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顧尋就那么目光呆滯的坐在地板上，身上、周圍地板上滿是煙灰、煙蒂，幾個酒瓶躺在他身旁。電視開著，正播著肥皂劇，里面的女主角聲嘶力竭地喊到：“你從來沒有愛過我！”，聲音在這寂靜的深夜中顯得格外清晰。顧尋猛地站起來要去關(guān)上電視，一腳踩在瓶子上，重重地摔倒在地，先著地的那條手臂痛得厲害，像導(dǎo)火索一般把那顆本已痛得麻木的心引炸開來，粉碎成一片片。顧尋撕心裂肺地嚎叫著，沖向陽臺撞碎了玻璃，從二樓摔了下去。
　　整幢樓一下子亮起了一大片，救護車的鳴叫聲由遠及近。
　　二．
　　李君回到辦公室時，有個護士正在向她的同事王醫(yī)生匯報病人狀況：“……還有二號床的顧尋，他精神很不穩(wěn)定�！薄ｎ檶�？李君一怔，拉住那護士：“帶我去看看他，可能是我一個朋友。”。
　　顧尋已經(jīng)睡著了，頭上、身上裹滿繃帶，臉色慘白。只一眼，李君便認出了是他，雖然還是五年前見過他幾次。
　　李君記得他，是因為楊菲。
　　三．
　　楊菲是李君的大學(xué)室友。李君學(xué)外科，楊菲學(xué)的是心理學(xué)。李君曾嘲笑楊菲說：“學(xué)什么心理學(xué)啊，心理學(xué)家十有八九自己都有心理問題。”。楊菲笑：“所以才要學(xué)，要戰(zhàn)勝自己！”。
　　楊菲聰明漂亮、活潑開朗，和大家關(guān)系都不錯，其中和李君關(guān)系最好。在寢室時李君喜歡看電視，楊菲就會關(guān)掉電視拖她出去亂逛：“看這些凄凄慘慘的電視干什么，等下你跟著哭得死去活來的，又得浪費多少面巾紙�！薄＠罘菩αR楊菲是不知人間疾苦的丫頭片子。
　　楊菲有一天告訴李君有人說喜歡她。李君好笑，楊菲的愛慕者本來就有一群，再多一個也不足為奇。楊菲說：“糟糕的是我好象也喜歡他�！以僖膊荒芤娝��！�。李君笑罵她：“懦夫，這點小事也要不戰(zhàn)而退？”。后來事實表明李君的激將法很成功。
　　四．
　　顧尋記憶中的楊菲成天笑瞇瞇的，是典型的樂天派。楊菲曾得意的說：“反正天塌下來也有你頂著！”。顧尋寵溺的看著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孩兒，從未想到有一天她會消失。
　　那晚，兩人在一起看那場美麗的煙花。當(dāng)時，楊菲問他：“美麗的東西總是轉(zhuǎn)瞬即逝嗎？”。顧尋說：“好像是這樣，但是會留下美好的回憶，那是永恒的。”。楊菲很肯定的說：“我們在一起的都是美好的回憶！”。顧尋笑得很開心。
　　第二天，楊菲像那場煙火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請假了，手機沒人接，沒有人知道她家地址。隔一天再去她學(xué)校，學(xué)校說她辦理了休學(xué)。顧尋此時寧愿自己失憶。
　　顧尋一直不知道，楊菲是因為要離開所以說那些話，還是因為那些話所以才離開。
　　五．
　　李君接到楊菲電話。楊菲說：“一個月前我見到顧尋，現(xiàn)在我們幾乎天天都會見面�！�。李君微微一怔：“沒什么問題吧？”。楊菲說：“他很好，是我有問題�！�。李君輕聲安慰她：“沒事，不行就分開……”。楊菲笑：“怕是再劫難逃。”。后來楊菲叉開了話題，兩人沒再聊這件事。
　　李君掛了電話，有些擔(dān)心楊菲，心想明天去看看她。第二天去的時候，楊菲已經(jīng)自殺了，一把薄而鋒利的水果刀刺入了心臟，刺得很精確，應(yīng)該是立時斃命，沒經(jīng)受什么痛苦。
