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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不老,為雪白頭
農(nóng)歷舊年的最后一場大雪,與舊時同學(xué)聚會,在暮色降臨后一起翩然而至。
頌之出了家門,急匆匆向外走去。
冬日入夜后的溫度驟降,連呼吸都洇成迷蒙煙霧,模糊了視線。然而路燈之間明暗交錯的地帶,片片大雪卻愈加分明,從半空撲簌簌落下,仿佛要將世界湮沒。不過須臾,路面已積了薄薄一層雪,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長毛地毯上,落地?zé)o聲。
頌之隔了老遠(yuǎn)就看到周韜站在路口,隱在暗夜里的面貌不甚清晰,指間一抹亮紅明滅閃爍,昏黃路燈下,煢煢孑立,在這冬夜之中,竟生出些許寂寥,頌之不由加快了腳步。
對方似乎有所察覺,忽然抬起頭來,兩人視線在白雪泠泠中交匯。
周韜下意識就扔掉指間的煙,煙葉在雪地里轟然而亮,又急遽地熄滅,嘶嘶作響,猶如最后的哀嚎。
他看著頌之走到面前停下,如同電影畫面,不過幾步之遙,卻又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她朝掌心呵著氣,笑得眉眼彎彎:“哎,周少親自來接,多給我面子!
蒙蒙白霧自指縫間漏出來,蒸騰而上,模糊了她的面容。
他沒理會頌之的調(diào)侃,伸手拍了下她的腦袋,“走吧,大家都等你呢!倍舐氏绒D(zhuǎn)身。
因為路口狹窄,車子無法開進(jìn)來,只能停在略遠(yuǎn)的橋邊,走過去也要一段距離。然而許是在寒夜里站得久了,腳下剛動,針扎般的酥麻蔓延而來。
頌之從旁匆忙扶。骸霸趺戳?沒事吧?”
“腿麻了!敝茼w輕捏著腿,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帶過,沒有告訴她自己已在這站了半小時。“你先去車?yán),外面天冷,我緩會兒!?br> 頌之怕冷,并沒有耐性與這冬夜的溫度抵抗,于是乖順地走過去。
“之之……”錯身而過的瞬間,周韜忍不住開口。
她轉(zhuǎn)過身來看他,眼里帶著疑惑:“怎么了?”
他卻突然失了勇氣,“沒什么,路滑,小心些!
聚會設(shè)在市中心的飯店,偌大的一個包廂,都是舊時同窗。許多人當(dāng)初其實并不相熟,然而在社會摸爬滾打多年之后,再次聚到一起,回想起曾經(jīng)的歲月,才真切感受到這份情誼的可貴。
有人帶了家屬,甜甜蜜蜜地秀恩愛,自然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亂,開始細(xì)數(shù)著當(dāng)年的懵懂情事,個中翹楚便是秦昊。
“你當(dāng)時不是喜歡三班的班花么,叫什么來著……”
“你!當(dāng)時書呆子一個,沒什么好說的……”
“我記得你寫了封情書給校足球隊的后衛(wèi),還是我?guī)湍銈鞯摹?br> 時過境遷,一屋子的人全都當(dāng)笑話般聽著,偶爾憶起當(dāng)時的情愫,微微有些感慨。
青春懵懂,年少輕狂。
點到頌之的時候,他的揶揄明顯變濃:“連頌之,你那二十五孝的男人呢,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
頌之的笑僵在了臉上,“早分了!彼瓜卵刍卮穑瑓s不多言。
秦昊一愣,杯盤相擊的清脆聲音忽然從旁傳來,面前的桌布洇出大片水漬,他轉(zhuǎn)頭,周韜正忙亂地扶起酒杯,杯子內(nèi)早已空了,酒水的蔓延無可遏制。
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在空中漸漸發(fā)酵,屋子里的氣氛似乎冷了下來。
這變化其實微不足道,大多數(shù)人依舊在興頭,然而秦昊卻明顯察覺,身邊的男人瞬間陰郁下去。
周韜忽然站起來,“酒喝多了,我出去透透氣。”經(jīng)過秦昊身邊的時候,他停頓下來,轉(zhuǎn)頭詢問:“阿昊,一起來?”
秦昊心領(lǐng)神會,“好。”
露臺上空無一人,如今全被皚皚白雪所覆蓋。站在這里能看到大半個城市的夜景,華燈閃爍,被一片純白映襯得繁華異常。周韜點燃煙,倚著欄桿吸了一口,吐出裊裊煙霧。
秦昊背靠著大門,雙手環(huán)胸懶懶開口:“說吧,你打算怎么辦?”
“我年后可能就訂婚了!绷季眠^后,周韜才回答。
“你瘋了!”秦昊快步走到他面前,“你沒聽到嗎?她說她分手了!從高中到現(xiàn)在,都快十二年了,你他媽的是個男人現(xiàn)在不追還等什么時候!”
