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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個城市很冷。
我伸出手去,發(fā)現(xiàn)照在手掌里的陽光,也是冰冷的灰色。
我長久的站在陽臺上,看著這個城市,貪婪的呼吸著糜爛的空氣,就知道自己的心肺也在糜爛。
灰色的晨霧中,我看到的,都是無法辨別的面孔。
他們,心肺也和我一樣,漸漸糜爛了嗎?
那雙手,從我的身后抱住了我,粗魯?shù)陌盐依值闹魅。我貼到了冰冷的胸膛,為什么沒有心臟跳動的聲音?
“繼續(xù)啊……”那個聲音說,“宋,繼續(xù)!
我有些茫然的轉(zhuǎn)過身,看著那張分辨不出特質(zhì)的臉,一切都好像在迷霧中。我親了親他的嘴,淡淡的,然后笑了起來,狠狠的咬了他,如同野獸一般啃咬著,瘋狂的撫摸著他的全身,用我靈巧的手指,就好像在演奏一般。挑撥著他的神經(jīng)。
我聽見對方低聲咒罵。熱情的回應(yīng)著我。
我猛地把他推靠在落地窗上,撕扯著他的褲子。
于是,兩個人都成了發(fā)情的野獸,冰冷的玻璃窗和大理石地板成了欲望的溫床。
墮落吧。
反正你也無法升華。
這個城市太冷了。
從多年前開始。
“宋,你媽的……專心一點(diǎn)好不好?”我聽見身體下面那個人在咒罵。
“不夠?”
“廢話……啊!”他突然大叫了一聲。
我嘿嘿的壞心眼笑了起來:“夠了嗎?”
“我□□——”他罵罵咧咧的卡住我的脖子,猛地把我推開,轉(zhuǎn)身壓住我,“這次我來。”
“不行!”
“我來!”
我們倆爭執(zhí)著,從床上滾到地板上,瘋狂的抱在一起,好像小獸一樣,滾來滾去,“嘭!”的一聲,破舊的房間里搖搖欲墜的書架被撞倒在地。成堆的垃圾雜物,伴隨著煙灰,掩埋了我。
“哈哈……”我聽到他猖狂的笑聲。
“咳咳……靠,你笑……”
“哈哈哈哈!”他笑得更加猖狂。
“你笑個屁?”我站起來,咳嗽著,拉開身邊的東西。
“嘩啦……”有東西倒了下來,是一個腐朽的琴盒。我怔了一下,蹲下去,拿起那個被灰塵沾染得無法分清本色的盒子。
“宋……”他又貼了過來,靠在我的背上,撩情的撫摸著我的背。
“走開!
“再來嘛……”他伸手想抓住那盒子,“一個爛琴盒還看著發(fā)呆——”我伸手推開他,聽到他在我身后混亂的倒下的聲音,撫摸著那琴盒出神。
愣住了,我的手指,上面滿是灼傷的痕跡。
那是曾經(jīng)沒有的痕跡。
從哪個曾經(jīng),開始呢……
我有一雙修長的手。
我有一把摩挲得熟潤的小提琴。
我的肩膀上有一塊被壓得微微變形的皮膚,我的手指上有褪去過皮的印記。
我曾經(jīng)在琴房中,讓琴聲和汗水慢慢流淌過整個夜晚,也曾經(jīng)讓撫琴弦的手指鮮血淋漓依然不能停息拉琴。
音樂和小提琴,在很久很久一段時間內(nèi),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直到我離開溫室,踏上社會,我才明白,那并不是生命的全部,生命的全部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有著美好的幻想和希望而已。我以為只要我拼命,我可以成為一個藝術(shù)家,我可以讓我的琴聲成為世界上永遠(yuǎn)不會消失的聲音,人們會反復(fù)的從喇叭里聽到我的音樂,然后,我就會永不老去。
我忘記了,天才除了百分之九十的汗水還需要百分之一的天賦。
那恰恰是我不能流芳百世的百分之一。
我可以把任何聽過的曲目最終拉得潸然淚下,我卻不能創(chuàng)造出屬于我的新事物,無論我怎么努力,我永遠(yuǎn)無法從一個朝拜者轉(zhuǎn)變?yōu)槭フ,那是我的絕望。
我開始堅(jiān)持著一點(diǎn)可笑的尊嚴(yán),對眾多的工作不肖一顧,然而當(dāng)我的肚子向我抗議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那些工作已經(jīng)對我不消一顧了。
生命需要實(shí)質(zhì)的保障。
他不能聽著《梁!范热。
我掙扎了很久,然而終于向命運(yùn)投降。
在那個冬天到來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我,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在一個夜總會拉起了艷情小曲——為了我的肚子。
激情嗎?
