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是村中一介文弱書生，面相生得普通，平日里讀書作畫。村子并不富裕，不過勉強可以維持生計而已。
　　那年戰(zhàn)亂，災(zāi)害頻繁。不少年輕力壯的男丁被送往沙場，村子里只剩下婦孺老人而已。
　　他太瘦弱，連抓男丁的士兵都瞧不起。其中一個士兵一腳踢中他胸口，他就摔在了地上，一直喘氣。他有慢性的哮喘病，不能熬夜，是遺傳。他的父親，便是因此死的。
　　村子雖不富庶，風(fēng)景卻是秀麗。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陽光透過窗子照進房子里，溫暖明媚。他就在這個地方等待著一個人，一個從未出現(xiàn)過的人。

　　2
　　月沁。
　　她是一只桃花妖，那夜，她在樹上坐著，看窗內(nèi)男子吟詩作畫，吟的不知是什么詩，只覺得好聽，便背了下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她就一直看著那個男子，月亮早已高高掛起，各戶人家都已經(jīng)熄燈。村中就只他一人燈火通明。
　　也只他滿腹經(jīng)綸，袖手一揮，便是一浮生。

　　3
　　連著幾日，她一直在窗外的桃花樹上打量著他，倒像是愛慕相思。
　　她有美麗的名字，時常笑吟吟的，如花樹，如新月。溫暖明媚。

　　4
　　他房外種著一棵桃花樹，是母親懷他時種下的，不過二十年光景。此時卻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他一人。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村中人奉著這條古訓(xùn)，催促他成家立業(yè)，安穩(wěn)的過這一生。
　　他只是微笑，感謝他們的厚愛，自己卻是不著急。
　　他笑起來，淡定從容，卻見溫暖。她想。

　　5
　　幾日以來，他時�？吹揭慌有σ饕鞯淖跇渖�，望著窗內(nèi)，雖說不顯花癡，但好不奇怪。
　　那女子穿一身淡粉色的衣裳，與桃花十分相襯。
　　他看得動容，便畫了她的肖像。爾后，便更是心動，又吟了一句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想，要是能娶得如此嬌妻，便也不枉此生。
　　他知道，她便是他一直等待的命中之人。

　　6
　　清晨，他醒來，睜眼便看到一雙美目。
　　那人似乎見他醒了，就抬起頭，笑吟吟地說，我叫月沁，你呢。
　　他起身，有些驚愕，頓了一頓才道，清遠(yuǎn)，我叫林清遠(yuǎn)。
　　真好聽。月沁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好看極了。
　　他臉一紅，又楞了一下，問道，那個，你怎么在這？
　　走進來的呀。月沁指著沒有關(guān)的門理所當(dāng)然的說。
　　啊，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走進來的，但是，我真的是問這個問題嗎。他想。

　　7
　　清遠(yuǎn)，我能否在此住下？她湊到林清遠(yuǎn)面前問。
　　誒，姑娘若是不嫌棄清遠(yuǎn)家宅簡陋的話倒是可以，反正家中也只清遠(yuǎn)一人。
　　怎么會嫌棄呢，那你就叫我月沁好了。月沁在此謝過公子。
　　月沁行了一個萬福禮，爾后引得兩人發(fā)笑不止。

　　8
　　好像一場夢，夢到了心愛的人，然后醒來那人就出現(xiàn)在眼前，又突然住在了一起。他想。

　　9
　　月沁坐在桃花樹上，看著他在窗內(nèi)作畫，她只知曉好看，卻看不懂。
　　有時一晃，一天便這么過去了。
　　偶爾也會做幾條手帕讓他拿到集市去賣，倒也好維持些家計。日子也就這么過了。
　　其實月沁是有法術(shù)的，只是不常用，平日里卻沒有荒廢多少。

　　10
　　他倆倒像是一對夫妻。
　　林清遠(yuǎn)把床讓給了月沁，自己睡在地板上，鋪了一些子棉被。
　　一日，清遠(yuǎn)著涼發(fā)燒，月沁將清遠(yuǎn)扶上床，蓋上厚重的被子，又打了水，浸濕毛巾鋪好放在清遠(yuǎn)額頭，請了大夫看病，然后獨自在秋月下熬藥。
　　藥熬好了，月沁舀起一口吹了吹才送到清遠(yuǎn)口中服下。
　　服下藥后，清遠(yuǎn)便沉沉睡去。
　　月沁照顧了他一宿，也順便練功。

　　11
　　兩人同住一起，村中人難免要議論，縱然可以不理會，但那些話少不得有難聽的。
　　你怎么不回家？清遠(yuǎn)問。
　　月沁依舊笑吟吟地，她說，我家就在那里呀。她指著窗外的盛開得芬芳美麗的桃花樹。
　　他聽后笑了笑，說，我信你。
　　這你都信啊。她說。

　　12
　　嗯，你還沒進我家的那幾天我看你一直呆在那樹上。
　　你是那幾天才跑來的嗎？
　　從前怎么沒見過你？
　　清遠(yuǎn)問。

　　13
　　那是本姑娘聰明，你認(rèn)不出我。月沁摸著垂在胸前的辮子翹起頭道。
　　清遠(yuǎn)笑了笑，并無作答。

　　14
　　月沁總是坐在桃花樹上，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有時他就站在門外，看著她，順著她的目光，往最極致的天邊望去。
　　這片亙古不變的永恒的天空，似乎盛開著最迷人的花朵，散發(fā)著耀人的香氣。
　　他不明白，為什么有時月沁總能花上一整天的功夫。
　　你要不要上來坐坐？月沁打散了他的思緒。
　　可以嗎？他問。
　　有什么不可以的，來吧，我接你。月沁伸出一只手，反手間就將他送到了樹上，不費絲毫氣力。

