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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燈劫
【玉簪記】
“我叫玖,是只狐貍精。這家叫尋的鋪子是我開的,凡是路過的三界眾生,都可以來買賣舊物,想抵一件前世未盡心愿,也是可以的!奔t衣女子瞇了眼,倚在美人榻上懶洋洋的。
冬日陽光正好。
院中站著的男子著了云緞錦袍,花白的發(fā)用一根羊脂玉簪束得服服帖帖,臉上棱角分明,有歲月碾過的剛傲。他是很久以前奪權(quán)篡位的王爺,如今已經(jīng)成了一只困在冷宮荒院的魅。
玖見過他一次,黑白無常鎖了他脖子押往冥界,從尋前面路過。擁有那樣的戾氣的人,少得很,見一次就很難忘。
“霞姑說你能了卻前世未了的心愿,我要找阿蓁。她說過會在奈何橋上等我,我去了,她卻不在。你幫我找她!毕脊檬乔耙魂囁涝诶鋵m里的老宮女,她告訴他那個叫尋的鋪子里有一只狐貍,只要抵上讓她滿意的東西,就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于是他走出了三百年未出的宮院。
“啊,叫阿蓁的,也許找得到吧……你打算拿什么與我交換?”
“我有的,”男人說,“我墓里的寶藏,還有王府地下埋的,我預(yù)備娶她的聘禮。你找到她,悉數(shù)與你!
那可的確是一批價值不菲的寶器。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邊,玖揚聲喊著:“水生,去庫房看看有沒有這人,沒有就再往冥王那兒跑一趟……”
“水生出去啦,你讓人家出去買桂花糕的,怎么你自己倒忘了。”院子里一棵臘梅抖了抖身子,暗暗腹排懶狐貍。
玖無奈笑笑,倒真忘了,還得自己來。
庫房里灰塵積著厚厚一層,隨手扒拉幾下,蕩得滿室都是灰。隱約有印象,與那什么阿蓁見過。只是她到這兒是為什么,又干什么,年數(shù)太多,客人紛雜,給忘卻了。
“在找什么?”歸來的水生在庫房看見她,有些愣。不是不愛來的么。
“那個男人,就是那個到奈何橋又掙開鎖鏈折回去的男人,他來找阿蓁!本岭S意拍拍身上的浮塵。
“寧蓁?”
“對,是姓寧來著,”玖笑笑,“還是你記得真!
水生把她扒亂的盒子拾起來堆好,然后鉆進(jìn)一堆更破舊的盒子里找。“那個寧蓁,生前當(dāng)過一段皇后的,后來殺了人被逐進(jìn)冷宮,最后死在那里。你那段閑時想聽書,我給你念過那段故事!
怪不得有印象。
“她死后來過的,你不記得?她在這里存了一樣?xùn)|西,說是要交給日后來尋他的人!崩镩g第七層,六十八格,他記得是把她送來的東西放在這里,果然,“有了。”
水生拂去盒子上的浮塵,打開盒子給她看。那里面靜靜躺著一根瑩潤的羊脂玉簪。玖想起誰人頭上花白的發(fā)。
是這個了。
當(dāng)年女子安靜的站在院中,渡與她一件錦布包裹的物什!拔沂菍庉,來存一樣?xùn)|西。這個,日后若是有人到這里尋我,便將這個轉(zhuǎn)交與他……若是沒人問起,你便做私物收起來罷!
