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那種慢慢的，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的雨。他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穿著黑色大衣，在青石板的古老街道上停駐著，遠遠地抬起頭，雨水從哪個角落滑落下來，黑色的傘面遮住了他綠色的奪人又美麗的眼睛。

　　他在等著什么，等著雨停嗎？等待一場約會？還是想要一個雨中的邂逅。

　　高處的陽臺上種著香根鳶尾，但是因為沒人照料已經破敗不堪。他的腦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些關于這些花的記憶，日光下的細密的水滴落在泥土里，可以看到小小的彩虹，有個人出現在他身后，擁抱著自己的腰，笑容是滿足的，仿佛是偷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糖果。

　　——就像現在，雨中，有人從他背后走上前來，輕輕地說，聲音低沉優(yōu)雅：「不上去嗎？小亞瑟�！鼓莻�人沒有撐傘，灰色的襯衣，一如這樣的天氣，他伸過手想為他接過雨傘撐著，被有意或無意地避開。

　　低低笑了一聲，是不羈且放縱的輕笑，幾乎讓亞瑟瘋狂迷戀過的，現在他只有深深的厭惡。他對多少人這樣笑過。有點反胃了，胃里排山倒海的酸意涌上來，他下意識捂住嘴巴，卻被握住了手。

　　「又沒吃早飯？」無奈地拉過對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口氣理所當然地抱怨和寵溺。沒有立即放開，惡作劇一般加重了親吻的力度，雖然在亞瑟看來那種濕涼的感覺和暴露在雨中沒兩樣�？墒悄敲词祜膭幼髟谒磥硎沁@么諷刺。

　　「紅酒……不，波諾弗瓦先生，我們早就分手了，請不要再做出這樣無禮的動作�！箒喩淅涞亻_口，手收回來后幾乎是嫌惡地伸出傘外，讓雨水細細沖刷，「你這樣，真讓我感到惡心�！�

　　「嘖�！垢ダ饰魉垢匀坏貙⑹种阜诺搅舜竭叄孟袷巧钏际鞈]在考慮著什么的動作，「上去坐坐吧，既然來了�！拐f著他自顧自地打開了花園的門，雨水打濕他金色的頭發(fā)，連發(fā)帶都被水浸潤了。

　　亞瑟沒有說話，他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似的在原地點了一支煙，火機藍紫色的火焰冒出來，紅色的煙頭在潮濕的空氣下燃燒地有點慢，等到煙從肺里來回了一遍之后，他把煙捻滅了扔到了垃圾桶里。亞瑟抬起頭想走進去的時候，弗朗西斯不在里面的門邊或是房子里等他，還是幾乎沉郁地站在自己面前。

　　「亞瑟？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弗朗西斯伸手往亞瑟黑色大衣里掏了掏，掏出一盒煙，掂量了兩下，收回自己口袋里，「沒收了。」

　　「一直都會，只是在你面前沒抽過而已�！箒喩路鹇冻隽擞悬c嘲諷的笑意，「有些事情，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

　　「……」弗朗西斯靜靜地看了亞瑟一會兒，紫色的眼眸想看到他的心里一樣，然后他仿佛是妥協般嘆了一口氣，「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上去吧�！拐克{色眼睛的男人催促道，「雨好像要越下越大了�！�

　　「總有一天會停的，雨后天晴。」亞瑟笑著說，淡漠的綠色的眼睛閃爍了一下，「雨會停的�！�

　　「……對。」弗朗西斯自顧自往前走去，走過黑色的精致又破敗的大門，走過有些泥濘的花園的小路，走過有些路段的積水，走上走過了很多次的臺階，然后用保存良好的鑰匙開了門。

　　這條路，他和亞瑟走了五年，如今已經第七年了，他還記得第一次走的時候他是不顧那個綠眸少年的抗議，橫抱著不算輕的他進去。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他要和他心愛的男孩同居了，可以每天早上親吻他，為他作早餐，一起上下學，晚上的時候為晚歸的亞瑟點燈。他還記得亞瑟難得害羞地紅了臉，雖然嘴巴上永遠都那么難聽。

