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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等齊端文聽說北平出事學(xué)生被抓的消息已經(jīng)是一個月以后了。從老家匆匆忙忙坐著北上的火車來到北平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毫無門路辦法。北平這個古老而陌生的都城對于他來說除了自己親弟弟的一條命就沒有太多關(guān)系了。
迷了幾次路才找到師范學(xué)院的大門,看門的人愣是不讓進(jìn)。還是上天垂憐,他竟碰到教過的學(xué)生在這里讀書,這才被放了進(jìn)來。他原本是想跟學(xué)校這打聽一下情況,但顯然,沒有比問身邊這個直接參與的同學(xué)更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了。
青年義憤不平的神色鮮明勃發(fā),一向斯文沉靜的齊端文微微笑著不發(fā)一言。滔滔不絕怒罵內(nèi)閣不作為賣國賊的青年也不由住了口,他想,老師常居鄉(xiāng)里大概對時事政治幾乎是毫無耳聞的,且教的大抵是《四書》、《論語》,講義不出孔孟之道,對他的新思想大約是不了解的。
如此想了,神色中不由帶上了點幾不可見的不屑。
齊端文當(dāng)然既不是來參觀校園,也不是來接受新思想言論灌輸?shù),他是來救他弟弟的,這個家里寶貝的跟命根子一樣的弟弟。
他和弟弟齊允文非一母所生,自己是結(jié)發(fā)之妻的長子,弟弟是續(xù)弦夫人的幺子,兩人年歲之間差了不少。齊端文上私塾的時候舊王朝尚且沒倒,經(jīng)論文義最最要緊,哪怕對新思潮蠢蠢欲動,身為長子的他只能收斂心思讀著之乎者也。弟弟出生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共和時代,古板的父親寵愛幺子便讓他隨潮流讀的是西式學(xué)堂。兄弟倆雖成長之路全不一樣,卻也不妨礙兩人關(guān)系親密無間。
這次聽說北京學(xué)生被抓,家中二老急得頭發(fā)都白了,身為長子,無論如何也該來設(shè)法營救才是。只是如何營救,對他來說真是天大的難題。
聽了半晌的齊端文尋了個空問,他們被關(guān)在何處?
意猶未盡的學(xué)子愣了愣,答道,由憲兵隊直接看管。接著又大罵起憲兵隊忝居高位魚肉百姓,對外屈膝對內(nèi)鎮(zhèn)壓等等,不等齊端文繼續(xù)發(fā)問,猶自續(xù)道,特別是憲兵隊的頭目徐暮謙,陰險狡詐手段歹毒,對付學(xué)生最是心狠手辣云云。
對于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需要信息的齊端文,當(dāng)即就要告辭離開,也不理身后的少年一臉遺憾。
然而就算知道了憲兵隊和隊長,他又能怎樣?少不得要去麻煩那個現(xiàn)已是警察署署長的遠(yuǎn)房表叔,卻是聊勝于無了。
正所謂相逢不如偶遇,他來表叔府上拜訪的當(dāng)日正趕上在表叔家做客的徐暮謙將將落座。逆光而坐的徐暮謙身形十分高大,帶著出身行伍無法掩飾的殺伐之氣,即便面目模糊齊端文仍然感覺到了對方眼神的侵略和審視,這讓他非常不舒服。
徐暮謙打量的目光近乎無理,好在齊端文畢竟大家出身,況且自己是來求人的,當(dāng)即垂下眼簾好似一無所察。而他眼角的余光告訴他,那道視線又停留了一會兒才移開。這幾乎是電光石火間的事兒,但如有形質(zhì)的壓迫感依然讓齊端文忍不住繃緊脊背。
遠(yuǎn)房表叔站起來招呼齊端文,后者略帶歉意的一笑,表示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多有攪擾。
