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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師
記得,有那么一段時光,曾被我與那把桐木琴一起藏進了閣樓。
不惑之年,當(dāng)我再次取出它時,琴弦間流淌的半闕曲依舊清澈,恍若當(dāng)年,你站在門扉外,低低吟唱。
我把這支曲彈得如此用心,幾乎要傾覆畢生琴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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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初更的明月與極星相照映,遠目東方,墨似的黑霧將萬里外的皇都湮沒。
正如我那日在宮闈里望見的你,高高遠遠,冷冷清清,水眸里不帶一絲顏色,咫尺天涯。
離別的時候,你沉默許久才吐出一句:“他年若隔世,便于我埋骨之地,撫琴而歌,極盡歡快,莫讓我在地下再冷冷清清,孤身一人!
我一直在想,當(dāng)年你為何要救我。天下琴技卓越的人很多,死去一個沒有名氣的小人物,并不會影響任何人、任何事。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天牢里,為什么又打開枷鎖的鑰匙,為什么總能夠在我撫琴時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中。
其實,我并不愿去知道,在這危機四伏的宮廷中,少知一分便多一絲活路。我再不想回到那個潮濕陰暗的牢房,那里的螻蟻多的讓我打顫。
即使那個地方,是我與你初見之處。
那日,我以為自己命數(shù)已盡,倒在散發(fā)著異味的草席上,張大雙眼看著唯一的天窗,從外面透入的陽光,奢侈而華美,這樣的干凈,充滿生機的顏色,來到這里,真是委屈了它。
可還是忍不住去看,也許是生的欲望罷,但張開的眼中卻映入了其他,
淡淡的眉,水色的眸,削薄的唇,黑發(fā)如瀑
真是,很美的人。
纖細蒼白的手,端著一碗白粥,指骨分明,我是一個琴師,除了撥弦,最擅看手,所以我從那一刻開始,就知道你身份有多高,而我只配仰望。
也許,你是我的老鄉(xiāng)?
自從你天牢里將我的腳腕枷鎖打開,喂給我半碗粥后,我就被帶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然后,無休止的練琴。
那里的人,都是從各地找來的琴師,為喜樂的君王奏曲。
當(dāng)我重新踏上宮階時,已是一年后。
此時,我是陛下欽點的琴師。
為我解開腳腕枷鎖的那個你,哼著陌生鄉(xiāng)音走在宮闈里……
我離開故鄉(xiāng)很久了,突然聽到那調(diào)子,真是既陌生又熟悉,我尋著聲在宮闈深處看到了你。
讓我思念了三百多個日夜的你。
我為君王撫琴時,轉(zhuǎn)頭在屏風(fēng)后看到了你,依舊那樣淡淡的,冷冷的,我勾起嘴角邊彈邊唱,調(diào)子有些像那日你輕哼的那首,弦聲中深藏著初遇時的情愫。
你常常到我門外,就那么靜靜站著,不作聲,聽著我練那首曲子,風(fēng)起、云動,雨時你也在,所以我會記得給你備好一件蓑衣掛在門外。
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的琴藝受到君王的喜愛,他把曲子放至民間,與百姓同賞。
那長長軟軟的鄉(xiāng)曲,讓離家的游子垂淚,以至于我,也會動情哭泣。隨著弦斷復(fù)了思想的心緒。
遇到你已有兩年,你的話依舊那么少,但每一句都會刻進我心里。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你的氣息像蝴蝶一樣在我的指尖眉宇縈繞,平復(fù)著我混亂的心緒。
有時你會來我的苑里小住,濁酒一壺,長醉不醒。
你說:
“知己難求,
在這混亂的世道上,能有幾人得到真心知己,我是多么幸運的!
你醉了,輕輕靠在我肩上,帶著癡癡的笑意。
我抱著你,嗅著你發(fā)間的清香,這樣的風(fēng)姿綽約,不食煙火的人,真的可以用來愛么?
我不敢說出口,
因為你說,“知己難求。”
僅僅,只是知己。
我開始思鄉(xiāng)了,也許是悲秋的緣故罷,我把悲歡都譜進了曲子里,為你彈起,感傷故鄉(xiāng)與情緣。
因為你是皇帝的兄弟,而我只是個琴師,一個就要歸鄉(xiāng)的小小琴師。
這時,我才明白,何為身不由己。
終于有一日,你酣飲時吐露了我多年疑惑的答案:
“那日看到你被縛著關(guān)進天牢,我卻怎也不信這樣清雅俊秀的人會是刺客!蹦愕拿继舫龊每吹幕《龋Φ,“我不信你是高漸離,因為你有雙美目!
