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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胄
甲胄是夜,風(fēng)雨交加,雷聲大作。我一個人住在郊區(qū),一向怕雷的我把電視機聲音開到最大,蜷在沙發(fā)里拿著遙控器不停的亂摁。一陣斷續(xù)的電話鈴聲轉(zhuǎn)移了我的注意力,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試探的接起來,聽筒里似乎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稚嫩、輕盈,我一直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只有轟轟隆隆的噪音和幾個模糊的單詞刺激著我的耳膜“甲胄”、“盜墓”、“帶我走”,正當(dāng)我為此迷惑不解時,房子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緊接著凄慘的大叫聲、轟隆隆的坍塌聲將所有的一切都淹沒了。我僅存的一點意識告訴我:地震了!
朦朧中我感覺到脊背被壓得疼痛,脖子也不能轉(zhuǎn)動,渾身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不知過了多久,我在黑暗中醒來,向旁邊摸索著。我用手拂過的地方有細(xì)細(xì)的沙子、堅硬的石塊,呼吸的空氣粘粘的、潮濕的。本以為自己早已經(jīng)被折磨的沒有了力氣,想要掙扎著起來,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動作都那么自然順利,我竟然一點都沒受傷。我沒有機會思前想后,只想趕快離開這里,上天畢竟待我不薄,就在我四處張望的時候,一束刺眼的光線映入眼眶。
我以為那就是出口,可是怎么才能出去呢。光線是從石門的狹縫里漏過來的,可我沒有力氣去推開石門。我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去拍拍周圍的石壁,聽外面的聲音,一恍惚卻被自動打開的石門帶入另外一個空間。我頓時感覺到希望的渺茫,這里哪是什么出口,明明是更深處的空間。我一眼就看見了光線的來源——石臺上的油燈,最古老的那種。只有燈油,卻看不見燈芯,我只有疑惑,恐懼,欲哭無淚。我不敢再奢望什么出口了,等著有人發(fā)現(xiàn)這個隱秘的洞穴吧?墒,老天不給我悠閑的機會,它只會讓我在孤獨中感到絕望。
離石臺最近的地方靜靜的躺著一副石棺,我無奈的驚恐的抽搐了幾下嘴角。最不可思議的是我看到了一個人,我下意識的倒退幾步。
仔細(xì)觀察才發(fā)現(xiàn),那是電話中提到的甲胄,并沒有放在石棺里,而是掛在石棺旁邊的架子上,猛一看去的確像一個人,一個威武的高大的男人。
我開始思索這里奇怪的擺設(shè),難道是博物館,可我的印象里它是在市區(qū),而我現(xiàn)在在郊區(qū);或者是個收藏家的住所,對,就是這樣。這樣想來,肯定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的,于是開始放心的觀察環(huán)境、欣賞古物。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時間概念,也許是肚子餓了,聽見了咕嚕咕嚕的響聲,我無奈的笑了。外面忽然傳來不停的撞擊聲和說話聲,心說:“這下有救了!”驀地,電話里的“甲胄”、“盜墓”再次響起,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竟然以這里會住著與世隔絕的收藏家,于是下意識將沉重的甲胄抱在懷里。這時,石臺上的燈滅了,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這燈就是人們所說的長明燈,燈滅了就意味著有新的空氣注入,看來他們要進(jìn)來了。
我該怎么辦,外邊是不擇手段的盜墓者,里面黑暗一片沒有出路。也許我要拿著甲胄去換自己的命,是的,我怕死,我認(rèn)為生命比所有的一切都值得珍惜。可是那個讓人不忍拒絕的稚嫩聲音又來了:“帶我走吧,離開這里!”難道這是甲胄在說話,我不敢相信,除非承認(rèn)自己見鬼了。我卻隱隱約約記得這句話跟我的某一段記憶重合,我曾跟誰說過同樣的話,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那個聲音對我耳語:“別擔(dān)心,他們會有報應(yīng)的!”霎那間,一股力量將我推了出去,再回頭時,又傳來了電話中和地震時聽到的凄慘的叫聲和坍塌聲。
