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的時(shí)間》
　　Gravity

　　許愿又在唱歌。
　　又是那首Sara Bareilles的Gravity。

　　唱歌沒什么錯(cuò)。
　　只是她嗓音殘缺。只是她站在尋歡作樂的煙花柳巷。
　　這落魄的嗓跟悲傷的調(diào)便突兀的讓人側(cè)目。

　　她長的不壞。但面目空洞，頭發(fā)亂的打結(jié)，衣著也破破爛爛如碎布，一層一層應(yīng)該有十來件，才勉強(qiáng)起到遮蔽作用。她穿著兩只不同高度的高跟鞋，一只鮮紅一只墨黑。煙夾在細(xì)長手指間，沒見她抽，就那么燃著，倒像擺設(shè)。她怪異的站著，松松垮垮，毫無精神。
　　她長的不壞。但實(shí)在無人敢靠近。

　　在成雙成對(duì)燈紅酒綠的巷子中，人們勾肩搭背調(diào)情嬉戲。在這里，放蕩光明正大。
　　她在其中像沒有情感的生命體。
　　她全身上下唯一有情感的，大概就是她唱著的歌了。
　　雖然聲音如死水，但含在喉間的一字一句卻摩挲出生命的低泣。
　　初聽，難以入耳。
　　細(xì)聽，便成了另外一番風(fēng)味。竟把人心壓抑最深的陰暗全都勾了出來，讓人想哭。

　　一遍。兩遍。第三遍還差一句便完了。
　　她無意識(shí)的望了一眼天空。收尾。
　　Something always brings me back to you.
　　“It never takes too long.”突來的男聲，續(xù)完最后一句。用念的。
　　這聲音極沉極沙啞，有一種飽經(jīng)風(fēng)霜之感，卻是性感的。

　　她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張矛盾的臉。有著年輕的輪廓和滄桑的韻味，歲月的年輪和清明的眼神。讓人無從判斷年歲。
　　似老似少。似少似老。
　　她移開了眼。
　　煙燃到尾灼燙到她的手，她丟下煙蒂重燃了一只。
　　這一次，她抽了一口。

　　她抽煙的姿態(tài)極誘人，有種頹敗的美。這美揮灑的淋漓盡致，足以遮擋她全身的迥異，不再讓人重視。難怪她剛剛不抽。
　　她開口，帶些諷意，“一個(gè)人，還是剛剛變成一個(gè)人？”
　　他勾唇，“真突兀�！�
　　“突然插進(jìn)別人歌的人跟我說突兀？”
　　他似是覺得她說的有理，于是回答她，“一個(gè)人�！�
　　她換了個(gè)問法，“一個(gè)人，想在這里變成兩個(gè)人？”
　　哈。他就真的笑了。
　　“隨意走著走著就走到這了。或許是聞到欲望的味道，這里很濃�！�
　　她一笑，似有同感。
　　“妳又為什么在這里唱歌？”
　　“類似的理由。這里男女最多。”
　　他看了周圍一眼，目光深遠(yuǎn)，“Gravity確實(shí)極適合癡男怨女。一首歌寫完了愛情的分分合合�！�
　　她倒是有些訝異他的遣詞。癡男怨女。他看起來不像被愛困住的那類人。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唱一曲？”她漫不經(jīng)心。
　　他又是一笑，完全沒有笑意的。
　　她并不是那么在意他的回應(yīng)。她的歌已唱完，她可以隨時(shí)離開，不需要因?yàn)樗某霈F(xiàn)與否而改變。
　　沒有道別，她走的突兀，他也沒有阻攔。
　　然后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走去。
　　他并沒有要尋找什么，只是純粹遵循本能。他只是喜歡走路，單純的在享受這個(gè)過程。有沒有遇見，遇見誰，對(duì)他而言，都是附加的意外。

