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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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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莫子謙,當朝將軍的獨子。
我這一生算得上平順,幼時無憂,年少無愁,獨獨一個沈眉,讓我整個前半生的喜怒哀樂統(tǒng)統(tǒng)圓滿了起來。
事情還得從我三歲那年說起。
彼時正值春深,洋洋灑灑的梨花鋪滿了整個將軍府。那一年,我第一次見到沈可與沈眉。至少,是我記事之后的第一次。
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童手牽著手走到我的跟前。
小公子身著艾綠色錦衣,頭上綁著額帶,笑得一臉溫潤。小丫頭身著姜黃色紗衣,眼睛微微地瞇著,看見我奶聲奶氣地說道:“你是莫子謙?我爹爹說你是個很威風的人!
正要客氣地答上一句什么,她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可是你還不是跟我一般高。”
我被嗆在原地,有些無措,比習武的時候蹲馬步還要無措。
沈可和沈眉是龍鳳胎兄妹,那日以后,便以不可抵擋的姿態(tài)進入到我的生命中,在我時而清醒、時而迷茫的前半生,恣意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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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跟沈可做了知交好友,便時時出現(xiàn)在尚書府。偶爾的,他也會帶著眉兒出現(xiàn)在將軍府。
只是我一直以為她不喜歡我?晌覅s一直惦念著,那個跟我一起偷酒喝,挨打也不吭一聲的小眉兒。
其實我們?nèi)龤q相識,縱使沒好生相處過幾時幾日,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奈何緣分這個東西,說來玄妙。我們有做兄弟的緣分,卻從不曾有過相愛相守的緣分。
眉兒從來不像其他姑娘家家的,她不嬌氣,也不傲氣。
可是有一點,我是頂欽佩她的。
從小,她撫琴便撫得極好。
第一次聽到眉兒撫琴,是在沈可和她的壽宴上。她撫了一曲出水蓮,小范圍地驚艷了一把。
那時候知道她撫琴撫得好的人尚少,我把這件事揣在自己懷里,像是藏著只屬于我們的秘密,每每想起來的時候,便隱隱覺得開懷。
直到后來,她嫁給大皇子,然后整個瑛朝都知道,大皇妃善撫琴,艷驚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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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那年,沈尚書調(diào)任,眉兒失蹤了。
我跟沈可沒日沒夜地尋了整整三天,灰頭土臉地回了將軍府。那個夜里,月朗風清。我整理行裝,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將軍府。
瑛朝那么大,北荒大漠,我一寸一寸找便是。
我看到過大漠孤煙,看到過長河落日。那時候我堅信,眉兒一定能找到。只是我從來都沒想過,她回來之后想嫁人了,那人不是我。
夜里的大漠蒼風陣陣,架起來的火不一會兒便被吹滅。我索性把所有的衣服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可是閉上眼睛,我從來都睡不踏實。半夢半醒之間,我時而想起眉兒放在我隨身布囊里的死耗子、活□□,時而想起幼時我們?nèi)嗽诮虝壬难燮さ紫曼c了馬蜂窩,蒙著腦袋逃之夭夭的模樣。
那時候可真好啊,能時時見到她。
我跟沈可從來都只是從犯。
尋遍大漠,沒有她的蹤影。
我頹然地牽著一匹駱駝,走在北荒的集市上。
一個熟悉的側(cè)影從我眼前掠過,像是穿越千山萬水,我立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她巧笑嫣然,她與身旁的人嬉笑打鬧。
然而只是一瞬,風沙迷了我的眼睛。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喧鬧的集市上再也沒有了她的身影。
我瘋了一般將整個北荒翻了個個兒,終是沒再找到她。
想來這便是緣分吧,我們兩個,生來就是為了錯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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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天下,我這一生,不該只為了一個眉兒。
所以我還朝。
保家衛(wèi)國,從來都比我自己來得重要。
我比往常更加勤奮,更加刻苦。揮劍行招之時,時間仿佛倒退了好幾年。那時候我舞劍、眉兒撫琴、沈可作畫。曾經(jīng)的風雅,如今的護國,我需得做足夠的努力,才能配上平良少將軍這個稱號。
我跟沈可一起逛窯子、畫春宮,誰家少年不風流?短短兩年的時間,我們似乎已經(jīng)忘了眉兒的存在。
可是再假裝,也只是似乎而已。
她回來了,整夜哭鬧,我甚至不敢去看她。只是夜深人靜,思念難耐的時候,我悄悄地去到她的房間,哪怕就在旁邊安安靜靜地守上一夜,都比時時擔心她咬傷自己來得踏實。
她清醒了過來,嘴里只有一句話,要嫁給大皇子。
天不遂人愿,我捏著一早搜羅來準備送給她的玉墜子坐在早年我們一起玩鬧的沙場上。只是遲了一步,為什么十七歲那年我沒有去尚書府提親?
