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隆有個怪癖。他喜歡在周末自己一個人出門，隨便坐上一輛公交車，坐到隨便一個站下車，然后漫無目的地在四通八達的大街上溜達，在一個順眼的車站隨便坐上另一輛公交車，然后再挑個地方下車，不斷反復(fù)。

　　周末時間公交車不像工作日一樣堵得嚇人，通常時間索隆可以一直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在車上他看書，看窗外，看車上的其他人或者發(fā)呆，中午在路邊吃點什么東西，好吃或者不好吃反正都很難碰到第二次。

　　他記不住路名，記不住公交車站的名字,更記不住哪輛公交車在哪里會停，與其說記不住倒不如說是用不著記，他唯一記住的是自己家的位置，以便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報給出租車司機。

　　這樣的行為在烏索普看來簡直是胡鬧，周末難得的休息時間，烏索普更情愿睡懶覺，上網(wǎng)，跟可雅約會，跟人打電話，他是個愛嘮嗑的人，不和人交流他會覺得受不了。

　　“你不孤單么？是不是缺個女朋友啊�！睙嶂匀祟惿鐣臑跛髌者@么問索隆。

　　“嗯，挺孤單的�！彼髀‘敃r正坐在公交車上，大概是沒有多少說話的機會他的聲音異常低。他抬頭看了看車上的其他人，一手拉著吊環(huán)一手在手機屏幕上劃拉的少年，指甲涂得花里胡哨的女人，看向窗外一臉疲憊的老人，索隆坐在公交車上總覺得很多人在竊竊私語，尋找聲源的時候發(fā)現(xiàn)居然每個人都默默做著自己的事情，并沒有人說話。

　　“這么大的城市，”索隆開口對烏索普說，輕輕笑了起來，他重新讓目光落到窗外發(fā)光的建筑物上，“誰不孤獨�！�

　　“……怪人�！边@么說著，對方掛掉了電話。

　　第一次見到那個惡魔也是在公交車上，索隆親眼看到他上了車，但是沒有投幣也沒刷卡，叼著煙徑直走上車尾，停在索隆身邊，伸手扶住索隆的椅背。

　　居然沒人攔他，索隆有點奇怪，但是沒說什么，他看了幾眼站在身邊的人，然后攤開膝蓋上的書
　　讀了起來。

　　“喂那個綠色的。”

　　索隆冷不丁聽到旁邊的人開口，雖然很不爽但是明顯在跟自己搭話。

　　“�。俊彼欀碱^很大聲地這樣回應(yīng)，前面有人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能看見我？”

　　索隆瞇起了眼。

　　惡魔從外表上看跟正常人類完全沒有區(qū)別，一頭金發(fā)，雖然作為男人好像頭發(fā)顯得長了些；愛抽煙，索隆問他從哪兒弄到的煙，他說從上一個能看到他的人類那里，然后哈哈笑了兩聲，都死了幾十年啦；如同索隆索隆猜的一樣，不是人類，是惡魔，但比起這個索隆覺得更像是幽靈，當然也可能是神仙鬼魂什么的，惡魔就惡魔吧，反正本人是這么說的；眉毛居然是順邊卷，索隆問他這是惡魔的特征么？惡魔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天開始惡魔就一直呆在索隆身邊，然后跟他下了車，跟他一起晃蕩了一天，最后還要跟他回家，索隆沒搭理他，在公交車上跟他不冷不熱地說了幾句之后在其他人像看神經(jīng)病一樣的眼神中確信除了自己沒人能看到他、聽到他說話。倒是惡魔好像話很多的樣子，索隆心說如果他是個人類一定是烏索普那樣的。

　　剛開始惡魔甚至好像在沒話找話說，像是終于看到什么希望一樣拼命想跟索隆熟悉起來，他說他想變成人類。

　　索隆問他那要怎樣才能變成人類。

　　惡魔頓了頓，說唯一條件是真正愛上一個人類。

　　“標準是什么？”

　　“啥標準？”

　　“就是什么才算‘真正愛上’？”

　　“……不知道�！睈耗дf他要是知道的話大概在遇到上一個能看到他的人的時候就變成人類了，
　　惡魔一直以為自己是愛著他的，結(jié)果直到那人死了惡魔還是惡魔。

　　“為什么想變成人類？”

　　“因為有很多美女。只能看不能說話真是太糟了。還有成為人類之后就不用自己做飯自己吃了，
　　可以自己做飯給別人吃�！�

　　“……”

　　“好吧因為想去看海。”

　　“……那你去唄。”

　　“惡魔眼里的海是死的�！�

　　“死的？”

　　“嗯，沒有生機，就是黑糊糊的一大片水。我親眼看到了。不像電視還要照片里那樣有很多很多魚，還洶涌澎湃的�！�

　　“為什么想看海？”

　　“……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我在海邊呆過很長時間，即使是那么頹廢的海面我也整天整天盯著它看，我覺得海對面、海里、海面上永遠會用更多人，我想走進他們。海是秘密�！�
　　索隆撇了撇嘴，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

