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年時今夜
年時今夜
這天,我起得很早。透過小軒窗,能看到外面桃花流緋,藹藹薄霧,飄著細細的雨絲。煙柳畫橋,風簾翠幕,一片朦朧的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
我卷起湘簾,倦倦地倚著。丫鬟九歌從外面奔進來,眉目盈盈,笑意盈盈:“小姐,這么早便起了?”
我漫聲應道:“今兒無事,早早便起了。”窗外清風細雨飄得更急,細細密密,柳枝溫柔地拂過江南岸的那邊,天是小雪初晴似的青色。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
我的記憶里,鮮少有這般寧靜的日子。
九歌說,我曾是當年的京城第一名妓,色好、聲好、歌好、舞好,詩詞棋琴無一不好。那時的風流天子、天殺宰相、才子詞人、樂壇魁首、名士大豪、白道龍頭等等,俱是我的入幕之賓。我穩(wěn)坐汴京花魁之首,一坐便是許多年。
后來仗打得越來越厲害,金人厲兵秣馬,旌旗南指,宋都開封夜夜伴著女真鐵蹄枕眠,內(nèi)憂外患,風雨欲來。東京淪陷的那一天,金人擄了皇帝北上,將京城洗劫一空。九歌說那日我們樓里的女子少有幸免于難的,俱被□□殺掠,極是凄慘。我身邊的一個丫頭偷偷扮做我的樣子坐在閣中,九歌帶著我趁亂匆匆出逃,路上我還是受了傷,半年后再醒來,卻是什么也不記得了。
我記得當初我聽到這些的時候只是低頭一笑,忘了吧,忘了也好。塵緣相誤,亂紅如雨,那便不記來時路罷。
一杯濁酒,難看紅塵透。不若就此,前塵盡忘。
而后輾轉(zhuǎn)數(shù)年,奔逃無算,康王定都臨安后,九歌和我在西子湖畔的一處小樓住下,日子過得很安生。我深知亂世中人命如飄蓬,能有安定的居所已是再好不過。
我直起身子,看著樓下的西子湖、煙花陌巷。自在飛花,無邊細雨,搖曳碧云,帶著亙古的寧靜出塵。
我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屋子里的紅綃羅帳、翠鈿屏風,喚道:“九歌,去拿傘,我們下去看看。”
九歌歡快地應道:“好。”
我站起來,裙擺迤邐著拖在地上。九歌開門進來,風壓秀簾,六尺宮燈的燈影輕搖,金猊香爐的蟠煙嫋嫋飄忽。
我忽而有些恍惚?粗菬粲,仿佛許多年前我也曾點起過燈,給許多人。
白衣翩翩的君子,豪放不羈的俠客,溫和恭謙的詞人,才氣縱橫的學士……
耳畔傳來九歌的聲音:“小姐?”
我收回思緒,道:“走罷!
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shù)聲。
我從九歌手里接過傘,撐開,天青色的傘面繪著紅蓼花繁。青紅翠霧,都像是夢一般。
我慢慢地走到柳色依依的湖畔,天上飛燕輕掠,殘春如剪,湖水瀲滟。我站在柳樹下,微轉(zhuǎn)了眼波,忽就看見遠遠地從那寧謐的煙花巷陌,走來了兩個人。
雨幕朦朧,我只能看得清那兩個人的衣衫,一青一白,都是長衫廣袖,衣袂飄飄。雨剪得急了些,那青衣白衣都宛如水波,溫柔地漾開,又輕輕纏綿在一起。
那兩人走得近些,我瞇起眼睛,卻仍是看不清他們的容顏,只看得出是兩個身形頎長高挑的男子。那個穿白衣的手中還拿著傘,另一只袖子卻顯得那么輕盈,空蕩蕩的。
我微微瞠目,原來他是獨臂。我想起九歌跟我說起過去的事時,曾描述過當年京師的白道龍頭、金風細雨樓樓主似乎就是個風霜、獨臂的白衣男子。難不成這個……
“九歌,”我輕喚了一聲,“那個穿白衣服的人,你可認得?”
