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序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當(dāng)千慕看到這幅泛著舊黃的《蘭亭序》時，她的眼前瞬間一亮。爹爹曾經(jīng)告訴過她，這世間最好的《蘭亭序》臨本流傳于人間，他年輕時曾有緣一見。而眼前的這幅《蘭亭序》，她直覺便是世間最好的臨本，因為這靈動得仿佛要跳起舞來的墨跡，是所有的臨本所不能比的。
　　“老板，你這幅字要多少銀兩？”千慕笑瞇瞇地問書畫攤前昏昏欲睡的書生。
　　“啊，”書生仿佛剛自夢中驚醒一般，迷糊地望著眼前蒙著紫色面紗的姑娘�！肮媚锸窍胍@《蘭亭序》？”
　　“不錯�！迸游⑽㈩h首，薄紗微微飄動。
　　“這《蘭亭序》不賣的，只送給有緣人。姑娘既是看上了，便送給姑娘了�！睍鷾睾偷匦χ�。
　　“咦？不賣的？”千慕著實有些奇怪。
　　“嗯，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只在每年的三月三日才會拿出來，若是遇上有緣人，便送予那個人�！�
　　“那你這字?jǐn)[了多久了？竟沒有遇上有緣人么？”千慕心中有些歡喜，又有些吃驚。
　　“呵呵，這倒是……我擺了二十多年，并無真正的有緣人。很多人覺得這臨本與原本并不相像，所以認(rèn)為此幅字毫無用處。”
　　“不會呢，”千慕搖搖頭，“這字當(dāng)然與原本不甚相同，但這幅字筆墨均勻，且筆畫間輕盈如舞，淡濃不均，正是所謂的‘行云流水’之風(fēng)啊。我倒覺得獨具特色的臨本才是好的臨本。”
　　“姑娘果然是懂眼之人。”書生瞇起狹長的雙眼，意態(tài)之間甚是欣慰，“那這幅字便送給姑娘了�！�

　　千慕還在為意外得到一幅好的《蘭亭序》而驚喜不已，她將它置于書房正中央，每天看了又看，覺得那墨跡著實讓自己喜歡�！斑@《蘭亭序》初看便覺得如驚鴻一瞥，細(xì)看之下，這幅字完全可成為另一個風(fēng)流版本的《蘭亭序》，與原作完全不同的灑脫自如與靈動不羈，仿佛有靈魂一般�！鼻蕉⒅@《蘭亭序》看得入了迷，自言自語起來。雙眼迷離之下，她竟將這千古名書看做了翩翩的風(fēng)流書生，“呃……”她大概真的是倦了，不多時便入夢了。
　　“哼……”睡夢之中，千慕聽見有人輕哼的聲音，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入眼的是一片天空的顏色，白色與藍色交錯成一副美好的景象。
　　“你是？！”大驚之下，千慕跳開數(shù)步，殘留的一點睡意也一下子全消了。她這下才看清面前站的竟是一位身著藍白色衣的翩翩男子，他劍眉微挑，眉眼英氣中又帶著不盡的魅惑，好一個俊郎的佳公子。
　　“怎么，剛才看我看那么久，現(xiàn)在倒不認(rèn)得我了？”男子語氣微帶嘲諷，挑著眉望著千慕。
　　“？”千慕有些不明所以，這房中只有她一人，她又何時看見別人了�！澳憔烤故呛稳�？如何進到這里來的�！狈块T明明是鎖著的，這個男的到底是怎么進來的？
　　“我是墨妖，你怕么？”男子忽然欺近，笑瞇瞇地望著千慕。
　　千慕倒也鎮(zhèn)靜，絲毫不懼地打量著他。這男子長得過分好看，眉目之間淡然如一副水墨山水畫，千慕頗為欣賞地望著他，覺得他神采之間竟有幾分魏晉風(fēng)流之態(tài)，如同畫中走出來的人物一般�！澳磕愕臉幼拥拐嫒缢��！鼻睫揶淼�，神態(tài)之間全然不見懼色。
　　“哦？你竟不怕？”男子似乎也有些微驚，略退一步，嘖嘖幾聲，打量了一下眼前面色從容的千慕�！翱茨隳昙o(jì)不大，一副大家閨秀的形象，膽量倒是不小�！�
　　千慕此時也恢復(fù)了些，整理了一下剛剛被自己弄皺的衣衫，好奇地望著他，“你真是墨妖？”她平生不信這么仙妖之事，想不到竟真有妖的存在�！澳悄惚闶沁@幅《蘭亭序》的作者咯？”原來是妖物所為，怪不得這字通篇都透露著一股靈動的氣息。
