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一世河山
一
劍引西湖鑄清風(fēng),硯盛春秋映驕陽。
藏劍山莊無疑是很美的。
尤其是在初秋的天氣里,從水榭樓亭里撩起竹簾便能看見泛著薄薄煙雨的西湖,滿水秋韻,大雁橫天,端的便是畫里的景致。
葉瀾兩根手指彎了彎,那竹簾便重重的垂下來,擋住了一片湖光水色和薄薄的涼意,他轉(zhuǎn)過頭來,向身邊的女子道,“同在江淮一帶,七秀與藏劍之間不過隔了個西湖,卻又是不同的一番景色!
那女子眉目如畫,只是淡淡道,“少莊主,此番光景,正是多事之秋,人心惶惶之時,南枝并無心思去探討藏劍山莊與坊內(nèi)的景致有何差異!
葉瀾碰了一鼻子灰,抿一口茶,眸光暗了暗,也只是笑道,“只是這秋色是家父最愛的,觸景生情罷了。卻是葉某不該!
南枝低了頭,似乎陷入沉思,良久才喃喃道,“葉老莊主啊,藏劍盛會上劍指明教法王
,少年義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于是驀地都沒了聲音,只有侍女起身倒茶時繁復(fù)的裙角摩擦間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時廖然無聲,兩個人都沉浸在回憶里,那些英豪,和紛爭江湖的舊夢。
此時已是唐朝天寶末年,曾經(jīng)的盛世已從巔峰跌落下來。紛擾中原已久的紅衣教終是不堪重負,退至西域一帶,勾結(jié)南詔國禍亂蒼生的天一教主也已暴斃。然而江湖并不會岑寂,它永遠也不缺少年人的鮮血,和刀光。
良久岑寂,葉瀾突然道,“南枝,此去龍門,并非玩笑,明教自光明寺敗于天策鐵騎,余孽遠走西域已有十幾個年頭,此番卷土重來,必定不好相與,你何必去淌此遭渾水···”
他的語氣里有莫名的急躁,只是話到一半便被南枝截下來,她剪水的雙眸冷冷掃了掃葉瀾,“少莊主,南枝此去龍門自有打算,不勞您費心了。時候不早了,煩請莊主取出坊主余月前托貴莊打造的兵器,南枝是時候回去了!
葉瀾頓了頓,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眉眼艷麗之余俱是凜然鋒利,時光荏苒間那些曾在眉目里婉轉(zhuǎn)而過的溫柔與繾綣俱已成灰。葉瀾只覺得心口糾纏著說不清的苦楚,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南枝,你真不明白你師傅的心意嗎?她為何非要讓你在即將前往龍門的時候來藏劍?”
他看向她的眼,然而那雙煙水朦朧的眼輕輕垂了下去,他聽到她輕輕說,“師傅的心意,南枝自是明白。但南枝愿莊主記好了,你是已有家室的人。南枝不過蒲柳之姿,孤女出身。過往種種,還望莊主一并忘卻了好!
南枝說著,接過一旁侍女遞上的木盒,轉(zhuǎn)身步出,她身后兩個秀坊女子深深對葉瀾彎下身子,那身影很快從絳紅淡褪至淺淺一彎薄紅,再徹底消失在煙雨里。
葉瀾嘴角彎了彎,牽出點嘲諷的笑意,隨即又緊緊抿成一條線。煙雨里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閉了眼,慢慢便有深深淺淺的紅溢出來,是她嫣紅的蔻甲,朱砂般的衣裳,或者緋色的雙頰。他擰緊了衣袍,那水質(zhì)般的綢緞上很快留下抹不去的褶皺,如同他涔涔意冷的心緒,怎樣都抹不平。
岑寂并沒有很有,有輕柔溫婉的女聲叫他,“夫君,雨下大了!