無人回答。我心上奇怪,回頭看去,身邊哪還有人?轉(zhuǎn)念一想,那丫頭肯定是貪玩去了,那便由她去吧。
破暖清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我微斜傘面,終于看到那兩個人走近,來到不遠處的幾株柳樹下。我有些不解,那白衣人手里不是拿著傘的嗎?那做什么還要到柳樹下避雨?
我搖搖頭,實在想不明白,大概他們本就無心避雨。那二人容貌我終于看得見。白衣人俊秀清朗,氣度不凡;青衣人面容峻拔,英挺如劍。兩個人都是好看得像神仙一樣,和著江南明珠濺雨,畫橋南北翠煙中,真的是如同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我看著,竟有些癡了。一種莫名的熟悉的感覺慢上心間。我凝眸看著他們,會是我的故人嗎?
我悄悄地走近了幾步。湖畔柳如煙,他們身姿也是縹緲如煙。清風空過,有隱隱的只言片語和著歸棹遠的歌聲飄向我的耳畔。
“……你是怎么……?”
“……開封破城的時候,我確實未走,但也未死。當日風雨樓、神侯府和六分半堂都坍塌了,但里面的人并未全部喪命……楊先生也活著……”
“……原來如此。難怪我最近聽說狄飛驚要重建六分半堂……”
雨飄得如絲一般。我看他們的神情,聽他們的話語,似乎是兩個故人的久別重逢。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柳絲婀娜,雨碎江南。雨簾如織中那白衣人似是說了些什么,隱約聽到青衣人不屑的冷哼:“我平生抱負就是抱一抱我心愛的女子,我的喜好除了劍便是色。怎么,還想說什么?”
我微微一笑,他們果然是舊時相識。
白衣人稍稍低了低頭,他側(cè)臉極為清俊,墨黑長發(fā)映襯著他冰雪肌膚,又是冰冷又是柔和,畫一般的好看:“孫兄你……”他欲說什么,可剩下的話再聽不清。
青衣人劍一樣斜飛入鬢的長眉一軒,我竟覺得他如一柄青鋒一般銳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就聽到清沉的聲音飄來:“若是像以前那樣勸我就算了吧,我什么時候是會聽人勸的?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看來,這青衣男子也是個風月浪客了。我本身就曾是煙花之地的風塵女子,倒是對這等尋歡的人沒什么成見。只是聽這白衣人言辭,他似乎對他故人的行為十分不滿。
微雨小庭春寂寞,燕飛鶯語隔簾櫳,杏花凝恨倚東風。
我將傘抬了抬,細雨輕悠,襯得那白衣人的衣裳更是梨花勝雪一樣。他氣質(zhì)如玉似水,人生得也頗為清秀好看,這會兒忽地蹙了眉,唇緊緊一抿,就顯出幾分
銳利的鋒芒來。讓我想起從前門前院落怒放過的幾樹梨花,很清冷,又很漂亮。
“孫兄風流,早有聞名。所謂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也。只是風流歸風流,孫兄大好身手,大好前程,大好抱負,就如此為沉迷世間女子而盡付流水,豈不憾哉!”
白衣人說著冷冷地笑了,他笑起來也極美,像精致的瓷娃娃,眉梢眼角蘊著泠泠的笑意。清風拂過,吹動他墨黑的額發(fā)飄揚,直如柔滑的綢緞一樣順軟。
青衣人揚起眉。他唇薄如劍,眉揚如劍,目亮如劍,笑紋如劍。整個的人就像極了一把劍。
一把已出了鞘、冠絕了天下的劍。
“我只要適世而獨立,獨好女色。趁自己精力過剩之際,跟世間美麗漂亮的女子玩玩多好,樂樂多有意思!既不傷人,又能娛己,何樂而不為之哉!”
