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我喜歡他。
　　很喜歡，很喜歡。
　　我們是高中時認識的。他是我的同桌。
　　我還記得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襯衣，走到我面前，白皙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我的桌面，漂亮的眼睛彎了彎，“同學，這是我的座位，你坐錯了�！�
　　他的眼睛很漂亮，怎么說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很黑的顏色，像墨一樣，但是又很亮�！巴瑢W？”他拿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嗯…那是升學考試的時候。

　　“誒？又是你，好巧。”他把書包放下，坐在了我的旁邊。這是我第一次和男生同桌。小學和初中時，老師都是一男一女安排座位，所以我的同桌總是女生。
　　“嗯，你好�！�
　　他笑了笑，轉(zhuǎn)過頭繼續(xù)聽老師講話。
　　其實我并不喜歡男人。至少在遇到他之前是這樣。
　　“怎么弄的？沒事吧？”他皺著眉頭看我。
　　我沒聽懂他的意思，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的腿��！真是敗給你了，那么多血，你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一副懊惱的表情指了指我的腿。
　　我低頭看了看，小腿左側(cè)刮傷了一大塊，血順著流進了襪子里，把我的襪子都染紅了。嗯…怎么弄的來著？
　　他無語的看了我一眼，把我?guī)У搅酸t(yī)務室。
　　我想，如果那天校醫(yī)在醫(yī)務室的話，我就不會喜歡上他了。
　　“會包扎么？”我看著他的眼睛。說實話，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算了，還是我?guī)湍惆�。”他嘆了一口氣，到處翻藥。
　　“校醫(yī)不會罵你嗎？你把醫(yī)務室弄那么亂。”
　　“嘛，也沒辦法吧，你的傷不處理會感染的。”說完他跑出去接了一盆水，又回來在我面前蹲下。
　　帕子覆在我腿上的時候，涼涼的，很舒服。不過消毒的時候有點疼，他一邊上藥，一邊低著頭為我吹氣，很可愛。嗯…可愛。
　　“夏夢。”真是起了個女孩的名字。他抬起頭看我。
　　然后我做了什么來著？…我吻了他。對，我吻了他。
　　為什么吻他？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天醫(yī)務室外嫣紅色的茶花凝著露珠的樣子很好看。天也很藍，云也很白，就像醫(yī)務室里的窗簾一樣白。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好像被嚇到了的表情，更可愛了。對了，他瞪大的眼睛也顯得很漂亮。

　　他在學校里一直很受歡迎。
　　雖然我也很受歡迎…好吧，我承認他比我更受歡迎一點。
　　收到情書是經(jīng)常的事，不過那一天我心里很不爽，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很不爽�？傊液懿凰�。
　　我奪過他手里還未開封的情書，一把撕了，提起他的衣領，當著全班的面吻了他，然后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醋味很濃的話：“你是我的�！�

　　兩個男人在一起總會遇到許多困難，這是注定的。
　　“你，你要是和他在一起，就滾出去永遠不要回來！我不認識你！”對面滿臉皺紋的老太婆用她顫抖的手指著他的臉說出老掉牙的臺詞。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平靜得可怕。
　　“嗯，那我就滾出去吧�！�
　　她和他都猛地轉(zhuǎn)過頭來看我，眼睛瞪大，充滿了血絲與淚水。只是一個像頭絕望的老驢，一個像悲傷的天使。
　　“你不應該這樣對阿姨說話的，她很生氣…也很傷心。你是她唯一的兒子�！彼椭^，順從地被我牽著。
　　“你也是你媽唯一的兒子�！薄抑赖�。
　　“可是…”
　　我把他的手抓的更緊了。

　　怎么說呢。半工半讀的生活很累，但是也很開心。
　　幸好有你。
　　我想我永遠都不后悔。
　　很肉麻的話，但是，每一個字都是我真心想說的。
　　我永遠都不后悔。

　　學校里的林蔭道總是情人幽會的最佳場所。
　　我們也是一樣。
　　我喜歡在最大的那棵榆樹下和他擁吻，我想他也喜歡，我能隱隱感覺到他的興奮，在那里他總會主動一點。
　　夏夢。夏夢。
　　我好愛你。

　　“夏夢！夏夢！你怎么了？”我緊張的看著他。
　　從下課之后，他就一直坐在座位上，剛才又劇烈顫抖起來。我扳過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毫無焦距，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覺得好漂亮。
　　“抱著我。”
　　我抱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止了顫抖，靜靜地躺在我的懷里，我摸了摸他的頭。
　　“我有遺傳性精神病。”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是身體顫了一下。
　　“害怕嗎？”
　　我想了想，“不害怕�！�
　　突然想起來，那天剛好是我們交往五周年紀念日。我們就要畢業(yè)了。

　　“啪！”他拿起手中的瓷瓶往地上砸。
　　“冷靜！夏夢，冷靜！”我抱住他，不讓他繼續(xù)砸東西。那個瓷瓶值五萬元啊…
　　他在我懷中扭動著，想要掙脫我的禁錮，我只能把他抱得更緊。他的嘴里發(fā)出一種類似小孩的嗚咽聲，嘴角卻上揚，像笑又像是在哭。
　　隨后他便開始往墻上撞，但是每次也都只是撞到我而已。他發(fā)現(xiàn)傷不了自己，就開始往地上滾，破碎的渣滓終于割破了我的手臂，鮮紅的血流出來時，他安靜了下來，縮在我的懷里使勁兒地哭。哭完之后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看我。
　　“沒事兒，幾萬塊錢而已。”
　　嗯，錢沒有我還可以賺。你沒有了，我就找不到第二個和我在一起十三年的夏夢了。
　　呵，這臺詞可真老套。但是，我找不到另外更適合的語句了。夏夢，只要你還叫夏夢，我就愛你。我已經(jīng)離不開你了。
　　他身體放松了些，又看看我的傷。
　　“嗯…這可就要懲罰了�！蔽倚χ此�。
　　他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我，又低下了頭。
　　幾年過去，他沒有以前活潑了。
　　“懲罰什么呢？”我笑了笑，不懷好意地看著他，開始上下其手。他猛地抬起頭來，紅著臉躲開我。
　　“至…至少先包扎了來�！彼酒饋砣ヅP室拿醫(yī)藥箱。
　　“在一起多少年了，還臉紅�！�
　　他走得更快了。