　　15
　　只是這樣坐著，日子也就過得快了。

　　16
　　你……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轉(zhuǎn)頭之際，嘴唇便碰到了一起，他瞪大眼睛，爾后，又匆匆偏過頭去，只見雙頰通紅。
　　月沁笑了。

　　17
　　我送你下去吧。

　　18
　　呆晃之際，清脆的女聲響起。
　　他似乎沒有聽見，只一人低聲細(xì)語：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月沁的臉羞紅了一陣，手一揮，他便跑到樹下去了。哎喲。他晃過神，不小心叫了出來。
　　過后，他問月沁是怎么把他弄下來的。月沁笑吟吟地說，我手一推你就下去了啊。月沁見他有些愣神，又補充說，哈哈哈，開玩笑的啦。

　　19
　　一夜無眠。

　　20
　　次日清晨，稍許魚肚白時的光亮透過窗子照了進來。他睜開眼，一只手觸碰著嘴唇，好似在回想某一個時刻，臉又是一陣紅。
　　月沁倒是如常。

　　21
　　桃花花期就快過去了。她獨自坐于桃花樹上，窗內(nèi)男子作畫。
　　不解風(fēng)情。她望著清遠(yuǎn)道。
　　然后轉(zhuǎn)過頭去。

　　22
　　那年八月，戰(zhàn)爭結(jié)束，被抓去的戰(zhàn)士們功成身退，希冀在十五之前得以返家賀團圓。

　　23
　　八月十五，中秋，月圓。
　　各戶人家掛起紅燈籠，祭祀，慶祝佳節(jié)。只是這節(jié)日在他看來卻只引得一身孤凄寂寥。父母早逝，家中只他一個。
　　你還有我啊。月沁不解地道。
　　他只是把頭轉(zhuǎn)向月沁，望了一會兒，又轉(zhuǎn)過去，不說話。
　　爾后，他才道，你回家罷，你爹娘會想你的。
　　一陣沉默原是在緒一場離別。

　　24
　　我沒有爹娘。她在清遠(yuǎn)坐的石階上坐下，道。
　　月沁是妖，在有意識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是一個人了，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在桃花樹上。似乎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沒有什么感覺。
　　只要能呆在你身邊，我就足夠了。清遠(yuǎn)。她想。
　　她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了過去，清遠(yuǎn)只是沉默。

　　25
　　清遠(yuǎn)，我嫁你，可好？
　　月沁說的時候是一臉鄭重，聲音輕細(xì)，他始料未及，許久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我來當(dāng)你的家人。月沁邊說一邊把臉湊過去，在一臉迷茫的他的唇上小啄一口。
　　清遠(yuǎn)面紅耳赤，點了點頭。

　　26
　　婚期在九月，挑選了個好日子，找了鼓手和媒婆，又發(fā)了請?zhí)o同村人，擺了酒席宴請賓客。祭拜天地，行合歡禮，最后是入洞房。
　　大抵如此，也算是過了六禮。
　　有喝醉酒鬧新房的，嬉鬧新娘子漂亮的，待到稍晚的時候，眾人也就散了。

　　27
　　夫妻生活很簡單，就像對彼此十分熟悉的老夫老妻一樣平凡。
　　次年六月，月沁懷孕了。
　　第三年，正是陽春三月，桃花盛開的時節(jié)，春寒漸消，陽光透著些許暖意。就在那時，孩子出世，是個小伙子。取名為華之，取意于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28
　　華之十歲那年，家中境況好轉(zhuǎn)，又蓋了新房子，卻是在原來的房子附近，挑了個好時日，便搬遷過去。
　　一天，一個常到家中做客的人說：華之遺傳了他娘，生得如此俊俏，將來不知要禍害多少姑娘。
　　那一夜，只一場大火，將房屋燒毀，幸虧跑出來得早，清遠(yuǎn)，月沁，華之皆平安無事。只是，那棵桃花樹卻已凋殘。
　　月沁看著它，身體越發(fā)虛弱。

　　29
　　他扶著月沁，心生憐意，便道：這大火來得莫名，若是你喜歡，這桃花樹咱大不了再種。
　　月沁點了點頭，然后回到了之前那個房子。
　　十幾年前她遇見他，那些相識相知的日子，他生病的日子，成親的那天。

　　30
　　一個月后，月沁溘然長逝。
　　月沁，我怎會不知道你是桃花妖。
　　我知道你沒有死。
　　你什么時候回來啊。
　　我愛你。
　　清遠(yuǎn)抱著月沁抽噎地說。

　　31
　　舉行了葬禮，埋在土里，寫了墓銘志。他在墓碑旁灑了許多桃花的種子，等待來年桃花盛開。
　　華之二十歲時，行了冠禮，果然應(yīng)了那人的話，村中許多姑娘都愛慕他。
　　那年那株桃花已然盛開，華之就在那時去了京城，而清遠(yuǎn)，在月沁墓碑旁不遠(yuǎn)處蓋了個草房子，終老。

　　32
　　村中人時常聽見桃花樹上有女子嬉笑的聲音，歡快明媚。抬頭望去，只一花樹。如此傳來傳去，許久后人們便不往這里行走了。

　　33
　　那個時候這里成了旅游風(fēng)景區(qū)，我和友人誤闖此地，在此歇息之時聽一個女子說的，那女子穿著古時候的那種淡粉色衣裳，明媚溫暖。
　　聽說她是叫月沁。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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