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睜開眼睛時，我發(fā)現(xiàn)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見，耳朵里回響的鐘擺聲刺得耳膜生疼。接著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下柔軟如床，似乎還在往深處陷去。我掙扎著想起身，酸軟即刻在身體里蔓延。沒有力氣。竭盡全力拉扯手腳，我卻只聽見鐵鏈的金屬碰撞聲。動彈不得。我終于，想起昏迷前從身后襲來的那股濃烈藥味……我被綁架了。

　　看不見，動不了，極度的害怕把眼淚趕出來，又被什么擋住。我這才明白眼睛是被厚布蒙住了。忍不住抽泣一聲，我趕緊咬住了唇，強(qiáng)咽下哭泣。周圍只有鐘擺聲，好像沒人，綁架我的兇手在哪都有可能，我不敢驚擾到他。直到差點把下唇咬出血，我才把眼淚和哭聲逼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藥力還沒退卻，身體的酸軟影響了腦袋。額頭劇痛，后腦沉重昏沉。可我明白我必須清醒過來。我壓住一波波涌上心口的恐懼，強(qiáng)迫自己冷靜，盡力回想起昏迷前發(fā)生的每個細(xì)節(jié)……

　　今天下了大雨……而我的心情絲毫沒受糟糕天氣的影響。因為人生大事終于要開花結(jié)果。調(diào)職的結(jié)論今天下來了。完美收場，下個月我就能調(diào)去B市。她在的城市。五年愛情長跑，即將沖過終點線。在給她打完電話報喜后，我又撥通了另一個電話。那是我在A市最好的朋友，我的總角之交，我的閨蜜。

　　在這個對于我來說大喜的雨天，我要請她吃晚飯，把這些年我的異地愛情告訴她。一直瞞著她，如今該坦白了……雖然我很忐忑她會生氣，會不接受。生氣我這么多年都沒告訴她，不接受我愛的人，是個女人……

　　無論我胡思亂想地?fù)?dān)心什么，她是沒一點猶豫地答應(yīng)了。我在棉花糖咖啡店訂了兩個位置。我們是這里的�？停己芟矚g吃這里的套餐。這里見證了我們在這個城市里歡快的時刻：我被升職，她通過考試，我的生日，她的生日……那么還差最后這個圓滿的句號，順便和老板道個別。

　　下班之后，我坐公交車先到了。自己開車的她還被糟糕的交通堵在了路上。我進(jìn)店和老板打過招呼，照例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看著玻璃窗外被雨水刷出的模糊世界，我興奮又忐忑，該怎么告訴她呢？

　　沒讓我糾結(jié)太久，她的車沖出雨簾，停在正對我們位置的車位上。車門被打開，她鉆進(jìn)大雨就向店門跑去，邁腿的瞬間，還對我瞇眼一笑。我忍不住也笑，她一笑就看不見眼睛。

　　脫下片刻就被大雨澆濕的外套，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對面，自覺地調(diào)動她面前的那杯咖啡，一邊說著她老板今天的極品事跡。我看著她喋喋不休地調(diào)好咖啡，先推到了我面前。不舍和愧疚頓時把我淹沒。從來沒告訴她我有愛人，也沒告訴她我一直在為調(diào)職做著準(zhǔn)備。因為我還是害怕……害怕她知道我的性向就會疏遠(yuǎn)我。我不能，失去她這個閨蜜。

　　套餐上來了。她埋頭把她那份牛排切成小塊，然后把最嫩香的那塊叉到我盤里，再叉走我不愛吃的胡蘿卜配菜。忙忙碌碌地做著這些，她還不忘奇怪我今天話為什么這么少。不能被問……她一問，我就再憋不住。深吸一口氣后，我放下刀叉，開始往外掏心里話。我忽然不敢看她黑框眼鏡后面的笑眼，只是低著頭說完三件事：我有愛人。我要去愛人的城市了。到現(xiàn)在才告訴她真是抱歉。

　　憋著一口氣把這些歸了包堆說完。我還是不敢看她�？墒撬矝]說話。用余光能看見，她手中的刀叉壓在牛肉上一動不動。我們就這樣陷入長久的沉默中。終于，我忍不住抬頭，正好迎上她的目光。竟是瞇成月牙的眼睛，她在笑。她笑我是笨蛋，居然以為她會嫌棄我而不告訴她，真是該被撲倒揉胸。我看著她笑意連連的臉，寫滿了為我的高興。我心中的石頭轟然落地。輕松快樂得都濺出深深地自責(zé)了。我低估了我們的友誼，我真不是個好閨蜜。

