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溫留才與清和立下血契之時(shí)。
　　清和站在案頭抱臂俯視案上那只蜷作一團(tuán)睡著的狐貍，半晌，伸出手扣了扣桌面，喝道:“現(xiàn)形！”
　　狐貍睜開一只眼看看清和，不理會(huì)他，復(fù)又閉上眼，尾巴尖微微翹了翹。
　　“溫留�！鼻搴蛦舅�，“還不現(xiàn)形？”
　　狐貍嘿嘿一笑，“你當(dāng)真要我現(xiàn)形？”
　　清和聞言四下瞅了瞅自己的房間。不大，擺設(shè)極多，博物架上還擺了幾件法寶靈器。
　　狐貍得意地哼了一聲，“你這屋子可容不下我原身。”
　　清和作罷，拖了張凳子過來坐下，順手?jǐn)]了擼溫留的狐貍尾巴�！澳慊骱傖套邮亲鍪裁�？”
　　“狐貍?cè)菀鬃兓�。”溫留抽回尾巴，搖頭晃腦地回答，“不會(huì)惹臭道士們注目�！�
　　“我是問你做什么，不是問你為什么。”
　　“你管不著�！睖亓羝鹕碇`開兩步，重新臥下。
　　清和也不在意，只道：“第一回見你時(shí)，你就是只狐貍幼崽模樣。你與我約定鎮(zhèn)守太華禁地，不曾忘了吧？還不快去？”
　　“嘿嘿，那可不成。”溫留瞇起眼睛看著清和，“我須待你傷勢(shì)痊愈才好走。”
　　“怎么？”清和側(cè)目看他，“你去禁地，如此你我恩怨便算了了，你還還在乎我做甚？”
　　“哼，你這道士最是耍賴，若是那西王母不靈驗(yàn)，你最終死了，卻沒人告訴我，我豈不是要白白給這太華觀做苦力？這等虧我可不吃�！�
　　清和思忖一陣，點(diǎn)頭道：“你這話說得在理。也好，你就這樣去了禁地我也不能放心，橫豎也不急于一時(shí)，這兩天你便跟著我吧。”
　　溫留甩甩尾巴，“這就對(duì)了�！�
　　“但在這里不得殺生，山上的精怪靈獸一律不準(zhǔn)動(dòng)，只是嚇唬嚇唬也不許。我吃什么你吃什么，不許動(dòng)葷腥�！�
　　“這你管不了�！�
　　“每日同我一道早課�！�
　　“你自己都逃早課，我聽到道士們議論了�！�
　　“從今日起便不逃了。”清和揪一把溫留的耳朵，淡淡道，“你跟著我這幾日，可修身養(yǎng)性祛祛戾氣�！�
　　溫留不以為然，伸了伸爪子換個(gè)姿勢(shì)又閉上眼睡去。清和笑笑，也不管他，自顧自打坐去。
　　第二日一早，清和當(dāng)真拎起溫留的尾巴將還在睡夢(mèng)中的異獸倒吊著帶去觀摩下階弟子們的早課。
　　小弟子見了清和均恭恭敬敬行禮，無一不在直起身前瞥一眼清和手里的狐貍。
　　“訣微長(zhǎng)老，這狐妖是……？”有膽子大的弟子忍不住問。
　　“哦，養(yǎng)著玩兒的�！鼻搴蛯亓舻沽藗�(gè)個(gè)兒抱在臂中，“怎么樣？長(zhǎng)得還算討喜吧？”
　　“是是是……只是卻聞不見狐妖的騷臭味，反倒有些血腥味……該不是頭兇獸吧？”
　　“不兇，可愛得緊�！鼻搴湍笃饻亓羟白o小弟子看，“你想摸摸也不打緊�！�
　　溫留壓著嗓子警告他:“可愛個(gè)屁，小心老子現(xiàn)出原形吃了這班小道士�！�
　　清和當(dāng)做沒聽到，拍了拍溫留的腦袋。
　　南熏見到清和抱著狐貍站在角落里，立刻上前問道:“這是那頭乘黃吧？你傷還沒好干凈，不得亂來�！�
　　“喲，南熏前輩你怎么在啊�！鼻搴托π�，“我教他些規(guī)矩，免得他去了禁地也不安生。”
　　“哼，你自己哪里就規(guī)矩了�！蹦涎瑩u搖頭，“你注意著些，最近還是不要想著飲酒玩樂了。”
　　“飲酒玩樂？”清和愣了一下，隨即敷衍道:“哦，是是，我知道了�！�
　　待早課結(jié)束弟子們各自散了，南熏也離開一會(huì)兒之后，清和將手按在溫留頭頂，小聲道：“溫留，我與你商量件事�！�
　　溫留抬眼斜睨他，“我不答應(yīng)�！�
　　“嘖，我還沒說是什么事呢�！�
　　“嘿嘿，總之我不答應(yīng)。”溫留甩甩尾巴，“但凡你叫我做的事，除了一開始講好的看守禁地，我一概不答應(yīng)，沒商量�！�
　　清和瞧他一臉得意之色，于心不忍地?fù)u搖頭，“我若要迫你供我驅(qū)使又有何不可？”
　　“你得意個(gè)屁！”溫留沖他露出整排牙齒，“待老子有朝一日強(qiáng)過你，一爪子拍死你，把你的血喝干肉吃凈，骨頭留給老子的崽當(dāng)零嘴啃著玩兒！”
　　清和嗤笑，“那你又何必要我痊愈。”
　　“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先痊愈，我再宰了你�！�
　　“嗯，你這般兇獸，將來還是不要下崽子為好，免得將來遺禍人間�！�
　　“你這臭道士才沒崽子！”溫留仰起頭嘲笑清和。
　　清和把他的腦袋重又按回去，“來日方長(zhǎng)，你大可以慢慢準(zhǔn)備要如何宰了我。哎，你今晚去幫我偷些酒來。南熏前輩把我的酒都藏起來了，傷好之前不許我喝。”
　　“偷酒喝？嘿嘿嘿嘿……這也是堂堂清和真人干得的事？”
　　“成何體統(tǒng)？自然干不得。”清和正色道，“因此才叫你去。我的酒蟲都憋了許久了。”
　　溫留瞪著清和沉默良久。
　　清和低頭看他：“你看我做什么？”
　　溫留搖搖頭，“你這臭道士怎么偏在些無關(guān)緊要的地方如此酸腐計(jì)較�！�
　　“不必在意。”清和滿不在乎地回答，“你幫我偷酒來，我自會(huì)好好招待你�！�
　　溫留瞇起眼，狐疑地打量他。
　　“你只管偷來便是，我好歹不曾騙你�！�
　　溫留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問道：“你飲酒傷勢(shì)無礙？”
　　“不礙事，不給我酒我才礙事。南熏前輩是對(duì)我太過關(guān)懷，你難道也要如此關(guān)懷于我不成？”
　　溫留咧嘴齜牙：“自然不會(huì)，你等著。”言罷，跐溜一下從清河臂中竄走，兩下便沒了蹤影。
　　天色漸沉，清和坐在窗前百無聊賴地?cái)[弄他的收藏物件。溫留離開后一整天都不見蹤影，這會(huì)兒將要入夜，還不見他回來。好在有血契在，量溫留也不好胡鬧，清和便由他去。正考慮著溫留的事，就見一只大個(gè)頭的狐貍脖子上掛著一壇酒從窗口鉆了進(jìn)來。
　　“怎么去了這許久？”清和將酒壇子解下來，隨口抱怨道。
　　“想試試能不能逃走，就耽擱了�！睖亓魧Ⅲw型縮小一些，在案頭蜷起身。
　　清和分毫不識(shí)趣：“我怎么一點(diǎn)都不曾感覺到你嘗試逃走？嗯，這酒不錯(cuò)，不是山上的。你跑到山下去做什么？”
　　“哼，你這個(gè)蠢貨�！睖亓糇I諷他，“偷太華觀里的酒最后死活也要查到你頭上，你何不直接耍賴去搶�！�
　　“那怎么行？我不好意思。”清和揭開酒壇封泥嗅了一陣，摸出兩個(gè)玉杯斟上，“來，陪我喝一杯�！�
　　“我不喝�！�
　　清和也不再勸，只低頭咬破自己手指，滴了兩滴血在其中一只酒杯里。
　　溫留尾巴抖了抖，半晌才出聲：“你不是說不許動(dòng)葷腥？臭道士說話不算話！”
　　清和瞥他一眼，道：“我多年吃素，我自然也是素的，不帶葷腥�！�
　　“胡扯！”溫留罵道，“這杯子太小，給我換盆�！�
　　“你也算是修為高深的妖獸了，變個(gè)人形陪我喝上兩杯又礙什么事？”說罷又將指尖未干的血在杯沿抹了抹。
　　溫留站起身，盯著那杯子上的鮮紅踏了踏前爪，噗地一聲化出人形，急急忙忙執(zhí)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接著就要變回獸形。
　　清和一把抓住他手腕，面露不可思議之色。溫留皺了皺眉，立刻爬下桌子往后抽手。
　　“你別忙啊�！鼻搴屠仙舷孪伦屑�(xì)打量，過了片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乘黃其獸狀如狐，背有角，壽二千歲有余。當(dāng)年喂你之時(shí)你還是幼崽，如今……以乘黃的壽數(shù)算來，你不過還是個(gè)毛頭小子。難怪，難怪。”