還是渴望?
那些名人教授,上課的時候慷慨激昂,勾勒著小提琴世界最瑰麗的景色,那是因?yàn)樗麄兊亩亲佑斜U。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
晚上,我穿著風(fēng)衣,在冷風(fēng)中從后門進(jìn)入夜總會,看著外表美麗而內(nèi)心空洞的女人們千篇一律的脫著她們的衣服,我混在BANK隊(duì)里拉著琴,聽著人們吵雜的欲望在污濁的空氣中發(fā)泄。天色發(fā)白的時候,我便幽靈一樣的離開那里,在寂靜的街道上小跑,手里的琴盒也隨著晃動,我需要發(fā)泄,我的理想和道德在與我的生存欲望斗爭著。
那個冰冷冬天里的我,異常消沉。
我學(xué)會了抽煙,但是舍不得在手上留下痕跡,于是帶著手套抽煙。
站在破舊危房的陽臺上,抽著煙,看太陽升起,我告訴自己,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克服苦難,站在成功的頂峰。
冬天漸漸離去,春天的氣息似乎被我稍微捕捉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
于是,我拿起琴,在陽臺上,拉了起來。
琴聲還是和過去一樣的柔和、美妙,如同一杯淡香甘醇的綠茶,漸漸的在空氣陽光中彌散開來。
我拉著琴,我的下巴抵著那熟悉的琴面,琴的脈動讓我感知了。
拉完一曲,放下琴,聽見對面樓上有鼓掌的聲音。
“啪啪啪”的,清脆的很。
我抬頭,沖著鼓掌的男孩笑了笑,“早啊!
他點(diǎn)點(diǎn)頭,把洗衣機(jī)里的衣服晾起來,在滴水的衣服中間,我看見他平靜的面孔,淡淡的笑容在他嘴角,不知道為什么,從第一次看到他起,我總會想到他是一把琴,最適合彈奏出縹緲的不似人間音樂的琴。
只有那種超脫世俗的琴,才能夠傳遞的,如同神的音樂一樣的東西,從他的精神中,散發(fā)出來。讓我感覺到。
“你每天都這時候晾衣服?不用上班?”我大聲問他。他只是笑著看我,點(diǎn)頭,然后進(jìn)去屋內(nèi)。我知道距離太遠(yuǎn),他是聽不清楚我說話的。
我所在的樓層比他所在的樓層隔了三層,然而我看見她都覺得他和我是在同一個平面上——這證明兩棟樓的距離并不近,我沒有仔細(xì)量過,也許一百米也許兩百米。
誰知道呢?