　　“不錯，我名為墨川，是墨之妖。這篇《蘭亭序》的確是出自我之手。當(dāng)年我仰慕書圣的風(fēng)采，所以曾偷偷地向他學(xué)習(xí)過，不過我這人生性懶散，不喜拘泥于形式，因此學(xué)習(xí)時也十分隨意，只得其魂，未得其形�！泵麨槟ǖ哪凶渔告傅纴�，回憶起從前的記憶，臉上流露出一股濃濃的愁緒。
　　千慕點點頭，“能夠得見書圣的尊顏，你也算無憾了。”
　　“小姑娘，你當(dāng)真不怕我？”墨川笑笑，眉眼益發(fā)地清俊。
　　“我想妖也好，人也好，不都是一樣的生靈么？”千慕淡淡一笑，溫聲道。
　　墨川也回她一笑，“想不到你竟有此種見解，這倒令我刮目相看了。一般人提到妖物，總是鄙夷唾棄者居多�！�
　　“那你豈不是要忍受著世人異樣的目光這么多年么，你可真辛苦呢�！鼻接行┩槠鹧矍斑@個眉目英朗的男子來，這么多年，他一直是孤獨著的吧。
　　墨川別過頭，如緞的長發(fā)輕輕揚起，“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部分時間我都一直棲身于這《蘭亭序》之中，很少露面。今日見你將這字帶回家中看上許久，想必是精通此道之人�！�
　　“精通倒說不上，”千慕很謙虛地笑了笑，“只是我家世代醉心于書法，所以小時候耳濡目染的多了而已。”
　　“那倒是很好�！蹦ǖ蚱鹱�，看不出情緒。
　　正說話間，外面忽然狂風(fēng)大作，庭院中的花木被吹得搖搖不穩(wěn)，不多時竟下起雨來了。千慕往門口走去，見到外面的風(fēng)雨忽來，輕輕嘆了口氣，“這雨來得這樣急，昨日剛出了新芽的離香草恐怕不能成活了�！彼剡^頭去望墨川，卻發(fā)現(xiàn)房中空空如也，仿佛從不曾出現(xiàn)過一般�！鞍�？”千慕左看右看，只見墻上的《蘭亭序》還依舊穩(wěn)當(dāng)?shù)赝Ａ粼趬ι�，“人哪去了？”她�?dāng)然確定這不是夢，的的確確有個男子自稱是墨妖，還與她探討了一番人生際遇呢。
　　“別找了，我又回到墨之中了。我雖為妖，但也有一個弱點，便是怕這無根之水。遇水便會靈力盡散的�！蹦ǖ穆曇魪淖种袀鱽怼�
　　千慕先是驚了一下，隨后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你怕雨水？”
　　“不錯，若是碰到了，我便灰飛煙滅了�！�
　　“那我以后一定小心翼翼，不讓你碰到雨水�！鼻叫ρ裕�(xì)長的眉毛彎了起來。
　　墨川也似乎被她的話逗笑了，輕輕笑了一下。隨后屋內(nèi)便恢復(fù)了一貫的平靜。千慕心滿意足地望著墻上的《蘭亭序》，仿佛與墨川對視一般。她的心情異常地平靜，墨川于她而言，并非世人口中無惡不作的妖，而是多年的老朋友般。她喜歡書法，而他恰好是最懂書法的人。她喜歡這幅《蘭亭序》，而他恰好是此書的墨跡。這讓她覺得無比欣喜。

　　“墨川，你最喜歡怎樣的筆法？”天氣好的時候，墨川總會悄悄地出現(xiàn)在千慕的房間之中，而千慕也對他的忽然出現(xiàn)表現(xiàn)得很是淡然，不用回頭便已知曉他的氣息。
　　“我么？”墨川側(cè)頭想了想，“我喜歡筆斷意連之法�！�
　　“唔，”千慕又望了一眼書房正中的《蘭亭序》，“的確是一波三折之勢，我也很欣賞這種虛實相間的筆法�！�

　　“墨川，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存在的？”
　　“按你們的算法，應(yīng)該是漢朝時吧。”
　　“哇，那你也算見到了從漢到唐的興衰榮辱了�！�
　　“嗯，我最傾慕的便是王羲之了。他的書法真的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墨川，你會一直呆在這里么？”