　　不過還沒等我自責(zé)完，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出了她的小秘密。她居然也有喜歡的人，喜歡了好多年。只是一直沒說，怕人家拒絕。現(xiàn)在看到我圓滿了，她決定不再猶豫，勇敢出擊，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愛情。我的慚愧頓時退去一半。她竟也不告訴我！而且喜歡多年的人居然說是我不認(rèn)識的！再問她喜歡的人是什么樣的人，還是不肯透露半字，只說要先看結(jié)果再告訴我……果然破鍋破鍋蓋，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閨蜜。我們心照不宣地舉杯，撞晃了杯里冒泡的啤酒，彼此大笑。

　　這時她起身去了洗手間。我一邊歡喜，一邊切開了我的那份三文魚。忽然手機(jī)亮了，光聽這獨有的短信鈴聲我就知道是誰。那個在B市等我的人。想著下個月就能結(jié)束這五年異地。我被愛情友誼雙圓滿的幸福包圍，笑不自禁地點開信箱，原來是條彩信鈴聲：“小豬快點洗白白，小豬快到盆里來，小豬快到碗里來，小豬快點變豬排……”

　　稚嫩的童聲，惡搞的歌詞，差點讓我笑噴。正想回個電話過去，我不禁意間看到了閨蜜放在桌上的手機(jī)。我突然有了惡作劇的念頭。她這個項目主管，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手機(jī)從來都是調(diào)成震動。就沒從她手機(jī)里聽到過什么賣萌的鈴聲。我趕緊把“小豬快點變豬排”發(fā)到她的手機(jī)，然后設(shè)成鬧鈴，再定了一個零點的鬧鈴。我知道她十一點半就要睡覺。不過明天是周末，可以睡懶覺。嚇嚇?biāo)�，被她發(fā)潑罵一頓也好。

　　看見她走回來。我忙把她的手機(jī)放回原處，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那樣繼續(xù)聊天。她問了我在B市的工作情況，幾號離開A市之類的雞毛蒜皮，再后來我們都結(jié)束了這些瑣碎的話題，開始像平日一樣八卦胡扯。她說到近日市里治安不好，常有單身女性被尾隨，下藥迷暈。這個新聞我也知道，最近鬧得夜晚巡邏的警察都多了起來。我是獨居，她不放心我，要送我回家�？墒俏易〉男」乔澳菞l小巷子太窄了。她要是開車進(jìn)去，很難倒出來。這里離家很近，又一路有燈，應(yīng)該安全的。所以晚餐結(jié)束后，我沒有坐上她的車，而是自己走回了家，結(jié)果……

　　啪嗒啪嗒……

　　殘忍的鐘擺聲把我拉回現(xiàn)實。記憶就到這里截斷了。沒聽她的話讓她送我回家的悔恨差點又讓眼淚涌出。我深吸一口氣，忍回眼淚，再次試著拉動手腳。果然還是動不了，鐐銬很緊，以我現(xiàn)在的體力絕對掙扎不開。我無能為力，只剩下一線希望……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到家給閨蜜微信報平安。她肯定會給我打電話，就能發(fā)現(xiàn)我聯(lián)系不上。按她龜毛的性格，一定會來我家，這樣就會發(fā)現(xiàn)我不在家。她就會報警，就會來救我……

