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正文
明光公子者,滁州邵瑛也。字仲宣,號明光,幼失怙恃,為其叔撫育。瑛少有文名,然倜儻不羈,出入秦樓楚館不忌,其叔莫之奈何。瑛善畫,尤擅人物春宮,滁人爭購,一畫可得數(shù)十金,然由此更為族中厭棄,遂不復(fù)歸家,混跡花柳。
甘露十五年,惠帝駕巡東南,諸子隨侍,幸滁州,皆白服游于市井;莸鄣诹,封睿王,年十七,美儀容,瑛見而悅,引與之談,益慕,遂與同游。日暮,宦侍迎入行宮,乃知其睿王也,悵惘不已。
轉(zhuǎn)則帝駕返京,瑛思慕逾初,顛倒不能自安,竟千里追之。至京,以金珠遍賄宮宦侍人,求與一見,王不許。至窮困潦倒,以畫像擺攤為生,更作王小像,懸于攤側(cè),朝夕對之。于是京師哄傳。
王知,怒不可遏,遂傳言欲收瑛為仆,意將施以折辱。瑛乃著青衣入王府,朝起晚侍,灑掃如妾婢。初頗遇挫折,后眾仆見其意態(tài)溫和,執(zhí)事嚴謹,亦微為緩頰,王怒始稍解,乃令奉書墨。會王不快,瑛苦思悅之,飲饌茶酒,言談文墨,花樣百出,無所不至,雖屢咄而不改。王感其情,方使入侍,時瑛入王府已近一載也。
逾月,王愈寵之,去仆契,待如上賓,更制驍馬寶車,載與同游。瑛時年二九,姿容過于好女,與王并立,耀人眼目。每值出游,京師婦人圍道以觀,爭以花果香帕投之,往往滿載而歸。里中小兒歌曰:芝蘭共玉樹,金童配玉童。
然王素有大志,因惠帝昏聵,朝政把持國舅張亨之手,號為攝政,指鹿為馬,莫人敢攖,王郁于心而感于懷,遂陰結(jié)名士,思圖大變,于朝事亦稍涉,往往緩言出策,安撫臣民,遂使林泉內(nèi)外,賢名有跡,朝野上下,翹首以期。瑛亦為之奔走,嘗親請陸相出山,亦為之結(jié)好軍中權(quán)貴如謝將軍等。
越明年,惠帝臥疾,亨把持宮中,諸王大臣均不得見。亨往來謹慎,重甲環(huán)護,兵士羅列,王苦思制之而無良策。或有曰:亨最好美色妖童,今先招以飲,復(fù)誘以色,待其懈,使死士刺之,必可勝。王曰:善。
于是托以壽,請宴于明苑,遍邀權(quán)貴。初,亨欲行,府中幕賓諫曰:睿王表面柔善,內(nèi)藏不軌,今正死生交替之秋,攝政不可不慎。亨笑曰:豎子何能爾!乃先遣兵士入園,盡逐仆婢,復(fù)以甲士環(huán)侍于道,乃率衛(wèi)士登堂,令立身側(cè)。往來傳饌,皆遣耳目相隨,飲食酒水,皆令侍者嘗而后用。眾賓客交頭咬指,終不敢言。瑛乃自請斟酒,私擬傳語交通也。
宴至半,王使死士混為優(yōu)伶,作天魔舞。亨果意動,然注目于瑛,使獻酒,竟撫其腕,謂之艷冠群芳也。瑛怒漲雙頰,棄杯于席,退而不發(fā)一言。亨談笑自若,會優(yōu)人獻扇,亨指為謀逆,侍衛(wèi)當堂戮之,血流至階。眾皆失色。亨乃盡逐優(yōu)伶,令侍衛(wèi)擊劍佐酒,王憂恨不能發(fā)。
未幾,瑛進為亨壽,遂留席側(cè),言色和媚,亨大悅,乃醉甚。意覓臥處,強促瑛同往,左右側(cè)目。瑛灼灼注目于王,笑而應(yīng)之。
亨宿苑中落錦堂,侍從皆重甲持刀眈眈環(huán)護于外,見瑛為之脫靴除衣,意將入帳,始合扉。初聞屑屑語,繼而呻楚不絕,若不勝態(tài),忽而重物墜地聲,方欲探看而瑛已持亨頭出矣。瑛僅著一衣,血污狼藉,乃舉臂呼曰:張氏已伏誅,棄械者不罪!侍從舉刀者為其容色所懾,竟惴惴而不敢前。
