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大人，時辰到了。”扯了扯袖邊，丫鬟阿芷終于忍不住開口。
　　“是么……待我再呆一會兒，你先退下吧。讓下人們打點(diǎn)好包裹，我馬上就去�！鼻嗌滥凶酉袷莿偦亓嘶晁频�，淡淡開口，眼神卻始終在剛結(jié)了花苞的桃樹林里游蕩。
　　阿芷有些氣急，她可站在這兒等了不下一個時辰，手腳凍得冰涼。而包裹她也早讓別的丫鬟打點(diǎn)好了，只是這洛大人卻佇在這半步也不移開，剛才她叫了他，這男人卻像根本不知道她在后面站了多久似的。這桃林里到底有什么，難道是鬼魅，把那姓洛的給迷住了不成？
　　別多想了阿芷！她晃晃腦袋，這時候把洛云清給請到府外的轎子里才是正事。不知是哪來的膽子，她又大聲道：“別看了大人，這花還有個七八天才會開！轎子都等了半天了，您快著些！”
　　“嚷嚷什么？主子的話你就沒聽進(jìn)耳朵嗎？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等著�！甭逶魄宓穆曇粢琅f低沉有力，震得阿芷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了。天地良心，這可不是她第一次跟主子回嘴啊，誰想到平日里和和氣氣的男人這次居然發(fā)了這么大的脾氣。她努努嘴，只得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約莫過了有一刻，那位才移開步子，喚了阿芷同走，卻仍不住回首，要把桃花看綻了似的。走在洛云清后的阿芷瞅著自家主子這魂不守舍的留戀模樣，特別想開口說一句：我說大人這剛結(jié)了花苞的桃樹林有啥好看的，您要那么喜歡桃花那就叫幾個下人給您刨了帶到新府上再種著？
　　不過介于方才洛云清兇她的樣子，阿芷還是強(qiáng)忍著把這句話給咽下肚去。老老實(shí)實(shí)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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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新府上上下下全整捯好之后也過了將近三天，其過程苦不堪言，阿芷覺得她的腰有點(diǎn)兒直不起來。而洛云清這幾日則是把自己悶在房間里，任她怎么勸也不出來�？磥硭娴媒腥巳グ言瓉砀系哪切┨覙浣o刨來了。
　　接著又過去了三四天，一直守在外面的阿芷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洛云清終于從房門里踏出來了。樣子卻使得她心痛，畢竟是服侍了他八年之久了，從沒見過他這般憔悴的樣子。
　　“大人，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的么？”
　　“備酒，送到我房里。”只一句，男人便拂袖而去。
　　隨即阿芷便吩咐一個丫頭去拿幾壇好酒分好壺給洛大人送去，又找八仙樓的廚子做些下酒菜來。簡單收拾了屋子，阿芷在桌案上看見了封信，上頭的墨漬還沒干，她也沒敢仔細(xì)看，把桌上的筆和硯臺整頓一下就退出房間。
　　日落西山時，阿芷正閑著無事在□□打盹，忽然一陣聲響將她吵醒，剛睜眼就瞄見一抹人影往主屋方向去，一晃便沒了蹤影。遭賊了？她沒多想，向主屋跑去。推開門便見屋內(nèi)一片狼藉，余光捕捉到桌角蹲著個一身青衫的人，阿芷才緩緩地舒了口氣，“洛大人，您這是干嗎呢，這屋子我可是剛收拾好�！�
　　話剛落，洛云清就直起了身，道：“你動我放在桌上的信了嗎？”
　　“沒有，我只收了旁邊的硯臺和毛筆。那信可是大人重要的東西？”阿芷的心提了起來。
　　洛云清先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加上鼻頭沾灰的樣子甚是讓她想笑。他微皺眉，說道：　　“你先收拾一下，然后把酒拿來吧�！�
　　聽到這兒阿芷一愣，怎么？酒還沒送到這兒？可是老早就吩咐過她們了啊。爾后又一想，除了自己，誰還敢在主子不在的時候進(jìn)到屋子里去啊。應(yīng)了句便整捯起來。洛云清只是躺在床上，手背遮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算了，主子在想什么做下人的也不用清楚。
　　將酒水帶到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阿芷被洛云清留下斟酒，他則是一言不發(fā)地將一杯杯酒灌下肚。阿芷想著，這洛云清是怎么了，從搬新府那天就開始不對勁兒，還是說他真離不開那桃花林子？
　　這么憋著不問她心里也挺難受的，躊躇了半天，還是顫顫巍巍地問出了口：“大人吶，您最近為何這般悶悶不樂啊……”
　　“桃，哎……我的桃呀�！甭逶魄逡呀�(jīng)有些醉了，自個兒喃喃。
　　阿芷斟酒的手一抖，酒水差點(diǎn)兒灑出來。擱著這位爺就是惦記著那桃�。∞D(zhuǎn)天她就讓家丁把那幾棵桃樹給刨來。就在她計(jì)劃著什么時候去刨樹時，洛云清又開口了，“那封信本是寫給你的�！�
　　“誒？”這回阿芷是真的手抖將酒灑了出來，她捏著袖子就要拭凈桌面，不料一只纖長白皙的手擋在前面，她回頭看了眼洛云清，那男人搖搖頭說不必后她才收回手。甫定心神，阿芷問道：“大人為何要給我這樣的下人寫信？”