葉瀾睜開眼,那些深深淺淺的紅色一并退卻,面前漸漸走近的女子容色便清晰起來,白衣勝雪,眉目含情,一舉一動都透出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正是他母親最喜愛的那類女子。
于是他笑了笑,人后再是苦痛難言,人前也是一莊之主,嬌妻在側(cè),便是世人言說的幸福美滿。
他淡淡點頭,“阿慈。”
二
七秀坊的景致的確與藏劍山莊不同。
薰風(fēng),暖陽,露濃花瘦。檐角上垂著長長的流蘇,連日光的剪影都有女子獨有的溫婉味道。
葉芷青回過頭來,幽幽道,“南枝,你這般固執(zhí)卻是為何,葉瀾又怎能違抗葉夫人的意思,他何嘗不是有自己的苦衷。”
南枝并沒有開口,她抿緊了唇,重重的記憶毫無頭緒的冗雜在一團,心底慢慢交疊著他放肆的大笑,舞劍時紛飛的衣角,或者唇角抿成弧線時淡薄的笑意。閉了眼,那些晦暗的場景交織融合便是多年前的葉瀾和自己,執(zhí)劍策馬江湖路,于春雨里相視一笑,仿佛一直走下去就能白頭。
自嘲的咬了唇,疼痛滲著鐵銹的味道一路浸入四肢百骸,她方自正了正心神道,“師傅,我明白他難以違抗葉老夫人的意愿,我也未曾怪他。只是南枝,也有自己的堅持!
葉芷青看著這個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那精致秀麗的眉目幾乎找不到年幼時的影子,只有眉宇間的倔強,十幾年來從未改變。心底慢慢泛出些心痛來,這個多年站在武林巔峰的女子,極其罕見的流露出她少有的溫情,“也罷,你畢竟長大了,有自個的想法。一切便隨緣吧。”
南枝起身目送葉芷青遠去,心底都是倦意,懶懶半倚著美人塌,零零碎碎的收拾了些什物,
回頭望一眼銅鏡,鏡里的容顏依舊如畫,只是眉眼間俱是疲憊,失去了過往那些飛揚,跳脫的神色,連嘴唇都是冷淡的藕色。
卻是忘記了多久不曾笑過。
南枝出神的看了很久,最后那雙水波般的雙眸無力承受般避開,眼睫朝著深色的地面壓下去,視線里一片灰暗。
記憶向來殘酷,并不會因她刻意的逃避而遺忘那些過去。終究還是要直視所有因他從生命里剝離帶來的苦痛和哀愁。
她從未忘記葉瀾著了血般艷麗的大紅喜服,牽了他人拜堂。燭光花影間,她只聽得旁人轟然叫好的呼聲,滿世界都是喧囂。
就像她從未忘記葉老夫人領(lǐng)了她至葉家別院,嚴厲的點著拐杖道她是故意將她請來的,為的就是要告訴她,葉家?guī)资澜?jīng)營,一代單傳,無論如何也由不得葉瀾胡來,娶個浪跡江湖的孤女回家。
無從回憶她是如何狼狽的回到坊內(nèi),但她從那時起便咬碎了一口銀牙,將所有血淚暗藏于心扉不見天日。人前巧笑倩兮,八面玲瓏,儼然與過去那揚名江湖的秀坊女子毫無差異。
不是沒想象過再次相遇的情景,只是從未預(yù)料那些偽裝龐大而脆弱,心底的沙角毫無防備的在那人面前一一坍塌。甚至失去直視他的勇氣,抱了劍就匆忙而去。
那些藏在深處的思情,終究還是破土而出,就著血肉生根發(fā)芽,纏繞著背脊一路向上,直直在心房里炸開血色的花瓣。
是了,怎能忘懷。便是如今愛恨參半,她也從未忘卻,心口不曾愈合的傷口,一直淅淅瀝瀝的滴著身體里最濃稠的鮮血,用以熬成相思的紅豆。
一張小箋輕飄飄的浮在雕花圓桌上,那是南枝從盛放雙兵的木盒夾層里找到,葉瀾的字跡依舊龍飛鳳舞,寥寥數(shù)十字,入木三分————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生當(dāng)復(fù)來歸,呵。
可有歸期。
怎有歸期。
一教二盟三魔,四家五劍六派。且不論各門各派所為的是正道抑或是趁亂分一杯羹,此刻的龍門荒漠,已齊聚各路人馬,江湖難得多年平靜,此番明教卷土重來,已是波濤暗涌。
南枝清楚的明白,此番明教來犯,必定極不好相與。幾十年前那場血光之災(zāi),明教自護法以下全數(shù)殉教,此等深仇大恨,勢必要用鮮血來為亡靈做一場盛大的祭拜。
而她,又怎能全身而退。
思緒至此已是一塌糊涂,南枝咬緊了唇,尋了上好的薛濤箋,細細研了墨,捏著管狼毫筆,縱有千言萬語,卻無從下筆。末了,不過短短兩行,十余來字————
此去龍門,不知歸期。
月有圓缺,相思萬里。
三
晚夜。
一雙柔荑探出闔了雕花木窗,又轉(zhuǎn)過來剪了燈芯,方才還顫顫巍巍的燭影復(fù)又端正起來。
這樣的銀笙燭調(diào)心字香燒,金玉錦榻大紅鴛帳,多年來卻都是仿若虛設(shè)。對面那人陷在自己的思緒里,兩道劍眉緊緊皺在一起,分明近在咫尺,卻仿若河之兩岸。
阿慈臉上劃過濃重的哀傷,卻還是不動聲色道,“夫君,時候不早了!