　　她還是在唱歌。
　　同一首歌。任一地點(diǎn)。
　　想到便唱，沒有任何限制。也不用他人喜歡。
　　她總是要在一個(gè)地方唱上三遍。然后靜靜抽一支煙，熄滅，走人。
　　大部分時(shí)間，人們都將她看成精神不正常的人，不會(huì)有人走近，更遑論談話。會(huì)靠近的，除了流氓就是傻子，他算是唯一與她交談過的正常人。
　　那夜他無故入她夢里來，為她唱了Gravity這首歌。
　　嗓音一如說話那般魅惑。
　　她醒來，對(duì)這個(gè)夢境耿耿于懷起來。那想要聽他唱歌的欲望騷動(dòng)她的心癢癢。
　　不知是不是念力太強(qiáng)，沒多久，就讓她又碰見他。
　　碼頭。
　　他倚著欄柵。聽她唱完了三遍，才開口。
　　“為什么你一直唱Gravity？”
　　她聳聳肩，“為什么你不唱Gravity？”
　　他轉(zhuǎn)身支手靠在欄柵，目光看著夜晚的海，緩慢道，“同一件事，你做過一次，就不會(huì)想做第二次�！�
　　所以他不是不會(huì)唱，是他不想。
　　“你明明放不下。否則又何必用念的來慰藉�！�
　　“有沒有人告訴妳，有些事了然于心就好�！�
　　“當(dāng)然不好，我要聽你唱歌�！�
　　“我的歌代價(jià)很大�！�
　　“我可以給�！�
　　“妳至少該先問清楚再回答�！�
　　“不需要，因?yàn)槲业哪康牟粫?huì)改變。”
　　他看向她，目光停了一會(huì)。
　　“妳的名字？”
　　“許愿。許愿的許愿�！�
　　許愿。他笑了。
　　她卻始終覺得這個(gè)笑不是在夸獎(jiǎng)她的名字。

　　“什么時(shí)候才要索要代價(jià)？”
　　兩人已相識(shí)一年。他卻始終未唱過歌。她認(rèn)為自己的耐心已足夠長。
　　“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這首歌？”
　　“世事一定要有理由么？”
　　他笑了，“不用。”
　　“代價(jià)呢？”
　　“時(shí)候到了，妳自會(huì)知道�！�
　　又是這種無期徒刑的托詞。
　　“還放不下她？”
　　“很多年了，沒什么放不下�！�
　　“但她讓這首歌變成禁忌�！�
　　“這首歌與她生長在一起。”
　　“你聽我唱歌時(shí)那般入神，是因?yàn)橄肫鹚�？�?br>　　他沒有回答。
　　她忽然移開了視線，“我唱它的原因，跟你不唱的原因，剛好相反�！�
　　他像是聽出了什么。

　　他是因?yàn)槭チ艘粋�(gè)人。
　　而她是因?yàn)橄氲脕硪粋�(gè)人。

　　“愿�！�
　　他總是喊她單字。他從來沒連名帶姓的喊過她。
　　由小到大。大家一聽她的名，都會(huì)說：許愿。好名字。
　　只有他，看懂了她的厭惡。
　　許愿不是她的名字，愿才是。
　　許愿是美好的詞匯，希望滿滿。但‘愿’就未必是美好的了，它可以好可以壞，甚至，是悲傷的無奈的。
　　愿。
　　但愿。
　　愿你。
　　多無力的詞。
　　“愿�！彼麊局曇粝矏�。他的愛情已歸，他的禁忌破除，他可以無顧忌的為她唱歌。

　　/ Something always brings me back to you /
　　/ It never takes too long /
　　/ No matter what I say or do /
　　/ I'll still feel you're here till the moment I'm gone /
　　/ You hold me without touch /
　　/ You keep me without chains /
　　/ I never wanted anything so much than to drown in your love and not feel your rain /
　　歌的最后，又回到起點(diǎn)。
　　/ Something always brings me back to you /
　　/ It never takes too long /
　　循循環(huán)環(huán)。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逃脫不了引力，終要回來。

　　他終于唱歌，嗓音比說話還要魅惑，她的愿望已完成，她卻一點(diǎn)也不喜悅。
　　她的喉嚨始終卡著什么東西似的難受。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他失去她時(shí)無法唱歌。
　　她現(xiàn)在也再唱不了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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