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風(fēng)流系列之三
　　明月珠

　　墓中時光千年如一瞬，我等待的，原來早已不是這睽違已久的重逢。
　　---題記

　　華靜靜地望著屋內(nèi)睡榻上臉色蒼白的男子，輪廓分明的臉與精致的五官，還有那白皙細膩的臉，那是一種蒼白的，病態(tài)的美，卻又惹人無限憐惜。陽光照射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男子的手指上泛出斑斑金光。她最厭惡的陽光，此刻竟這樣和諧地臣服于這個男子的柔美。
　　華拭干眼角欲掉落的淚，緩步向男子走去。
　　從他離開的那一刻她便在想，到了地面上，會以何種姿態(tài)與他相見？欣喜？泣不能言？還是靜默無語？此刻，就如夢境一般，他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斜靠在那睡榻之上，那微微抖動的睫毛與輕輕糾結(jié)在一起的劍眉正昭示著他的不安。他，在做惡夢嗎？
　　華伸出手，細長的手指撫上他的眉，想要替他驅(qū)散糾纏住他的夢魘。
　　男子忽然驚醒，亮如辰星的眸子倏忽睜開，他有些迷茫地望著眼前女子。她一身白衣，容色端麗，仿佛畫中走出的人兒一般。幾秒鐘后，他愣愣地開口：“你是仙女嗎？”
　　華也愣住了，隨即輕笑幾聲，“凜，如何開起這般的玩笑。我若是仙女，當年陛下又何須千里尋仙。”
　　男子坐直身子，從睡榻上走下，雖然面容依舊蒼白，但修長的身子倒并不顯得瘦弱。他仔仔細細打量了華許久，見她身著白色深衣，長發(fā)亮黑如漆，簡單地攏于背后。如此簡單的服飾與發(fā)飾，不似當朝女子中普遍流行的高髻華衣，倒頗有秦漢遺風(fēng)。“那么，請問你是？”女子雖然美麗，但他卻從未見過，況且他夏家怎么也算是名門大家，庭院之內(nèi)有重重侍衛(wèi)把守，怎么會有這樣一個陌生的女子隨隨便便闖入了他的房中。
　　“凜，你在說什么？我是華啊�！迸右娔凶幽柯兑缮�，神情不禁焦灼起來，她上前幾步，立于男子面前，眉目間的不解與著急顯然不是假裝的。
　　“凜？”男子聽了這個稱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在下名為夏木清，并非姑娘口中的‘凜’�！彼娕铀坪鹾苁侵�，便耐心解釋道。“姑娘又是何人，怎么會無意進入我的房中？”眼下謎團太多，恐怕只有她才能告訴他答案。
　　“夏……木清？”華愣愣地重復(fù)著這個完全陌生的名字，她的頭有些微微發(fā)痛，“難道你不是凜，可是，你的身上怎么會有他的氣息？”
　　夏木清越來越糊涂，但他顯然涵養(yǎng)極好，并未陷入混亂之中，他垂眸思索了一番，道：“既然姑娘是來尋人的，不妨從頭到尾好好說一遍，或許我能幫上姑娘什么忙？”
　　“尋人……”華點點頭，“對，我是來找凜的。他說，他說會在上面等我的啊�？墒菫槭裁茨恪比A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她傻傻地一個人跑了上來，追尋著凜留下的氣息而來，滿心歡喜地以為從此他們就能比翼齊飛。誰知，凜竟然不認得她了。
　　“姑娘不要著急，慢慢說來，那名為‘凜‘的人是姑娘的朋友么？”
　　“凜……是我唯一的朋友啊……”華低垂著頭，手緊緊地握成拳�！澳恪娴牟皇莿C？”她再一次抬起頭問他，眼神中寫滿了期待。
　　“……不是�！毕哪厩遢p輕搖頭，他雖然憐惜這姑娘，但自己并非她的朋友，這一點，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真的不是……”華喃喃自語，轉(zhuǎn)過頭望著周遭的布置，陌生的木制坐具與幾案，陌生的壁掛字，還有陌生的床帷珠簾，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她，這，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時代。她有些猶豫，不知該怎樣告訴眼前男子自己的一切�？墒浅藙C的氣息這條線索，她再也無法可想。若是告訴這個叫夏木清的男子，是否可以助她早日與凜團聚？“我……你會相信我說的嗎？”