　　就在我竭力地安慰自己時，突然不遠(yuǎn)處傳來吧嗒一聲輕響。眼前頓時浮起了很朦朧的光暈。我被嚇得渾身顫動，不可抑制地扯出鐵鏈叮當(dāng)輕響。有人來了。

　　眼睛被黑布蒙住，我看不見來人，但是嗅覺還在，能聞出刺鼻的香水味在慢慢逼近�？謶肿屛疫o了拳頭，卻依舊克制不住發(fā)抖，我壓抑不住求救的本能，開口想要大喊。

　　唇才剛張開，就被襲來的一根手指壓住，接著脖子上冰涼一片，鈍痛的威脅讓我閉上了嘴。那根指頭離去，轉(zhuǎn)眼換作指尖，落在我的臉上。冰冷，柔軟，一點點地?fù)崦�，挑動我所有的恐懼。可脖子上利刃的壓迫還在，我不敢喊叫，只能扭過臉，躲開觸碰。這下指尖沒有離去，而是滑到我的下巴上，捏住我的臉重新扳回。光暈暗了一片，我猜得我正和這綁架我的歹徒正面相對�？上Ш诓继�，我完全看不到這人的輪廓。突然我的脖子上刺癢一下，接著三三兩兩地向落雨般地癢動。這種觸感，像是……碎發(fā)扎在脖子上。還好，恐懼沒有阻斷我的思考，我還能猜出是那人的頭發(fā)落在了我的脖側(cè)。感受不到臉逼近的氣息，只能是長發(fā)。長發(fā)，柔軟的手指……歹徒，難道是女人？！

　　只是猜到是女人又怎樣，我完全無力反抗。我難以克制地想到了閨蜜。那個黑框眼鏡，長發(fā)披肩的漂亮女人�，F(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為什么還不來救我……我好害怕！淚水終于忍耐不住，打濕了黑布：女人綁架我做什么？要錢？要命？要器官？！

　　女人似乎看出我在哭泣。她的指尖這時又上移，落在我的眼睛上，隔著黑布順著我眼睛的輪廓慢慢撫摸。她的動作很輕柔，輕柔到讓我的后背冷汗津津。我是多么怕她突然大力按下！這是多么難耐的恐懼……我掙扎起來，扯得鐵鏈一片大響。她的手慌忙離開，脖子上的鈍痛也撤走了。我本能地要大聲呼救，就在這時脖子上忽然一針刺痛！伴隨著液體強(qiáng)行注入的酸脹感……針被拔去，只眨眼的功夫，四肢重新失去力氣。我軟如一團(tuán)棉花般癱在床上，腦海里混亂閃回地全是閨蜜的臉：救我……救我……

　　女人的手重新襲來，帶著冰涼的溫度。這次她沒摸在我的臉上，而是落在襯衫領(lǐng)口。剛剛注射的藥水讓我神智漸漸模糊�；秀敝校衣犚娏艘r衫扣子扯開落地的嗒嗒聲。好像還有剪刀的聲音……咔嚓咔嚓……觸感竟還在，我的身體漸漸感受到了涼意。要動手了嗎……一滴淚浸過黑布，滑下了臉頰：你一定會來救我的……一定會的……是不是……

　　身體的觸感沒有像神智那樣因為藥效而模糊，反而更加敏感。越來越冷，我都能感覺出皮膚的戰(zhàn)栗。衣褲都被剪掉了嗎……我連咬唇的力氣都沒有了，恐懼也似乎淡去。我感覺生命一點點流出腦海，要在身體里燃燒殆盡。而我的閨蜜，她還沒有來……絕望下，我想在死之前再在黑暗中看到一次愛人的臉，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想不清晰，模糊一片之后，總是匯成閨蜜的輪廓：好吧……你也好……你為什么還不來救我……

　　胸口突然有溫?zé)岷魜�。柔軟，輕盈，不像是手了，好像是唇……她在吻我？心頭無力地涌起厭惡，可我沒有力氣掙扎了。厭惡只加劇了胸口的起伏，絲毫不能擺脫這個肆意在我身體上游走的唇。胸口，肋骨，小腹，然后……是兩腿之間。

　　殺了我……我只剩這一個念頭。我知道我的唇微微張開了，但不知道是否把這三個字清晰地說出口。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聽到了，只知道她吻上了我的唇……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誰和我如此深仇大恨……我已經(jīng)想不出答案。

　　啪嗒啪嗒……

　　脖子上的鈍痛又來。我覺得我活不到閨蜜來救我的時候了。我死了，我的愛人會多傷心……我的閨蜜會多傷心……我連害怕的力氣都沒有了，靜靜等待利刃劃破頸動脈的那刻。

　　就在這時，啪嗒的鐘擺叮當(dāng)一下。忽然間，我想起閨蜜臥室的墻壁上掛了一只笑瞇了眼的小豬鐘。就是這么啪嗒啪嗒地響，到了零點，會叮當(dāng)一聲提醒第二天的到來。

　　一首歌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傳來：“小豬快點洗白白，小豬快到盆里來，小豬快到碗里來，小豬快點變豬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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