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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
××年7月3日 有風
本報訊 今天凌晨,我市市民在由上海通往江西的高速公路上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據(jù)警方調查死因是被重型貨車軋死的。警方現(xiàn)今正在竭力調查死者的身份以及重型貨車的去向。
美麗的盛夏的夜晚,我坐在開往江西的臥鋪小面包上,車上只有四個床位,卻不知為什么睡了五個大老爺們。天氣十分悶熱,窗外的樹也隨風搖擺,車內的空調呼呼作響,身邊的男人們放肆地打著呼嚕,我的腳不能伸直,在讓我很不舒服。我的右邊就是司機的座位,我猜想我頭下面就是車的左前輪,我感覺得到。司機的習慣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司機都要好,甚至比我都要好,他不抽煙,他只會不時呷口茶;他不會很自戀地哼歌,他只會在車停下來的時候吹很好聽的簫曲;他不會旁若無人地脫鞋,他只會偶爾撩起褲腳用毛巾擦一擦汗。
身邊的那個年輕小伙子動了動,我趕忙帶上眼罩,不知為什么,我很害怕在該睡覺的時候被別人發(fā)現(xiàn)我還沒睡著,或許這是童年時留下的陰影吧。我想我該睡了,夜已深了,那小伙子好像不在了,可車還在開呀,他上哪兒去了?我沒打算起身探個究竟,我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正當我要睡去時,一陣耳語般的訴說闖入了我的心扉。
樹目,我現(xiàn)在已經坐在回家的車上了,離開家這么些年,不知你們是不是還都好,不知爸、媽是不是還健在,你和儀妮的婚事是不是辦了。我已想不起仁妮的模樣了,我想,她也快把我忘了吧。
樹目,你一定很想知道二哥我給你帶回來什么了吧,這雖然不是什么稀世珍寶,但二哥想你一定會喜歡的。那是一套西裝,我想你穿上它一定比大哥還威風呢,儀妮見了定會說好。
樹目,你一定還記得二哥曾幫你給儀妮做的紙花吧,那時你給儀妮帶上的時候,她一直樂個不停,還說你比那些凡夫俗子強多了,既扛得起槍,又捏得了針。你那時高興得什么也說不出了,只一個勁兒傻點頭。
樹目,有一件事你可能已經忘了,但二哥還記得。有次,大哥樹口帶你去沼澤地玩,剛好我去找仁妮,你們就自己去了。后來這事讓我知道了,我很生氣,就往你房門后邊放了把鋤頭,沒想到不偏不斜正砸在你的后腦勺上,后來你進了城里的醫(yī)院,爸去看你,回來后他把我毒打了一頓,因為醫(yī)生說你這輩子再站不起來了?砂譀]把這事的“元兇”告訴你,出院以后你依然像從前一樣對我好,你知道嗎?都是因為二哥我一時沖動才讓你成了殘疾人。這一切你都不知道,可我記得清楚,我是如何放置鋤頭,如何把門掩上,如何等待你被砸到的那一刻,那時的我是多么地幸災樂禍啊。可當我看到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你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詫異,多悲傷,多后悔;蛟S你現(xiàn)在已經知道你的腿是被我害的了——從前你總不相信,我不敢討你的原諒,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還有資格站在你面前聽你叫我一聲“二哥”。
樹目,你一定在怪我一聲不吭地離開吧,爸、媽,大哥,妮三姐妹也一定都在埋怨我吧,還有學校的老師一定又在說我逃學了?赡阒赖模也皇枪室獾。原本我也沒打算離家出走,可是我多想治好你的腿啊,F(xiàn)在好了,我把最好的醫(yī)生帶回來了,別著急,二哥就回來了,到時就盼著你能站起來,別的就都不重要了。
樹目,爸、媽的身體還好吧,現(xiàn)在這時候,我們家那兒該下雨了吧,爸的風濕還犯嗎?我買了一些治風濕的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樹目,大哥和億妮現(xiàn)在過得好嗎?他們的孩子該上學了吧。你和儀妮呢?她不會因為你的腿而嫌棄你吧?要是那樣,這回我回來一定要和她好好說說。
樹目,我們家的房子還漏水嗎?
樹目,我們家門口的大槐樹該有三、四層樓那么高了吧,你還天天給它澆水嗎?
樹目,你現(xiàn)在不能下河洗澡了,這可便宜了河里的那些個魚啊蝦啊,到時讓二哥給你捉幾條活魚嘗嘗。
樹目,仁妮她,還好嗎?她,嫁了嗎?
聲音戛然而止,只聽到窗外的風吹得更響了,它們是在為這小伙子嘆息嗎?“唰”的一聲,窗戶被打開了,窗外的風竄了進來。我摘下眼罩,只見那小伙子正借著月光細細端詳著手中的照片,風變強了,照片滑出了他的手,飛出了車窗外,只聽他大喊道:“仁妮!仁妮!”撕心裂肺的喊聲過后,車停了下來。那小伙子“呼”地跳下了車,追著照片而去。照片被風輕輕地吹到了地上,小伙子拾起它,細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塵。一輛大卡車呼嘯而來,擋住了我的視線,那小伙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卡車飛馳而過,黑漆漆的一片,月亮被烏云給擋住了。風又強了起來,我聽見樹葉簌簌作響,突然那張照片飛進了車里,我將它拾了起來,車子發(fā)動了。
我坐在車上,手中拿著那張照片,我細細地端詳著照片上的那個叫作仁妮的女人,車廂里依舊雷聲大作,卻少了那個在我身邊用耳語般訴說著的小伙子,他叫樹日,至少他是這樣說的。風吹過,我緊緊捏著照片,我想,樹日的親人們再也等不到他了;我想,我不能讓這照片再一次被風吹走。
在第二天的晚報上我看到這樣一段文字:
××年7月3日 有風
本報訊 今天凌晨,我市市民在由上海通往江西的高速公路上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據(jù)警方調查死因是被重型貨車軋死的。警方現(xiàn)今正在竭力調查死者的身份以及重型貨車的去向。
我愣愣地站在了那里,呆了一會兒,我摸出了口袋里的那張照片,風又起了,我看到樹日的笑容凝固在風中——他再見不到仁妮了,他再見不到樹目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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