兩年的時間,眉兒失蹤的這兩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我無從得知,也無力阻止。
我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同往常一樣地同沈可相處。可饒是我再遲鈍,我也發(fā)現(xiàn)了,沈可的一舉一動竟一夜之間同眉兒一般模樣。
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一整天,終于想明白,興許,是幾日前他們倆一同落水時,出了什么差錯。
那日落水,眉兒與世長辭。
那日落水,沈可像是變了一個人。
眉兒頂替沈可入朝為官這件事,我誰都沒告訴。甚至連我自己,都不肯承認這個事實。但我終歸是沈可的至交好友,我無法用“沈可”兩個字來稱呼眉兒。
從此,這個世間再也沒有了沈可和眉兒,有的只剩下沈可兒。
同往常一樣,我跟沈可兒并譽為當朝第一美男。
同往常一樣,我們一起逛窯子、畫春宮。
可是沈可兒畢竟不是沈可,他不再愛作畫,卻癡迷于折扇,同眉兒一般癡迷。
那么多年的相處、相知,我怎么可能什么都察覺不了。我只是沉迷于同眉兒相處的時光,不,同沈可兒相處的時光。
朝堂之上,他從來都不屑于朝臣對他的冷嘲熱諷。我亦瞧透了人世間冷暖,時時陪在他身邊,盡管他時時想著看我的熱鬧。
我逼著他學一些招式,他嘲笑我畫的春宮像蛇和□□。
他追著我要年少時我搜羅來準備送給眉兒的玉墜子,我作勢給他一腳,罵道“我去你大爺?sh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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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匆匆,三年,說過去就過去了。
我不是不知道朝堂上清流濁流涌動,只是我爹也摻和在這其中,如果不孝,何談衷心?蛛絲馬跡告訴我,幾年前北荒一役,二皇子,也就是當年的平良少將軍當年差點死于我爹之手,連同整個大瑛朝。
二皇子,我這一生唯一崇敬的一個人。
可一個是我崇敬的人,一個是生我養(yǎng)我有著血脈之恩的人,我,該怎么選擇?
所以我開始疏遠沈可兒,足不出戶,避見任何人。
后來二皇子跟我說,日后我一定能比得過他。
再后來沈可兒對我說:“我雖然常罵你混賬,罵你流氓,可在我心中,真正的子謙是這樣瀟灑。你莫子謙心底,國第一,家第二,自己第三。所以我明白,無論遇著何事,你都清楚明白自己該做什么。我、我好生照顧云鶩,跟她一起等著你回來呢!
大地春如海,男兒國是家。龍燈花鼓夜,長劍走天涯。
多少年之前,我就對沈可和眉兒說,男兒國是家。那個夜晚,雖然有霧朦朧,卻仍掩不住月色朗朗。
沈可兒,好兄弟,你永遠都比我自己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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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在潛意識里對自己說“沈可兒,好兄弟”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已經(jīng)過去了。只是危機還未過去,所以我同大皇子和二皇子一起,在朝堂上將沈可兒,或者說是眉兒,徹徹底底地弄到牢里去,至少這樣,能護她周全。
我知道,如果這時還不說出來,那我這輩子都沒機會告訴她,我曾經(jīng)對她很真心,一萬分的真心。
寥寥幾句話說完,我看到眉兒眼里蓄著的淚水。
無憾了,至少你知道,我曾經(jīng)那么喜歡你,曾經(jīng),我真的想過要去尚書府提親,也曾經(jīng),我一個人,尋遍北荒大漠,只為了找你。
說完這些話,沈可兒在我生命中消失了,眉兒亦然。
既然此生無緣,那便再也不要見了吧。
可我終究食言了,在她牽走了涼風和如水的時候。
忘了說了,我是武將,從來都不善舞文弄墨。獨獨那一次,沈可兒讓我給十里長亭命名。
彼時涼風吹過,沈可兒眼里的揶揄透亮閃著光,涼風如水,四個字閃過我的腦海,我無意識地說了出來,他呆了呆,道:“好名字。”
我始終都忘不了我說出這四個字時她晶瑩剔透的眸光,所以,我把這四個字給了我最愛的兩匹馬。
我跟眉兒無緣,但是這兩匹馬是決不能分開的。
我在城樓上看著眉兒在城門口隨著禁軍來來回回地比劃,實在很是好笑。于是我再也忍不住,下了城樓。
親自給她開了城門,親眼看著她離開,我對她最后的稱呼是:“沈可兒”。
我對她說,“沈可兒,好兄弟!”
她說:“他日如若再相見,定無醉不歸!”
想來這么多年,我對她的稱呼有那么多,可是她始終稱呼我為子謙。一個名字,叫了這二十幾年,也算是全了兄弟的緣分了吧。
她對我不是沒有埋怨的,我亦知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連她離開之前特特投了帖子的晚宴我都沒去參加,她該有多失望。
可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們一起哭過,一起笑過,一起打過架,也一起挨過打。如今,也逃不過離散的宿命。
既然都要離開了,何苦徒增傷悲。她早就不是沈可兒或者我的眉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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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都不知道的是,她竟然也喜歡過我,整整十七年,同我喜歡她一般地喜歡我。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玄華門外,眉兒駐足不肯離去的樣子久久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此刻,我要出征,保家、衛(wèi)國。
大地春如海,男兒國是家。龍燈花鼓夜,長劍走天涯。
這是眉兒心目中的我,確然,也是我自己心目中的我。如她所言,在我心中,國第一、家第二、自己第三。
我以后要做一個好將軍,同當年的平良少將軍一般,護得整個瑛朝平安。
年少時再無可能成全的情愫,就如同那對兒她一個我一個的玉墜子一般,散了就散了吧。
后來,我也曾想過,如果我十七歲去尚書府提了親。
可惜,永遠都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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