我聽他語氣,似乎是一個桀騖不馴,獨步天下的人。他挺拔地立在杏花零落香垂絲柳微雨的江南,竟讓我感到了幾分縱馬高歌、寒槍烈酒的快意江湖的意味。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那白衣翩然的人于他,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我未曾像如今這般懊悔自己已忘卻了所有的往事。
一青一白兩道身影愈發(fā)朦朧而縹緲了,像是夢一般的美好。
夢見秣陵惆悵事,桃花柳絮滿江城。
白衣人抿著唇蹙著眉,不再說什么。我也緩緩舒了口氣——我還以為這兩個久別經(jīng)年重逢的人真要一見面不談別的先吵一番呢。
我注視著那個飛揚如劍的青衣人,就見他抿了抿薄削的唇,星目微張,道:“你怎么想起要來這里?”
白衣人愣了一下,隨即苦澀一笑,道:“我年少時候,曾和紅淚來過西子湖畔……”
青衣人揚起眉,冷冷地打斷了他:“憑吊紅顏是么,你還在想著息紅淚!多少年了,人都已經(jīng)……”卻在瞥見白衣人一瞬間黯淡下去的明眸后,到底收了要說的話。
“我還以為你會再向那天晚上一樣,拈著朵花,黯然神傷!鼻嘁氯顺芭愕卣f道。
白衣人愀然嘆了口氣,眸光漸漸悠遠起來,他清氣長天的眼底也像是將這茫茫雨霧都收了進去:“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如今,也不會有人能讓我送花!
他停了一下,自嘲地說:“紅淚在世時,我送她,她都不要,F(xiàn)在沒了她,世間還會有哪個人肯收我的花?”
青衣人一瞬間軒起了劍眉:“大半個臨安的小姑娘們都會要!背爸S之氣溢于言表。
凜冽的肅殺之氣彌漫開來,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宮紗煙云紋飾的寶藍水袖拂在了柳枝之上,一袖的冰涼。
白衣人像是沒聽到似的,笑得有些惆悵有些惘然,他忽地像變戲法一般從衣袖里拈了朵花出來。
是那種,只有在懸崖峭壁才會生長著的薔薇。艷紅粉嫩,含苞待放。
他笑了笑,笑得秋水般明眸翦晃一地清凌凌的痛色:“師師也不在了,這花沒人要——”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要送,就送孫兄你吧!
白衣人用一種給人恍若當初感覺的口氣說著話,眉梢眼角,從容風流。就見那青衣人挺直如劍的身軀微微一僵,極慢極慢地,他伸出手,修長干凈的手,迅速從白衣人手里接過了半開的薔薇。
白衣人清俊的面容被那鮮艷的顏色映著,散發(fā)出柔靜的光芒。
青衣人頓了頓才道:“你還是沒變!
白衣人道:“或許吧。”
斜風細雨,垂柳扁舟。柳樹下的我,湖畔的他們,都像是籠罩在了芳草萋萋的江南的畫卷中。
青衣人猶豫道:“你……不必太傷心。我聽說息紅淚她……”
白衣人輕道:“大娘她死得很英勇。江湖兒女,就應戰(zhàn)死沙場。”
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孫兄你又是怎么想起來到這里的?這些年來……你……”
他大概是想問“你過得如何”之類,但終究欲言又止。
青衣人傲然一笑,不屑道:“你不用替我操心。這些年我孤身一人流浪而已。走過幽州,走過塞北,走過江南,走過邊關……直到昨夜我在臨安落了腳,我隨意彈了彈琴--”他說著拍了拍背著的焦尾琴,“我的‘錯’劍就開始爭鳴!
他眉宇間籠著一層化不開的風塵:“然后早上,我就走來西湖畔的酒家來。沒了!
