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小區(qū)后街新開了一家咖啡店，店名就叫“咖啡店”，店面不大布置得很精致，幾乎都是原木，讓人一進去就像隱藏在樹洞里一樣。
　　我本沒有關(guān)注過這家店，因為在我們這邊這種小資的店不在少數(shù)，咖啡店雖然別致卻也沒什么太大的特點。直到有一天，我到九點多才下班，走在路上幾乎暈厥。路過咖啡店的時候，里面的老板娘正在掃地，店里泛著暖黃色的燈光，不知怎么我駐足在門口，呆呆地看著里面。
　　“要不要進來坐坐？”
　　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時候打開了門，一臉笑意地望著我，幾乎和后面的燈光融成一片。
　　我臉一紅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愣了一會兒隨著她走進了店里。進門才發(fā)現(xiàn)，里面放著林宥嘉的《想自由》，是我好幾年手機里的保留曲目。
　　店里只有她一個人，我找了個靠近落地?zé)舻奈恢米�，她遞上一份菜單，又在地上放了一雙龍貓拖鞋，毛絨絨的好不可愛。
　　“高跟鞋脫了穿拖鞋吧，走了一天該腳疼了�！彼⑽⒁恍�，“看看要喝點什么�！�
　　我有些意外，突然覺得福至心靈，于是彎下腰脫了高跟鞋，把腳伸進拖鞋的那一刻，所有肌肉都放松下來，酸得厲害。我在桌下動動腳趾，把菜單推回給她，“隨你吧。”
　　“好�！彼龔纳迫缌鞯亟舆^菜單，不多時端上來兩杯熱牛奶和一些曲奇餅干。
　　“晚上睡覺前喝點牛奶，助睡眠。”
　　我點了點頭，拿起杯子啜飲一口，四下打量，“你的店很漂亮。”
　　“謝謝�！彼⑽㈩h首，帶著卷兒的發(fā)絲隨著她的動作從肩上跑到了胸前，“你剛下班么？”
　　“是啊�！�
　　“很晚了，自己回家安全嗎？”
　　我苦笑了一下，“那有什么辦法，沒男朋友也沒人送我回家�！�
　　“一個人回家也不錯呢�！�
　　“那你呢，等會兒關(guān)門回去也晚了吧，男朋友來接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我也一個人。”
　　我有些驚訝，因為她看起來并不年輕，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紀(jì)，到現(xiàn)在身邊都還沒個伴兒，難免讓人驚訝。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熱衷于戀愛結(jié)婚，這種單身主義者在現(xiàn)在還是挺普遍的，所以我也沒有多問。
　　在咖啡店坐了一會兒，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告別，她也微笑著送我到門口，道了聲晚安�；氐郊蚁词戤呉院笪也畔肫饋�，剛才根本忘記了付錢！我有些懊惱，準(zhǔn)備明天晚上再去一趟，把錢付了。
　　第二天，我到咖啡店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點了，她剛好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店里放著柔和的輕音樂。我進去的時候，她顯然很驚喜。
　　“昨天忘記付錢了，多少錢？”
　　她連忙擺了擺手，“不用了，昨天的東西不在菜單里，不用付了�！�
　　我停住掏錢包的手，有些尷尬。她看了看我身邊的電腦包，問我：“回家還要工作嗎，都把電腦帶回來了�！�
　　“是啊，這兩天工作挺多的，回家還要加班。”
　　“不介意的話，在我這兒做吧，店里有wifi 我再給你準(zhǔn)備點吃的�！睕]等我回答，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進了廚房。
　　我在老位置坐下，從善如流地脫下鞋子光腳踩在木地板上，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她給我上了牛奶和曲奇之后就去收拾店面，也沒有多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把工作告一段落，我伸了個懶腰，拿起一塊餅干放到嘴里。
　　“做完了？”她在我對面坐下，捧著一杯大麥茶。
