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十五歲，不過是在霧山上投下的一瞥，就勾走了他的魂。他送她情詩，為她吟樂，而女子最終下嫁于他。大婚時，女子鳳冠霞帔，怕這世間再無比她更使他驚艷的人了。他為她挽發(fā)，木梳從發(fā)根梳到發(fā)梢，柔軟的青絲從他指間劃過。他為她畫眉，從眉端到眉末，她注視著他的目光溫柔繾綣。男子的眼睛盛滿了似水柔情，女子莞爾，眼前的男人，不，還只是個男子，就是與她共度一生的人。靜謐的時光流淌而過，仿佛這樣，就能白首到老。

　　不過幾月，女子懷孕，夫人很是欣喜，因?yàn)槟鞘欠蛉说拈L孫。男子很欣喜，因?yàn)槟鞘撬類鄣呐说暮⒆印Ｄ腥舜菢O好的，畫眉挽發(fā)，天天如此。為她買了金簪，直直一根，簪身并無任何修飾，唯簪頭那朵牡丹開的雍容華貴，恰如女子身著嫁衣時的華美。男人也為她買了玉鐲，靜雅的蘭花纏繞在雪白的鐲身，正如男子在初見著她時心中發(fā)出的感嘆：空谷幽蘭。女子知道，盡管他的父親是個大官，但是他們一家都十分樸素。他對她卻是恨不得將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捧至她的面前。

　　冬天到了，男人要去汴京述職，而她留在襄樊與夫人一起等著她們的丈夫的歸來。就在銀裝素裹的隆冬之際，汴京卻傳來了男人迎娶劉家小姐的事，那一刻女子的臉色就好像她身后的景色一樣蒼白。女子到下，身下染紅了一片銀白，那血跡太刺眼，不然怎將姜夫人的淚灼了出來。

　　腹部很痛，她躺在梨木床上，眼睛直盯著上方。那一刻她忽然覺得什么一感覺不到了，這世間萬物好似與她再無關(guān)聯(lián)。她漠然地看著圍在她身邊的產(chǎn)婆們，看著簾帳外哭成淚人的姜夫人與男人的妹妹。然后，她瞄見一根畫眉筆，那一刻，她淚如雨下。她想起了男人為了寫的情詩中總是帶著些許豪情，想起男人平時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野心，這是個亂世，男子自是想有著他的一番作為，更何況，他的父親正在為他鋪路。

　　但男人待她是極好的，所以她想聽他的解釋，說她癡情也好，說她愚蠢也罷，她都不在乎，誰讓她愛慘了男人。

　　嬰兒清脆的啼哭聲帶來了冬陽初升的希望，笑花便綻放在了姜夫人等女眷的臉上。母女平安，只是她在生女兒時太過艱難，由此不能再懷孕。盡管她生的是個女孩，但這個女孩將同她一樣擁有著這世間最濃厚的愛。

　　女子清醒時，女嬰就在她的枕邊，而她的柔荑卻被握在男人手中。男人見她醒來，本來還有些迷瞪的雙眼一下子清醒過來，驚喜地望著她。女子用手指抹著他眼下的青痕，真不知道他幾天沒睡了。

　　于是開口問道：“你最近沒有好好休息嗎？怎么看著這么累？”

　　男人沒有答話，只是低頭輕吻她的手指，淚水忽然從他的眼眶中滑落滴在了她的手背。

　　“對不起�！蹦腥寺曇艉艿停瑓s很沉重。

　　女子聽得出來男人的愧疚與后悔，男人的家室不好，祖宗都是大戶人家的奴仆，無論他的官有多大，汴京依舊有很多人看不起他。

　　但劉家是個大家，劉家小姐的下嫁無疑會幫他贏得更多人的肯定。他的目光中不僅僅只是兒女柔情，更多的還是這天下蒼生。

　　“女兒叫什么名字��？”她問，聲音有些虛弱，但是足夠溫柔。

　　男人明顯一愣，但還是說出了自己想了好久的名字。男人從女子一懷孕就開始翻書，準(zhǔn)備了無數(shù)個名字，有男孩名，有女孩名，甚至還幫他們把字都想好了，還有他們的小字。這八個月中，他想了好多，然后又幾番對比，再一個個否決。

　　“女兒就叫長樂，我希望她一生都能快樂。至于小字，叫珍珍好嗎？”男子回答有些小心翼翼，唯恐女子不喜歡。其實(shí)怎么可能呢，女子很喜歡男子起的名字。

　　女子在唇畔綻放了一抹笑容，說道：“閔長樂，確實(shí)不錯，珍珍也好。”

　　待女子做完月子后，她很平靜地穿上了側(cè)室的衣服，對著劉若儀行側(cè)室禮。但男子心疼她，在他心中，女子便是正室，至于劉若儀，不過是一個過客。

　　男子心多偏啊。

　　男子在征戰(zhàn)中遇見了一位美人，名姚汐，男子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娶了她。而此時劉家早已失勢，男子以姚汐之由廢了劉若儀，但還是幫劉若儀找了一個好人家再嫁，但這始終掩蓋不了男人的薄情。

　　姚汐真的美，美得柔婉如流水，本是甜情蜜意，男人卻從姚汐的容貌中恍惚見著了女子的笑靨。

　　男人去了女子的房里，見她窩在床鋪中抱著孩子生悶氣，男子的心驀地柔軟了。他將女子與女兒一起攬入懷中，不管女子怎樣捶打，他也沒有生氣，心口被幸福塞得滿滿的。仿佛這就是他的全世界。

　　十幾年就那樣過去，男人征戰(zhàn)許久，終于奪得帝位，而姚汐卻在其間因巫蠱之案被殺。但男人稱帝后，他的皇后依舊不是女子，而是世家貴女唐與柔。他不愿讓殺死姚汐的黑鍋由女子來背，更不想讓姚汐的兒子閔昱恨女子。

　　而冊封唐與柔為皇后，是看中了她年紀(jì)已大，卻始終沒有生出孩子，對閔昱和女子都好。他最后還是讓閔昱做了女子的養(yǎng)子，這樣如果自己死了，女子依舊能過得很好。

　　不知不覺，男人的長女閔長樂出嫁了，封為永歡貴大長公主，而嫁的人也是男人最得力的臣子，驃騎大將軍之嫡子封闌。閔長樂按理說只是一個庶女，怎么也不應(yīng)該有這么大的規(guī)模。但是誰讓她是女子的女兒，并且是唯一的孩子。

　　初元五年，女子宮中搜出了巫蠱娃娃，但男子聽聞，只說了一句話。

　　“歆卿定不會如此，徹查�！�

　　女子當(dāng)然不會這么做，唐與柔只得無奈自請廢后。

　　男人走的很早，死的時候不過五十歲。但他臨終前還是將女子托給了閔昱好好照顧，只是他一閉眼，女子便抽出長劍劃過了自己雖不再細(xì)膩，但依舊白皙的脖頸。

　　女子追封為了武貞皇后，與男人同葬。

　　那時閔昱已貴為了九五至尊，卻有時還會奢望能得一女子如武貞皇后陸歆。只是這種感情，他好像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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