你不信我是高漸離,
當(dāng)然,我不是
因為你,這世上少了一個妄圖成為高漸離的琴師,
多了一個動了情的刺客。
我們的相處,多半是無聲的,你性子冷清,我不善言辭。
除了飲酒彈琴,
你偶爾也會舞劍,
衣袂翻飛,劍與身合二為一,
行至何處,劍指何方,
落葉與君共舞,染盡一世風(fēng)華,
風(fēng)動,云動,心動。
陛下喚我到九龍殿,看著我隨身攜來的桐木琴,輕輕開口,
“為朕作一首離人歌罷,冬至便放你歸故里!
我問期限幾何,他卻說,“盡善盡美,要帶些他喜歡的鄉(xiāng)音!
原來是為你而作的,
原來你真的曾在我的故鄉(xiāng)駐足,
原來,原來
我們真的到了分別的日子。
作為最后一個留京的王爺,
你到底是逃不過遠派的命運。
我把這些年對你的感情全部譜進離歌里,化作琴弦上點點顫動。
縱然我不想知道有關(guān)你的其他,可還是得到了你即將北上的消息,就同我明明知道不能愛你,卻無法逃離自己的心。
我想,如果哪天我把自己的心意同你表明,
你定會奪門而去,暗罵看走了眼了吧,
神仙般的人,是容不得凡物褻瀆的。
在你北上的前一天,是我歸鄉(xiāng)的日子。
冬至天亮的晚些,我背著桐木琴走出苑閣,
回望煙色朦朧的宮闈,
心中五味陳雜。
沿著冷清的街道一直向西去,
身后突然傳來你低啞的聲音,是那首熟悉而又陌生的半闕曲,夾雜著輕輕的抽泣。
沉默,長久的沉默。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你才緩緩走上來,輕輕擁住我,
“他年若隔世,便于我埋骨之地,撫琴而歌,極盡歡快,莫讓我在地下再冷冷清清,孤身一人,”你把頭埋在我頸間,微嘆,“我從不在你面前稱王,知己難求,我不愿失去,如今我被遣派北疆,在不能照你周全,答應(yīng)我,今日踏出皇都,此生莫再回頭,如果我還活著,我不想聽關(guān)于第二個高漸離的種種,我只想聽到汴陽第一琴的佳話。”
“答應(yīng)我。”目光是少有的冷冽。
此間一別,便是生死兩茫茫,
天涯盡頭,生死無話。
很多年后,我從琴舍客人得到你已故的消息,
看著他們談及你時臉上浮現(xiàn)的鄙夷,
我卻失去了用琴砸向他們的力量:
皇帝駕崩,新主上位,除了大辦葬禮,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禍亂朝綱、掌把大軍意圖不軌的罪名,比你交出了兵權(quán),打入天牢。隨后又以嗜好男風(fēng)、有浡倫理、玷損皇室威嚴的借口,將杯鳩送至你面前……
一個客人湊過來打量我,嗤笑一聲,對同伴說:
“我怎么瞧著咱汴陽第一琴模樣倒與那靖王府里的男眷摯瀟有幾分相似呢?”
兩人哄笑一團。
我沒有像往常那樣拂袖而去,
那六個字,狠狠敲進我心房:
嗜好男風(fēng)、摯瀟
摯愛慕瀟。
而我的名字,叫慕瀟。
從未覺得故鄉(xiāng)的小徑有如此的長,月光將視野充滿銀白,在中庭前凝成一片水潭,像你的眼眸,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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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行諾言,在你墓前,撫琴而歌,極盡歡快,
可指尖放在弦上,不自覺地又彈起那首半闕曲。
一旦錯過,便是一生
我答應(yīng)過你要好好活著,可我也答應(yīng)過你,讓你在地下不再冷冷清清、孤身一人。
手里端著碗剔透晶瑩的白粥,同你當(dāng)年喂給我的一樣,只是表面泛著些淡紅,像白鶴頭上的一抹赤色,盡極妖艷。
沿著你喂給我那勺熱粥,回到我們初遇的歲月……
你,一定不會怪我的,對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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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篇的小短文……之前可能有同學(xué)看過初版,那時候的筆名不是這個哦,現(xiàn)在換啦……可千萬不要誤會是抄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