回到家后,我不敢出門,那次地震成了我的噩夢,只好整天守著電視機過日子,書桌旁邊掛著不知道是幫我還是害我的甲胄!艾F(xiàn)在播報特大新聞,本市市民在西郊**山發(fā)現(xiàn)一座古墓。據(jù)悉,此墓已經(jīng)被專業(yè)盜墓人員發(fā)現(xiàn)并于三天前行竊,事后卻離奇死于墓外,死因尚在調(diào)查中。考古專家稱此墓是漢朝一位將軍的衣冠冢,墓中最能確定將軍身份的甲胄已經(jīng)不知去向,望知情者。。!蔽掖舸舻刈诖采,阻止自己去想剛才的話?墒撬枷氩⒉宦犠约旱氖箚荆豢煞裾J(rèn)我對這位不知名的將軍充滿了好奇。強烈的求知欲望迫使我拿起書桌上的電話,沒有人知道我當(dāng)時是什么心情,可是自己能夠感覺到有一股哀怨的眼神要洞穿我的身體。我的手也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別說打電話,就連電話號碼都無法按下去。撇到甲胄,竟生出幾份不舍,對自己的私心也感覺到憎惡。
而后,我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行為,像患上了強迫癥一樣,瘋狂的游走于各個圖書館、考古所和博物院之間,試圖查找出于漢代將軍有關(guān)的蛛絲馬跡,最終無所獲。偶爾查到本市里漢朝當(dāng)過將軍的人,卻最終被事實推翻,他們的墓都不在此處。事情還是陷入了僵局,此刻的我多么希望甲胄能夠開口說話,揭開歷史的面紗解除我的疑惑。
越來越經(jīng)常的,我開始長時間跟甲胄解除,希望奇跡在它身上出現(xiàn)。后來,我發(fā)現(xiàn)在自己獨處的空間和時間里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幻覺:一身紅色喜裝的女子,向騎著高頭大馬的身著鎧甲的將軍祈求:“帶我走,帶我離開這里!”這樣熟悉的情景與古墓重合,話里是一樣的內(nèi)容,可是聲音卻截然不同。我不禁悚然,一切都是從古墓里開始的,那個陰暗詭異的地方,還有那副甲胄,沒有主人、沒有身份的甲胄,腦海里奇怪的記憶片段。。。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也許只有永遠(yuǎn)跟那次地震切斷關(guān)系,讓甲胄離開我的視線,一切就會恢復(fù)到從前平靜自由的日子了。事實上我也確實這樣做了。
打電話給考古所的朋友,她欣喜若狂,這可是一個可以轟動全省甚至全國的大新聞,也許考古工作就取得新的突破。我沒有心思想那么多,只是淡淡的說:“你不要問我從哪里得來的,我現(xiàn)在一分鐘也不想再見到它了,喜歡你就趕快來拿吧!”放下電話,我并沒有想象中那樣輕松,那樣釋然,冥冥中還有一種力量讓我產(chǎn)生幾分不舍、幾份內(nèi)疚。再看甲胄時,我不知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它,不知該怎么表達(dá)。話到嘴邊卻變了另外一種味道:“對不起,你不能留在這里離開后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我對自己說的話感到一怔,為什么要這樣說,它只是冷冰冰的甲胄而已,我不是希望把它送進(jìn)博物館嗎?頭疼欲裂的我又記起了模糊的片段:“我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的,為什么要棄我而去?”質(zhì)問的聲音讓低著頭的紅衣女子不敢去看將軍盛怒的臉龐。驀地,甲胄中氤氳出一個男子的輪廓,他的聲音斷續(xù)而顫抖,似乎是被什么折磨的,發(fā)出的低吟帶著痛苦。忽而他的表情牙呲欲裂,忽而又隱于甲胄。
我揉了揉眼睛,那不是幻覺,他竟就是記憶中的將軍。
房間里又傳來飄渺的聲音:“你就那么討厭我,我要讓你知道拋棄我的人都會得到報應(yīng)的!”我被這種聲音折磨的快要發(fā)狂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對著紅衣女子說話,還是對著我說話,我只知道我的耳朵里全都是男人的聲音。我為什么會有這種奇怪的記憶,就在我抓住甲胄,想要用盡全身力氣擲往地上時,我被一股力量扼住了咽喉,幾乎不能呼吸。
再醒來時,已經(jīng)恍如隔世?脊潘呐笥迅嬖V我,那副交出去的甲胄被安置在了省博物館,明天就將展出。不過是一副普通的盔甲而已,怎么會……朋友接下來的話打消了我的疑慮:“眉,你不知道那甲胄有多神奇,我們所的專家在帽檐右側(cè)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滴帶血的眼淚,那是真的眼淚,據(jù)說已經(jīng)凝固了將近2000年。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我驚呆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足夠引起眾人的好奇心了。抵不住朋友的強烈要求,我去了。