　　「紅酒混蛋�！蛊恋难劬粗约海G眸里明明愛意可以滿出來，可是嘴巴上還是罵著自己。就連亞瑟罵他的樣子他都愛透了，全世界只要亞瑟一個人陪著自己就夠了……可是現在的亞瑟，七年后的亞瑟再也不會這么叫了，冷冰冰的「先生」讓他神情恍惚，漠然的眼里不是當年火熱的愛意，他甚至可以看到他是多么厭煩自己，骨子里的寒意就如同雨水沁入了骨髓。

　　「這兩年過的怎么樣？」思緒回來了，弗朗西斯打開門，在柜子里找到兩雙拖鞋，隨口問道。

　　亞瑟沒有回話，眼神在打開門的瞬間掀起了最大的波瀾……一切都和兩年前一模一樣，就連門口的掛件，他親手挑的，從來沒有換下來過。還有他挑的沙發(fā)和抱枕，茶幾上的陶瓷茶具，落地窗簾的別扣都沒有任何改變。

　　「我……很久沒住這邊了�！垢ダ饰魉顾坪跏强闯隽藖喩囊蓱]，「今天聽說你要過來取東西，我連鑰匙都找了很久�！�

　　「……抱歉，麻煩你了�！箒喩壑械娘L暴已經平息。大騙子，擦得那么干凈的桌子，連地毯都沒有臟東西，鑰匙也保存得很好。騙子。

　　弗朗西斯笑了笑，擺擺手，「不用道謝，哥哥好歹曾經也是亞瑟的男朋友不是嗎？」

　　「只是曾經�！箒喩哌M屋子里頭，熟門熟路就進入了里面的臥室，他記得他要找的東西就在里面。

　　臥室里是一張很大的床，旁邊有梳妝臺，雖然他和弗朗西斯幾乎沒怎么用過，抽屜里面應該有各種各樣的避孕套，還有各款潤滑劑……甚至，還有一些說不出口的東西。亞瑟微微紅了臉，他開始加緊找要找的東西。

　　「話說回來，亞瑟，你要找什么。當年不是全部都搬走了嗎？」弗朗西斯靠著門，「要我?guī)兔幔俊?br>
　　「啰嗦。要你管�！顾褜懽峙_的抽屜都翻了個遍，顯然沒能找到，而且他似乎不怎么想讓前男友幫忙。

　　「去哪里了呢？」亞瑟自言自語，順手把一個小娃娃扔到了一邊。亞瑟記得，那是兩個人還是剛交往時去公園玩弗朗西斯一定要給自己套的娃娃，真丑，雖然這么想，他還是把它收好了，居然還在沒有被扔掉嗎？亞瑟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把娃娃收回原處。

　　這是弗朗西斯最愛的球隊簽名；這是和他一起參加情侶登山運動得到的獎牌，如果不是對方太遜的話，完完全全可以拿第一；這是他送自己的玫瑰干花被放在盒子里，是他親手種的按照古老的方式制成的干花，薄薄的花瓣，一碰就會碎掉一樣美麗又脆弱，就如同他們的愛情；還有這是自己送對方的音樂盒，里面是錄的歌，溫柔的歌《The Rose》，那個混蛋最后收到的時候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亞瑟的眼淚也快落下來了，他不是鐵石心腸，相反，他是敏感又細膩的人，面對自己美好或者是不美好的這么盛大的回憶，他無法無動于衷。這是他們的五年時光，從中學三年級到大學四年級。他們曾經如此相愛過，相愛到擁抱著就可以一起面對世界末日。

　　然而，是什么時候開始背棄這份愛呢？誰先的呢？兩年前的事，亞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亞瑟，你哭了嗎？」弗朗西斯已經蹲在了他的身邊，很體貼地說，「都會過去的。雨后會天晴的。」

　　「為什么？我們最后分開了。」亞瑟終于哽咽著說，仰著頭驕傲地不失他的紳士風度，可是顫抖的聲線讓人覺得他馬上會落淚，「我想要的東西，怎么也找不到了？失去的東西，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哈？亞瑟，當年可是你說要分手的，你說厭倦了我隨時隨地的留情，厭倦了五年如一日的生活，你覺得你每天都過的跟下雨一樣……而我，只希望你的世界，永遠都是天晴的�！垢ダ饰魉沟拖骂^，屋子里昏暗低沉的氛圍下，他的聲音無比誠摯，就像是教堂的唱詩班的歌聲，「你要找的是我當年求婚用的戒指的話……」

