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朝年間，苑寧山的老山神提拔后，由新晉的小山神掌管著這座面積不大的山峰。
　　北鳳七十四年冬，在山里獨自度過四百多年的小山神意外在山澗邊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棄嬰。
　　作為一個山神，他不能有同情心，若有人撿走這孩子是最好，若沒有，那也只能放任他進入輪回。
　　可當雙眼清澈的嬰孩朝他伸出肉肉的小手，口中發(fā)出含糊的聲線時，他竟然心動了！這里十天半個月也不會半個人經(jīng)過，如果這么隨他去，這孩子必死無疑，偷偷養(yǎng)著孩子反正也不違反天規(guī)，如果把他帶著身邊的話……

　　時間一晃八個年頭過去，當初和根蘿卜那么大的孩子已經(jīng)能剛好摟著小山神的腰一圈了。
　　一個深秋的傍晚，小山神獨自坐在一眼山洞上方的巖石上，遠遠地，看到那個因為成長而顯得不太熟悉的身影往這邊靠近。人類真是奇怪，僅僅八年的時間，居然可以變得這么大，再過幾年恐怕都要超過他了罷。
　　“這個給你！”孩童背著竹筐，撥開及腰的灌木叢到小山神身邊來，寶貝一般從懷里掏出一個成人拳頭大的果子遞給小山神。
　　“你呢？吃過了嗎？”小山神微笑著接過果子，低頭一看，果子明顯被認真擦洗過，輕輕一使勁兒，果子就分成了兩半，小山神遞一半回去給孩童。
　　“我還有好多呢！”孩童提了提肩膀，伸手拍拍身后的竹筐。
　　“一起吃吧。”小山神執(zhí)意將半個果子塞進了孩童手里，提力將他拉上巖石并排坐著，一邊吃著果子一邊看著遠處的太陽緩緩落下。
　　小山神本無所謂吃不吃東西，但人類可不能不吃，自從帶著孩子開始，小山神為避免他起疑，也跟著他一起吃東西。大概是因為生活在山神的身邊，孩童心智成長很快，六歲的時候就能自己拿著小鋤子在附近找果腹之食了。小山神給他起名為菩提，希望他在涅槃重生后可以頓悟真理過得幸福。
　　每天夜晚降臨的時候，小山神就會在山洞里的草垛上摟著菩提入睡。這天，他比菩提更早洗過身子回山洞里，想日子又臨近冬天了，得給菩提準備一些過冬的食物，真的是隨意地順過他每天背著的竹筐，一看才發(fā)現(xiàn)菩提貌似引以為傲的竹筐里裝著的漿果都又小又生，先不說好不好吃，填飽肚子都別想。小山神才想起來，自己神力不足，即使只是個小小的苑寧山，他也只能勉強維持這里的繁盛，山里要結(jié)出一個拳頭大的果子其實并不容易，這孩子一定是每天花了大把尋找才能尋得這么一顆。
　　小山神把竹筐放回原處，想著第二天一定要偷偷跟著菩提出去，在他前方路上的果樹上多變出幾個成熟的果子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由于傍晚的事情作祟，小山神感覺懷里的身軀分外瘦小，不由得摟得更緊了一些。
　　“我能永遠和你在一起嗎？”菩提突然抬頭問。
　　“可以哦……”小山神直覺得心里暖暖的，伸伸脖子，在菩提額頭落下一吻。
　　“那說定了哦！”菩提顯然樂壞了，湊過身來把小山神抱了個滿懷，“以后睡覺的時候我抱你好不好？”
　　“好啊，如果你不嫌抱不過來�！毙∩缴裥χc了點菩提的鼻子，轉(zhuǎn)過身子將后背貼在他懷里。

　　菩提的臂彎一天大過一天，漸漸地，小山神感覺自己才是曾經(jīng)的幼小菩提靠在他的懷里……
　　“又吃沒洗過的東西！”菩提虎著臉奪過小山神手里的漿果，換了一個洗凈的遞過去。
　　小山神撅撅嘴表示不滿，作為一個神仙，他完全不用在意這些，真不知道怎么教出菩提這個有潔癖的孩子。
　　“乖哦�！逼刑嵝α诵�，把小山神啃了一半的漿果塞進嘴里吃著。
　　“也不洗洗！還說我呢！”小山神皺起眉毛伸手就要去搶菩提手里的果子。
　　“這樣你才會記得下次要吃洗過的東西！”沒過多久，漿果就被菩提消滅干凈，他張嘴一吐，一顆新的種子又埋入了土里，“我要活長一些，然后永遠和你在一起�！�
　　“好��！”小山神甜甜一笑，伸手擁住了菩提，倚靠在他胸前緩緩閉起雙眼，感受苑寧山和菩提身上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這一年，菩提剛滿十六，已經(jīng)高出小山神半個頭了。