　　溫留眉頭一抽，“看在血酒的份上老子不與你計(jì)較�！�
　　“我的血當(dāng)真如此美味？”清和吮了吮自己指尖，搖搖頭，“你還是改吃素吧，蘿卜比這個(gè)好吃。”
　　“你懂個(gè)屁！”溫留眼睜睜看著清和舔凈了血，一腦袋扎過去，情急之下竟不當(dāng)心現(xiàn)出了原形，生生把清和撲倒按在爪下。
　　清和舉著雙手愣了一會(huì)兒，問：“你當(dāng)真要一爪子拍死我？”
　　溫留向后縮了一下想起身，見自己滿身的毛掛到桌上架子上擺的物件，一起身準(zhǔn)要砸個(gè)滿地，于是干脆安安穩(wěn)穩(wěn)就地趴下，對(duì)著清和把眼睛笑成了兩條縫，“你猜我能不能把你按死在爪下？”
　　清和抬手摸了摸溫留巨大的腦袋，贊道：“果然這個(gè)樣子最威風(fēng)�！�
　　溫留偏過腦袋想了想，“我比你威風(fēng)多了�！�
　　“是是，你都能當(dāng)著西王母的面耍威風(fēng)。”
　　“老子明明比你威風(fēng)多了！”溫留踩了踩清和胸口，“老子不甘心��！”
　　清和笑笑，“不甘心就趁現(xiàn)在宰了我�！�
　　“你等著，來日方長(zhǎng)，總有一天我要破了血契宰了你，你別急！”溫留氣惱地嚎了兩聲，將腦袋磕在清和胸口。
　　清和拍拍他，“讓我起來，你繼續(xù)趴著，我把我那些玩意兒都收好你再起來�！�
　　“行�！睖亓羲砷_一些空隙讓清和爬出來，“你快些，別踩我尾巴�！�
　　“你啊，如此逞強(qiáng)好勝，今后千百年守在禁地，怕是要無聊死了�！�
　　“要不了多久我就會(huì)跑出來找你尋仇的�！睖亓襞吭诘厣峡粗搴蛷乃钏傻奈舶屠镄⌒膿艹鏊切┦詹兀拔颐魈炀腿ツ鞘裁唇匕��！�
　　“怎么？”清和回頭看他，“不等我痊愈？”
　　溫留晃了晃腦袋腦袋，“晚一日進(jìn)去就多一分不舍。畢竟還是外邊好�！�
　　“無妨，我會(huì)去瞧你�！�
　　“用不著，你這人太過無聊。”
　　彼時(shí)月色正好，晴夜未曉。清和收拾完東西坐回窗前獨(dú)酌，溫留趴得久了已然睡著，那模樣與林間剛修成的妖獸一般無二，與多年前懷中瑟瑟發(fā)抖著飲血的幼崽一般無二。
　　“今夜的天色也和那時(shí)候一般好�！鼻搴驮跍亓羯砬皟烧烧局�，“溫留，多謝你�！�
　　溫留原地轉(zhuǎn)了個(gè)圈，哂笑道：“謝我什么？謝我一個(gè)興起救了那小怪物？”
　　“不能謝？”
　　“同樣是妖，你對(duì)那小怪物倒是好得很，打的什么主意？”
　　清和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他：“他是半妖。和你還是不同。”
　　“你胡扯！”溫留向清和走過去，“真當(dāng)老子好糊弄？”
　　清和笑笑，“如此你我的恩怨算是了干凈了。夷則說，你又嚷嚷著要跑出去？”
　　“嘿嘿嘿，先前算是我欠你的，如今無甚顧忌，你小心些�！�
　　“嗯，總聽人說你嚷嚷著要跑出去宰了我，怎么我每次來，你卻不宰了我？你不妨試試，現(xiàn)在興許能成功。”
　　溫留想了想，道：“不成不成，我想過了，我?guī)湍切」治锸且蛭覒z憫他有半妖之血，他又合我眼緣，與你無關(guān)。你要騙我做不道不義之徒，我不上你的當(dāng)�！�
　　“溫留啊溫留，”清和無奈地?fù)u搖頭，“你說我迂腐，分明是你自己要比我迂腐許多。”
　　“放屁！你等著，我總有一天要宰了你！”
　　“來日方長(zhǎng)，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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