“劍鳴太響,彈不下去。心煩意亂就出來喝酒!鼻嘁氯吮话滓氯藢徱曇话闱迦岬哪抗獯蛄,悶氣地說道。
白衣人沒有說話,淡淡笑了笑,比這雨絲還要清細飄忽。
青衣人忽然道:“戚少商,你的劍呢?”
白衣人平靜如水的面容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
我一直注視著他,從他和青衣人走來的時候,他明玉似的面上始終平和如水,目光也很柔靜?墒谴藭r,面對青衣人凌厲的一句話,他忽地維系不住無動于衷的表情,眸光掙扎起伏:“孫兄所指,是哪一把?”
“‘癡’!
青衣人面無表情。
“埋了!
白衣人慢慢地平復下來,只是聲音有些壓抑的顫抖。
“埋在何方?”
“既已入土,孫兄何必如此!卑滓氯说氐。
青衣人揚起了劍眉,仿佛有鋒利的劍氣鋪天蓋地而來:“埋在何方?”
白衣人凝視著他,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就在這西子湖畔。”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似的,“不必找了,我本來也沒有很確切地記得!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來西湖了?”青衣人冷然道。
“是,小石頭托我來看看地形,他準備把風雨樓重建在西子湖畔。”
“果然。”青衣人眉目一松,臉上分明是有笑意的,可就是看不出來。
看到的只是滿目凌厲如劍。
白衣人沒有問什么“果然”,突然轉(zhuǎn)過臉去,長袖緊緊掩住了唇。從我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壓抑地咳嗽的模樣,臉色一瞬間蒼白如紙,清俊眉宇間凈是隱忍痛苦的神色。在濃濃淡淡的柳色煙波中,可以看見他白蓮一般的廣袖上一片刺目的鮮紅。
我心下駭然一驚。
青衣人劍眉一剔,出手如風,一把攥住白衣人明顯有些纖薄的手腕。良久,他把唇抿成了一條劍似的直線:“你的內(nèi)力……還有這沉疴……”
白衣人苦笑一下,語氣卻也淡然:“能活下來,已是不易。不該強求別的不是么。我以為孫兄懂這一點!
青衣人收了手,哼了一聲:“戚樓主,你到底,還是變了!
白衣人道:“我已不是什么樓主。”
他又道:“孫兄倒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如劍,戚某慚愧。”
青衣人未再多言。
雨聲淅淅瀝瀝。
白衣人忽然道:“我該回去了。孫兄也大可……繼續(xù)…浪跡天涯。”說罷緩緩一笑,卻也其實算不上是笑,似笑非笑的神情,被細雨沖洗得模糊迷離。
“好!鼻嘁氯它c頭,卻沒有動。
白衣人也沒有動。
柔婉裊娜的春雨流長,忽然帶了絲纏綿悱惻的意味。
青衣人從袖里掏出方才白衣人送他的花,沉默半晌,道:“我沒想到,你竟然……”他沒有說下去,而是忽然話鋒一轉(zhuǎn):“這花,和那夜小甜水巷上的那朵,是一個品種!
白衣人無謂地聳了聳肩,眼底卻宛如有月華瀲滟:“未曾注意,難為孫兄記得!
柳枝毿毿飄拂,湖上春煙嫵媚如絲。
我退了一步,又一步。耳畔模模糊糊地,那兩人在告別……然后……我克制不住一聲驚喘,捂住了嘴。
青衣人以一種出劍似的決絕狠厲,伸手扣住白衣人的下頜,湊上前去,低頭便是鋪天蓋地的吻。
白衣人的唇上立時便滑落下鮮血來。
我怔在當場。春雨順著頸項滑入衣領,涼意砭骨。這一幕,太過震撼……太過,凄涼。
我沒有覺得骯臟,覺得詫異,覺得這種悖德不可思議……他們二人糾纏的姿勢竟似染上了一種無邊無際的絕望與無望,帶著決絕甚至忿恨乃至要毀滅一切的意味,來做這種繾綣的事情。
好是悲涼。悲涼得絕望。
青衣人仍握在手中的薔薇花似乎也綻放出了一縷苦香,香得如凄如涼。
青白的衣飾交錯。朦朧中,我聽見青衣人俯身在白衣人耳畔沉沉吐氣:“一別經(jīng)年,竟然……真的是你。”
雨倏然下得又急又猛。
恍惚中,似是有什么,紛雜地,熙攘地涌過來——
“嘖嘖,真是不巧,我孫□□連尋歡都跟戚樓主撞在一起!
