲來。他猛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她坐著的那個地方，好像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坐過的地方。其實過去那么久，很多原來清晰的畫面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何況那個時候，他并沒有對她有多留意。只是為什么蘇蔓又出現(xiàn)在這里呢。再一次見到她，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事。她看上去好像有點悵惘，但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其實在看見她的時候，他的心底依然有些異樣，但他說不清那是什么感情。大概生活就是這樣的，即使享受著新生，也不會完全忘掉過去。好像曾經(jīng)淌血的傷口，盡管已經(jīng)愈合，但還是留下了永遠都在的疤痕。只是對他來說，這傷口已經(jīng)不疼了。就在他沉思之間，他走到了路口的紅燈前。他的牧馬人正停在對面，真正等他的人就在那里。

　　突然，她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了出來，直撲到他的懷里。
　　“勵成�！彼穆曇舨恢罏槭裁慈绱藴厝帷�
　　“怎么不在咖啡館里等我。嗯？”陸勵成抱抱她。
　　“不知道為什么，我聽了別人的故事之后就特別沖動，特別想見到你，抓住你�！�
　　陸勵成扶著她的雙肩，雖然他沒有聽懂她的話，但他清楚地知道實在的幸福就在眼前�！拔也皇窃谶@里嗎？”
　　“勵成。”她抬起頭，仰望著他，純真地問：“你了解我嗎？”
　　“怎么了？怎么突然這樣問？”
　　“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你呢�！彼Z氣里帶了點嬌嗔。
　　“等過了馬路再說吧�！彼参康馈�
　　“不，紅燈還有好久呢。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彼@樣凝望著他，烏黑的眼珠里都是他的影子。
　　“好。你到底想問些什么呀？”陸勵成覺得有些好笑。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穿成這樣嗎？”她笑著說。
　　“因為恨嫁了唄。想早點穿紅的�！标憚畛上攵憾核�
　　“哼，我再問你，你知道我穿什么碼的衣服嗎？”
　　“嗯？”陸勵成的眼光里帶著幾分玩味，“還真不知道呢。不然，今晚讓我摸一下就知道了�！�
　　“去你的！”她佯怒，敲打了他一下。然后又問：“你知道我愛吃什么口味嗎？”
　　“嗯，讓我想想�！标憚畛尚χf，“你愛吃我做的東西。”
　　她撇了撇嘴，說：“那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吃這種口味嗎？”
　　陸勵成覺得她今天有點奇怪，但她有時就是這樣，愛問一些奇怪的問題。于是佯作深思的樣子，然后說：“嗯！因為我只會做你愛吃的東西啊�！�
　　聽到他這種半開玩笑的話，她突然覺得有點感動，眼眸里好像蒙上了水霧。
　　“怎么了？”陸勵成皺眉，卻還是笑著�！澳銥槭裁磫栁疫@樣的話？”
　　“沒什么�！彼龘u了搖頭�！拔覄倓傇诳Х瑞^碰到一個……”她想說出那個女人的名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耙粋�……好像是叫……應(yīng)該是姓蘇的女人�！�
　　陸勵成唇邊的笑意漸冷，眼睛瞥向一邊。
　　“她給我說了她的故事�！彼龑ι详憚畛傻难�，“我有點傷心，我覺得她好像錯過了一個人�！�
　　“然后呢？”
　　“然后……我很慶幸。我沒有錯過你。”她又一次埋入他的懷中。
　　陸勵成把頭一側(cè)。蘇蔓，她錯過了誰？可他不想再去想了。陸勵成閉上眼，抱緊了懷中的人，感受著她的氣息。盡管人來人往，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還是遇見了注定的那一個�，F(xiàn)在，這才是他從來都沒有感覺過的快活。他終于相信，命運始終會奉上它善意的安排。于是，他在她的耳畔輕輕地說：“我也是。”

　　蘇蔓還是站在原地，茫然若失。也許她應(yīng)該去問清楚的，雖然她從他的眼眸里再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意了，但是她想知道過去和現(xiàn)在的答案。于是她離開座位，走了出來。她向玻璃門外看去，雨完全停了。走得前些，透過水跡斑駁的玻璃門，陸勵成出現(xiàn)在了她的視野中。冷清的街道上，他的背影匆匆，然后停佇在了遠處路口的紅燈前。她朝自己笑了笑，是的，他還在那里。
　　忽然，一道緋紅的身影不知從哪里走了出來，撲入他的懷中。緋紅在夜色中尤其鮮明。陸勵成抱了抱她，然后捧起她的臉，俯下來在她耳邊好像在說些什么。然后他們就那樣擁抱著，始終不分開彼此。蘇蔓扶著門沿，心底一涼，猝然明白了什么。剛才的一番話，他的保留已經(jīng)印證了過去和現(xiàn)在的答案。有的時候，就差那么一點。這一步，她無法再踏出去，也無需再踏出去了�，F(xiàn)在的她只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仿佛那將是此生最后的一次相見�？墒悄潜K紅燈悄然變色，她的挨近也讓玻璃門升起了霧氣。在一片朦朧中，她看見陸勵成緊扣著那道緋紅的身影，轉(zhuǎn)進了對面的街角。
　　蘇蔓回到座位上，那杯苦咖啡的旁邊還有一張白色的卡片。她捧起卡片，想要看一看，但又不忍再看。就這樣罷了，那白色卡片翩然落地。她靜靜地坐著，又端起了那杯苦咖啡。小勺輕輕地舀動，這一生一世，就像那杯苦咖啡一樣，是甜是苦，都由自己親手調(diào)配。抽出小勺，她凝視著杯中深不可測的黑暗漩渦，一朵微小的浪花驀地在漩渦中綻開，立刻就隱沒了。蘇蔓細細地抿了一口，冰冷濃郁的苦澀迅速盈滿了口腔。她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但那些曾暗自生長的情愫告訴她，那個答案她其實一直都知道。在這一個雨夜，她終于揭開了他秘密的一角。但她的秘密又要隨著時光徹底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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