是她了,他喚她阿蓁。
玖收起盒子,理一理衣裙,悠悠地離了庫房,走出小院。
在庫房收拾的水生隱隱聽到她的囑咐,抬頭再看空蕩的門口,她已不知去處。
“唉,有時間了,把東西都拿出來曬曬吧……”時間久了,記憶也是會霉掉的。
荒了百年的冷宮孤院,三百年不曾化過的雪,寧蓁去的那日,便是這樣的雪。久未被訪的院中,著了嫁衣的女子頭蓋喜帕,像皚皚白雪里一團(tuán)無聲燃燒的火焰。
男子走到她面前。
風(fēng)帶掉喜帕,一翻一卷落下。三千青絲用一根羊脂玉簪盤在腦后,嬌顏玉頸,無限美好。
“你回來了!蹦凶邮謸嵘嫌耦,輕輕摩挲著的,是縈繞了三百年的思念。
“是,我回來了!睂庉枞嵋母采纤氖,輕輕握住,然后漸漸用力,再收不住,最后終于傾盡畢生之力,緊緊握住,淚決堤而出。
前世,多少次她在他面前這樣梨花帶雨地哭過,可他,唯有今次才將她緊緊擁住,鎖進(jìn)懷中。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父女,隱匿在名譽利益之下洶涌澎湃的愛戀,不被人祝福的主角。
他曾為欲望而親手推她到死亡之巔,卻在她離世的那一刻才明白,她才是所有欲望的終點。
這一次,什么世俗倫理,流言蜚語也不怕。
這一次,再不容許失去了。
“我把聘禮給別人了,沒辦法給你舉行最盛大的儀仗……”
“這樣就好,我什么都不要。”除了你。
男子柔聲喚她:“阿蓁。”
“恩。”
“……我愛你。”
風(fēng)揚起地上的雪呼嘯而過,紅衣墨發(fā)在一片純白的天地間翻飛,相擁的身影,漸漸消逝在蒼茫里。
愛過的,風(fēng)記起。
迎面撲來的雪里紅色蹁躚著,玖伸手去拿,才知是方才落下的喜帕。再看去,白雪不復(fù),荒草霎時間蔓延;膹U百年的冷宮孤院,枯草滿園。
墻頭的玖閉上眼,勾唇笑著。身邊坐著的冥王看到的是這故事結(jié)局,看不到的,是她眼中的涼哀。
枯草太過張揚,玖找了好久,才見著那兩根瑩潤的簪子。冬日夕陽下,玉如水般剔透,一模一樣的簪,一模一樣的情。簪子上微有水痕,是雪水,是淚?誰又知曉呢。
“你該謝謝我讓你的地府里又少了兩只不愿過奈何橋的游魂。”因心有所念,三魂六魄里一魄留在人間,住在熟悉的器物里,化成魅,永世等那個念。殘魂渡不過橋,游蕩著,日子久了,就成了讓人頭疼的麻煩。
著了黑袍喚作罹的地府之主,站在墻頭,俯視院子里仰頭微笑的狐貍,頓了頓,錯開臉。
玖低下酸澀的脖頸,笑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添了些許落寞。不被祝福的愛戀,是不是只要堅持,就會改變?
“喂,水生買了桂花糕,要不要嘗嘗?”
女子又瞇著眼,嘴角上翹。罹突然就想不出,這樣的笑容,看過多少年?仿佛她一直存在于自己身邊,千年,抑或更長更長的時間?
歲月老不去容顏。
【尋名記】
“我呀,前世是個宮里的娘娘,不施粉黛也能冠絕后宮。他呀,特別寵我,我要什么都會給我,再忙也要陪我用膳。別人要不是碰巧見他從哪里過了,半年都不一定能與他說上句話,我呀,天天見,天天聊,卻也不膩。玖,你知道那種感覺么?”
喚作千媚的貓兒舔舔爪子,盤在桌上看倚在美人榻上的紅衣女子。
玖搖搖頭,她沒有天天見那人的機會,以前相熟時見的少,現(xiàn)在不熟后更少。說起來,自那日兩只魅消逝之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了,很忙么?
“我呀,是生我們的孩子時死掉的,你們不知道,那個痛的呦,我都昏死好幾次,血流到地上都沒停。產(chǎn)婆見我生不出來就使勁掐我,對我大吼大叫,哼!何曾有人敢這么對我!她一定是其他女人派來的,趁我虛弱時害我。我就是因為她才死的!”