　　夏木清誠懇地點點頭，“姑娘有話不妨直說。姑娘眼神清純干凈，決不會是惡意欺瞞之人�！�
　　華有些感動，畢竟在這樣一個陌生的時代與環(huán)境中，能有個人愿意這樣毫無芥蒂地相信她，她已經(jīng)很是知足了。
　　“那么……你能告訴我……現(xiàn)在距離秦國，有多久了嗎？”華定定地望著他，眼中有種無法言喻的悲傷。
　　“秦朝？算來，已有千年了吧……”夏木清粗略一算道。
　　“千年……呵……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啊�！比A像是對自己說話，又像是在對夏木清說話�！拔摇彼]上眼睛，開始回想起自己從前的歲月。
　　“我并非人類，而是大秦朝始皇帝墓中的明月珠�！�
　　“明月珠？！”夏木清十分驚訝，“便是司馬氏所說的‘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的明月珠？”
　　華聽得有些不明白，“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不過，既然有他，那必定是指我們了。他……就是太阿之劍�！�
　　“他？”夏木清再一次震驚。
　　“他就是凜，是太阿劍所化成的人形�！比A點點頭，繼續(xù)道。“而我，則是明月珠所化人形�！�
　　“寶劍明珠化為人形，這倒是罕事�！毕哪厩妩c點頭，神情已從最初的震驚很快恢復(fù)到平靜。他相信這世間確有不同于人類的存在，眼前這秀麗的姑娘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么。是靈是妖，是神是仙，無論是什么，在夏木清看來都是平等的生靈。
　　“當年始皇陛下在位之時，我們已有化人之意。后來始皇既歿，我隨太阿一起被葬入始皇墓中。墓中不知歲月，且陰氣頗為濃重，我潛心修煉，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化為人形逃離這暗無天地的地方。凜的進度比我要快上許多，他早早便已能為人形。在死一般寂靜的歲月之中，我與他相依相守，相知……相戀。后來凜說他要先到地面上去為我尋得一處合適的地方，讓我出得墓中時循著他的氣息去尋他。后來……墓中又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我拼命修煉，練習(xí)吐納之法，就是為了能夠快點找到他，然后跟他一起在地上過活。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成功化為人形，就急著來地面上找他�？墒恰墒悄銋s告訴我你不是凜……”華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忍再說下去。
　　夏木清靜靜地聽著，對他來說，這一切太過于傳奇，就如書中的故事一般�？伤�，眼前的姑娘決非戲言，那么，她便真是明月珠，而她要尋找的太阿劍，竟然是自己么？
　　“姑娘勿要過分傷心，雖然我并非太阿劍，但姑娘既說我身上有太阿劍的氣息，那便說明我與這太阿劍有些許關(guān)系也未可知。”夏木清不忍她傷心，安慰她道。
　　“我叫華……”她垂下手，抬頭望著眼前溫柔的男子。
　　“華……”一個很特別的名字。
　　“當然始皇陛下初得明月珠，光華四射有如天光乍現(xiàn)，便為我取名為華。他希望死后我能為他繼續(xù)照亮黃泉之路，因此命人將我一同葬入墓中�？赡怪衅岷谇疑铋煟幢闶俏�，亦只能照亮一隅。無法隨得他走完黃泉了。”華說著，低下了頭，幽幽嘆了口氣。
　　“華姑娘如此傷懷，想必對于始皇的感情頗為深厚了�！睋�(jù)史書記載，秦始皇暴虐成性，為人專政霸權(quán)。但這也僅是從史書中得之而已，夏木清并不知道歷史上的秦始皇究竟是何種樣貌。