一道高高長長的磚墻把兩棟樓分開,我曾經(jīng)想過去,卻一直找不到墻的盡頭,失望的放棄了。
我每天早晨拉琴,他每天早晨晾衣服都是一種習(xí)慣。
只是我忘記了,從這個冬天的哪一天開始,他會靜靜的聽完我的琴,微笑著鼓掌,再去晾衣服了。
我喜歡他聽我拉琴的時候,所帶著的那種欣賞和陶醉,還有理解。
那是在夜總會拉著庸俗的曲調(diào)、在找工作時拉著最拿手的音樂、在街頭徘徊無力奮斗的時候,那些身邊的人所沒有的尊重和支持。
在我?guī)缀醴艞壛艘磺械臅r候,他給了我一個可以堅(jiān)持的起點(diǎn)。
我在突然中找到了一個契機(jī)。
我還在夜總會拉琴,卻漸漸有了自己的獨(dú)奏。
那些白天道德岸然夜里墮落腐爛的人們開始注意我。
我的琴聲,在污濁中,突然帶給他們驚喜。
竟然也有了不為看艷舞而專程聽我演奏的人們來到。
老板數(shù)著手里的票子,興奮得滿臉通紅。
我早晨拉琴的時間更加長久也更加用心了,我期待著他聽到我琴聲之后的鼓掌,我也希望他能夠露出驚訝和喜悅,我小心的努力著,充滿了許久未有的干勁。
然而,他只是淡淡地笑著,欣賞著,鼓勵著。偶爾張嘴,說出的話,我也聽不清楚。我只有更加努力,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站在他的面前,我會用我的雙手帶來的成功回報他。
當(dāng)一家著名的唱片公司找我面試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和理想之間的距離瞬間近了好多。
我從夜總會出來的那個早晨,興奮得幾乎無法冷靜。我急于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告訴他。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的胸口被從來沒有過的滿足充實(shí)著,馬上就要爆炸。
我選擇了一條近路,那條熱鬧非凡我卻一直羞于自己的工作沒有走過的路。
我在路上奔跑著,穿過來往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人群,平凡的人群,碌碌無為的人群……接著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他的!
我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原來在洗衣服之前他會在這里買菜。
我遺憾以前沒有走過這條路,如果走過,也許我早就碰見他了。
我走過去,我的身體輕松而精神,我的臉上有著愉快的笑容,我的心沸騰不已。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和熟人說話的口氣開口:“來買菜呀?今天吃什么?”
他慢慢的轉(zhuǎn)過身,看見我,認(rèn)出了我是誰,那雙和我想象中一樣的清澈的眼睛閃爍起喜悅的火焰,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點(diǎn)點(diǎn)頭,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溫暖,讓我的心落到了最溫柔的地方,我緊緊抓住了他的手:“有唱片公司找我去面試。你知道嗎?我好高興。真的。我從來沒想過會這樣的。都是因?yàn)槟愕脑,全都是你的鼓勵我才……”我絮絮叨叨的興奮得說著,他卻只是一直一直的含著笑,輕輕點(diǎn)頭。
“你怎么不說話?你不高興嗎?你和我一樣高興吧?”我問他。
他又點(diǎn)了一下頭,從我的雙手中慢慢抽出他的手。
然后在微微發(fā)冷的空氣中,抬手,比劃起我不懂得東西。那是我不懂得卻熟悉的很得一種動作——啞語。
“你在干什么?這是什么?”我顫抖著開口。
“少年仔啊,阿棠是聾子啊。你不知道啊?他只看得懂唇型!辟I菜的大叔告訴我我不原意相信的事實(shí)。
我的身體,一霎那僵硬。
我的興奮凍結(jié)了,我的期待也落空,我的幻想我的感激還有愿望在這一秒瞬間變成了憤怒。
“你是聾子?!”我急得我伸手掃開他在動著的雙手,憎恨的大吼了一聲。
他眼里出現(xiàn)了一絲的受傷還有困惑。
他點(diǎn)點(diǎn)頭。
“你什么都聽不到。。 蔽宜缓鹬,你什么都聽不到,那么為什么你要微笑,要鼓掌?你每天早晨看著我的時候,是在想什么?可憐我?憐憫我?
他臉色瞬間蒼白。他伸手,顫抖著想觸碰我,被我猛地甩開。
“別假惺惺!”我惡狠狠的瞪他,“你什么都聽不到,根本不知道我早晨在怎么用心的拉琴,也根本不了解音樂的魅力!”