院中臘梅哼哼著白她兩眼。誰不知道她是被寵過頭,一點罪受不得,生產(chǎn)時哭到脫力才死的。她還總是怨恨產(chǎn)婆。
千媚當(dāng)沒聽見她的哼哼,理理毛繼續(xù)說:“他呀,那時候就在外面,一個勁的喊我,還不顧宮人的阻攔進(jìn)來抱我,喊我媚兒,喊了有一千聲呢!可我還是死了,都怨那個產(chǎn)婆!我死后過鬼門關(guān),牛頭問我:‘叫什么?’我想著,父兄和他一直都叫我媚兒來著?神R面說:‘沒有這個名字,無名鬼不得過關(guān),你回去找找再來吧!’于是我就附身在我生前的寵物貓兒身上,天天跟著他,可他一直念叨的都是媚兒,我還是不知道我叫什么。”
她還住在宮里,一切都與原來一樣,他還在世,其實她沒死多少年。千媚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她命很好,生前受寵,變成貓兒后他睹物思人格外寵它。不曉得多少世的積德,才能換來這樣如夏花般的一生。
她偶爾來尋,跟不會幻形的梅樹斗斗嘴,和那只一直沒成仙的狐貍說說話。
“玖,你明明已經(jīng)活這么久了,怎么還是只妖精呢?”
紅衣女子揉揉眼,懶洋洋地看了眼,角落里曬物什的水生,瞇了眼再看天上,天上灰蒙蒙一片,沒有邊。
“啊,成仙又不好玩,當(dāng)個妖精挺自在!
臘梅恨鐵不成鋼:“胸?zé)o大志!”
千媚理理胡須:“你有沒當(dāng)過神仙,怎么就知道成仙不好玩呢?”
玖想了想,說:“我太懶,修煉很麻煩,這個理由行不行?”
她的確沒有成過仙,也不知道天天云里霧里來去匆匆的神仙們好玩不好玩。但從前她還在天上時,神仙們見到她,總要停下來畢恭畢敬地作揖,光這一點她就覺得麻煩。因為接受別人膜拜都覺得無趣的人,如果要去拜別人,接受那一大堆教條,那還真不如做一只狐貍精來得自在。
當(dāng)然,這算不上理由。其實她只是少了些東西,回不去了。時間過了這么久,連她自己都有些判斷不出,到底是花了幾萬年做了一件對事,還是做對了一件事。反正結(jié)果都那樣,日子就這么過著,哪里都一樣,不急,不急。
千媚臨回去時說:“最近我不來了,他快不行了。我想著,好好守著他,就算一時半會不知道名字,但只要不讓黑白無常帶他走,好好跟著他的魂魄,早晚有一天會問出來的。”
玖看著她消失在墻頭的背影微怔,千媚找的只是名字么?
除卻陪伴,一切不過說服自己的托詞爾爾。
【拾憶記】
仙家玉帝嫁女,太白金星磨破嘴皮子才說動冥王赴宴。雖說地府從前是歸仙界管轄,可自從前些年這位主來之后,這附屬關(guān)系就名存實亡了。
就算是玉帝也沒膽子管這一位呦。
喜慶的場面讓罹想起另一場婚禮。冷宮孤院,紅衣白雪,賓客,不過他與另一人。可他覺得,那樣的場面才更喜慶壯烈。因為執(zhí)念,能燃盡一切。
宴到酣時,洪荒世界的青龍神獸走過來與他說話:“玖還好么?”罹沒有想到那個開鋪子的狐貍精還認(rèn)識青龍神獸這樣不常現(xiàn)身的大神。
但回頭細(xì)想想,他知道她的,也的確少。
人群泛起騷動。
西邊飛下的白衣女子撥開人群,不顧眾人視線徑直走到他面前。
“你還好么?”她哽咽,癡情地看著他,手撫上他的臉,“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從那里跳下去還能活著,命運果然待我們不薄。湛罹,我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哪怕是佛祖也改不了這命運……”
罹避開她的手。
她有些錯愕,睜大眼睛,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散落下來。
“你認(rèn)錯人了,我并不認(rèn)識你。”罹淡淡說道,退開一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不記得我了么?”女子捂著嘴,不讓更多嗚咽漏出,“對,你活著,那么她也一定活著,是她趁機對你做了什么嗎……”
“祝凝,”青龍神獸不怒自威,“我妹妹的名聲,也是你配玷污的!
女子面色微變,帶著些怨:“青龍神獸這是拿神階來壓祝凝?當(dāng)年要不是赤……”
青龍神獸手中的酒觴四分五裂,瓊漿如碎玉般撒了一地。滿殿仙僚不敢大聲出氣,而女子不得不生生咽下后面的話。
“……湛罹,我是祝凝,你等我,你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女子又朝西邊天上,從哪里來,回哪里去。青龍神獸冷冷掃他一眼,重回上座,不再說什么。
宴會繼續(xù)進(jìn)行。
太白金星好心與他解說:“方才那個是火神祝融之女,祝凝!