　　華點了點頭，“嗯……他對于我們是極為愛惜的。有時候，夜深人靜之時，他會因為噩夢醒來，但是他說，看到我就很心安。他……其實是很寂寞的一個人，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權(quán)力越大，內(nèi)心的空洞也就越大，那種虛無感也就越強烈吧……后來……聽說他死在了沙丘……那個壞人趙高將事情隱瞞了下來，很久以后陛下才得以入土為安。我不知道別的人怎么說他，但是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每天夜里他會看那些奇怪的書簡到很晚，對于民間的事他也很在乎……”
　　“原來……如此……”夏木清沒想到，歷史上爭議頗多的千古帝王，竟是這樣一位無法一言畢之的人。雖位極巔峰之上，但他的苦想必不比任何人少吧。“可惜生死之事，總是無可奈何……縱然英偉如始皇，亦逃不過一抔黃土的宿命。”
　　“他曾派人想去海外尋仙，求得長生之法。但終究還是失敗了……”
　　“華姑娘獨自一人在墓中呆了許久，想必亦是十分寂廖吧�！毕哪厩鍑@了口氣，為她而感到難過。
　　“我……”華轉(zhuǎn)過身，雙手扣上胸前，“我心中有著那樣強烈的念想，便不會覺得寂寞……可是現(xiàn)在……連這點念想也化為了虛無……我不知道……”淚珠落下，宛如珍珠般顆顆迸落。
　　靜謐的屋子中，能聽得到她輕輕的啜泣之聲。
　　夏木清沉默了，幾次想上前去安慰她，卻都中途而止了。聽了她的故事，他心中充斥著震驚，同情，不忍。但他確實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勸她放棄尋找，她又如何能甘心？那種生命的希望瞬間塌陷的絕望，他太理解了……勸她繼續(xù)尋找，她一介弱質(zhì)女流，如何在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時代生存下去？
　　“咳咳……”夏木清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
　　華轉(zhuǎn)過身，眼角還有未干的淚，“你？你怎么了？”眼前的夏木清面色灰白，想必是十分痛苦。
　　“咳咳……”夏木清說不出話來，擺手示意他沒事。
　　“你這是……”華走到他身前，擔(dān)憂地望著他，“要不要找些方士來看看？”當年，始皇陛下也常常這樣劇烈地咳嗽，尋了許多有名的方士來，但他們都束手無策，不久之后，始皇便死去了……
　　夏木清咳了一陣之后有所緩和，他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又咳了兩聲，驚訝道：“方士？”
　　華認真地點了點頭，“是啊，生病了難道不該找方士來嗎？”
　　夏木清笑了一下，“華姑娘，現(xiàn)下方士之流早已沒有秦時那般盛行。生病了該找郎中來開些藥才是。”
　　華顯然不理解他的意思，但她仍點了點頭，“哦，郎中……我不太懂……這個地方跟我那個時候不一樣……那個時候，人們都是坐在地上的，不像這樣�！彼钢赶哪厩迮赃叺哪局谱�。“還有，墻上掛的那些字我也不認得……”她又指了指房間墻壁上掛的“寧靜致遠”四字，搖了搖頭。
　　夏木清被她的樣子逗樂了，卻又不好笑出來，便耐心解釋給她聽：“那是‘寧靜致遠’四字，意思是要使自己的心態(tài)平和寧靜才能有長遠的目標�！�
　　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們那個時候的字不是這樣的……比你這個要復(fù)雜多了……”
　　“不錯，”夏木清點頭同意，“秦朝統(tǒng)一用小篆，自然比現(xiàn)在的字要復(fù)雜許多�！�
　　“總之……我怎樣才能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呢？”華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屋外的景色，此刻已接近日落之時，陽光不那么刺眼了，她也不用如此不舒服了�！拔也幌矚g那樣明亮的光啊……”
　　“可是墓中黑暗，導(dǎo)致華姑娘無法適應(yīng)外界的光線？”