葉瀾仿佛從自己的世界里驚醒一般抬頭看她,面前的女子芳華正好,活色生香。葉瀾心緒復(fù)雜的別開目光,他明白自己從未盡到丈夫的職責(zé),只是在面對阿慈的溫婉美麗之時,心里卻總是情不自禁的浮現(xiàn)另一個人的身影。
“夫人勞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我回西苑看看。”
阿慈咬緊了牙,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聲音卻不若自己,“夫君心底,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她!
葉瀾推開門,他轉(zhuǎn)頭回顧身后的女子,一雙剪水的瞳已儲滿淚水,葉瀾心中不忍,替她擦了淚,低低道,“是我負了你罷。”
阿慈正欲去拉他衣袖,葉瀾卻已將雕花木門闔上,腳步聲和夜風(fēng)都被隔絕在屋外,那跫音很快便徹底消失。
阿慈跌坐在梳妝臺前,鏡中人容色如花,只有眼神早已枯萎。
次日清早,葉瀾陪葉老夫人用了早膳,正欲離去,葉老夫人卻叫住他,“阿慈是個好妻子!
葉瀾看一眼邊上安靜站著的阿慈,點頭不語。向來不動聲色的母親卻突然暴怒起來,狠狠扔了手邊的茶盅,上好的地毯墨潑黛然般變了顏色,“你既然知道又為何還要如此?!”
侍女不知何時退去,一片死寂里只聽阿慈低低的抽噎聲。葉老夫人咬牙道,“你既然知道,又怎能如此狠心?”
一封書信被狠狠扔在葉瀾腳下,葉瀾只掃了眼,臉色巨變。
葉老夫人繼續(xù)道,“賢妻老母,偌大家業(yè),竟不抵那狐媚子?!若不是今早個小侍從悄悄將此書信從你房中偷出,你可是陪我用了早膳就要前往龍門?!好一個孝子!”
葉瀾撩了衣袍,毫不猶豫的跪下來,“我知道我對不住阿慈?善叫亩,我可有半分對不住葉家?!”
葉瀾將手指深深陷入掌心里,形狀優(yōu)美的青白指骨一一顯露。他苦笑著扶住額頭,恍惚間似乎又回到那日高堂銀燭,透過浮動的人影和喧囂他看見南枝一身白衣,形容慘白。她只看了他一眼,然而那絕望的眼神只一瞥便讓他足夠心驚和傷痛。
他看著她從高堂里走遠,抑制不住的便拔足上前,然而葉母卻伸了一只手按在他肩頭,目光陰沉。
往后的日子如流水般平靜,葉瀾變得沉默少語,失去生動表情的面上漸漸顯露出少年老成的味道。而葉母責(zé)備他總是死氣成成時他往往是苦笑,那些年少時風(fēng)發(fā)的意氣,早因失去了那可以執(zhí)手江湖的人而消亡于虛無。
葉瀾深深吸一口氣,“當(dāng)年父親逝世,葉家?guī)自獍邓悖杂胁簧鞅闶羌覛送。母親要與江南蘇家聯(lián)姻以求保全山莊地位,便是我與南枝相知多年,卻終也迎娶阿慈!
“世間恨事,最大莫過于無能為力。當(dāng)年我不過一無知少年,無從保全葉家,是以只好放棄南枝。時至今日,歷盡坎坷,也算是將葉家發(fā)揚光大。再者,當(dāng)年尚是孩童的幼弟也已長大成人,葉家既是后繼有人,也請母親容我存些許私心罷。”
葉母神色大變,倚著拐杖站起身,“你,你這是何意?!”
“母親也該有所耳聞,此番龍門事急,各門各派弟子死傷慘重。我···不知她能否如期歸來。有些話,我不想等到上了奈何橋再告訴她!
葉瀾深深彎下腰,再直起身來,面上的神色決絕無比。“母親就當(dāng)···沒我這個逆子罷。還望您保重身體!