　　“這要看你了，你若將我送走，我自然是不能留在這里的。”
　　“啊，我是絕對不會送你走的�！�
　　“呵。”

　　但從上一次見到他后，至今已有五天沒再見他了。五天前最后一次見他時，他說他要出一趟遠(yuǎn)門，至今仍是沒有訊息。
　　窗外又是風(fēng)雨如注，千慕擔(dān)憂地望著外面，心中想著，墨川會不會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險呢？可他可是有法力的妖啊，又會遇到什么危險呢……“我雖為妖，但也有一個弱點，便是怕這無根之水。遇水便會靈力盡散的�！蹦侨漳ㄅc她說過的話又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之中。千慕憂心更甚，就擔(dān)心他遇上了什么困難。
　　“爹爹，女兒近日想要出門游歷一番，請準(zhǔn)許女兒外出�！鼻较蚋赣H提到。
　　千慕的父親從滿桌的字帖中抬起頭，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眶，緩緩道：“慕兒想到哪里去呢？”父親是一介書生，曾經(jīng)在朝廷做過一段時間的官，后來看不慣朝廷中的勾心斗角而提前辭官回家，一直在家中以練字為樂。
　　千慕搖搖頭，“女兒暫時還未想到，只不過在家中呆得久了，筆法有些滯頓，遂想出門周游一番，興許能獲得一些靈感�！鼻秸f的時候其實是有些心虛的，因為她的心中一直記掛著墨川，而此次外出的理由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墨川。
　　“如此也好，”父親點點頭，“那你便擇日出行吧。”

　　就這樣，千慕成功地在暮春時節(jié)走出了家門。她著簡便輕裝，只身上路，雖然并無頭緒，但按著自己的感覺走總是不會錯的。但她絕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來到了戰(zhàn)場之上。
　　出了城門，往鄰城豐芝走去的時候，千慕發(fā)現(xiàn)鄰城處在了圍城之困中。兩軍正在對峙之中，平民百姓被圍困在城中出不去，外面的人也無法進到城中去。
　　“老伯，這是怎么一回事？”千慕皺眉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城中烽火四起，城外大軍圍城的豐芝城，問一個過路打柴的老伯道。
　　“唉，”老伯嘆了口氣，“這圍城之戰(zhàn)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起因?qū)嵲诨奶�，竟是豐芝城的世子看中了離城世子的一副字，索要不成，便動起武來了。”老伯嘖嘖地感嘆著世道的混亂。
　　千慕也覺得這事情頗為離奇，竟有人為了一幅字而動用整個城的力量，弄得百姓流離失所，居無定所�！安恍校乙匠侵腥タ纯�，到底是什么樣的字能夠引起這樣的轟動�！鼻叫闹邢氲溃蚶喜懒酥x，心中琢磨著入城的方法�！皩α死喜阒恢滥蔷烤故且环鯓拥淖帜�？”
　　“那字嘛……”老伯仔細(xì)想了一想，“據(jù)豐芝城中的人說是一幅《蘭亭序》，頗似當(dāng)年書圣的真跡�！�
　　《蘭亭序》，又是《蘭亭序》。千慕心中奇道，近日《蘭亭序》之事頗多，不知是有人有意為之，還是造化之事。她解下包袱，取出從家中帶出來的墨川的《蘭亭序》，細(xì)細(xì)端詳起來。覺得還是墨川的這幅字最為酣暢淋漓，寫意自如。
　　“這位姑娘，不知你這幅字從何而來？”千慕正醉心于墨川的字間之時，忽然聞得旁邊有男聲。她有些茫然地轉(zhuǎn)過頭，見到一個一身獵戶裝的男子正低頭瞧著她手中的字出神，眼中贊賞之色頗為顯露。男子英姿勃勃，且容貌之間流露著一股霸氣與貴族之氣，旁邊還有跟隨的小侍從，想來并非平凡人家的獵人。