　　“可能是吧。啊對了，你的病到底怎么樣了？”不知不覺談到了別的話題，華險些忘了剛才他咳嗽起來的慘狀。
　　“無妨，”夏木清搖搖頭，“我不過是個垂死之人，能活過一天便是一天吧�！�
　　“垂死之人？！”華瞪大了眼睛。夏木清雖然看起來臉色蒼白，但并不像快要死的樣子啊。
　　“嗯……幾個月之前，我忽然生了一場大病，昏迷許久。醒來后便覺得身子越來越虛弱，盡管開了許多滋補之藥，卻無法阻止這具身體繼續(xù)腐朽下去，就像是百川終究要歸于東海一般，那種事情是無力阻止的�！�
　　“原來……原來你也快要……可是……你不害怕嗎？”華忽然想起了始皇，得知他自己要命不久矣之時他是那么地驚慌。
　　“不……對于生死之事，我早已看得很開了。你看，強大如秦始皇也難逃一死，我一介俗人，又何必為那必然到來的事情感到驚惶失措呢？”
　　“你……真的很不一樣啊。”華不知道這個人說的是對的還是錯的，從前，始皇帝拼命想要活下去，凜也一直告訴她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墒沁@個人卻對她說，死，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夏木清淡淡一笑，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許的紅潤。“華姑娘若是無處可去，不妨便安身于夏府之中，反正這里地方大得緊，姑娘可以隨意挑選自己喜歡的房間�！�
　　“我？住在這里，可以嗎？”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與眼前的男子不過萍水相逢，他卻允許她住下來。
　　“華姑娘必然想繼續(xù)尋找你的同伴，倒不如先找個地方安身再慢慢計議。如今的時代不同于秦時，風(fēng)俗服飾吃喝住用皆大不同，姑娘不熟悉此時風(fēng)物，一個人想必會很是艱辛�！�
　　他說的話讓她愣了許久，她確實沒想過這些問題。在華的心中，一直以來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找到凜，別的，她根本無暇去想，也根本不在乎。如今想來，夏木清說的話很有道理。“那，好吧，謝謝你。”華笑了一下。
　　夏木清望著她的笑顏，異常欣慰，“華姑娘，你終于笑了�！�
　　華尷尬地扭過臉，“其實，我每次想到凜的時候，都會笑的。只不過，那是在墓中，除了我自己，誰也不知道�！�
　　“抱歉，又惹姑娘想起傷心之事，夏某實不該提及此事。明日二哥便會回府中，到時候府中想必會有一場盛宴，姑娘可愿隨我一起去？”
　　“我？我不去了……一個人呆了那么多年，我……不太喜歡熱鬧�！比A搖搖頭，目光中現(xiàn)出一抹寂廖之色。
　　夏木清頷首，“也好，那姑娘便在房中靜心休養(yǎng)。待會我會通知下人好好照看姑娘。姑娘安心住下便是。若有需要，只須差下人去做便可。閑極無聊之時，也可去后園中看看，那里常年花木繁茂，與地下之景全然不同�！�
　　夏木清很是貼心，知道她在地下呆得太久一定十分無聊，提議她去后園中看看景色。
　　“好的，明日陽光淡一些的時候我會去看的�！�

　　就這樣，華莫名其妙地住進了夏府之中。她對于這里的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但也僅止于好奇。她不會去問，因為她不想被別人看成是異類。木制的坐具，她學(xué)著夏木清的樣子坐上去，覺得還是蠻舒服的。至于那些女子發(fā)髻，實在是太過繁瑣，不若秦時簡單地攏于腦后簡單大方。
　　第二日，下人們都去迎接夏府二少爺?shù)幕貧w了，府上也熱鬧了起來。天氣還算不錯，是陰天，沒有那么討厭的刺眼的陽光。華心中想著凜的事，不免有些失落起來。忽然記起夏木清所說的后園。應(yīng)該，很不錯吧，不如去看看。華心中一動，順著下人的指點來到了后園之中。
　　果然如夏木清所說，這里姹紫嫣紅花木如簇，蝶飛蜂舞香氣襲人，好一派仙境之色。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這樣的景色了啊。華俯下身去輕輕親吻一朵白色的牡丹，這嬌艷的色彩與獨特的自然氣息仿佛讓她回到了秦朝�；氐搅怂�不曾進入始皇墓前的歲月。