博物館門外嘈雜的人群在我看來好像是一群不受自己控制的靈魂,他們的表情像是被迷住了心智一般瘋狂。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恍惚間雷雨交加,我想要抓住身邊的人,卻只能眼睜睜看他們離我越來越遠(yuǎn),我只抓住一縷空氣。我大叫著,對著所有人大喊:“不要進(jìn)去,不要進(jìn)去!”可是沒有一個人理會我,他們還是爭先恐后的去看甲胄。我喃喃道:“不要進(jìn)去!”朋友嚇壞了:“眉,你怎么了,你說話啊?”我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我不想再呆下去了,你陪我回家好不好?”這個地方讓我感到窒息,空氣里全都是危險的味道,可是沒有人會相信我。我只能借口回家來阻止朋友,看著博物館的大廳,那甲胄的影像離我越來越近,像在嘲笑我一般。眼淚就這么流了下來。
回頭看朋友時,他卻不見了蹤影,我四下望去,才舒了口氣。朋友正幫一個摔倒在地的小男孩拍打身上的灰塵,然后親昵的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只聽見小孩脆脆的喊了聲:“謝謝叔叔!”我的心霎那間被擊中了,怔怔的動也動不了。我的朋友,他竟也不放過。男孩經(jīng)過我的身邊時,輕輕地飄來一句:“我說過,你會有報應(yīng)的!”朋友回來,我只能不停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疑惑不解的他將我送回家,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聽到有關(guān)他的消息,我想我是永遠(yuǎn)失去他了。
我知道,自己確實到了報應(yīng),從博物館回來后,我就再也沒有安寧之日,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博物館的大廳里溢滿了鮮血,還有朋友的厲聲質(zhì)問。來到博物院安放甲胄的小屋子,他也只是安靜的掛在那里,再沒有人來看那一滴罕見的眼淚。我怎么跟他說話,他也都是冷冰冰的,被冷落的它此時就像被人丟棄沒人關(guān)心的廢品,落滿灰塵,破敗不堪。
經(jīng)過工作人員的同意,我把它帶回工作房整理,小心擦拭,輕輕撫摸。這件小小的屋子在我眼前又忽然變成了古代的場景:
紅衣女子坐在將軍床前,輕輕撫摸他的臉,喃喃低語:“你怎么這么傻,我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只是我不能再自私了!離開我,你才會活的更好!睂④娚砩洗┲R整的甲胄,躺在床上的他再也沒有往日的威武了,像熟睡的小孩那樣安靜。女子的眼里溢出晶瑩的淚:“答應(yīng)我,來生再見面如果你還恨我,就把報應(yīng)應(yīng)在我身上,不要傷害自己,好嗎?”眼淚緩緩滴落在甲胄帽檐右側(cè),瞬間凝固。
這一次,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女子的模樣,那不是別人,是我自己。我苦笑,我得到了報應(yīng),只是她值得他信,而我早已經(jīng)忘記。不,我甩了甩頭,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幻覺,我只是陷入別人的故事里無法自拔而已。旁邊的銅鏡里映出了自己的模樣:里面的人穿著記憶中的紅色喜裝,我使勁擦了擦鏡子,那是真的。再低頭,長及腳踝的漢服,緊挨著肌膚的觸覺都提醒著我一切都存在過。可是我究竟是誰?
當(dāng)我身著紅色喜裝抱著甲胄從工作房走出,穿過重重的人群,指指點點、疑惑不解的目光投來時,我并沒有像眾人想象中一樣驚慌失色,因為我知道我抱住的是一聲的珍寶,盡管他不再信我,他不會再現(xiàn)身見我最后一次,我仍然知道,他是愛我的。
他最終還是不屬于我,博物館的人不允許我?guī)ё咚麄冄壑械奈奈。我現(xiàn)在坐在精神病院里寫我的故事,我知道沒有人會相信,可至少這里的對面就是博物院,我一睜眼就可以看見他住的地方,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如今,只有他在我身邊,我才可以活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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