四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塵埃,落日,千里荒蕪。
南枝神色清冷,一身白衣上點點猩紅。她身邊的女子急聲道,“師姐!我怎會拿此等關(guān)攸性命之事玩笑?!明教手段向來陰狠,你怎能留滯龍門?!還請師姐速速回坊商討如何去除此毒!”
南枝默默聽她說完,只是淡淡一笑,“解語莫要擔(dān)憂。毒在我自個身上,我心底有數(shù)。那朱雀使種下此毒,不就是為了逼我回坊?如今龍門是個什么情勢你也知道,此情此景,我怎能抽開身回到七秀?”
那名解語的女子聽了沉默下來。南枝繼續(xù)道,“明教韜光隱晦多年,力量不容小覷。僅僅一個朱雀護法已讓我等陷入膠著之中,不說剩下三個護法,往上數(shù)還有兩個掌教和教主。”
她嘆口氣,一時兩人沒了言語,一片寂然中突然聽得有人道,“南枝,是你罷?”
南枝臉色突變,向后退了兩步,便見那人從土丘后步出,滿身風(fēng)塵,只一雙眸亮若星辰。
解語側(cè)頭看了看南枝,悄然無聲的退至遠處。
南枝垂了頭,那些喜悅、震驚的神情只是一晃而過,再抬首時雙目冷清,只頷首便欲離去,葉瀾上前一步扣住她手腕,“南枝,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來此?!”
南枝搖搖頭,并不看他,“那是莊主的私事,與我無關(guān)!
不知何時飄起了雨,零零星星的貼著頭發(fā)滑進脖頸里,南枝打了個寒顫。
葉瀾定定的看著她,用力扳過她肩膀,“我跟家母說,有些話我不想等到上了奈何橋再告訴你。”
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從世界被抽離,只剩這句話不斷在耳邊被重復(fù),如同地老天荒。
南枝面上顯露出茫然的表情,她想將身體從他手里抽離,然而整日刀里來血里去的日子里早已疲憊不堪,思緒飄忽間卻是想到未來,也許,再也沒未來。
雖是明白自己從未忘卻,可直到生死關(guān)頭,才悚然驚覺一片灰暗背景里他黑色而深情的眼睛,如同一個蠱,早已深種。
她奮力搖了搖頭,然而已是無力挽回。葉瀾兩根手指貼上她的嘴唇,把未出口的話語堵了回去,“以前我總想,即便我們不在一起了,你也會好好地過下去。就當(dāng)我對不住你!比~瀾頓了頓,捏著南枝肩膀的手不覺緊了緊,“可是這次,我是真害怕你回不來···”
南枝睜大眼看著他,葉瀾不覺苦笑起來,“這些年我從來沒忘記···只是家大業(yè)大,我已騎虎難下,我也沒臉面對你。只是真正到了這種快生死別離的時候,才恍然發(fā)覺這些都不算什么···”
南枝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臂膀里,葉瀾卻似乎感覺不到痛楚般,“每日他們都來匯報龍門各門派的傷亡名單、我真怕,你就這樣回不來了···”
南枝靠在他身上,時光交疊間似乎所有的傷痛不過大夢一場,醒來身旁的人并沒有改變,依舊情深如故。
南枝看著葉瀾的眼睛,四散的雨滴蜿蜒著自眼角低下,如同忍了一世的眼淚,“來不及了···”
葉瀾拉進她,懷里登時被熟悉的氣息填滿,他安撫性的順著她披肩而下的青絲,“怎么會?我們都還年輕。”
南枝搖了搖頭,目光里漸漸顯露出一點試探,她道,“你···沒聽到?”
“嗯?”