　　好像，頭又有點痛了，華皺著眉輕輕揉了揉額頭。難不成自己真的已經(jīng)不適合在地面上呆了？
　　“你！”一聲又驚又急的男子聲忽然在背后響起，華有些茫然地轉(zhuǎn)過身，見到了一個身著灰色寬袍的男子。他的樣子與夏木清有些相似，但是比他要更多了一些活力，而且，他看起來很兇……“你是何人？為何在三弟身旁？”
　　“我？我叫華�！彪m然男子很兇，但是華并無所畏懼，對于她來說，唯一害怕的就是再也不能與凜見面。
　　“二哥？為何匆匆離開……？”不多時，面色潮紅的夏木清便趕到了，他氣有些不順，顯然是剛剛跑路過來�！叭A姑娘，你在這里么？”見到華，夏木清淡淡一笑，向她打招呼。
　　“三弟，我一進府便覺得府中隱約有異物。這女子陰氣十分重，恐非善類。為何會將她帶入府中？”夏木章劈頭便質(zhì)問起夏木清來。
　　夏木清臉色略尷尬，他清了清嗓子，道：“二哥，華姑娘并非惡人……”
　　“哼，這女子多半是妖物所化，三弟莫要被她迷惑�！�
　　“我不是妖啊�！比A使勁搖了搖頭。
　　“華姑娘莫要害怕，二哥他只是從小在山中修道，對于妖物之事十分敏感�！毕哪厩迕嫔系某奔t漸漸褪去，他見華十分焦急，便安慰她道。
　　“三弟，你怎如此糊涂？幾個月前你突然生病，我便懷疑是妖物作祟，只是覺察不到妖物氣息。如今她以美貌女子之形來到你的身邊，多半是要取你性命啊�！毕哪菊乱娤哪厩逡幻撂嫒A辯解，怒氣更甚。
　　“二哥……我的病由來已久，而華姑娘在昨天才與我結(jié)識，怎可能加害于我？”夏木清向夏木章解釋道。
　　“哼，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妖法，多是先將妖物附于你體內(nèi)，然后一點點蠶食你的精力，最后衰竭而亡。”
　　夏木清搖搖頭，“二哥，相信我，華姑娘不是妖物�！�
　　“是與不是，試過便知�！毕哪菊抡f罷，變幻出一把銀色劍刃，直直地向著華刺去。
　　“華姑娘！”一旁的夏木清見狀，情急之下用力握住那把銀色劍刃，劍刃穿過他的五指，力道被阻下，沒能刺中華。殷紅的血順著劍刃滑動，滴落在土地之上。
　　“三弟，你！”夏木章又驚又氣，慌忙松開手中的劍，去查看夏木清的傷勢�！澳愕氖衷趺礃�？”
　　“我沒事……二哥，請不要傷害華姑娘。”夏木清的手已被劍傷得血肉模糊，汩汩鮮血不斷滲出。
　　“你！先別說這個了，快跟我來包扎�！�
　　一旁的華有些錯愕，那柄劍是根本傷不了她的，這個男子為什么要受這么大的罪替她擋下呢？她有些難過地望著夏木清慘不忍睹的手掌，想去觸碰，又怕弄疼了他。
　　夏木清退開幾步，“血仍在流出，莫要弄臟姑娘的衣裳。”
　　“你……！”華驚得說不出話來，都什么時候了，他在想的居然是她的衣裳。這個人……為什么是這樣的呢？真的是個怪人。
　　“好了，有話以后再說，快隨我來包扎傷口�！毕哪菊略谝慌钥吹脛e扭，強拉著夏木清離開了此處。
　　夏木清回頭向華示意。
　　華心中變得五味雜陳，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漸漸漫延開來。

　　夏木清的手傷得不輕，還好傷的是左手，不會太影響日常的生活。
　　“我來幫你治一下吧�！比A不忍見他受罪，說道。她催動自己的靈力注入夏木清的手上，她的靈力屬陰，綿長而溫和，相信能令他手上的傷很快好起來。
　　夏木清望著自己的手，微笑道：“好多了，多謝華姑娘。”
　　“謝我什么啊……”華搖搖頭，“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
　　“不，我……”夏木清剛說兩個字，便頭一仰，昏倒在床榻之上。
　　“你怎么了？”華焦急地去查看他的情形。
　　“華�！边@渾厚的聲音，這熟悉的氣息，這是……
　　“凜？！”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身后那男子微笑地看著她，劍目星眸，斜眉橫飛，一派劍客模樣，全然不同于夏木清的蒼白。
　　“華……是我�！眲C笑著點點頭，“當年墓中之時，你并未見過我的人形模樣，想不到你還是能夠一眼認出我來�！�
　　“凜……你……”華呆呆地望著他，內(nèi)心又是激動又是歡喜，簡直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你真的在這里……”
　　凜走近她，輕輕握住她的手，“是啊，若不是你的靈力使我驚醒，我現(xiàn)在可能依舊在沉睡之中�！�
　　“沉睡？這是怎么回事？”華有些不明所以。
　　凜轉(zhuǎn)過身，走向夏木清，“來到地面以后，我發(fā)現(xiàn)我并不能適應(yīng)地面的生活。開始會有輕微的頭痛，后來就會漸漸失明，看不見東西，最后，這個在墓中形成的人形可能便會消散無形……為了保持下去，我必須寄于男子體內(nèi)，吸收他們體內(nèi)的靈氣。這一期間我會沉睡于宿主體內(nèi)，直到宿主靈氣枯竭方可醒來。然后，便要尋找下一宿體，一直如此輪回，方可存活于地面之上�！眲C說完，淡淡望了夏木清一眼，“眼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快要死去了�！�
　　“什么？！”華聽完又驚又怒，“你靠吸取活人的靈氣為生？那這些人豈不是要被你害死？”
　　凜點點頭，奇怪地問道：“你干嘛如此大驚小怪，不吸取他們的靈氣，我便無法生存下去啊�！�
　　“那……”華嘴唇顫抖，“你經(jīng)歷過多少宿體了？”
　　凜搖搖頭，“太多了，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華，距離我離開墓中，已經(jīng)有二百多年了，這二百多年來我一直努力地活下去，就是為了等你來找我啊。如今你來了，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不是么？”他輕輕握住華的肩，就要將她攬入懷中。
　　“不！”華推開他，用力地搖頭，“不該是這樣的……凜，我從沒想過，自己的生存，要以別人的死去為代價……這樣不是太過于殘忍嗎……我不要……我不要這樣活著……”
　　“華，你清醒一些！”凜用力扳住她的肩膀，“如果不這樣做，我們就會死的，會死的！”
　　“可是，就算是死，我也不愿意這樣活下去啊！”華痛苦地搖頭，用力掙脫凜的束縛。
　　“華……你變了……”凜冷冷地望著華，眸子中仿佛有著萬年的寒冰。
　　“我……”
　　“當初在始皇墓中，我們約好，要一起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如今我們好不容易才見面，你要我放棄宿主，然后消散于天地間么？”
　　“不……那個時候……只有我們兩個……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墒牵覍幙捎肋h沉睡在漆黑的地下，也不愿意用千千萬萬的人的性命換得我在地面上的一寸光陰。凜，放手吧……我們回去墓中，好不好？”華去拉凜的手，卻被他無情地甩開。
　　“我才不會再回到那個鬼地方……那個地方?jīng)]有光，沒有溫度，在那里活著，與死人有什么分別！”
　　“光……凜，我就是你的光啊……”
　　“你以為，見過了這地面上的湖光山色，日月之輝后，我還會回到那里每天靠著你那一點微弱的光過上一輩子嗎？華，我絕不會再回去……你好好想想清楚，待這具宿體死后，我便會再來找你�！闭f罷，凜化為一縷煙注入了夏木清的體內(nèi)。
　　“凜！”
　　夏木清昏昏沉沉醒來，有些迷茫地望著眼前的華，“我怎么會睡著了？華姑娘，你……？你哭了？”
　　華轉(zhuǎn)過身去，急忙拭去殘留的淚珠，“沒……”
　　“那……我為什么會睡著？”夏木清輕輕捶了捶發(fā)痛的頭部�！斑�有，好像聽到你喊了‘凜’？”
　　“我……我剛剛見到凜了……”猶豫許久，華終于決定對他坦白。
　　“哦？是你的朋友？他在哪里呢？”夏木清神色看起來十分欣喜，很是為她高興。
　　“他……他在你的體內(nèi)�！�
　　“我的體內(nèi)？！這是何意？”夏木清頗為驚訝。
　　“凜來到地面上后，必須要靠吸取男子靈氣為生。于是他……便寄于宿主體內(nèi)吸納靈氣……直到宿主靈氣衰竭而死……”