　　又是八年過去，菩提二十四歲，小山神已經(jīng)記不清楚自己活了多少歲了。
　　“明天，我就要成親了，對不起，以后可能……不能再來見你了……”菩提第五次進城回來，居然說了這個幾乎讓小山神崩潰的話語。
　　“要……過得開心……”小山神強扯出一個笑容，然后壓抑不住淚水落荒而逃。
　　他第一次接觸、靠近、照顧、深交一個人類，現(xiàn)在又要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孤獨中去，小山神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那么難過，難過地幾乎不像是一個神仙。
　　二十四年來，頭一次小山神沒有回他的山洞里過夜，次日一大早，他就感覺到周圍消失了菩提的氣息。
　　算了，人類本來就不可信，縱使撫養(yǎng)他這么大，說走的時候還真是一點兒情也不留。

　　一年后，倚靠在樹上的小山神忽然感到一絲異動，猛的往樹下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個熟悉地不得了卻又陌生一般的面孔佇立在樹下抬頭看他。
　　看他的穿著打扮就知道，他現(xiàn)在一定過得很好，再也不用天天靠著野果度日了。
　　“菩提……”小山神呢喃般喊著菩提的名字，身子一歪就從樹上掉下來。
　　“小心！”菩提想要沖過來保護他，但無奈懷里抱著什么，沒能騰出手來。
　　“不礙事兒�！毙∩缴駨牡厣险酒�，拍了拍染塵的白衣。
　　“能請你，以后幫我照顧這個孩子嗎？”菩提開門見山說了來意，將懷里的孩提往小山神眼前遞。
　　小山神神思一晃，似乎回到了多年前，菩提從懷里捧出拳頭大的果子，獻寶一般遞到他眼前�？上ь^一看，卻撞進了菩提現(xiàn)在那沾染了塵世的眼。
　　“這是你的孩子嗎？”小山神接過孩子問。
　　“嗯，所以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好。”小山神并不過問個中緣由。
　　“那我，先走了……”菩提匆忙告別離開，小山神在原地抱著剛出世不久的孩子，心里五味成雜，將來就是他陪在自己身邊了嗎？小山神點了點孩子的鼻子：“以后，你就叫菩提二號吧�！�
　　孩子肯定還聽不懂言語，依依呀呀的伸手摸了摸小山神的臉，樂呵呵笑開。

　　又是八年過去，菩提二號也長到能環(huán)抱小山神的腰了，菩提二號和菩提長得很像，但眉目間卻要秀氣一些，日子似乎重新輪回了一遍一般，菩提二號捧著粉色的大桃兒送進小山神手中：“你吃這個。”
　　“謝謝�！毙∩缴裆焓纸舆^，掏出小刀將桃子分成了兩半，遞回一半給菩提二號。
　　“以后，你每天都吃我給你找的水果好嗎？”菩提二號一邊咬著桃子一邊雙眼晶晶亮地問小山神。
　　“可以呀！”小山神一手拿著桃子，一手探過去摸了摸菩提二號的頭，心里有一絲絲的疑慮，但更多的是對菩提二號的信任。

　　可惜事實似乎證明，小山神又一次信錯了人，在菩提二號二十七歲的時候，和菩提一樣離開了他，到城里娶了美麗的妻子。
　　又一年后，眉目間略有憂慮的菩提二號給他抱來了菩提三號。
　　這一次，小山神依然沒有過問原因。

　　于是之后又有了菩提四號、五號、六號，……菩提九號、十號、十五號……
　　每一個菩提都說要永遠和他在一起，但每一個菩提都在二十多歲的時候離開了他，接著一年過后又會有一號新的菩提。
　　“人類果然，都不可信呢……”小山神懷里抱著菩提三十，對菩提二十九的背影道。
　　菩提二十九聽到小山神的話，背影一個震顫，但隨即，他什么也沒說加快腳步離開苑寧山。
　　小山神抱著菩提三十，有些無語，他知道這個小菩提在長大一些的時候會告訴他永遠和他在一起，然后再大一些就反悔離開，他早就習慣了……

　　菩提二十九在走出苑寧山后，雙頰已經(jīng)淌滿了淚水，他猛的抓住胸前的衣服試圖緩解內(nèi)心的痛楚。
　　“你知道嗎？”菩提二十九蹙眉回頭看著繁茂的苑寧山，“正是因為答應(yīng)你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才必須這么一世一世地離開你和不喜歡的女人成親，將長子送到你身邊陪伴你。你是神仙，我們是人類，永遠這么個詞匯只能用這種方式和你兌現(xiàn)，請原諒我們的弱小，用這樣的方式和你在一起……”

　　“我愛你……”菩提二十九抖著嘴唇，用幾乎聽不清的言語將深埋在心底的話語說出，“和我爹、我祖父、曾祖父……他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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