　　“有些事情，無人訴說啊……”他搖晃酒杯，緩緩道，“你在我身邊最久，我也只能找你訴說心結(jié)。”
　　“大人但說無妨，奴婢必洗耳恭聽——不過奴婢愚笨，若無法為大人了卻心結(jié)，還望大人不要責(zé)怪。”放下酒壺，阿芷收腿靜坐。
　　男人笑道：“你還不了解我的脾氣么？”語罷將酒盞向前推移一點(diǎn)，示意她將酒滿上——
　　“我有一青梅竹馬的玩伴，兩人皆為官宦之家，情誼頗深。我束發(fā)后自然而然便進(jìn)京做了官，他便入住我府中做一舍人。我們一起游山玩水，處理公文，吟詩賞畫，逍遙快活。那桃花林就是春日里我們最愛駐足欣賞的地方啊……可真是段快活日子�？上н@日子并不長久，我習(xí)文而他卻喜習(xí)武。正是春天，一日，他告訴我他要進(jìn)宮，我起先是不同意，后來因?yàn)闆]有理由能將他留下，畢竟我不能將一個人永遠(yuǎn)的鎖在身邊，便讓他去了。
　　“沒過多久他便被圣上提拔為鎮(zhèn)東大將軍，并派送邊疆征戰(zhàn)。臨行前，他回來府中尋我。那日桃花開得正是旺盛，他在林中同我賞花。看著他側(cè)過的面龐我竟滋生出害怕的情緒，我怕此為不歸之鑒��！明白告訴他后，他卻一副自在模樣，他說他能回來。之后我等他花開又花落，花開又花落！他卻再杳無音訊……”
　　男人說著說著竟遮面啜泣起來，面對這么一副景象阿芷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輕撫他的后背，傾聽他的哭聲，緘默無言。
　　待洛云清停止顫抖，阿芷將他扶到床上，收拾了酒具便離開了。
　　此后的幾日，洛云清的狀況漸漸回轉(zhuǎn)，大概不到十日就已經(jīng)與原來無異了。依他的話，把積壓在心底的話傾瀉出來，就是最大的解脫。
　　而知道了主子秘密的阿芷當(dāng)然就不能再繼續(xù)留在府上了，她把些基本的禮儀事務(wù)教給一個最懂事的丫頭，便應(yīng)了洛云清的好意，帶著不少銀子還鄉(xiā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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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春，正值桃花結(jié)苞的季節(jié)。
　　阿芷并沒有嫁人，而是在家中照顧上年紀(jì)的父母以及侄兒們。這日她正在家中縫補(bǔ)，忽然接到一封信件，說是讓人從洛府給捎來的。
　　莫非是洛大人寫來的？拆開信件，她便立即否定了方才的想法，字跡扭扭曲曲，還有不少暈?zāi)牡胤�，一看署名，原來是她臨走前給教事的丫頭寫來的。
　　信上說——
　　“洛大人在剛?cè)氪簳r因風(fēng)寒而去世了。新上任的主子一身富態(tài)模樣，肥頭大耳為人不善，絲毫不如洛大人。而且對待下人們也非常兇狠，丫鬟們都怕的不敢說話，家丁也被打走了差不多了，府中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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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大人離走前嘴里一直嘟囔些什么，桃啊桃啊什么的，丫鬟們都以為他這是想吃桃了，可那天氣哪來的桃子�。∽詈笪覀兪锹犌辶耍笕耸钦f的桃樹桃花，還有什么炎程……炎程不是七年前戰(zhàn)死在邊疆的鎮(zhèn)東大將軍嘛！想著為什么洛大人會念叨他的名字，我便想起了姐姐你也許會清楚，這時也好給你寄封信來�！�
　　看完信，阿芷的淚水已經(jīng)是止不住的淌下，混著墨浸透了紙張。她收拾了行囊，懷中抱著三年前洛云清給的桃花枝，踏上了去舊府桃花林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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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后，阿芷終于到了舊府殘破大門前，她不顧一切向后面的桃花林沖去。推開最后一扇門，一片刺眼的紅色闖入她的眼簾——桃花正值最旺時。
　　呆呆的站在長廊上，阿芷似乎看到了十一年前，剛進(jìn)入洛府時的景象。
　　一抹青衫影，一抹暗紅光。一青一紅兩個身影久久佇立在桃林中，有盛放的桃花遮起，讓人看得模棱兩可。而聲音卻以外的清晰。青衫者聲音低沉有力，紅襟者聲音輕佻高昂——
　　云清說，無盡桃園他只折一枝，枝上只一朵，淺淡也無妨。炎程回，何來淺淡？桃，始便烈焰滔滔不復(fù)萬劫。
　　阿芷忽然記起了，“桃啊桃啊”并不是真在說“桃”，而是在說“陶”，陶炎程的“陶”。
　　她將桃花枝埋葬在桃樹下，兩人便可再相遇了吧。
　　燕銜桃木枝，為君投一執(zhí)�；ㄏ氯宋赐�，何期共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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