　　“這字是我從市場上得來的�！鼻饺鐚嵈鸬�。
　　“哦？果然還是民間高手如云�！鲍C戶裝男子感嘆道�！安恢媚锟煞駥⒋俗指類塾谖遥俊�
　　千慕連忙搖頭，“不可不可，這字是……是我很貴重的東西�！�
　　“喂，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家公子要你的東西是看得起你。你一個愚民可不要得寸……”小侍從的話剛說了一半就頓住了。他看到了一雙世間最純凈最美麗的眼睛。千慕揭開面紗，瞪大了眼睛瞧著那言語粗魯?shù)氖虖�，一雙美眸盯著他。
　　“這字的確是我的貴重之物，我是不會送人的。我不知道你家公子是何人，但這幅字卻被我視若生命�！�
　　“從曉，不得無禮，”獵戶裝男子輕輕呵斥一旁無禮的侍衛(wèi)，轉(zhuǎn)過身來向千慕作了一揖，小心問道：“姑娘說這字是從市場上購得的？不知是哪家主人之作呢？”
　　“我一定要回答你么？”千慕眉頭微皺，略有些不滿地問道。
　　獵戶裝男子一愣，隨即撫掌大笑起來，“姑娘可真有意思。姑娘自然可以不回答，是我僭越了。”
　　千慕認(rèn)真點點頭，“你的態(tài)度還算好。不過我還是不能回答你�！�
　　“那可否請姑娘到鄙舍一坐，也能允許我好好地欣賞一番這貫絕古今的《蘭亭序》呢？”獵戶裝男子似乎仍不死心，心心念念著千慕手中的字。
　　千慕整了整耳邊的碎發(fā)，仔細(xì)想了一想，道：“想來這位公子也是愛字之人，如此要求我自然不能拒絕，還未請教公子名諱？”
　　“我家公子的名……”侍從上前一步，又欲無禮于千慕。獵戶裝男子一揮手，擋下了侍從，溫聲道：“我叫狄瑞，是豐芝城人�！�
　　“姓狄？莫非是豐芝國王室中人？”千慕記得，豐芝國的國姓便是狄。
　　狄瑞雅然一笑，不置可否，“這些并不重要，我與姑娘因這《蘭亭序》相識，自然是緣分所至，既然有緣，姑娘何不交我這個朋友？”
　　“千慕姑娘想不想交狄兄這個朋友，還須她自己說了算，狄兄可不能強人所難�！边�未等千慕回答狄瑞，她早已被一股強力拉到身后，鼻息之間瞬間被一股淡淡的墨香填滿。
　　“墨川？？？”久違的熟悉的味道讓千慕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她抬起頭，入眼的是長長的如緞般的墨色長發(fā)，那一襲令她懷想已久的藍白色的衣裳此刻就近在眼前，柔軟的觸感告訴千慕這不是在夢中。
　　“許久不見，千慕別來無恙否？”墨川轉(zhuǎn)過頭，漆黑的眸子雖然盈著笑意，不過千慕卻似乎看到了他刻意隱藏著的冰冷。
　　“墨川，原來你一直在離城？”想不到自己與他是這么近的距離，但卻總感覺他消失在了天涯海角一般。
　　“墨川？你怎會在此？”狄瑞對于墨川的突然出現(xiàn)頗感意外，聽他的語氣，似乎也與墨川極為相熟。
　　“小慕兒，你想我了么？”墨川不理睬一旁的狄瑞，而是轉(zhuǎn)過身低頭望著自己背后目光盈如秋水的千慕。
　　聽到這三個字，千慕笑了笑，并無太大的尷尬，她知道墨川生性散漫，說話間調(diào)笑戲謔較隨意，她也只是聽之一笑，并不往心里去�！澳汶x家數(shù)日，我擔(dān)心你才出來的�！�
　　一旁的狄瑞似乎是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話，他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道：“幾日不見，墨兄竟然已有了家室么？”
　　墨川斜眼望了他一眼，“狄兄幾日不見，倒是會開起玩笑來了。”轉(zhuǎn)過身，他繼續(xù)對千慕道：“我出門有事要辦，眼下兩城交戰(zhàn)，我不得不留在城中�！�
　　狄瑞頗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