　　“恩�！惫ぷ鞯耐瓿勺屛倚那榇蠛�，“不知道為什么，你的店讓人覺得好舒服，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喜歡就好，以后要是下班晚了或者心情不好，都可以過來坐坐，別的沒有，牛奶和小餅干管夠。”
　　我也忍不住笑了，一首歌唱完，跳到了林宥嘉的《浪費》，我仔細聽了一會兒，“你喜歡林宥嘉么？”
　　“怎么說？”
　　“我上次來的時候，你在放《想自由》，這次又是《浪費》。”
　　她想了一會兒，說：“說不上喜歡，只是這兩首歌挺好聽的，歌詞寫得不錯�！�
　　“隨便你今天拼命愛上誰 我都會坦然面對即使要我再跟你好個十年無所謂。”她輕輕唱出來，聲音帶著點沙啞。門外的風(fēng)鈴響起，她向外面張望，眼神亮如星辰。
　　進來的是一個女人，大概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穿著職業(yè)裝，看到我在里面向我點了點頭。
　　“瀾楚，還不回去嗎？”
　　她說，“晚點吧，等會兒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那人也沒多說，進里屋拿了個包裹就走了。我回頭看著她，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她的神色有些失落，碎碎的燈光灑在她臉上，說不出的靜謐。
　　“她是？”
　　瀾楚抬頭對我笑了笑，“她是老板娘�！�
　　“咦，這家店不是你開的嗎？”
　　“不是，是祁珊開的，我是幫她打工的�！�
　　“你們兩個很熟啊，不像是老板娘和員工的關(guān)系�！蔽蚁肫鹚雌钌旱难凵瘢行┰囂降貑�。
　　“恩，是高中同學(xué)。”
　　“從高中就一直是朋友嗎？”我有些意外。
　　她點了點頭，“從高中到現(xiàn)在，也有十幾年了吧�！�
　　無法忽視她臉上帶著的落寞，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好像不是那種可以無所謂問出私密事情的朋友，我只能報以一個微笑。
　　隔了一個多星期，我再次走進咖啡店，原本是出差一個多禮拜，想來放松一下的，結(jié)果瀾楚不在，只有祁珊在柜臺前。
　　我走過去問：“請問今天瀾楚不在嗎？”
　　“恩，她有點事出去了，一個小時以后回來，要不要坐一會兒等她？”
　　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在老位置上坐下，點了一杯摩卡。其實我并不習(xí)慣喝咖啡，受不了一點苦味，那杯摩卡也只喝了一口，放涼了都沒去碰第二次。
　　過了大半個鐘頭，瀾楚回來了，進門看到我笑著和我打了聲招呼，然后走到祁珊身邊。
　　“你要不先回去，我來的路上看到阿華已經(jīng)在外面等你了。”
　　祁珊點了點頭，問：“要不讓他等一下，等你下班了送你回家？”
　　“算了吧，今天什么日子你忘啦？”瀾楚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禮物盒，“你訂做的袖口我?guī)湍隳脕砹�，趕緊過節(jié)去�！�
　　“謝啦�！逼钌盒α诵�，接過禮物盒又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送你的，情人節(jié)快樂。”
　　瀾楚站在門口目送她離開，轉(zhuǎn)過身在我面前坐下，“情人節(jié)沒安排嗎？”
　　“別提了，半年前剛失戀，還過什么節(jié)啊。”雖然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想起來還是覺得胸口悶得慌。
　　“正好我也沒安排�！彼返裟潜�，“我去做個情人節(jié)特飲給你。”
　　不多時，她端上來兩杯橙粉色的氣泡酒，酸酸甜甜的很可口。在我喝飲料的同時，她打開祁珊給她的禮物盒，里面是一對玉白色的耳釘，襯得她的耳垂盈盈可愛。
　　“很適合你�！蔽倚χQ贊。
　　“謝謝�！彼毿牡匕押凶诱砗梅诺桨�，抬頭沖我微笑，“時間還早，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七點不到，的確很早。可是卻沒有想要出去逛街的心情，只想待在咖啡店里，就像松鼠窩在溫暖的樹洞里，哪兒都不想去。
　　“算了，不是很想出去逛，我們聊聊天吧�！�
　　“那你等一下。”她起身在門口掛上打烊的牌子，拉起門簾，把燈光調(diào)亮。霎時形成了一個小天地，外面的喧囂似乎也漸漸遠去。我心里不住地歡喜，真的是聊天的好氣氛。
　　“想聽什么歌？”她問。
　　我思索了一下，說：“《浪費》�！�
　　她順手從柜臺拿了一根皮筋把頭發(fā)松松地盤起，然后坐下來，“想說點什么，感情史？”
　　我搖了搖頭，相比起我那段有的沒的異地戀，我更希望了解她是什么樣的人。可是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報以一個微笑，“那說說我吧。我叫瀾楚，今年三十一歲�！�
　　“誒，31歲？”我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滿臉不可置信。
　　“怎么，不像？”
　　我看著她的面容，“我以為你最多二十七、八這樣。”
　　“呵，沒有，我31了。”她眉眼向下一瞥，“已經(jīng)很老了啊�！�
　　31歲的她，沒有老公孩子，也沒有男朋友，身邊朋友不多，有一套單身公寓，沒有養(yǎng)寵物。
　　我問她，“為什么不找一個？”
　　她目光溫柔，看著我說：“你覺得呢？”
　　我想了半天，終于說出那個猶豫許久的答案，因為祁珊？
　　瀾楚沒有否認(rèn)，只是微笑著沉默，過了許久，她開口訴說，宛如在唱一首好聽的歌。
　　吶，你知不知道飛蛾，它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向著光源，前方有燈光它就一直朝那個方向飛。也不知道撞上什么東西，也不知道疼，就是使勁兒飛就對了。
　　可是有些光是怎么追都追不上的。
　　祁珊就是光源，在學(xué)校是這樣，到工作了也是這樣，所以放棄了自己的工作跟她開了咖啡店。哪怕她有自己的生活家庭工作，可是她是光源啊，是飛蛾一生的執(zhí)著。
　　“所以你一直在她身邊，看著她工作結(jié)婚？”我無法理解這是個什么樣自我折磨的過程。
　　“恩，她結(jié)婚那天我是伴娘，看著她戴上戒指跟老公擁吻。我在臺下拍照放禮花，婚禮錄下拿過來一看，我笑得比誰都開心。”
　　“為什么……不放棄？”
　　瀾楚笑得很勉強，“我愛她十幾年，你不是第一個說這句話的人，從高中開始每個人都說，為什么不放棄，為什么那么倔�！�
　　“我就剩這么一點點倔，算是優(yōu)點也是缺點�！�
　　“不是沒有想過找別人，就算隨便找一個順眼的，給家里一個交代也好。后來發(fā)現(xiàn)，我喜歡的人全部都是一個樣子，桃花眼，笑起來眉眼彎彎，說話有點毒�！彼壑忻缮弦粚铀�，“全部…都是祁珊的樣子。就算我再努力愛上誰，到頭來也都是白費�！�
　　“可是你已經(jīng)31了，還有多久可以浪費？”
　　“是啊，我都31了。”瀾楚抬起頭，看著我：“16歲的時候我覺得在學(xué)校，畢業(yè)了就結(jié)束了。24歲的時候覺得我還年輕，還能任性幾年。28歲的時候覺得，等她結(jié)婚了我就會死心了吧。今年我31了。”
　　“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啊。”
　　到今天我還是能很清晰地記得她說這句話的表情，紅著眼眶幾乎盛不住淚水，卻執(zhí)著著想要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那種勉強自己笑出來的，傻瓜一樣的表情。
　　在那之后，我很久沒去咖啡店，不多時就被公司調(diào)動去了別的城市，來去匆匆甚至來不及去和瀾楚告?zhèn)�別。在很久之后，我打開手機里那首《浪費》，眼前浮現(xiàn)出瀾楚的面容，我突然感受到為什么跟這個姑娘說話會覺得舒服，有時候甚至?xí)浟藭r間。大概是因為她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執(zhí)著，這些時光也在她身上，就此停止了。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回去看看她，而她又是否還在如飛蛾一般奮不顧身，又或是放棄了光源，過著平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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