罹有些煩躁,他突然想見某個人。
他想一探究竟,是不是有些人隱藏了太多事,遙遠(yuǎn)的過去,悉數(shù)都被她瞇著的笑眼,鎖在唇邊。
尋還是老樣子,不會幻形的梅樹,晾物什的水生,擺在院子中的美人榻,以及榻上瞇眼曬太陽的女子。
罹在榻邊站定,玖睜開眼,看見是他,身子往里面蜷了蜷,給他騰出一個坐的地方,便又不管他,假寐去了。
罹領(lǐng)情坐下,看著不遠(yuǎn)處的水生,仔細(xì)回憶,關(guān)于玖的一切。
似乎是長久綿延不斷的感覺,她的存在太過自然,以至于他忽略了她許多不凡之處。譬如她一只狐貍精卻能在三界叉口開鋪子與各路神魔打交道;又譬如她明明有許多能耐,卻從不提成仙;再譬如他不記得她上過天,卻能勞青龍神獸掛念。
諸多難事,她辦起來似乎都簡單。
“湛罹是誰?”
長久鈍化的心像突然被釘錘擊中,向來慵懶的人猛然坐起,美目流轉(zhuǎn),凝視他的眼。他眼中有她陌生而熟悉的倒影,然而卻不是預(yù)想中的波動。
果然,還是沒有想起來啊。
她坐著,有一瞬間的恍惚,而后又自嘲地笑了,也不再假寐,與他一道坐著,漫不經(jīng)心答他的話:“啊,他啊,天家七太子來著,前些年犯了些錯……被罰跳輪回臺!
“你認(rèn)識?”他問。
“啊,算是故友吧,當(dāng)年說過幾次話來著!
她眼睛瞇著,嘴角半翹,卻不一定在真笑。這像是她的標(biāo)志,無關(guān)心情。
“那祝凝,也是故友?”
玖突然就不想說話了。
真是年月長一點,這么些個名字,他若不提,她還真就像對待放久的貨物一樣,蒙上灰,忘記了。
水生已經(jīng)曬好物什回屋去,臘梅還在念叨著幻形的口訣。日已偏西,一切靜謐而美好。這樣的日子,過了兩萬年,還能再過多久?
還要再過多久。
罹還未問完。
“湛罹犯了什么錯,要被打下輪回臺?”
“啊,就是偷了佛祖的紫青燈芯而已,然后燈芯從他手中不見了!彼み^頭,看著他的眼,說:“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罹有一句話沒問口:為什么,你知道的這么多。
“你很在意,湛罹的事情,”她笑笑,“難得你說這么多話!
“也許我們長得很像。”
玖又重新倚回美人榻,唇角半翹,雙目微闔,她在心里答他:是,像極了。
走到門口,罹像是忽然想起:“青龍神獸問候過你!
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眼底衍生出笑意。不知當(dāng)年事,后來的青龍如何處理,不過他護(hù)短這一點,可是九天聞名。
驀然間,她想到,千媚好久沒來了。
【燈芯記】
“你是湛罹,天家七太子,我是你指腹為婚的妻。成婚前,為了我們夫妻能萬世不離,我偷拿了佛祖的紫青燈芯,佛燈驟滅。后來佛祖降罪,你說紫青燈芯我們夫妻都要用,都有責(zé)任,所以你替我擔(dān)了所有罪責(zé),被罰跳輪回臺……這些,你可記得?”
某個在夢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浮現(xiàn)在腦海中。
深不見底的悠悠高臺,翻滾的黑云恐怖,心底卻是有著義無反顧,然后縱身躍入無盡中。再回神,頭頂成了翻飛的紅色,像,玖最愛的紅衣的顏色。每每此刻,總會因胸口發(fā)悶而醒來。他想知道,那團(tuán)紅色的結(jié)局,最后如何。
“上神,怕是識錯人了!