當(dāng)然事實上他是提前跟人打過招呼的,不速之客想來就是這位憲兵隊隊長。而徐暮謙也當(dāng)即表示是自己不請自到,實在失禮。
徐暮謙的聲音偏低,連帶空氣都帶著震動的余韻,一向平靜如水的齊端文沒來由心頭一抖,又覺得透著幾分熟悉。待到他入座之后,再次抬頭打量才發(fā)現(xiàn),不止聲音,連眉目都透著熟悉感,但偏生就是毫無印象。
徐暮謙雖帶著軍人的粗糲,眉眼卻意外的精致,若是脫去戎裝換上戲服,活脫脫是游園佳人的模樣。可眉間幾乎可見的戾氣生生壓下了如畫的美感,只覺攝人心魂心驚膽寒——那是槍下亡魂練就的陰鷙兇煞,堪比十殿閻羅。
不知為什么,除了一點不安,齊端文倒沒什么特別害怕的感覺。他想也許就是無知者無畏吧。
機不可失,他不可能次次都好運氣撞見自己要找的人,即便時機并不十分恰當(dāng),齊端文也打算開口試試——看看這位人間的閻羅王可否留下弟弟一條小命。
齊端文的訴求并不復(fù)雜加上他也是個言簡意賅的人,言語間不卑不亢,到?jīng)]有一般家屬求情的膽戰(zhàn)心驚諂媚阿諛,也沒有神情悲愴哭天搶地,像是來討論日常公務(wù),進(jìn)退合宜言語有度。這不是一個鄉(xiāng)下教書匠的水平。
徐暮謙只是微微瞇了眼睛不置可否。身邊的表叔卻皺起了眉頭,他并不知道表侄上門是為了這事兒。要說他最不愿意打交道的人徐暮謙必然榜上有名,那是出了名的不安排理出牌的人,能不招惹就不去招惹了。沒想到齊端文這樣大喇喇地說出來倒驚了他一跳,今次是在他家里,要是起了沖突,平白得罪了憲兵隊的隊長簡直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眼下又不好打斷,急得他直搓手。好在偷眼打量過去徐暮謙并沒太大不悅的神色,反倒是一直若有似無地打量著齊端文。
他猛地想起這位憲兵隊長似乎從不沾染女色,難道……
這么一想眼神里便帶上了幾許微妙。再看看端坐一旁的齊端文,論長相其實到不如徐暮謙,不過眉目溫和沉靜,眼角微微有點挑起,若是笑笑,也很有些風(fēng)流蘊藉。
“先生說的入情入理,我也是職責(zé)所在,先生這是讓我難辦啊!毙炷褐t抽著他的雪茄,煙霧繚繞里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隊長秉公辦事自是法理應(yīng)當(dāng),在下也是不情之請。此次游行雖牽涉甚廣好在總理大人并不想事態(tài)擴大,對學(xué)生的處理并不會太重。當(dāng)日所捕也并非所有參與師生,囹圄擾擾想來也讓您頭疼,就是查了幾個與案無涉的放出去了想來也不太要緊!饼R端文語氣清淡娓娓道來,連一旁的警察署長都不禁瞟了他一眼。
“先生倒是想的精細(xì),不過話是這么說,幾百名師生整天吵吵嚷嚷是有點讓人頭疼。但我憑什么就放過舍弟一人呢?這說出去,我可摘不清了!焙竺嬉痪滹@然調(diào)侃的意味更濃。
齊端文忍不住一挑眉,這難道是在暗示他沒有留下買路錢么,簡直土匪作風(fēng)。心里雖這么想,可話也得接上。
“齊家雖不是巨富權(quán)宦之家倒也還小有財力,您吩咐一聲就是。”話說的諂媚,偏偏到了齊端文嘴里倒像是施舍給他一般,全無半點伏低做小的恭順。
連自家表叔都忍不住捏把汗,徐暮謙反倒笑開了。
“先生未免太看低我徐某人,今日隊里還有些俗務(wù)尚待處理這便走了。先生說的事我記著,改日再談!闭f著也不管齊端文一臉錯愕,接過遞來的帽子披風(fēng),馬鞭在手心輕輕一敲便腳步沉穩(wěn)地往外走去。
他站起來,齊端文才發(fā)現(xiàn)這人當(dāng)真是高大得很,幸而是坐著說話,要是站著,那樣的壓迫感,怕是自己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他原以為憲兵隊隊長該是行伍粗人,腆著肚子說著不堪的話,好比自己老家那些糾察隊的人。卻沒想到,言談間說不上謙和卻也十分有禮,只是讓人全捉摸不透,拿捏不準(zhǔn)是個什么意思。改日再談?怎么個改日法?
