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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瀟雨
雨夜的天空呈現(xiàn)出深重的青紫,質(zhì)感帶著金屬的光滑流暢,懸在上方,被城市的燈光染出光霧。
很密很細的雨絲靜靜落著,恍若無物,在用手感受到它的濡濕之前就能將全身淋透。似乎是只有在經(jīng)過的汽車車燈中才看得清痕跡。
祈言默默地打著一把帶著蕾絲滾邊的粉紅色的小傘,顯得身材格外頎長清秀,在鮮見的行人驚異的目光中慢慢走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晚舉著這樣很明顯與性別不符的傘在這樣的清冷雨夜中出來散步,一路上從盲人道的這一側(cè)走到那一側(cè)再走回這一側(cè),也記不清看到了怎樣的景致。邊走邊忘。
不知不覺沉醉于這樣的迷茫,不需要去面對什么,也不用在意自己是誰,并非回避而是直接把自己的一切優(yōu)雅地踩著踩到路上不緊不慢地碾碎再抖落干凈即便是鞋底上也一絲不留,就連不經(jīng)意間的嘆息都會化為升騰的水汽,自然消散。
風越發(fā)如精心捶打磨礪出的刀,干冷的濕度溫度刮在手上臉上,把祈言敞開的帽衫揚起。衣舞獵獵。
他安靜地走上一座橋,走了幾步就依稀可以望見遠方城市中心商業(yè)區(qū)用燈光勾勒出來的輪廓。墨色的河水在橋下看不出流動,雨水落下打出的漣漪相互牽扯著,波紋連成一片,周邊建筑物的倒影看上去只是跳動著的碎光。
走到橋中央的時候再望向?qū)掗煹暮用,一種開闊的視野帶著巨大的寂寞突如其來地將祈言包裹起來。但是他沒有被攥緊的感覺。
大概是寂寞吧,很久之前,祈言就很享受這種沒有其他人干擾的環(huán)境。
為什么自己會享受寂寞呢。常常被孤獨的感覺折磨得手足無措坐臥不安,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向往。
微微含起眼簾,帶著一種悲憫凄涼的情懷俯視這河面,一種寒冷的孤傲從胸腔里滋生起來,從橫膈膜到肺葉到咽喉再呼出。
橋上風大,恰到好處地把他的頭發(fā)揉亂。他甩甩頭,卻覺得頭發(fā)更亂了。
巨大的寂寞。一種寂寞的高貴。高貴的不能自己。
走過橋,行道樹就逐漸密集起來,一叢叢的樹影交疊著把地面抹上更深的夜色,沉郁的夜色結(jié)成凝膠,無法流淌。因而即便是漫不經(jīng)心如祈言者也注意到了樹下有些顯眼的孤單人影。
一個站在樹蔭里的穿著校服掛著單肩背包的女孩。
大概是在附近教室家里補課到這么晚的吧。她雙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跺了跺腳,抬手看表,再把手塞進口袋,一副期待而略略有些不耐煩的摸樣,應(yīng)該是等人等待了很久。
很奇怪的感覺。祈言皺了皺眉,腳步的方向卻是偏轉(zhuǎn),走向那個女孩。
雨夜的風像是從濃到飽和的夜色中析出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逼近。祈言的帽衫衣角被揚起,又落下。
手指觸著的冰涼的傘柄,也在風中顫動著。
樹枝扭動著發(fā)出沙沙聲,想要躲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夏可軒瑟縮著等待樹葉上的雨水落下。外衣早就濕地差不多了,只要不淋到衣領(lǐng)里面就好。聯(lián)想到打在脖子上再從背后一路淌下去濕下去的水滴和水滴帶著的涼意,夏可軒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感覺到有人靠近,一把傘已經(jīng)擋在自己頭上。累積在樹葉上的碩大的水底被傘接住,打在傘上發(fā)出連續(xù)的沉悶的響聲。
啊……謝謝,夏可軒下意識地回應(yīng),然后才看清對方。一個比她高不少的男生,因為垂著頭,劉海擋住了眼睛,只露出黑框眼鏡的邊角。男生的下巴尖的過分,她有一種想捏一捏看看是不是真的的沖動。
就在她發(fā)愣的時候,男生突然抓過她的手臂,輕輕一扯,把夏可軒扯到他身邊。
一輛汽車飛快的馳過,濺起大片積水。即使被拉地遠離馬路,夏可軒還是感覺到褲子被濺濕了。倉皇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說謝謝還是繼續(xù)臉紅。等到冷靜下來又覺得再說謝謝隔的時間有點長了,會顯地很突然的吧。放棄。
周圍的氣氛再次陷入之前的寂靜。多少有些不同的吧,夏可軒小心地看了看身旁的男生,又抓緊時間在對方看過來之前別過頭裝作滿不在乎。
她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展開了微笑。
在車燈照亮這處樹蔭的時候,男生斜去目光,看著女孩長長的自然垂下的睫毛、挺翹的小鼻子和嘴角的一點點弧度。女孩身上帶著奶油和烤面包的味道,很淡。男生下意識地壓低聲音深呼吸著,品味到從鼻翼到舌尖的柔軟香甜。