　　隨后的幾天之中，千慕一直陪在墨川的身邊。白天的時候他總是不見蹤影，到傍晚之時才會見到人影。千慕問他去了哪里，墨川總是笑而不語。第三日傍晚之時，千慕到離城城墻之上觀看山河風(fēng)光之時，意外見到了墨川。
　　“墨川？你怎會在這里？”千慕向他走去，臉上神采飛揚。
　　“小慕兒，你看這山河萬里，秀麗如許。卻不知這山河之下，又埋藏著多少未得歸宿的尸骨。”墨川淡淡地道，臉上平靜得有些沉寂。
　　“人世無常，生死本就是無法預(yù)料之事。況且一將功成萬骨枯，哪一個朝代的興起不是建立在無數(shù)將士的森森白骨之上呢？”千慕搖搖頭，心中亦有一分落寞。
　　兩人皆是沉默許久，共同望著這錦繡山河，卻再無一言半語。
　　“可是墨川，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后人再加哀嘆也是無用。凡事總是枯榮有序的，我們根本就不能去阻止啊。”
　　墨川微微一震，轉(zhuǎn)過臉來望著她，“當(dāng)年，他也是如此說……”
　　“他？”千慕略一歪頭，“是指書圣？”
　　墨川點點頭，“那時王家是大家，在朝中樹敵不少，我曾想過幫助他除去那些與他敵對之人。但他十分嚴(yán)肅地拒絕了我。他說凡事皆有規(guī)則，若破壞了規(guī)則，那么很多事就難以控制了……所以，我只能以一個旁觀人的身份來見證那段歷史……到最后，他病死金庭時，我亦只能徒手而觀……”
　　“書圣情操，令人景仰�！鼻礁袊@一聲，“那么墨川，你是后悔你當(dāng)日所為？”
　　“不……既是他的要求，我自當(dāng)踐行�！�
　　“你只是后悔，沒能用你自己的力量保護別人，對嗎？”千慕一語點破他心中的失落緣自何處。
　　墨川沒有說話。
　　“就像書圣前輩說的，凡事皆有規(guī)則，墨川，你若是當(dāng)真違背世間的規(guī)則，動用自己的力量逆天行事，那么你要遭受天譴不說，也許其他的事情也會因你的插手而變得復(fù)雜起來。所以你的選擇是沒有錯的�！�
　　“謝謝你，小慕兒�！蹦ㄎ⑽⒁恍�，“夜間寒意漸生，小慕兒還是及早回房休息吧�！�

　　兩日之后，兩城軍士再一次交戰(zhàn)。千慕被墨川要求躲在房里不準(zhǔn)出來。屋中靜謐異常，依然能夠聽得外面軍士高亢的廝打喊叫聲。千慕很想去外面看看，可是墨川告訴她外面太危險了，讓她不要出去。她雖然心中有好奇，但也不忍辜負(fù)墨川一片好心。就這樣，約一晝夜后，屋外才終于歸于平靜。
　　“小慕兒，我們回家吧……”晚間，墨川推開房門，一臉的淡喜。
　　千慕嚇了一跳，看到墨川卻又止不住的高興，“你的事辦完了？”
　　他淡淡一笑，將手中的卷軸遞給她。千慕有些疑惑地打開，竟然是一幅《蘭亭序》。千慕驚呆了，“這是？”
　　“這是他當(dāng)年留下的廢棄之作�！蹦ǖ馈�
　　“我只道《蘭亭序》的真跡只有一幅，沒想到……卻還有緣得見這第二幅�！鼻叫蕾p著行云流水般的清秀墨字，越看越覺得喜歡。這《蘭亭序》雖未及那傳世之作般有神韻，不過亦是書圣之作，功力可見一斑�！澳闶窃趺吹玫降模俊�
　　“這幅字是我贈與離城世子的，不知為何被豐芝城世子瞧上，便惹來這不必要的爭端。如今此事已平息，世子說這字還交由我保管，但愿不會再有任何差池�！�
　　“……”千慕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原來引起兩城交戰(zhàn)的《蘭亭序》，竟然就是這幅�！�
　　“不錯，我與離城世子自小便結(jié)識，與那豐芝城的狄瑞也算有些交情。想不到竟因小小的一幅字帶來諸多戰(zhàn)事，我心中過意不去，這才來當(dāng)個和事佬�！�
　　“哦……”千慕點點頭，心中暗道，“墨川言辭之中有些模糊之處，想必其中還有些隱情。不過既然他不愿意說，我也便不問。若真有一天他愿意對我說了，那我自當(dāng)洗耳恭聽�！�
　　“想什么呢？”墨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沒什么……”千慕笑了笑，“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嗯，回家……哎，墨川，我……呃！”眼前一黑，身子向前一傾，千慕便人事不知了。
　　“小慕兒，我這便送你回家……”墨川輕柔地抱住懷中的少女，眼神中透露出千萬分的眷戀與不舍。
　　幾日之后，千慕被墨川送回家中，父親雖然對此感到疑慮，但好在女兒總算是完好歸來。“多謝公子相送，只是不知小女究竟是……？”
　　“千姑娘與在下在途中相識，不料姑娘忽患惡疾。在下不才，略通些醫(yī)理，已診斷得千姑娘所中病癥。只須每日服三丸此藥便可全愈�！蹦ㄕf得情詞肯切，千慕父親雖然覺得事有蹊蹺卻也有八分相信。
　　“慕兒怎會突然……”
　　“大人請務(wù)必相信在下言辭，此藥必須按時服用，一日不可斷。不然千姑娘會有性命之憂�！蹦ㄉ袂橛行┙辜薄！霸谙逻�有些事要處理，這便告辭�！�
　　“哎……”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將千慕送了回來，還是人事不知的情況下。父親有些錯愕，但看那公子神情卻也不像玩笑。他留下的藥丸黑乎乎的，似乎還沾染著些墨跡。找人驗過藥后，確定此藥無害，父親這才肯讓千慕服下此藥。不論如何，千慕眼下確實是處于昏迷之中，大夫也說不出緣由，不如先照這位公子說的，喂食千慕此藥看看效果如何。
　　三天之后，千慕果真醒了過來。
　　“墨川？”
　　“小姐醒了？”一旁的丫環(huán)見到活生生的千慕有些驚有些喜�！芭具@便告訴老爺去�！�
　　“等等，”千慕叫住她，揉了揉有些發(fā)痛的頭，“我這是怎么了？還有我是怎么回來的？”最重要的是，墨川去了哪里？
　　“小姐不知道么？是一位公子送你回來的，他說你在路上染了惡疾，還留給你一些藥。小姐便是吃了這藥才好起來的�！�
　　“惡疾？藥？”千慕有些頭大。這究竟是哪兒跟哪兒啊。
　　“奴婢這便告訴老爺去！”丫環(huán)喜滋滋地急忙走了。
　　千慕披衣下床，活動了一下筋骨，便急忙往一旁的書房走去。一進門她便愣住了，那曾懸于墻正中的《蘭亭序》不見了！也就是說，墨川走了！
　　“怎會……如此……”她跌跌撞撞，險些有些站不穩(wěn)�！澳侨账髅鞔饝�(yīng)隨我回家……為何……”她努力回想著當(dāng)日的情景，卻只記得自己說要與他回家，后來的，便什么都不記得了。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千慕父親聽說了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趕來查看情況，父女相見，少不了又是一番唏噓感慨，而千慕有些累，無力聽父親絮叨不已，說幾句話便推說身體不適回房休息了。
　　墨川，他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凈凈，連一點痕跡都未曾留給她。

　　這一離別，便是六年。
　　整整六年的時間，千慕與墨川的相知相遇簡直像一場夢一般。若不是偶然上街曾經(jīng)見到那個將《蘭亭序》贈與她的小販，她會以為，那真的是一場只在黑夜中潛行的夢。

　　又是一年暮春時節(jié)，她穿上新制的春衣上街游玩。這是最后一次，可以如此自在地出行了。再過三天，她便要遵從父母之命嫁為人妻。無論有多少不甘與怨恨，她知道，她都只能如此。
　　街上行人依舊，熙熙攘攘之間，千慕心生感慨，那個即將成為她的丈夫的人，會陪她看盡這繁華人世間么？
　　“咦，姑娘是你？你竟然還活著？”感覺到有人跟她說話，千慕轉(zhuǎn)過身，望見一身金色衣衫的狄瑞，六年前的豐芝城與離城之戰(zhàn)中，她與他曾有過一面之緣。