忘川水長年流淌著腐骨,不愿上天的長白仙人在奈何橋頭支一個算命的攤子,生意很火。
地府之主站在橋這頭看攤前人流穿梭,居然就碰上過橋的女子上來搭話。
“喂,我是千媚,那只經(jīng)常在尋里玩的貓,我們見過的!
是有印象,為數(shù)不多能陪玖說話的物什。
“我找到名字了,所以來投胎!
這是另一段故事的后續(xù)了。人間帝王獨自在空蕩蕩的宮殿里等著無常降臨,白發(fā)蒼蒼的老皇帝遙想當(dāng)年殿下女子,皙膚粉唇,目光靈動。她道:“皇上,奴家公良媚!
經(jīng)年之后,模樣不復(fù)當(dāng)年的帝王閉目微吟,冥想當(dāng)年的人兒,一字一句,細(xì)細(xì)模仿:“皇上,奴家公良媚。”
一滴濁淚滾不出橫紋密布的臉,生命的最后流淌在掩不住的嘆息中。
皇上,奴家公良媚。
尋到自己名字的魄從貓兒身體里走出,牽著他手過奈何橋,飲盡一碗孟婆湯后,不知何由,依舊記著前世種種。
她挽著他手,認(rèn)真說著:“相公,可要記得,我是公良媚。”
地府之主站在不遠(yuǎn)處,看他們相許三生。驀然間,腦海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啊,我是黎玖,似玉黑石的玖!
“去哪我都陪著你呢,管它灰飛煙滅,時光化無!
“湛罹,我說過會陪你,所以我來了!
“你……把我忘了?為什么?”
為什么,這么久,還未想起呢。
“唉,忘了的人倒舒服,記得的那個卻受苦。你看忘名的貓兒和苦思的皇帝,豈不太不公平?有的人啊,尋了一輩子,也不一定知道自己丟的是什么。嘿,你說,貓兒丟的到底是名字,還是那顆留在皇帝那兒不愿離去的心?”
長白仙人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
嘿,湛罹,你丟的,可僅是記憶?
尋似乎終于過完了單調(diào)的冬季,掃地的水生,空蕩的美人榻,額上有花形美人痣的女子,不見梅樹與她。
罹看看女子:“你終于會幻形了!
女子笑容明媚:“恩,不過是根上纏有一團(tuán)女子的發(fā)而被絆住了腳而已,水生把它挖出來,玖拿去燒掉了!
水生聽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抬頭看向他們,雙瞳在陽光下變得透徹,寶石般,一青一紫。
纏住記憶的那團(tuán)發(fā)突然散去。罹將手掌覆上水生的額,冥神啟唇,念動埋在心底兩萬年的咒語。
“黎玖。”
冰化凍開。
兩道鍍著金色紫青光芒從水生額前飛出,青色順著罹的掌心紋路,化入血肉中去。紫色在空中明滅閃著,飛向奈何橋。
封印解開,水聲頓時化作一灘浮藻,水淋淋地攤在地上;昧巳诵蔚呐D梅走過去撿起來,把它放進(jìn)池中。
倒真是水生的。
尋的滿園枯樹萌了芽,臘梅也去了。
又是一年春。
奈何橋頭,紅衣女子微闔眼,感受著久違的元神歸位。待她再睜眼,方才的黑瞳已經(jīng)化作紫瞳,流轉(zhuǎn)間淌著金波。
祝凝慌忙祭出寶器,準(zhǔn)備做最后一搏。
卻是輕易被天邊飛來的一顆寶珠格開,踉蹌退后好幾步。
湛罹一身祥瑞之氣,悠悠落下。黎玖瞇了眼,唇角半翹:“你想起來了!
當(dāng)日奮不顧身隨他跳了輪回臺的人,拼盡全力護(hù)住二人元神。湛罹失去意識之前拋出紫青燈芯,燈芯將元神黏在一起。他用愛人的名字做成封印。
兩萬年,黎玖把被封印的元神放在水生體內(nèi),卻沒有做過任何事情試圖解開封印。那解除咒語,與自己還是祝凝有關(guān),一試便知,只是她不愿自己悟出這結(jié)局。
時隔兩萬年,祝凝來此向她挑戰(zhàn)。也好,她們總要定個輸贏的。祝凝本想趁她元神不在時動手,最后還是晚了一步,他格開了她。
而他,終于能將心底的話向那人說明:“我退了和火神之女的婚約,所以祝凝才去偷紫青燈芯,想將彼此命運相連。我騙了她,從她那里拿走燈芯,因為我心底也有那么個喜歡的人,那人身份尊貴,私心里我也想將我們本無交集的命運連在一起!彼D頓,看著黎玖的眼,“那時我以為,你不會對我有一絲眷牽!
