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祖父說自己的舊友想要見見他的孫子孫女，凜和江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被帶到這個陌生的小鎮(zhèn)，然后就在來到這里的第二天認識了櫻田透。

　　小鎮(zhèn)的居民很少，同年齡的玩伴就只有透一個。
　　她長得不算漂亮，瘦瘦小小的，比同齡的江還顯得瘦小，半長的黑色頭發(fā)總是有點凌亂的樣子，衣服也不怎么合身。但是她喜歡笑，而凜和江最喜歡的就是她笑起來時候的樣子。
　　凜覺得透是個奇妙的女孩子，她知道這個小鎮(zhèn)的一切秘密，比如鎮(zhèn)子西邊的垃圾山，在一星期的哪一天里能找到最棒的寶貝，比如垃圾山附近的焚化爐，如果有不想被人知道的東西可以在晚上偷偷扔到那里，然后第二天早上那些東西就會被燒掉，比如鎮(zhèn)子南邊的山腳下有個廢棄的神社，鎮(zhèn)子里的大人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在這里藏了很多寶貝，那些寶貝現在還在。

　　不過三個人玩的最多的還是捉迷藏。
　　透是最擅長捉迷藏的一個，她總是能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她自己當鬼的時候也總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凜和江。凜開始還以為是因為自己對這邊的地形不怎么熟，后來就越來越不甘心。
　　透知道這件事之后咯咯咯笑出聲，這讓凜有點不高興，但是透說：“那我?guī)銈內�好地方吧�！�

　　她帶凜和江繞到神社后面，那里有個木頭搭成的破屋子，據說是原來當做儲物室用，凜在捉迷藏的時候就繞過這里好幾次。門上那把沉甸甸的大鎖已經銹住，他曾經試著拉過這把鎖，反而弄得自己一手鐵銹。
　　但是透沒有去動那把鎖而是繞到旁邊，她撥開一叢雜草，一個小小的洞口露出來，接著一只小黑狗從洞口探出頭，沖他們叫了兩聲。

　　凜和江都被嚇了一跳，但是透帶著開心的表情接住撲向自己的狗。

　　“小陽，這是小凜和小江，他們是我的朋友哦。”她指了指凜和江，然后又指著洞口，“這是小陽的門�！�
　　接著她伸手扳住洞口，把那塊木板用力往外拉了拉，拉開一道更大的縫隙，剛好夠他們這樣的小孩子出入。

　　“這是我們的門。”她自豪地笑著，炫耀著自己得意的寶貝，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歡迎光臨，我和小陽的秘密基地！”

　　凜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自己好幾次都找不到她。他覺得透太狡猾了，立刻撅起嘴，透趕緊露出討好的笑容，向他展示自己的寶貝。

　　小木屋里有一個高一點的柜子和一個矮一點的箱子，透告訴他們箱子是小陽收藏寶貝的地方，柜子里的則是她自己的寶貝，這里面有舊衣服上掉下來的紐扣，河邊撿到的漂亮的鵝卵石，扇葉有點破損但被修補過的竹蜻蜓，還有幾個形狀有點扭曲的人偶，據說是透的叔叔做的失敗品。
　　透的寶貝不算多，完全不能和神社那邊的相比，但是透明顯更喜歡自己這邊的寶貝，每拿起一樣寶貝，她都可以興高采烈地說上老半天，江在這種時候總會一臉認真地聽她說上好久，凜有的時候就忍不住走神，但就算是走神的內容也和透有關——他覺得這個時候的透真是不可思議。

　　透的秘密基地很快就變成三個人的秘密基地，原來是透每天去找凜和江，但現在變成了凜和江在這里等著透，捉迷藏他們玩的少了，取而代之是跑去垃圾山那邊，找到很棒的東西以后一起拖回秘密基地。透有很多想拿走自己一個人搬不動的東西，因為凜和江來幫忙終于可以搬回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天下午透都會很早回去，她說是因為要給工作一天的叔叔做晚飯。
　　江很喜歡透，有時候甚至會眼淚汪汪地拉著透求透不要走，透就不得不在這時候許諾明天會找來更多好玩的東西給江。

　　凜不會說這樣的話，但是他覺得這個時候他比江還要不開心。
　　在他們家里，晚飯都是由大人準備，這個時候回家大人們經常會給他們拿出一大堆點心。江會一邊吃著點心一邊開心地對凜說著透許諾的東西，然后興奮地做明天的計劃，但是凜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非常不開心，雖然點心很好吃但是一點也不開心。

　　002

　　“吶，小凜相信有會讓人變得透明的藥嗎？”

　　凜還沒有回答，江先一臉好奇地湊過去：“小透有這樣的藥嗎？”

　　“笨蛋，怎么可能有這種藥，人怎么可能變得透明了嘛�！眲C拍拍江的頭，模仿著大人的語氣回答。

　　“但是、但是昨天的動畫片里有過嘛！小透一定有這樣的藥對不對？”江不服氣的大聲反駁哥哥，同時向透投去求助的眼神。

　　“這個嘛……”透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我還在研究中哦。”