徐暮謙向來不說虛的,說是改日果然不過兩日便有憲兵隊的來小旅館里說是隊長有請。嚇得旅館老板還以為自己犯了什么事兒。
他倒是沒想到這次直接在憲兵隊的駐處見面,還是那日的打扮,光線充足的房間足夠齊端文看清他的裝束。整個北平城都認(rèn)得憲兵隊的服裝,仿的德式軍裝,裁剪細(xì)致貼合,徐暮謙這樣的人品相貌又是個天生的衣架子,穿著這衣服當(dāng)真是相得益彰。銀色的紐扣點綴在深色軍裝上,隱沒在束腰皮帶里顯得整個人挺拔而朝氣。他從辦公桌后走出來,齊端文才注意到他穿的馬靴也跟平日看見的格外不同。
總理大人養(yǎng)這支隊伍當(dāng)真下了血本。
“看夠了?”徐暮謙的語氣全不似當(dāng)日那般疏遠(yuǎn),好似他倆十分熟稔。
“失禮了!饼R端文也覺得自己看得太久了,面上微微有點發(fā)燒。也不是年輕后生了怎么還能看個人就這樣忘乎所以。
像是被齊端文的神色取悅了,徐暮謙心情頗好地給他端了杯茶。
正自懊惱的齊端文接了茶道了謝,倒是緩過神來。
“徐隊長,今天來是……”
“先生,你真不記得我了么?”不等齊端文說完徐暮謙便輕聲打斷,他看著齊端文的眼神甚至微微帶了點受傷,那過分犀利的眉眼神情也柔和了許多,依稀能看出少年時的樣子。
齊端文一愣,不由再次打量起徐暮謙的眉眼。他是覺得熟悉,可這熟悉總讓他有點驚心動魄的感覺,似乎連帶著什么并不太好的記憶。
齊端文的猶疑讓徐暮謙不由嘆了口氣苦笑道,“真有變得這么厲害么,不過幾年你就認(rèn)不得了。我是徐牧,那個你最頭疼的學(xué)生!毖凵裾J(rèn)真里似乎有點稚氣。和方才殺伐決斷大馬金刀的憲兵隊長幾乎判若兩人,倒更像他關(guān)在牢里的學(xué)生們。
“徐牧?!”齊端文是實實在在感到驚訝,不,簡直是驚嚇。這一看才明白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僧(dāng)年的徐牧……
“你當(dāng)年就突然退學(xué)了,我找了你們家,卻說已經(jīng)搬走了。再打聽,但根本沒徐牧這個人。原來你叫徐暮謙!饼R端文想了想如是說道。
“你找了我?”徐暮謙盯著齊端文,眼睛都不眨。
“是,我……”我怕你出什么事了。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我。”徐暮謙自嘲一笑。齊端文幾乎想點頭稱是,還是忍住了。即便是年少青澀的徐牧,給他的壓力也一點不比現(xiàn)在小多少。
“你那時還小……”想了想,也只能這樣蒼白地掩飾道。
“可我現(xiàn)在還是這么想。”徐暮謙的話連一絲猶疑都無,就像他的人。而齊端文卻怔在那兒,他,什么意思?