他看著我,搖頭,抬手,反復(fù)比劃著剛剛的動作。我別過頭去,心里的憤怒漸漸成為了失望。我的音樂,還以為找到了唯一的知音。
原來,只是我的幻想。
自始至終,自始至終我的琴都在人間最底層徘徊,永遠(yuǎn)也成為不了靠近神的天籟啊。
在面試的時候,我落敗了。
懷著被騙的憤怒和對自己的質(zhì)疑,我落敗了。
當(dāng)我從那高聳的大樓中走出來的時候,我看到的是冬季的延續(xù)。
我拉緊了外衣。
從麻木匆忙的人群中間走過去。
我茫然的抬頭。
這個城市原來是如此的冰冷。
我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從腐朽的琴盒中倒出了那把顫動著的小提琴。那腐朽的琴盒,就好像我擁有的腐朽的生命。
我緩緩握住它,心里突然涌進(jìn)了一絲渴望。
他現(xiàn)在還好么?
還站在那里,在早晨晾衣服嗎?
會靜靜的微笑,然后安靜的點(diǎn)頭?
會保持著那種一把好琴一樣的淡然寧靜嗎?
想見他……
想見他。想見他的厲害。
那片危房在一次火災(zāi)后完全拆除,成了城市新的發(fā)展區(qū)。最終,我在城市的另一端,社會福利院里見到了他。
“他在火災(zāi)中一氧化碳中毒,盡力挽救之后,命是保住了,但是因?yàn)樾菘藭r間太長,大腦供氧不足,現(xiàn)在……”護(hù)理人員在我身邊遺憾的說。
現(xiàn)在成了真正安靜的人了,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癡。
我的眼淚沒有留出來。
他依然帶著淡淡的笑容,在安靜的點(diǎn)頭。
好像一把好琴,有著最接近神的韻律。
他一直在微笑。
他抬手,不停頓的比劃著手語。是我不懂得手語。和他那天不停比劃的一摸一樣。
“護(hù)士,這……”
“他一直是這樣,別的手語都不記得了,只有這個,他每天都會‘說’。”護(hù)理人員告訴我。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我急切地問。
“我問了會手語的人,他們說,意思其實(shí)很簡單。”
“是什么?”
護(hù)理人員嘆氣,說:“也許是給所愛的人的承諾吧?他說……”
他的手指在空中劃了個圈,伸食指,指尖向上,貼于胸前然后指了指我,接著放在自己喉嚨下面。
“我喜歡你的音樂……”護(hù)理人員翻譯,她看到他接下來的動作,笑了:“以及……我很喜歡你!
他雙手伸開相對,互相左右搖動。堅(jiān)定的比劃了兩次,似乎象征雙方相愛,感情深厚。
我的淚積蓄在眼眶中。
那天,他反復(fù)說明的,急切要告訴我的,是這樣的話語么?
我終于懂了。
完全懂了。
我走到他的身邊,他坐著,抬頭看我,微微笑了,輕輕點(diǎn)頭,又點(diǎn)頭。于是,我跪下去,把臉放在他的雙腿上,他的手撫摸著我的頭發(fā)。
我緊緊抱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懷抱里蜷縮成一團(tuán)。
沒關(guān)系的。
你聽不見也好,不明白也好。
微笑也好,點(diǎn)頭也好。
我都不再誤解也不再離開了。
即時你永遠(yuǎn)不懂得一切。
我也會在你的身邊,我會拉起我的小提琴。
只拉給你聽,只讓你聽。
也許你不會了解了……可是你依然會重復(fù)著微笑點(diǎn)頭,以及那繁瑣的手語。
我會在你身邊。
你不用懂。
我的音樂你并不用側(cè)耳傾聽。
因?yàn),那是超越了聲音,超越了界限的…?br> God ’ s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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