“明日三合樓一議你打算如何?蔡京此番定會暗步殺著!
“如今金兵蠢蠢欲動,六分半堂暫時未有什么動靜。今日晴光正好,孫兄與我至汴梁西郊一游如何?”
“眼見汴梁就要城破。戚少商,你——”
“小石頭將此樓托付給我,我必要……”
“果然。戚少商,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
朦朧若霧的一切最終化成了一句清脆的:“小姐?”
我一陣暈眩,本能扶了一下,眼前一切漸漸清晰:“九歌?是你?”
九歌為我撐著傘,在這茫茫雨霧中。杏花煙雨,柳絲春水,我?guī)缀跏橇⒖虒⒛抗馔断蚍讲旁谟曛袚砦堑哪嵌怂谥亍?br> 空無一人。
九歌的聲音,空谷黃鶯一般響起:“小姐?小姐,要不我們回去吧。您剛出來,站在這柳樹下就睡著了。奴婢萬死,方才竟未發(fā)現(xiàn)……請小姐恕罪。小姐?”
我應了一聲:“九歌,剛剛……我睡著時,對面,對面那些柳樹那邊,可曾有人來過?”
“小姐莫不是睡糊涂了,這么早哪來的別人?九歌方才看得清楚,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緩緩扯出一抹笑。
“我真睡著了?”
“那是,小姐您好定力,站著都能睡著,還不要人扶的,哈哈!”這丫頭又開始鬼靈精。
我猶豫了一下,問出了心中最想問的:“我以前認識的人中,有沒有一個姓戚的樓主和一個姓孫的俠客?”
“孫……戚……”九歌皺眉想了一會兒,“啊,有的。曾經(jīng)金風細雨樓樓主戚少商,其至交好友名喚孫……呃,好像是孫公虹還是什么的?不過好像都是化名……”
“他二人最后如何?”
“唉,小姐何必突然問這個。戚樓主當日是殉了樓的,這個天下皆知,無可臧否。至于孫大俠……唉,這個,奴婢不知。他后來也沒了音訊,都多少年了……小姐干嘛問這個?哦,對,他倆以前都是小姐的入幕之賓呢,哈哈……”
我揚手打斷九歌的話:“我們回去吧。還下著雨呢。”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果然南國芳春,細雨如夢。
遠遠地,隨著打更的調(diào)子,還有棹聲歌聲,一并傳來。
我倒是未曾在意那裊裊娜娜的調(diào)子,九歌倒是突然興奮起來:“小姐,您聽!那是以前的秦少游秦學士為您寫的歌!”
哦,是么?那倒不妨一聽。
紅牙檀板的聲音聽不真切,也只有隱隱的調(diào)子歌詞灌入耳膜:
“……年時今夜見師師,雙頰酒紅滋……簪髻亂拋,偎人不起,彈淚唱新詞……惟有畫樓,當時明月,兩處照相思……”
一種極奇妙的、宛如感應呼喚似的感覺瞬著奇經(jīng)八脈竄遍全身。像是多年前也曾如此這般,聽聞這旖旎的曲。我回首看向空蕩蕩的湖邊柳下,那一青一白兩色身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的確從未出現(xiàn)過。我不過是睡著后做了個怪夢而已。接過九歌遞來的傘,我忽然就淚流滿面。
遠處的詞闕舊曲如燕語鶯嚦,吳儂軟語,仍在呀呀地唱。
“……年時今夜見師師,雙頰酒紅滋……”
END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