　　后來惡魔住進了索隆家里，說是住進不如說變成了固定歇腳的地方。平常工作日索隆中午不回家，晚上惡魔總是提前從外面晃蕩回來，早早做好飯。

　　索隆一個人生活慣了，雖然一想到晚上有個非人類的東西躺在客廳沙發(fā)上他就覺得有點別扭，但也很樂意有人愿意給自己改善伙食。惡魔白天一般去飯店里，跑到廚房站在角落里看人家做飯，回來了之后就試著做給索隆吃，不過菜得讓索隆去買。只要買好菜放在那里回來就有好吃的飯，這讓索隆想起了“田螺姑娘”的故事，不過金頭發(fā)的惡魔爆粗口，老是跟他吵架，嫌棄他飯吃的不干凈，比起田螺姑娘還差點就是了。

　　周末惡魔總是喜歡跟著他到處跑，雖然老是問他這里是博物館嗎前面是市政府嗎電影院在哪里誒綠藻你不要不耐煩我剛到這個城市沒多長時間……這種讓索隆感覺很尷尬的問題，另外綠藻這個稱呼也讓他很煩，但總的來說身邊持續(xù)多出來一個人的感覺讓索隆感覺挺新鮮，盡管他并不怎么搭惡魔的腔。

　　在公交車上倆人剛開始不說話，因為索隆不想自言自語，但后來也不在乎了，反正周圍的人不知道在哪兒就下車了，事實上他們也沒那么多話可說。有時候索隆坐著惡魔站在他旁邊，人特別少的時候惡魔也坐著。

　　那天也是在周末的公交車上，索隆坐著惡魔站著，車里還是索隆看慣了的那副樣子。惡魔突然開口問他，喂綠藻你是人類么？

　　索隆目光沒離開膝蓋上的書，說當然是。

　　“我怎么覺得你比我更像惡魔�！�

　　“別搞笑了我眉毛又不是順邊卷�！�

　　“……你再說一次試試？”

　　“……”

　　“你也不是幽靈？”

　　“……我是人類。”

　　“哦……總覺得別人也像看不見你一樣�！�

　　“……”

　　“也沒見你跟誰打過電話，晚上比我還早回到家，好像也沒什么朋友的樣子？”

　　“……”

　　“喂綠藻你不孤單么？”

　　又是這個問題。索隆有點奇怪為什么會這樣問，孤單是孤單，孤單又怎么了？他倒是覺得很享受。烏索普問過他無數(shù)次這個問題他也都覺得沒什么，但這次，一旦這個問題從惡魔嘴里蹦出來，索隆就覺得一陣莫名的憤怒，因為就這個詞而言，面前的惡魔豈不是比他感受更深？這就像自己是一個因為減肥而節(jié)食，但身邊一個真正饑餓的人問他，你不餓么？

　　“那你呢？”索隆轉(zhuǎn)過頭，盯著惡魔的眼睛，“你不是比我更孤單？”

　　惡魔沒說話，他也看著索隆的眼睛，但是那一瞬間之后帶上了柔軟的悲傷。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惡魔開口了。

　　“……我很孤單。所以我想變成人類。”

　　“你覺得人類就不孤單么？”

　　“為什么會孤單，街上這么多人�！�

　　“那些人你又跟你沒關(guān)系�！�

　　“但你可以花點時間去認識那么一兩個�！�

　　“認識了又有什么用�！�

　　“至少出門有人會跟你打招呼�！�

　　“然后呢？他們對你來說還是普通人。幾天沒見就忘了�！�

　　“怎么會呢，你不是普通人索隆，我承認你很冷，但你不冷漠。你看你都同意讓我住在你家里�！�

　　索隆輕哼了一聲。別過頭看向窗外。

　　“難道你的爸媽不會永遠記得你么？上學(xué)的時候沒有暗戀你的女生？工作的時候沒有熱心的同事？他們肯定會記得你�！�

　　“……”

　　“就算是車上的乘客也會記得你，因為在車上看書的人不多了，你還自言自語。最重要的是，”惡魔突然笑了出來，“你這么綠�！�

　　索隆突然抑制不住地挑起了嘴角，他猛地站了起來。直直看向跟他差不多高的惡魔，他看到對方也笑了。

　　“既然這么說，是不是證明至少你已經(jīng)記住我了？”
　　索隆吻上了惡魔的嘴唇，雖然感覺一陣虛無，但他想，既然是從未體驗過的感覺，那就還不錯。

　　第二天早上索隆起床的時候早飯依然已經(jīng)做好了放在桌子上熱騰騰的，但是金頭發(fā)的惡魔卻已經(jīng)沒了影，今天出門這么早么，索隆想著隨他去吧，然后默默吃完了飯。

　　就要轉(zhuǎn)開門把手的時候索隆突然聽見外面的喧鬧聲，全是陌生的聲音在大聲吵鬧，隱隱地有人在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等等，還有個很熟悉的聲音。

　　那個聲音不再像以前一樣不起波瀾如同聲音的主人，總是平靜深沉永遠站在世界之外，而是竟然也在大聲咆哮著，時而笑著，像是參與進去了一般。

　　突然心跳加快，索隆盯著厚實的門板瞪大了眼睛，像是看穿了這層木板就會到達另外一個全新的境地。他突然有些猶豫，門外那個聲音依然沖擊著早晨還惺忪的神經(jīng)，他咽了一口唾沫，推開了門。

　　“啊綠藻你睡醒了？……喂路飛不要搶娜美小姐的蘋果派！……什么索隆你不認識路飛？！……他不是一直跟你住一棟樓嗎？！”

　　等變成了人類，我?guī)銢_進人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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