　　“欸欸真的嗎？！”
　　“什么嘛……”

　　“我絕對會做出來的！”
　　看到凜不屑一顧的樣子，透負氣地翻出柜子里自己的收藏品，拿出一張紙和一個小小的塑料瓶子，她把紙浸入瓶子中然后拿出來，凜忍不住睜大眼睛——透手里的紙，確實有一部分變成了透明的。

　　“看吧看吧，紙能變透明的話，人也可以的吧！”

　　凜想起昨晚的動畫，祖父的說辭雖然很嚴厲，但其實動畫應該是真的吧？人可以變得透明吧？
　　想到這些，凜點點頭：“那樣的話透就可以變成透明英雄了吧？”

　　“透明英雄？”

　　“嗯，你看啊，如果變成透明人的話，就可以去幫助好人、去懲罰壞人了吧？就像昨天晚上的動畫片那樣�！�

　　“昨晚的動畫片我沒有看啊�！蓖傅拖骂^用腳踢了踢地，轉而瞇起眼睛露出開心的表情，“那我就按小凜說的做！”

　　“但是小透都變成透明人的話，我找不到你該怎么辦？”

　　“這個啊……”
　　透為難地低下頭，一邊想一邊慢慢說：“那就做成用水可以洗掉的那種……”

　　“用水？”

　　“唔……比如說小凜和小江在游泳的時候，我如果想見你們就一起去，然后游過一段時間后你們就會發(fā)現，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出現在水里……”

　　“這樣好棒！”江用力拍手。

　　“但是這樣的話會嚇到其他游泳的人的吧？水里突然多出個人什么的？”

　　“啊，那就告訴那些人，我是幽靈，會在水里出現的幽靈！”

　　“噗……哈哈哈哈哈！！”
　　努力想象著那種場景，凜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透和江也跟著一起笑出來。趴在箱子里的小陽探出腦袋看了看他們，又不明所以地縮回去。

　　透的袖子不小心被扯上去一下，凜好像看到一道紅紅的痕跡，但他還來不及確認什么，透就把袖子拉下來。

　　003

　　凜是從祖母那里聽說的透的事。

　　透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現在和她住在一起的是叔叔櫻田修哉。

　　修哉年輕的時候希望成為一個醫(yī)生，曾經到東京學醫(yī)學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醫(yī)師資格的考試一直沒有通過，不得已找了份制作人偶的工作。修哉的手很巧，很快在人偶制作這方面就超過了師父，所以回到家鄉(xiāng)這個小鎮(zhèn)租了間小房子作為工坊，繼續(xù)做人偶。

　　修哉和透的父親關系很好，對失去父母的透還算不錯，但是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學醫(yī)不利的時候又染上了酗酒的惡習，稍微多喝了點就會把透打一頓。

　　“真是可憐的孩子�！�
　　祖母說到這里，重重嘆了口氣。

　　凜低下頭，一言不發(fā)。
　　他想起透說想做透明人的時候的樣子，她說“能變得不見就好了，修哉叔叔也不會生氣了”。
　　凜那時候有點難過。
　　不要變成透明人——他那時候差點就對透這么說，但是還是沒有說。

　　004

　　“透明人的藥就快要做出來了哦�。　�
　　幾天以后，透這么告訴凜。

　　她非常熱衷于這個，常常會在垃圾山找東西找很久，有時候還會熬出黑眼圈。

　　不過她手臂上那道紅色的痕跡消失了。

　　她拿出很多不同的小瓶子給凜和江看，瓶子上寫著他們三個都不認識的漢字和英文。
　　透把紙撕成幾片，分別浸入不同的瓶子，每一張紙都變成透明的。

　　“看！每一種都可以讓紙變得透明哦！”透興奮地解釋，“如果把這幾種混在一起，或者再找到別的什么東西的話，人也可以變得透明的吧？”

　　“嗯嗯！”
　　江興奮地點頭。

　　“小凜你說呢？”

　　“嗯……透的話可以做到的�！彼Ａ艘幌�，還是用力點了頭。

　　那一天他們聊了很長時間，透眉飛色舞地解釋了很長時間，關于她做透明藥的打算，還有做完之后要怎么辦，凜和江都受她影響跟著興奮起來，幾乎忘了時間。
　　但是透對時間很敏感，不管之前聊得有多開心，她總會在她覺得該走的時候離開。

　　“今天就這樣吧，明天見�！�
　　她活動了一下關節(jié)，搬開入口的木板鉆出去。
　　“再過幾天我說不準就能做出透明藥了哦，能變得透明就太好了。”

　　這句話讓凜覺得有點被刺痛，剛剛的好心情一下子冷下來。
　　變得透明真的好嗎？

　　“透……”

　　“嗯？”透回了下頭。

　　“……明天見。”