　　“是你？”千慕也頗感驚訝，六年之后的他愈發(fā)成熟穩(wěn)重，而看他此時裝飾，想必已是一城之主�！澳銥槭裁凑f我還活著？莫非我應(yīng)該……？”
　　“姑娘有所不知，六年前我見到你時便已發(fā)覺你染上一種奇怪的病，一月之內(nèi)必定會身亡的。不過姑娘真是吉人天相，竟能活到現(xiàn)在，想必其中定有什么曲折吧？”
　　“怪��？身亡？”千慕有些糊涂了。
　　“在下可否為姑娘把上一脈？”狄瑞謙謙一禮。
　　千慕雖然不喜歡他，但看他的樣子應(yīng)該是頗通醫(yī)術(shù)的，于是伸出手腕，點頭默許。
　　狄瑞搭上千慕手腕，神色中流露出吃驚，“墨川那家伙竟以無根之水為引，以自身靈力為藥為你袪除病痛惡疾�！�
　　“無根之水？”千慕大吃一驚，“墨川說過那是……”
　　“是他的大忌�！钡胰鸾舆^話頭，“不錯，所以我才感到吃驚�！�
　　“那墨川現(xiàn)在在哪里你知道嗎？”千慕焦急問道，在六年之間漸漸平復(fù)下來的心情因為狄瑞的出現(xiàn)波瀾起伏起來。
　　“這我卻是不知。畢竟他并非常人，若是碰了那無根之水，靈力必會枯竭而亡的。若姑娘之病真是他所親治，只怕此時……”狄瑞沒有再說下去，不過那后面的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回到家后，千慕幾乎一直處于失神狀態(tài)，她想著白天與狄瑞的對話。六年之前，墨川當(dāng)真為了救她而……“小姐小姐，剛才有位客人送了一樣?xùn)|西給你。放在你的書桌上了�！毖经h(huán)見到她道。
　　“什么？送東西給我？”千慕有些驚。
　　“是啊，長長的一卷，好像是什么書畫的樣子�！�
　　“書畫！？”她急忙去到書房之中，看到書桌上長長的卷軸，心驟然快速跳動了幾下。緩緩展開長卷，她的心中既有期待亦有害怕。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靈動得仿佛要跳起舞來的墨跡，是他，真的是他！
　　“墨川，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她對著這卷泛黃的字跡輕輕呼喊。
　　“小慕兒蕙質(zhì)蘭心，一眼便認(rèn)出是我了么？”一陣白光閃過，他就那樣站在那里，一如初見。
　　“墨川！”她再也顧不得什么閨秀矜持，鼻頭一酸，撲進了他的懷中�！澳愕降兹チ四睦�？”
　　“小慕兒不是已經(jīng)知曉了么？”對于美人的投懷送抱，墨川當(dāng)然不拒絕，還一幅很是享受的樣子。
　　“你真的？真的去碰了無根之水？”千慕抬起頭望他。
　　他笑了一下，“不然如何治得了你的病？”
　　“那、那你……”
　　“碰了無根之水后，我的靈力便要散去了。那時我一人前往巫山之下，想在那里自生自滅，誰想竟遇到了一位美麗的神女，詢問之下才知那是山鬼神女。正是她助我重聚靈力，得以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你面前。不過重聚靈力仍須花費一段時日，對不起，讓你等這么久�！彼p攬她的腰身，撫著她如緞的長發(fā)，眼中溫情脈脈。
　　“那么，你不會走了么？”
　　“我不是說過，除非你將我丟棄，否則我自己是不會離開的�！�
　　“我怎么會將你丟棄……”
　　“咦，我怎么聽說，你要嫁給什么人了？”
　　“那個、那個我會解決的呀�！�
　　“小慕兒明明拋棄我了……”
　　“墨川……不許賣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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