　　女人自殺大多喝安眠藥或割腕，楊菲說過這太慢、太痛苦、更不安全，一旦被發(fā)現(xiàn)救活的概率很大。這次楊菲用了一種迅速、沒痛苦、安全的方法，拋下所有獨自離去。
　　楊菲總是讓人措手不及，李君想。大學(xué)時楊菲總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甚至于急躁，成了顧尋女朋友后似乎開始變得沉默、溫柔。在楊菲離開后，李君才知道那是憂郁。有一晚楊菲看煙花回來后，像毫無生機的木偶只是流淚，李君當(dāng)時嚇壞了要去喊人來。楊菲緊緊地拽住她，好半天才發(fā)出聲音：“我沒事�！�，說完好像清醒些了，找出手機撥了號，手機那邊很著急的問著什么，楊菲一句話也沒說那邊很快掛了機。李君手足無措，不知發(fā)生何事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笨手笨腳的幫楊菲擦眼淚，可怎么也擦不完。
　　很快楊菲的家人趕來了，把她帶走了。
　　六．
　　楊菲消失后，對于顧尋來說，她好像升華成了空氣，時刻縈繞在他身旁，讓他心力交悴卻又欲罷不能。
　　再次見到楊菲是五年后，在一條不是很繁華的街上，顧尋無意間就看見她進了一家紙藝花店，也急忙跟進去了。的確是楊菲，她在那片紙質(zhì)花叢中微笑，顧尋買了一束紙百合送她。楊菲收下了花，沒有一絲的驚訝，然后笑到：“做為回禮，我請你喝咖啡�！�。兩人很自然、和諧的又在一起了，似乎從未分離過。
　　顧尋沒有問楊菲當(dāng)時為什么離開，因為他從不認為楊菲是要故意離開他的，然而一個月后楊菲再次離開，這次是永遠的走了，顧尋再也沒有機會問她任何事情了。
　　七．
　　楊菲休學(xué)幾天后，李君收到她的信。楊菲在信中寫到，她患有心境障礙：重性抑郁和輕度的躁狂。楊菲說不用告訴顧尋任何事情，因為這改變不了什么。信寫得很平淡，但李君能看出字里行間那深刻的絕望。
　　李君知道這種心理障礙，患這種障礙的人的人生就像是坐著過山車，高峰是活躍快樂，低谷是悲傷絕望，循環(huán)往復(fù)、永不停歇。楊菲重性抑郁發(fā)作而休學(xué)后，和李君一直有斷斷續(xù)續(xù)的聯(lián)系，而李君畢業(yè)后恰巧在楊菲居住的城市工作，所以近兩年她們有時也會見面。
　　這幾年楊菲重性抑郁也曾發(fā)作，但也算熬過去了。抑郁發(fā)作時楊菲認為一切都是絕望的，而這次抑郁發(fā)作前她與顧尋再次相遇，這提醒她，不但人生絕望，她的愛情更是如此，這次她終于選擇了一勞永逸的死亡。這次楊菲未留下只言片語給李君，可是李君想是否要告訴顧尋所有的一切呢？
　　八．
　　李君一直找不到顧尋，直到發(fā)現(xiàn)顧尋在她工作的醫(yī)院。顧尋帶著滿身傷痕安靜的沉睡著，李君猶豫片刻，最終沒有去叫醒他。
　　第二天一早，李君剛到醫(yī)院，就聽到王醫(yī)生說：“顧尋昨夜擅自出院了……”。李君大吃一驚，想到顧尋身上還裹著不少繃帶，傷應(yīng)該還沒好，為什么他要匆匆離開？李君找到了顧尋的住所，但已經(jīng)人去樓空。
　　從此李君再未見過顧尋。有時李君想，顧尋是否和楊菲一樣要的只是一個結(jié)局。結(jié)局已定，縱然知道原因也無濟于事，所以從不追究原因，只是獨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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