南枝明顯聽出他語氣里的疑惑,她松了一口氣,顫抖著環(huán)了他的腰,閉起眼,將下巴擱在他肩膀,在他視線所不及的地方淚如雨下。
就當(dāng)一場夢吧···
便是早知自己時日無長,然而在舊日溫情的浮現(xiàn)前,所有的理智,都已付之一炬。
南枝決絕的閉了眼,那溫柔而傷痛盡顯的眼波被斬斷在一片黑暗里。而世界里所剩的,不過他可以倚靠的肩膀,和溫?zé)岬捏w溫。
五
世事永遠經(jīng)不起人揣測,葉瀾計算著待此間紛爭一了就攜了她遠走江湖,看盡錦繡河山與云卷云舒,那是年少時他們共有的綺夢。
然而南枝卻沒能等到那一天,就燃盡了所有的生命,自此以后,他們便是天人兩隔,今世不見。
正是暮春的時節(jié),葉瀾?yīng)氉跇湎,桃花撒了一身,以指尖捻起一朵,碧桃花艷麗無比,他指尖施力,花瓣被碾碎,血色的汁液順著手指淌下,那血色和記憶里的重合起來,視線漸漸模糊,現(xiàn)實與回憶失去了分界。
閉了眼,又是那日夢魘般存在的龍門,葉瀾緊了緊手中的輕劍,那重傷的明教朱雀使低笑,慘白的臉上掛著嘲諷,“葉莊主,我要是您就去看看你的同伴,我看她,可是快不行了呢···”
葉瀾皺了皺眉,幾個明教高級弟子罷了,不會是南枝的敵手。他定一定心神,將輕劍架到她脖頸上,“朱雀使還是多擔(dān)心自己吧,滿手血腥,這黃泉之路可不好走。”
那女子驟然凄厲大笑起來,“呵、呵呵,莊主不必為妾身費心,”劇烈動作間她呼吸急促起來,“便是我今日命喪于此,她、她也救不回來!咱們,誰也別想安生!”說完眉峰劇烈一跳,頭頸歪了下去,一道鮮血溢出,卻是已咬破藏于口腔內(nèi)的劇毒自盡。
葉瀾心底一驚,那些不安的情緒如藤蔓般纏了上來,身形展動間幾個起落出了內(nèi)院,便見劍光灼灼,南枝白色的裙裾翻飛,滿天光影如網(wǎng),只留一處縫隙透著些許晚夜里的寒意。那最后一個明教弟子已盡脫力,堪堪接了南枝一劍借力后翻往那處縫隙靠,卻不想南枝只唇邊挑起一點冷淡的笑意,三尺霜鋒從一個奇異的角度遞至那處縫隙,那明教弟子大驚之下,收勢不急,只得任那冰冷的劍尖洞穿了心口,還沒來得及合上眼就徹底冰冷了身子。
南枝挽了劍花,如畫眉眼中凌厲而帶有溫柔,那懾人的容華,卻有種桃夭般無法長遠的遲暮之氣。
這一番劍影燦爛到極致,莫名的有種由盛而衰的凋零蕭索之味。
葉瀾極力壓下心頭不吉利的意念,幾步上前,南枝沖他笑起來,一顆心方自喉間落下,然而沒來得及挽過她身子,南枝突以一手按著心窩,眉宇間的凌厲還未完全消散,已是無力再隱忍痛苦,身體晃了幾晃,隨后一口血噴出來,徹底昏過去。
大抵葉瀾一生中再未有過那樣狼狽的時刻,世界隨著南枝的倒下幾近崩塌。滿心的苦痛迷茫,燒得他渾渾噩噩,眼底里漫起一片赤紅。他抱著堪堪只剩一口氣的南枝急速往回跑,然而懷里的人身體冷極,將他的心一并凍結(jié)。
將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里,終于支撐著回到中原營地,然而那與南枝同行的女子只是淚如雨下,“師姐她、她是中了明教半月遙···若是師姐日夜兼程趕回坊中,師傅功力深厚,或許、或許還能助師姐運功散毒···”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解語斷斷續(xù)續(xù)道,“可是師姐、師姐她擔(dān)憂龍門情勢,不愿離開,此番,便是華佗再世,也絕無可能···”
他竟然流不出眼淚來,只是感覺到心臟被剝開,有什么一直伴隨他左右的事物隨著體溫漸漸消亡,化作一縷輕煙,從指縫間堪堪溜走,無法挽回。
世間恨事,最大莫過無能為力。
他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滅亡,無路可退。
葉瀾睜了眼,桃夭正芳華,他給自己斟了酒,恍惚間又似看到面上還帶著稚氣的南枝,正笑著說,“若我一日先走,那也是命罷了?墒悄兀枚嗟胤竭不曾去過,你也不必太傷心,只需替我看盡這大好河山,錦繡畫卷。我地下有知,也是會等著你的!
那時的他們都還年少,以為生離死別,愛恨糾纏不過故事里的常用夸張,并不信以為真,只玩笑般打趣對方。
誰想時光荏苒間,十年蹤跡十年心。本已所有苦痛糾纏俱已一一過去,誰料她卻一語成讖,
獨留他在世間這一頭,實現(xiàn)她過去玩笑般的話語。
葉瀾淡淡一笑,將酒撒在地上,道,“這一世大好河山,錦繡畫卷,我替你閱盡。還愿你黃泉路上,能等一等我罷!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