　　“……如此說來……我便是他的宿主？”夏木清沒有華預(yù)料的那樣驚訝，他只是很平靜地問了一個仿佛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你不生氣嗎？”華這時候真想將他搖醒，告訴他他快死了，是凜害的。
　　夏木清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生氣……他隨意剝奪我的生命，似乎是不對的�？墒侨羰沁@樣能讓他與華姑娘在一起……我又覺得……這都是值得的……”
　　“夏木清，你是傻子嗎？”華真的有些生氣了，她站到夏木清的面前，第一次如此鄭重地望著他，“他在利用你的生命，來換取自己的生命……你不惱，不怒，不想殺了他嗎？”他的反應(yīng)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
　　“華姑娘……”夏木清呆呆地望著她，忽然輕輕彎身，將這仿佛畫中走出的仙子緊緊攬在懷中�！澳悛氉砸蝗嗽诿Ｃ５叵驴嗫嗟却敲淳谩痪褪菫榱四芘c他在人間一起生活么……若是能以我這條命換得你們的相守……我覺得很是欣慰……”
　　華靜靜地任他抱著，感受著他平靜的心跳。一股酸酸的澀澀的的感覺在胸口彌漫。愣了許久，她悶悶地說：“你對我……比任何一個人對我都要好……我能感覺到……”
　　夏木清又笑了，胸口起伏著，隨即有些自嘲地道：“可惜不能陪你許久了……以后的日子，有凜陪著你，你應(yīng)該會很快樂吧……那些地下的時光，都忘記吧……好好在地面上生活�！彪m然夏木清沒有說，但是華還是能夠感覺到他語氣中淡淡的失落。
　　好好活下去？不，她絕不會像凜那樣，以奪取他人性命來延長自己的生命。她知道生命的可貴于每個人而言都是相同的，夏木清沒有理由就這樣死去。她一定要讓凜從夏木清的身體中出來，就算……就算用那個方法……
　　“夏木清，”她抬起頭，盈盈的目光如秋水一般，“你會記住我嗎？”
　　“怎么突然問這個？”
　　“就是……想問了……”
　　“當然會……一直到死，我都會記得你……”
　　“你不會死的�！�
　　“生命之事，誰又能說得準呢。再說依我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
　　“夏木清，你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那天夜里，夏木清渾身燥熱，仿佛身體被撕爛搗毀了一般。他的身體中仿佛有冰火兩股力量在相互斗爭，相互沖撞一般。他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沉重得無法打開。體內(nèi)的燥熱與疼痛持續(xù)了很久很久，破曉之時，那兩股力量終于漸漸消失，冰火融為一體，化為三月的春風(fēng)吹拂在他的體內(nèi)。
　　隱約之間，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溫柔地對他說：“夏木清，算了，你還是不要記得我了……”他想追隨那個聲音而去，卻無奈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后，他昏倒在一片黑暗中。又過了許久，明亮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夏木清睜開眼，被眼前雞蛋大小的珠子嚇了一大跳。
　　那顆珠子通體瑩白，散發(fā)著幽白的亮光，光華四射，如天光乍現(xiàn)……這是……
　　明月珠。

　　后記：
　　從那天后，夏府的三公子身體便一天天好轉(zhuǎn)起來，他的屋中置放著一顆罕見的夜明珠，但他從不許他人觸碰，夜深之時，萬家燈火皆已熄滅，只能夏府三公子的房中折射出晶瑩的白光。
　　光華四射，如天光乍現(xiàn)。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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