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聒噪。
　　淺溪剛畫完了一副魚蓮圖，步至池邊撩起雙袖洗了下手。池水清涼，池中唯一一條錦鯉也游了過來，散開的魚尾不時掃過他的指尖。他想要摸摸它，但一想魚大概會被他的體溫灼傷，于是終是抽身而去。

　　天下未定。
　　放下日前所得的驛報，他閉目揉了揉眉間。隱隱聽到屋外的喧鬧聲，街鄰們都正忙著收拾財務(wù)逃離此地。戰(zhàn)亂之中，百姓總避免不了流離失所。他只是一個畫師，無甚憂國憂民的情懷，更沒有改變局勢的能力。可現(xiàn)在的問題是，麻煩也到他身上了。
　　逃？
　　他望向窗外那一方荷塘，隱約看見一尾錦鯉游弋在荷葉之間。
　　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罷，就當是為了這條魚留下來的也好。
　　他終究也沒有去收拾什么東西。

　　這個夜晚，要比以往都來得寂靜。
　　人們大都走了，只剩下少許行動不便的或是如他一般不肯離開的，往日夜里雖不算熱鬧卻也明亮的百家燈火如今沒留下幾盞。雞犬之聲亦聽不分明。
　　半輪弦月?lián)u搖掛在天上。被飄浮的輕云遮掩得明晦不定。
　　他挑了挑油燈里的燈芯。
　　有什么長久以來郁積的東西在這個無比寂靜的夜里將要噴發(fā)出來。他手腕一抖，油燈掉落到了地上。
　　火星竄了起來。
　　他怔怔看著，似被嚇傻了般，也不知跑出屋去找水。但他分明又沒有被嚇住。甚至那眸間神色，隱隱竟似癡狂。
　　火勢逐漸大了起來，眼見的濃煙已經(jīng)彌漫了屋室，充斥鼻間。他不由用廣袖捂住口鼻大聲咳嗽起來。
　　屋門突然被推開。
　　他轉(zhuǎn)過頭去想看看是哪個還沒離開的鄉(xiāng)民，卻看到一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吾乃鯉中妖�！蹦悄ㄓ白拥�。

　　翌日天明。
　　淺溪睜眼之前便先想到了昨夜的夢境，心中有些好笑。
　　那男子進屋后便揮退了他周遭的火焰和濃煙，然后對他傾訴衷情，說什么原是想害他以增己功力，卻因漸生情愫不忍為之，反而入火護他。
　　他緩緩睜開雙眼，入目的是焦黑的房頂。猛地坐起身，便看到屋內(nèi)分明被大火肆虐過的狼藉模樣。
　　不是夢。他抿緊了唇。
　　他走了出去，被屋內(nèi)雜物絆得有些踉蹌。卻見到那昨日還碧波蕩漾、生機盎然的荷塘此刻全然干涸，蓮葉枯敗。
　　那條錦鯉，不知所蹤。
　　意味不明地偏了下頭，他左手緊緊攥住了自己右臂袍角。

　　他忽然想起其實一直沒有看清那人模樣，不知是因為煙霧還是別的什么。但是那男子襟上繡著的層層疊疊的荷葉蓮花，他卻看得十分清楚。還有那隱隱清雅又魅惑的感覺，像極了那條錦鯉脊上的紅斑。那正是他當初養(yǎng)它的原因——那似是一滴血淚染在了白宣上。

　　又一年花落之時。一個自稱青巖居士的人路過，不知怎么就知道了這事，對著滿庭院的落花扶著胡子苦大仇深地嘆道：“魑祟動情，必作灰飛。猶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數(shù)也�！�
　　他夜間想起這話時便又笑了，微微有些不解，不過是個陌路人而已，又何必做出那般樣子？筆鋒蘸了濃墨繪盡最后一筆，剪去燈花，將那副剛完成的魚蓮圖隱在了夜色中。

　　不過是，還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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