黎玖愕然,原來他執(zhí)念著燈芯,不為祝凝。原來動情的,不只她一邊。
數(shù)萬年前的佛法大會,洪荒十三獸和天家眾神皆應(yīng)邀去西天。性子最懶姍姍來遲的赤狐神獸在蓮池遇上和如來辯法的天家七太子,一場智辯,一個笑顏,兩人淪陷。
她生性平淡,甚少波瀾,卻隨在他身后,跳入輪回臺。是他錯了,有沒有燈芯,早已無所謂。他們早就這樣專注的愛上了。
“……為什么?為什么!該與你在一起的明明是我,是我!定了親的是我,門當(dāng)戶對的是我,最愛你的也是我!除卻身份與法力,我有哪里不及她嗬!我以為……以為你替我擔(dān)去罪責(zé),全是因為愛我!”
“祝凝,”黎玖半翹唇角,目色平靜,“跳了輪回臺的,是我;陪他兩萬年的,是我;被遺忘有苦不說的,還是我。無關(guān)身份法力,一開始,你就是輸著的!
祝凝崩潰地將滿頭青絲狠狠拉扯。陷得太深的人呵,滿手抓住的,全是奈何。
“……當(dāng)初,如果當(dāng)初我沒有去拿燈芯,亦或者我陪你跳下去,是不是,是不是這一切就都會改變?!我后悔了湛罹,我后悔了,我該陪你的……”
這個世界,有因果,沒如果。
情深情淺,皆是天定;為何奈何,一切有緣。
本不是一對燈芯可左右的。
如來問:“你還有話可說?”
湛罹:“沒有了!
如來再問:“不悔?”
湛罹:“從沒有過!
如來合掌:“阿彌陀佛,那便去吧。”
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高臺時,天邊飛來兩個女子,一紅一白。
黎玖問佛祖:“他在下面了?”
佛祖道:“是矣。”
兩個女子四目相對。
黎玖問祝凝:“跳么?”
祝凝:“你瘋啦,這可是輪回臺!”
黎玖瞇了眼,唇角半翹。
“啊,我知道來著!
紅衣翻飛,素手墜入茫茫紅塵。與君所約,生死相隨。
自此一去,已是經(jīng)年。何起何散,緣是姻緣。
黎玖問湛罹:“怕不怕?火神不會輕饒,佛祖也會糾責(zé),還有,我哥青龍護(hù)短,我隨你跳下來這件事,即便你是我夫婿,也……”
湛罹牽過她的手:“大概什么也比不上看見你隨我跳下來時的驚慌更可怕!
黎玖瞇眼笑了。
不被祝福的愛戀,堅持了,就算畸形,也總要有花兒綻開。
她反握住他的手,相視一笑,然后騰云駕霧,飛往久違的天空。
洪荒世界,如今也是春天了吧。
奈何橋頭有一如既往地開始人流穿梭。躲在一旁看大神們解決情感糾紛的長白仙人和幻了人形的臘梅終于顫巍巍地,從角落里走出來。
臘梅:“你猜,七太子他還有命回來交代一下地府的爛攤子么?”
長白:“難說,如果火神不追究他退婚,洪荒大神們能饒恕他將赤狐神獸陷于險地的話!
臘梅:“那祝凝上神呢?”
長白:“佛祖招走了!
臘梅:“玖呢?她會不會也像冥王一樣……”
長白:“……她位階太高,沒什么人敢降罪吧,不過她已經(jīng)修行了兩萬年,我想夠了。”
臘梅和長白仙人齊齊仰頭望天,其實,大神們也有大神們的煩惱,還是踏踏實實做小人物的好哇。
不管是尋,還是洪荒天界,久違的春天,終于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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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前年寫的短篇,目前為止,勺子最喜歡的一篇。
語言可能有待考究,但是這算是我第一個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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