周韜唇邊泛起苦笑:“阿昊,她與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告訴我,就連分手,我也是才知道,你認(rèn)為,我還有什么希望?”
秦昊沉默了。
寒風(fēng)刺骨,周韜在這漫天飛雪中緩緩開口:“家里一直催著,就是兩個月之前我媽讓我去相親認(rèn)識的,你也見過……剛才去接頌之,我還在想我要怎么開口,我想告訴她,我愛了她那么多年……我不求什么,只是想把這些年的心事說出來,說出來,我就沒有遺憾了?墒乾F(xiàn)在我知道了,說出來又怎么樣呢,她不愛我,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周韜……”
“我沒事,走吧,回去吧!
十點多的時候,大家散了席,周韜無比自然地接過頌之的包:“走吧,送你回去!
“對我這么好,有企圖吧!
“企圖?對你能有什么企圖?順路而已。”
出門的時候,秦昊聽到兩人的對話,他轉(zhuǎn)頭看過去,人群已經(jīng)散的差不多了,周韜和頌之在雪地里走著,只看得到背影,旁人看去似乎挺般配的樣子,仿佛一張賞心悅目的畫。然而只有他才知道,這畫底下,是周韜無法言說的傷心情事。
他轉(zhuǎn)開視線,低低地嘆了口氣。
回程的路變得有些難走,車窗外,雪下的越發(fā)的大了,在眼底反射成一片粼粼的白光,因為溫差,玻璃漸漸蒙上一層水汽,前方的路都模糊起來,只有迎面而來的車燈愈發(fā)鮮明,滟滟的如同遠(yuǎn)處的霓虹幻影。
入夜后的城市逐漸安靜下來,周邊萬籟俱寂,連行駛的聲音都湮沒在積雪之中,整個世上仿佛只存了這落雪的聲音,窸窸窣窣,淺淡卻清晰。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誰也不開口。
周韜忽然想起了高中時代的課間,那是櫻花爛漫的季節(jié),被春風(fēng)吹散的花瓣,就如同現(xiàn)在的雪花一般,洋洋灑灑漫天飛舞。那時頌之在窗前出神地看著漫天花瓣雨,他坐在教室后排,怔怔地看著她。整個世界寂靜無聲,中間雖然隔著很多人,卻似乎只是些虛幻的影子,只有她,和他。
他真想就這么走下去,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明知沒有可能,卻還是狠狠心開口試探:“之之?”
“嗯?”她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定在他的臉上。
“我年后要訂婚了!
“什么?”這消息來的如此突然,就像只打了一聲招呼而已,頌之完全愣住了。
相識十幾年,他一直對外宣稱是自己的大哥,她對此雖然不屑一顧,但每遇到棘手難題,卻總是能得到他的幫助。這么多年下來,他已然成了家人一般。
頌之轉(zhuǎn)過頭去,細(xì)細(xì)盯著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想要將他的模樣烙進(jìn)腦海。看著看著,她卻忽然輕聲笑起來。
周韜似乎被嚇了一跳,突然覺得無比心慌,于是急匆匆轉(zhuǎn)過來,眉目之間盡是焦灼,“怎么了?”
她看著他,神色認(rèn)真:“大哥,恭喜你!
這是那么多年來,她第一次叫他大哥,音色軟糯,聽著格外的動聽。不知是否錯覺,周韜只覺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目灼灼,眼底似乎有水汽,看上去分外妖嬈。
他也笑了,笑聲醇厚,在車內(nèi)盤旋不去。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fā)亮,仿佛冬日凌晨天際的啟明星。
雪越下越大,伴隨著刺骨的寒風(fēng),在他耳邊呼嚎。
然而,他的心卻惴惴地沉了下去。
與她相識那年,他只有十四歲,當(dāng)時她比他還高出半個頭。他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她,如命定般,毫無原因一頭就栽了下去。
他的個頭,在認(rèn)識她三年之后瘋狂地抽長,到最后,甚至比她高了一個半頭的距離。每次與她站在一起,一低頭,總能看到她頭頂白白的發(fā)漩,而他總喜歡揉亂那一頭短發(fā)。她的發(fā)質(zhì)極好,又軟又黑,陽光照射下來,就像一朵柔柔的黑色蒲公英。
他的心從那時開始變得柔軟。
他一直守著她,那樣多年,可是到最后,她卻還是和別人在一起了。他幾乎就要說出真相,最后卻默默退了回去。既然她幸福,那他怎么能去打擾她的幸福。
他的身邊開始出現(xiàn)不同的女孩子,卻始終變換不定。
而如今,他只能苦笑,譬如作繭自縛,多年之前費盡心機(jī)靠近她的理由,卻成了他們之間無法逾越的溝壑。
那些相處短暫的對象,或文靜或活潑,或性感或妖嬈……但是相同的,每一個,都有著與她相似的眉眼。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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