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霧濃，街上流動的人潮絲毫不減平常，我一手抓著兒子，一手不忘拉緊外套。
　　“媽媽，我冷“兒子哆嗦著喊我，雙手不斷摩擦肩臂。
　　我立刻脫了外套給他披上，用我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溫柔嗓音問他”還冷嗎？”
　　他搖搖頭往我身上蹭了蹭道“這樣媽媽就不冷了”他笑的心滿意足，未長開的五官依稀可辨出我腦海深的那個模樣，我抱著他漸漸紅了眼眶。

　　朦朧間我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那聲音我絕不可能認(rèn)錯，厚重的霧掩埋聲音的出處，抽剝開四周的喧囂我只聽見我的名字，就像很多年前我對她說的，我們的世界只有彼此，我可以在你眼里看到最完整的我。
　　終于將所有情緒沉淀，定下心喊出了那個十年來都沒再叫過的名字，秦茉兒。
　　不是試探性的詢問是直覺認(rèn)定的答案。

　　一雙手臂忽然從身后將我環(huán)住，用那個陪伴了我三年的獨特的嗓音在我耳邊說，我多怕這次又將你錯認(rèn)，不過還好你沒有把我忘記。
　　十年前我們就是這樣，在人海茫茫中我一眼就能找到你，而你不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能把我認(rèn)出來。
　　那時候，你最愛這樣抱著我。

　　然后我聽見液體滑落的聲音，花開無聲，有心的人會聽到一場盛大的狂歡，像柴火在撕心裂肺地吼唱情歌，刺痛耳膜直達(dá)心室。
　　肩部的濕熱打亂我的心緒，我低下頭伸手覆上她白凈的雙手，我再也聽不到人潮涌動的聲音，也聽不到兒子紅著眼睛叫媽媽。

　　在我以為她會抱我很久很久的時候，她突然松開了手，像十年前一樣，沒有任何征兆，就這么離開了。
　　她抬起頭，臉上看不見淚痕只有眼眶微紅隱隱泛著霧氣，冷著臉指著我兒子說還，林攸，你最好給我說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我蹲下身抱住了快要哭的兒子仰頭直視她，笑著說，如你所見，這是我兒子。
　　然后看向兒子輕摸他的頭說，流景，叫阿姨。
　　流景兩手環(huán)住我的膝蓋，仰著小臉怯生生地叫了聲阿姨。
　　秦茉兒聞言頭昂的更高了“流景？他叫流景？林攸你不是吧，這么多年了..”
　　我知道她接下來想說什么，恰是是我最不愿意聽的。“嗯，這么多年過去了，你變了好多，以前你可是最看不慣我留的長發(fā)，可是這性子一點沒變�！�
　　她神色略顯尷尬，頓了一會說，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我看了看流景，微微沉思應(yīng)道，好。

　　秦茉兒緩慢攪拌杯子里冒著白煙的熱咖啡，眉梢微挑，這么多年你居然還沒忘記他。我低垂著眼，一言不發(fā)。

　　秦茉兒等了許久未見我答話竟笑出聲來，眼角彎起我熟悉的弧度，那是我曾私下學(xué)了上千次的。
　　她說，還記得我們怎么認(rèn)識的麼，那時候你喜歡一個叫流景的男孩子，每天跟我談起他，我在幫我哥收女生送的禮物時你問我她們?yōu)槭裁匆投Y物給我哥，我說因為她們喜歡我哥就像你喜歡流景一樣，后來你把最寶貴的日記交給我說這是你能想到最好的禮物，但是你不敢給流景，于是我把它偷了出來給了我哥，我逼著他把你的日記看完，然后你們在一起了，可是你這個笨蛋在我哥面前話都不敢說，動不動就臉紅。而且你居然不知道你喜歡了三年的人姓秦。
　　她沉浸在回憶里，眉眼染上了幾分柔和，像極了我腦海深處的模樣。她回過神后目光若有若無地暼向流景，輕笑道，真的很像。

　　她又看向我，幽邃的眸子閃著亮光，美的不可方物。她問我，這孩子是誰的。
　　在她的注視下我竟有種衣不蔽體的感覺。我咬牙說我領(lǐng)的，你知道的我曾經(jīng)說過我要有一個和他相像的兒子，光明正大喊他名字，給我我所有的能有的好。

　　她突然站起身來向門外招手，微笑著喊，哥，這呢。

　　我能感覺得到瞳孔在迅速擴(kuò)張，身體下意識的僵硬了，渾身的血液往心臟回流，然后直沖大腦，于是我不自覺的臉紅了。

　　她忽然又坐下來大笑，我信了，這么多年你居然一點都沒變。一說到我哥你就跟傻子似的。
　　我吁了口氣，全身的器官細(xì)胞神經(jīng)瞬間解除警報，大口深呼吸。沒人知道在她站起來的那段時間里我想了多少句開場白，甚至該以什么樣的弧度微笑，該用什么樣的語氣我都進(jìn)行了嚴(yán)格的排除篩選。
　　果然如她所言，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按在桌上推向我，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拉到桌邊拿起，照片上一個五官清俊，眉眼柔和的少年挽著一個長發(fā)女孩在海邊踩沙子，背景里暖黃色的灼亮陽光刺痛我的眼睛，像他們明媚的笑顏。

　　我一遍一遍地輕柔撫摸照片上他的臉，眼里是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情，嘴里不斷念著，流景，流景。

　　我忽然停下動作笑著抬眼看向秦茉兒，哽著聲音說，他一點都沒變。
　　秦茉兒咬著唇一雙幽深的眼睛遲疑地看著我，那是我腦海深處的眼，那么的相似。
　　她說，你那時候去哪了，他找過你等過你，還有，我哥結(jié)婚了。
　　我說，嗯，很好啊，他穿西裝肯定也好看。
　　我愛憐地抱看著流景說，我也結(jié)過婚呢，那時候為了給這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就匆忙結(jié)婚了，后來因為性格不合不得不分開。

　　我知道我在逃避，或許是自欺欺人吧，我絕口不提新娘的事，忽然有種害怕的感覺。
　　后來流景真的出現(xiàn)了，帶著他的新娘。我還是不可避免地重復(fù)了方才被耍時動作。
　　他一點也沒有變，還是會笑著問我你還好嗎，他抱著我的兒子笑著說，如果不是這么多年沒見，我會以為這是我的呢。

　　他問我兒子叫什么名字，我沒有說話低著頭像很多年前那樣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害怕再次淪陷。他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這么多年來我們在同一個城市卻從來沒相遇，這才是命運。我深呼吸微笑著喊住他，我說，你的新娘很漂亮。我想那是我25年來最自信的一次，我用我在很多年前就計算好的自認(rèn)為最好看的微笑看著他逐漸脫離我的人生軌道。

　　流景有兩個意思:一是閃耀的光彩，二是如流的光陰。我從前一直把他是作為前者，而我兒子是因他而生的所以是后者。如今他是別人的閃耀光彩，所以只能是我的如流光陰。而我的兒子，才是我真正的閃耀光彩。

　　此去流景，一別難追。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