　　痛。好痛。他又犯病了。
　　他拿起一根鋼棍，使勁兒地打我。家里什么時候有鋼棍的？肚子上被鋼棍尖撕了一條口子，他丟了鋼棍，撲在我身上瘋狂地舔我的血，舔完了又抓著我的頭發(fā)拿我的頭往墻上撞。
　　原本白色的墻壁變得很花，有些地方還凹了進去，都是以前他拿我的頭或身體撞的。
　　他的病越來越重了。從以前的一年一次，到半年一次，在到現(xiàn)在的一個月一次。從以前的顫抖，到亂砸東西加自虐，再到現(xiàn)在的虐待人。
　　每次我想帶他去醫(yī)院檢查，不知為什么他都死活不去。然后在每次發(fā)完病之后哭著向我道歉。這次也一樣。
　　他將我包扎好之后，安靜地坐在我旁邊，安靜地哭，就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嗯…好像又不太一樣。嘛，管他的，反正就那個意思。不過我覺得，他現(xiàn)在的包扎水平應該夠格當一個醫(yī)生了。
　　我躺在床上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漆黑的眼睛里涌出透明的水，好亮。
　　我伸手把他的眼淚擦掉。
　　“對不起。”眼淚不斷地流出來，擦都擦不過來。
　　我笑了笑，“沒關系�！�
　　嗯，沒關系，因為我喜歡你。
　　嗯…我喜歡你。哪怕你是個瘋子。
　　夏夢。我說過，我已經(jīng)離不開你了。

　　最近他很不正常。不，是太過正常了，好像回到了我們高中時哪個樣子。
　　“多吃點肉，看你瘦的�！彼彝肜飱A菜，笑著看我。
　　“你也很瘦，多吃點。”我也往他的碗里夾菜，但是他只是笑著看我。嗯…這點也很不正常，他最近吃得很少。
　　我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這種不正常的正常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讓我很擔心，甚至有一點點的…害怕。

　　半夜尿急，起來上廁所。起來時看了看他，睡得很安穩(wěn)。他兩年沒發(fā)病了，難道已經(jīng)好了？
　　說實話，這些年因為他的病，我的身體狀況差了很多。
　　我們也都不小了，晃著晃著，在一起二十多年，我們也快四十了啊。還真是…
　　“簌簌簌…”什么聲音？
　　“……”我幻聽了？
　　“簌簌簌簌……”
　　“簌簌簌簌……”不對，是有什么聲音！
　　我轉(zhuǎn)過頭往門的方向看。門的對面是臥室，黑漆漆的看不到一點顏色。就像一個黑洞�！矣蟹N被吸進去了的錯覺。
　　我的心里充斥著巨大的不安。
　　我想跑過去把門鎖上，但是腿死死地定在地上，一步也邁不出。
　　快動！快動！
　　我的瞳孔不斷地縮緊，大腦充血，心跳仿佛就在我的耳邊，像打雷一樣。
　　動��！動！
　　“啪！”“……”馬桶圈掉了下來，擦到了我的小弟弟…雖然很痛，但是好歹可以動了。
　　我感覺到門外的聲音加快了。
　　手腳并用地爬到門邊，我一邊焦急地望著門外的方向，一邊鎖門。
　　鎖上��！快鎖上！我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始終對不上鎖。
　　“咔嚓，咔嚓�！�
　　“呼……”我的腿都在發(fā)軟。但僅僅幾秒后，我剛放松下來的身體又緊張了起來。
　　“砰砰砰……”他在撞門…
　　出乎意料的，他沒有撞多久就停了下來。
　　“阿泉…阿泉…”我聽到他在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頭。磨砂玻璃后，他的手里拿著菜刀。我的脊背有些發(fā)涼。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就好像要落出來一樣。這樣想著，我看見他的眼角在流血，眼眶一點點地凹陷下去，漂亮的眼珠骨碌碌滾了出來。暗紅色的血噴涌，濺在了玻璃上�？帐幨幍难劭衾镉行┌l(fā)黑，直愣愣地對著我。
　　“阿泉…阿泉…”他還在叫我。
　　我的手從門上垂了下來。
　　……
　　“簌簌簌…”我僵硬地轉(zhuǎn)動著脖子，看著門縫。
　　是他的眼睛，我最喜歡的，漆黑的漂亮的他的眼睛。
　　眼珠在擠門縫時被擠扁了，成了扁扁的一塊，晶狀體里的液體流了出來，是黃色的。另外一個眼珠卻是完好的。青色的血管在眼珠表面突突地跳著。兩個眼珠轉(zhuǎn)動著，最后停下來，望著我的眼睛，我能感覺到它們在笑。
　　“阿泉…阿泉…”
　　被血染紅的磨砂玻璃后面，他的嘴角咧到了耳根。
　　我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砰砰砰…砰砰砰…”他又開始撞門了。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