彼時園中一呼百應(yīng),此起彼伏,又有兵部侍郎張謙、將軍謝定峰等撫之,使內(nèi)外束甲投誠,事遂定。王與眾歃盟,入宮朝見惠帝。帝疾甚不能起,唯令陸相、威侯、沈公等參謀,擬詔以謀逆等罪廢張后,誅張氏三族,并抄其家,令睿王監(jiān)之。再以諸皇親王子為證,立睿王為皇太子。張氏遂滅。此甘露十八年秋也。
甘露十九年春,惠帝崩,睿王繼大統(tǒng),改元更始,是為昭帝。
夏,授瑛門下省給事郎,厚賜金服,與共臥起,于是后宮怨懟,人多謗之。
會滁楚大澇,瑛自請出外,帝準視賑。至,則饑民遍野而無糧可賑,瑛乃遍巡州縣,開庫濟民。遇大戶豪強則挨門勸賑,凡賑濟平糶者皆上表褒之,給“仁善之家”匾額,凡擁糧坐視者責令懸門燈兩盞,書“民食嗷嗷”“其心何忍”,因此多有加惠者,饑民始安。又恐施粥多弊,遂沿途取食于粥棚,雖有酷吏貪商不敢為惡。
冬,瑛以刻薄無行遭劾,罷官退居。
更始二年末,昭帝得皇長子,遍赦天下,瑛復(fù)起,為朝議郎。越三年,帝履后宮甚稀,時人多妄議。至更始五年冬,御史臺以嗣薄有礙皇運上書,請充內(nèi)宮,帝不許。隨以“怨懟”廢李后,奪其父兄位,閉數(shù)嬪妃于別院。于是流言愈廣,至有“清君側(cè)”之言。
更始六年秋,密王入京,說帝以利害,懇其厚皇嗣、遠置瑛。帝納淑、德二妃。
更始七年,軍中以大案連坐,謝將軍下詔獄。瑛為之奔走,跪?qū)m門一日夜,帝不見。冬,以皇四子誕,大赦,謝家始得脫。
更始八年春,晉地大旱。瑛赴往賑,以貪墨賑銀事,連劾官吏一百三十二位,朝野震動。夏,御史臺二十七人聯(lián)名上書,劾瑛于晉地“施苛政、拷官員,古今酷毒莫過此者。”
由是各地紛嘩,日收彈章以斤記。
帝招瑛覲于京郊行宮,良久,不發(fā)一語。瑛乃從容曰:請賜牽機一服。帝不肯許。后日,行獵,瑛墜崖死。時二十六歲。其早年除名于族譜,仆役遂收衣冠,葬于郊野。
謝氏《野叟拾遺》言:瑛極于情,忠于人,而誠于事。謝氏大難,瑛代為打點,宦囊為之一空,猶當珠玉,為做路費。與人處,貌和而言訥,雖往來甚密,宮中之事點滴不漏。與帝情好數(shù)年,終生不二色。
滁人《螢窗瑣記》言:更始二年,入京會試。眾友飲于會館,酣,一少年擎簾而入。視之,真國色也。不敘寒溫,曰尋故人。其人未在。葉生、唐生素好玩笑,乃強拉與同座。少年笑而從之,擎盞行令,備極倜儻,舉座傾倒。席散,葉、唐醉不能行,少年乃扶其入室。明晨起,二生面上墨染矣。臭不可聞,凡三五日,方洗濯而去。幸不曾誤考。后有人曰:少年即瑛也。論其容色,真可謂“明光”者。惜乎。更始五年,余返京述職,曾睹驚鴻,恍然歷歷如昨,惜不得復(fù)見也。人言其有俠氣,濟危解困,余同鄉(xiāng)亦頗有受其恩者。
晉生《隴西年志》言:其有賑官名邵瑛者,往來奔波........行雖操切,心實仁厚......流民多存活,乃為立祠,今俗呼為公子廟是也。
京傳《禁中人語》言:更始帝念邵瑛甚篤。以瑛出族故,凡登科舉試,不取滁州邵氏子。二十三年,瑛侄邵銳托籍浙州,乃得登二甲。其貌類瑛。鹿宴之上,帝視之大驚。退入宮,于無人處,竟至淚下。
無名氏曰:此等人物,吾未嘗一見,亦不知其心肝如何。余祖曾藏瑛手畫《春花寒冢圖》一,題曰: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觀之格局非小,然終以佞幸了此生矣。使明光遇更始,其悲乎?喜乎?幸耶?非耶?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