　　“嗯，明天見！”透彎起眉眼，鉆出小木屋后回頭擺擺手。

　　凜輕輕嘆口氣。
　　不要變成透明人……還是沒有說出來。

　　005

　　第二天，凜和江沒有見到透。

　　清晨的時候，小鎮(zhèn)的一戶人家發(fā)生了火災，祖父怕他們兩個跑去火災現場，嚴令禁止他們出門。
　　因為發(fā)生火災的是透的家。

　　祖父的朋友家今天來往的人特別多，都是議論這件事，凜從他們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昨天下午，透的叔叔修哉在工坊接到人偶訂單退貨的通知，心情不好在工坊喝了一陣酒以后，又用工坊的電話打給朋友，兩個人在外面喝到很晚，因為都已經醉得很厲害所以就在小旅館開房睡了一晚，直到今天上午10點多被人找到才得知了火災的狀況。
　　火災的原因是烤箱使用不當，整幢房子已經被燒得沒了原樣，但奇怪的是，房子里沒有發(fā)現透的尸體，也沒有人見到她從房子里逃出來。據修哉說每天的早飯都是由透準備，烤箱也應該是透在使用，所以警察判斷透可能是在做早飯的時候自己跑出去或者被人叫出去后沒有回來，所以發(fā)生了火災。
　　但是那個時間，誰會去把透叫出來呢？透又為什么沒有回去？

　　“是被什么人綁走了吧？”
　　“對呀，最近綁架犯越來越多了，昨天看電視了嗎？”
　　“看了看了，說起來去年鄰鎮(zhèn)的一個孩子不是還不見了，到現在都不知道怎么樣吶。”

　　一整天，一整天，家里回蕩著這樣的議論聲。

　　江啪嗒啪嗒掉著眼淚，凜咬著牙，覺得好像有蟲子咬噬心臟。

　　——透，透……你在哪里？

　　直到晚上大人們都睡下了，凜才逮住機會帶著江跑去他們的秘密基地。
　　凜堅持認為透在這里，因為這是他們昨天約好了的。

　　夜色里，小小的男孩和女孩穿過稻田，繞過神社，繞到小小的秘密基地，搬開那塊木板。
　　小陽在里面睡覺，聽到響動輕輕吠了一聲，但察覺到是凜和江就趴回去繼續(xù)睡。

　　“透？”凜輕輕叫了一聲。
　　“小透？”江也跟著叫。

　　沒有回應。

　　月光灑進小木屋，凜的眼睛適應了里面的光線，他環(huán)顧著他們的秘密基地，翻找著每一個地方。
　　沒有，哪里都沒有。

　　透不見了。

　　006

　　火災發(fā)生的第二天，有陌生人來到他們家。
　　那個人看起來和爸爸一樣的年紀，但是遠沒有他們爸爸那樣溫和，他身上都是贅肉，兩團眉毛皺在一起，盡管他極力做出微笑的樣子，但和他皺在一起的眉毛一點也不搭調。

　　江躲在凜的身后，凜則撇撇嘴，低下頭不愿意看那個人。

　　祖母溫和地摸摸江的頭又拍拍凜的背：“沒事，別害怕，警察叔叔是幫你們找小透的喲，他問什么事情大膽告訴他就好�！�

　　——透不在了。
　　凜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他坐在警察對面，機械地回答那個人提出的問題。

　　她在火災的前一天也和你們一起玩的嗎？
　　她是幾點回去的？
　　她確實回家了嗎？
　　你們在昨天有見到過她嗎？

　　凜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那個人一眼，他握著拳的手滿是汗水。

　　笨蛋，白癡，肥豬，你怎么可能找得到透？！！
　　你才不可能��！
　　因為——

　　“透變成透明人離開了！”

　　“什么？”
　　“凜，你在說什么傻話？”
　　警察被這話嚇了一跳，祖母則是抬高聲音斥責他。

　　江先是一愣，然后用力點頭：“小透一定是變成透明人了！”

　　“透她會變成透明的英雄，會幫助好人懲罰壞人，你們這幫人，你們才找不到她！”

　　“凜！”
　　祖母斥責了他，然后向警察道了歉，對方雖然有點尷尬但是沒有再多停留。

　　“透一定是變成透明人了，她的藥做出來了……”
　　凜念念叨叨地說著，漸漸變成像是說給自己聽。
　　然后，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那個時候要是說出來就好了。
　　透，不要變成透明人——說出來就好了。

　　007

　　凜離開這個小鎮(zhèn)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他學了游泳，上了小學，認識了很多人，有了更多或好或壞的記憶，記憶與記憶疊加，記憶淹沒記憶，有時候他會覺得，在那個陌生的小鎮(zhèn)的那段生活只是他兒時的一場夢，櫻田透是只出現過在他夢中的現實中不存在的小女孩。
　　證據就是，他游泳了這么久，從來沒有一次發(fā)現跳入泳池的人里面多出了一個小女孩，她更不會跳起來說她是幽靈女。

　　但是如果隔上很久他再去他們的秘密基地，會發(fā)現小陽的箱子里多出了一個人偶的小腿關節(jié)，如果把他放在地上滾動，會發(fā)出轱轆轱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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