“我相信共和憲政才是中國的出路,正如,我堅信不會有人比我更適合跟你在一起。”這是徐暮謙當(dāng)年說的話,此刻道來,讓齊端文幾乎有時空錯亂的恍惚。眼前的人漸漸成了那個眉眼青澀秀麗卻驕傲異常的少年。
徐暮謙讀書的年月里,保皇派的言論甚囂塵上,革命派或隱忍蟄伏或被暗殺,在他們那里,敢說這樣的話的人大概也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徐牧。他要單說憲政也罷了,共和兩字出口,簡直大逆不道。只是那時候的齊端文也還年輕,也一心思慕泰西政體,看到徐牧有興趣,在子曰詩云之外也時常跟他說天下大勢民主政治。
齊端文不會知道神情間洋溢著朝氣的自己是有多吸引人,也不知道學(xué)生光彩熠熠的眼眸里除了光輝前景還有自己帶笑的眉眼。
聽到他這句話,齊端文與其是說驚訝倒不如說是徐牧當(dāng)時那超乎常人的逼人氣勢讓他愣住了。那樣強烈的企圖心和占有欲是他幾乎與世無爭的年歲里無法想象。他一直是個乖巧懂事謙和有禮的長子,他甚至都沒有打算違抗父親去追求一點自己想要的。
年少的徐牧彷如烈焰,連靠近都會灰飛煙滅。
但是,他不能……
回過神的齊端文才發(fā)現(xiàn)徐暮謙竟然理他這么近,一伸手甚至就要觸上他的臉頰。齊端文一哆嗦茶水灑了一點出來,正落在徐暮謙的衣襟上,迅速地洇濕了一塊。
齊端文近乎倉皇地退了一步,駭然發(fā)現(xiàn)背后卻是辦公桌,自己只能被迫抬頭看著早已高了他一個頭的徐暮謙。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少年了。
徐暮謙的手指還是如愿碰到了齊端文的臉頰,齊端文向來平靜的宛如古井的神情終于真正透出了恐懼和惶然。盡管眼神都在發(fā)抖,站得筆直的齊端文也并沒有全然收斂那份不卑不亢的氣勢。
用手背不輕不重地推開對方的手,而手腕處的高溫讓他不禁一縮。
“徐先生,你我雖有師生之誼也僅止于此。舍弟一事若能幫忙在下感激不盡,若不能也請允許在下先行告辭。”齊端文只想離眼前危險的人越遠(yuǎn)越好。
“你要是走了,你弟弟就永遠(yuǎn)別想出來了!边@簡直是最幼稚的威脅,但不可否認(rèn)這最有效。他知道,這個弟弟是他的命根子,他不無嫉妒地想,自己也許真該把這個威脅消滅掉。
“你!”齊端文未料到他會拿弟弟的性命來做籌碼。徐暮謙的臉上寫滿了未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決然讓他明白這絕對不是一句威脅而已。
“徐隊長,您前程遠(yuǎn)大不可限量,總理器重憲兵隊也不是久留之地,實在犯不著跟舍弟年少無知一般計較。今日之事您幫不上忙在下也不勉強,若是因為在下而讓舍弟有性命之憂,在下無顏面對老父唯死而已。齊家雖不濟(jì),斷沒有坐視親子枉死的道理!痹捳f到這份上,軟硬兼施更兼性命相逼,徐暮謙想,不愧是先生,連后路都不留。
“好好的說什么死不死的。你弟弟我會放,但你不許走,就算是打斷你的腿你也要留下。你記住,除非我配不上你,否則你就老老實實和我在一起。另外也別想著尋思著去死,我不讓死的,沒有人能死的了,哪怕是自殺!痹捳Z狠絕狂妄,齊端文突然想,自己當(dāng)年,大概就是怕了這份深重得幾乎帶著詛咒的感情吧。
齊端文不知說什么,他已經(jīng)沒了籌碼可壓。他看著徐暮謙,似乎是在重新認(rèn)識這個人。
徐暮謙的眼神沒有半分退讓,突然,他驚訝地睜大了眼。
一直退后的齊端文突然一反常態(tài)靠近他,距離近得讓徐暮謙幾乎以為他要吻上自己。
“其實我當(dāng)年并非不喜歡你!闭f完他又退了回去,仿佛那嘆息般的告白不是他說的。
“那你……”徐暮謙充滿疑惑。
“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饼R端文眼神平靜全無一絲顫抖,只是袖子里的手緊握成拳,語氣里飄忽而傷感。
“你不……”徐暮謙正想好好說說這個榆木腦袋的先生。
“前日家書上說,拙荊生了。徐隊長若得空,百日酒還請賞光!饼R端文神情未變,像是念報上的啟事一般。
徐暮謙良久沒說話。
“什么時候娶的妻?”語氣里已是灰了一半。如果徐暮謙是火,那齊端文就必然是至柔而剛的上善之水,話語一灑,便全都澆熄了。
“你走之后父親說二月日子正好,便娶了!