場面有些微妙的尷尬。從路過的汽車車燈的映照來看,雨水漸漸稀疏,快要停了。女孩幾次想要說些什么,都生生地咬斷,不敢抬頭看男生的反應(yīng),一再地從袖口伸出兩根手指,把散開的幾縷頭發(fā)捋起別到耳后。
很誘人的動作啊。男生強制收回目光。
祈言靜靜地站在女孩身邊,舉著傘。沒有時間的參照物,他也忘了站了多久,聽著又一次風過吹落樹枝上的水,尋思一會兒雨停了用什么樣的借口收起傘離開,或者繼續(xù)站在這里。
安靜地只能聽見女孩的呼吸。
終于是下定決心,祈言張了張嘴,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又咽了回去。心里苦笑了一下,條件反射地去看女孩的反應(yīng),目光和察覺到異樣的女孩碰在一起。
那一對望,仿佛穿透了彼此的幾生幾世,仿佛那些命里注定的債注定要在這一刻清算完畢。
夏可軒不記得什么時候看到過這個句子,她覺得自己可能都沒有看清男生的面容,但確確實實是看到男生轉(zhuǎn)過頭來,透過眼鏡的目光和自己的連接。沒有什么詞匯適合描述那一對在陰暗中泛著淡淡的光的眼睛,夏可軒也沒有能力去描述了。
剛剛他大概是要說什么的吧,和自己一樣猶豫著沒有說出來么,畢竟根本不認識呢,所以現(xiàn)在我是要做什么,應(yīng)不應(yīng)該聊一下天,可是要聊的話聊什么呢,問他喜歡什么書什么音樂么,這樣不好吧畢竟是陌生人裝作很熟的樣子可能會被討厭的,不然問他為什么為自己撐傘吧,不行太奇怪了這樣更突然,果然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好……
夏可軒一下子閃過許多念頭,臉上卻是癡癡地望著。
這樣子其實很浪漫的吧,雨夜一個不認識的男生主動打傘,然后對望。想想看周圍可是濃重的黑暗,雨聲空明,帶著初春的寒冷,眼前是一個好看的男生和在同一把傘下共享的體溫……
狠狠心又一次咬著嘴唇低下頭,夏可軒發(fā)出輕微的囁嚅,那個……
祈言好像是生平第一次驚異于自己的反射弧長度,一直看著女孩的瞳孔,念想一片空白。直到她低頭,祈言才勉強反應(yīng)過來,也不確定是不是聽到了女孩的說話聲。
長長的剎車聲切開兩人之間的寂靜。女孩猛地抬頭,發(fā)梢?guī)缀跻恋狡硌缘南掳汀?yīng)該是擦到了把,恍惚覺得下巴癢了一下。
哥,我都等你十分鐘了怎么才來,衣服都濕掉了,夏可軒終于找到了可以說話的機會,也不管車窗還沒放下來,司機根本聽不到。
自然我不是說給你聽的,夏可軒在心理嘀咕。
很好聽的嗓音,祈言看著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腳從地上拔起來走向車子。原來只她只等了十分鐘啊,感覺過了很久的樣子。
女孩利落地走到車邊,拉開車門把書包丟進去,回頭面對祈言,謝謝你,再見!
車內(nèi)傳來嗓音低沉的關(guān)切問候,透過漸漸停止的雨聲,祈言也聽不清楚多少。
祈言抬起僵硬的左手準備打個招呼,無奈手指還沒伸開女孩已經(jīng)把自己也丟進車內(nèi)。輪胎滾動,又濺起水花,車子迅速開遠了。
說是再見,其實是不會再遇到了的吧?傆X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可惜。祈言邁了幾步穿過盲人道,想。
倘若真要論可惜的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呢。夏可軒用干毛巾撮動淋濕的頭發(fā),想。
剛剛那個男生是誰。同學么。
不是,夏可軒不知道怎么解釋,拖著一個長長的尾音。
他怎么打著一把粉紅色的傘,好像還有蕾絲邊。
?夏可軒眨眨眼,睫毛翕忽,哥你看錯了吧。我沒怎么注意。
祈言感覺腳下踩的有些軟,步子輕快了許多。
也無所謂是不是還在碾壓自己需要面對的一切,終究是要面對的。碾碎了也沒有用。
試著望了望車子消失的馬路盡頭。當然什么都看不見。
那個女孩會著涼么。沒關(guān)系的吧,只等了十分鐘的。真的只是十分鐘么。
又有車子經(jīng)過,看著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長再縮短最后淡去,變成和地面一樣的顏色。
把傘收起來,好像還是有一點雨的。涼涼地飛在臉上。
不過沒關(guān)系了,反正快走到家了吧。稍微淋濕一點,應(yīng)景吧。
還是不對勁。
難道自己是在失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其實根本就不認識。根本就不認識。不認識。
回到家的時候祈言也把這些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心里卻是積了一泓清涼澄澈的什么,沁入心脾,唇齒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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