　　他從領口掏出一串細鏈，盡頭是一枚戒指，碎鉆的微光流轉，「你要找的是這個嗎？為什么要找它……亞瑟，你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因為……馬修他說了，我如果不找回它，我的世界永遠不可能放晴，就跟倫敦下不停的雨一樣，嘀嗒嘀嗒的，就跟屋檐永遠滴落的雨水一般。我居然蠢到可以相信他的話，來找這個東西�！箒喩目跉馐菬o比沮喪的，他這么多年引以為傲的理智好像在弗朗西斯面前瞬間就坍塌掉，他明明可以編出其他借口的。

　　「你只是需要一個回到過去的借口。兩年都過去了，亞瑟……」弗朗西斯艱難地開口，「五年如一日的生活，你還愿意回來嗎？我保證再也不會拈花惹草……保證只有一個亞瑟，我從來也只有你一個。我們可以一起種花，一起聽歌，一起生活�！�

　　「我……大概沒有你，就算雨停了也是陰天�！垢ダ饰魉雇氏马楁湥瑢⒔渲溉〕�，輕柔地放到唇邊吻了一下，然后伸手拉住了亞瑟的手：「我可以再為你戴一次嗎？我的的愛人。」

　　「……我還沒想好，不要逼我。」亞瑟抗拒地推開那枚戒指，然而動作幅度顯然不夠大，「抱歉……唔，紅酒混蛋！」

　　他在說完抱歉那兩個字后就被金發(fā)男人擁到了懷里，熟悉的香水和紅酒味道簡直讓他立刻就沉溺了，亞瑟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動人的綠色眼眸合上，掙扎后是很安心地依靠著。是因為弗朗西斯擁抱自己實在是太緊了，根本推不開。亞瑟這樣告訴自己。

　　「不要拒絕�！箮е纯嗟碾[忍，亞瑟保證沒有聽到過他如此隱忍又卑微的請求，「我的愛和思念已經泛濫成災了，如果你還不回來接收的話，它會把我淹死……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亞瑟。我需要陽光，我再也不想下雨了。」

　　「可是……雨停了天也不一定是晴的�！箒喩_口，「雨后天陰�！�

　　「那至少我們可以在房間里打一盞人造的太陽，你分手前看中的那盞燈，我找人安好了�！垢ダ饰魉咕拖褚粋�孩子一樣，成年了那么久了再成熟再坦然在亞瑟面前也執(zhí)著地跟個孩子一樣。他太怕失去了，擁有過就怕失去，何況他已經失去了一次�！复饝液脝幔课覀兓氐轿迥昵�，重新開始，我會好好經營這段感情，不會讓你厭倦不會讓你失望了�！�

　　「好。」亞瑟聽到靈魂中另一個自己替他回答了，另一個亞瑟就在身體里面，對自己抱怨雨水太多太冷了，他需要一點溫暖的慰藉。

　　弗朗西斯好像沒有聽到這句應答，只是維持著擁抱的動作。直到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啪嗒啪嗒的斜雨就打在了窗戶玻璃上。直到世界萬物都被雨水淹沒，而他自己的心卻開始雨停了。

　　窗外的雨勢開始漸小，瓢潑大雨變成了淅瀝瀝的中雨再到細細密密的小雨，最后雨停了。沒有太陽出來，依舊是灰蒙蒙的天氣，烏云還是跟夢魘一般籠罩著這個城市，籠罩著灰色的公路，籠罩著黑色的路燈燈架，籠罩著白色的懸掛的帆布，籠罩著小小屋子里擁抱著的那兩個人。

　　沒有光。因為他就是他的光，哪怕柳暗花暗，哪怕雨后天陰，生命中的雨水太濕太冷，你不能期盼雨季永遠不到來。但是如果能在一起等待午后的雨后天陰，也許事情就不會那么糟糕。

　　最后弗朗西斯親吻了戀人的額頭，一如七年前親吻他心愛的男孩一樣。藍色的眼眸盛得下地球十分之七的深情，用一貫輕佻的口氣卻說出真摯到讓人落淚的話。

　　「歡迎回家，亞瑟�！�

　　-雨后天陰End-

該作者現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