“你從來沒說你……”
“遠(yuǎn)房表妹親上加親。年過冠齡猶未娶妻已是不孝!毙炷褐t覺得自己再問下去,大約還能聽到《孝經(jīng)》了吧。
他始終沒想過,如果他有佳人嬌兒自己要怎么辦。逮捕的學(xué)生里他早就認(rèn)出了齊允文,他在等著他,雖然不過幾年沒見,但若不是今次事情,他也許會去鄉(xiāng)間尋他也不一定。
他沒要過他等待,他哪里知道,明明一直連訂親都不愿意的人一眨眼就已成了人父人夫。
徐暮謙固然霸道卻也驕傲。他會容許自己傷害齊端文只是為了留下他,也不能做到讓無辜的女子和嬰孩失去丈夫和父親。
不擇手段,也并不是為所欲為的。
“我始終以有你這個學(xué)生為傲!闭f完,齊端文便離開了。
關(guān)了門的隊長辦公室里傳來一陣陣物件落地的聲音。
第二日齊端文再被通知來憲兵隊就只見到自己的弟弟,雖然憔悴了不少精神卻挺好,讓齊端文不由松了口氣。放的人不止齊允文還有好幾個學(xué)生,說是已查清楚與該案無涉。齊端文心知肚明是徐暮謙的意思。
他猶豫著要不要道個謝,卻得知隊長不在,出公差去了。
既然弟弟出來了,齊端文也就沒理由再留在北平。婉拒了弟弟留自己幾天好好玩幾天玩玩的建議,只說要回去照顧你嫂子和你小侄兒,呆不住。齊允文一聽也覺有理,反倒提議不如一起回去。這幾日一直罷課留在北平也法讀書。齊端文想想便同意了。
一直到臨走,他也沒能再見上徐暮謙。
回鄉(xiāng)的火車是夜車,兄弟倆靠著坐,齊端文拿出預(yù)備的小毛氈子給弟弟蓋上。
“哥,還是你細(xì)心!饼R允文迷迷糊糊應(yīng)了一句。
“睡吧!饼R端文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腦袋。從車窗里望出去,北方平原的夜晚寂靜而空曠只能看見火車的零星火光和裊裊煙氣。
他哪里是趕著回家,他只是又逃了一次。
怎么可能這么恰好徐暮謙一走父親便讓他成婚。當(dāng)年心慌意亂的齊端文自己跪在父親面前說要成婚,父親自然一百個同意,這才娶了自己根本從未謀面的表妹。
這原本就是他所以為的人生,從沒變過。他想,自己拖了這么幾年,也許只是不甘心吧。
和一個全無感情的女子結(jié)婚生子共度一生。
齊端文長到二十歲若無人喜歡過倒也是奇聞,只是被表個白便倉皇如此,個中情由,也許只有他自己明白。
夜風(fēng)吹得煤油燈直晃,抬手一揉眼睛,齊端文不懂,手指上怎么濕漉漉的。
多年后,抗戰(zhàn)爆發(fā),時任北平城內(nèi)守備力量的憲兵隊未隨政府撤出城外,日軍入城,與之肉搏,力竭而亡,全軍覆沒。
徐暮謙陣亡,年僅32歲。侵略軍在城中搜刮時,憲兵隊駐處并未搜到金銀。隊長辦公室上鎖的抽屜內(nèi)倒有一枚玉石印章,上書“弄璋之喜”。
他當(dāng)年畢竟沒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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