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1913年7月28日。黑暗將我埋葬。
我出生于1890年的美國南部,在那個時代特有的動蕩混亂中長大。16歲時進(jìn)入醫(yī)學(xué)院,在順利拿到醫(yī)學(xué)和心理學(xué)的雙學(xué)位后進(jìn)入政府的少年犯罪心理研究所工作。感情穩(wěn)定的女友,身體安康的父母和融洽的人際關(guān)系,這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一切--平凡而單調(diào)。
直到這種生活被破壞時,我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近乎奇跡的幸福。
噩夢,開始于他的出現(xiàn)。
少年的名字是凱因•魯貝特,十二歲,白種人。有著清澈如水晶的海藍(lán)色眼眸和纖細(xì)優(yōu)雅的肢體。即使在多年后,凱因那看似柔弱的俊美容貌和與之不相稱的敏捷身手仍令我印象深刻。
會到研究所來的孩子都有著犯罪史--研究他們的深層心理是我的工作--凱因也不例外。
他被指控謀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1913年7月13日,州警接到一個奇異的報警電話。一個童稚的聲音通過電話線平靜地敘述著自己用點38手槍射殺了親生父母的經(jīng)過。
警方人員趕到現(xiàn)場時,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驚呆了--倒斃在一樓的夫婦身上不僅有著槍擊的痕跡,在心臟位置還被釘上了木樁!
而與血腥殘忍景象形成極端對比的,當(dāng)警員在二樓房間里找到自稱做了這一切的凱因•魯貝特時,他小小的身子埋在堆滿整個房間的玫瑰花叢中,緊握手中的十字架放松而安心的沉睡著。
“簡直就象個天使!笨催^那一幕的一個警員如此評價:“二樓是有著沉睡天使的天堂,而一樓卻是可怕的血腥地獄!
不論怎樣令人難以置信,在經(jīng)過對現(xiàn)場的被害者的詳細(xì)勘察后,可以確定凱因•魯貝特確實犯下了雙重謀殺罪?墒,據(jù)調(diào)查,魯貝特一家是當(dāng)?shù)爻隽嗣暮湍烂罎M信仰虔誠,凱因更是開朗聰慧有禮貌,在鄰里和同學(xué)間極受歡迎。這樣的他為什么要殺害自己的父母?動機是什么?在槍殺自己的父母后,為什么還要將木樁釘入他們的心臟?為什么在魯貝特夫婦身上沒有發(fā)現(xiàn)掙扎反抗的痕跡?
對于這些,凱因•魯貝特只字不提,除了承認(rèn)自己的罪行外再也不對任何提問開口回答。所以,他被送到了這里。
從看到凱因的第一眼起,我的直覺就告訴我這個孩子是無辜的--這世上并非沒有殺父弒母的小孩,卻不該是凱因。
他太干凈了。
常年與心理陰暗的孩子打交道,讓我太明白人的心可以扭曲到何種地步可以脆弱到何種程度。犯了罪的或是自責(zé)自厭認(rèn)為自己骯臟無比或是從此陷入異常的瘋狂世界再得不到半絲安寧。
可是凱因的身上卻只有悲哀,濃濃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悲哀。
這樣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有罪的。
我一直堅持著凱因的無辜,一直積極幫凱因的代理律師準(zhǔn)備上訴。
“醫(yī)生真是個奇怪的人!眲P因平靜的微笑著回應(yīng)我莫名的固執(zhí):“為什么不相信呢?我是真的殺害了爸爸媽媽!
“那么,你也是最無辜的殺人犯!蔽铱匆娝⑽埓罅搜劬Γ又f:“因為你的眼睛,是受盡委屈的孩子的眼睛,簡直就象你是被迫去殺人一樣!
凱因低下了頭,沉默了。
他時常是沉默的,孤獨地陰沉地望著窗外,仿佛把自己隔離在現(xiàn)實之外的平靜的沉默。
但那一天,在沉默的最后,凱因哭了。
顫抖著小小的身體,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小聲地恐懼地嗚咽著:“……我害怕……醫(yī)生--我很害怕啊……”
我緊緊抱住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脆弱。
一個十二歲男孩真實而強烈的恐懼。
但最后,我還是沒有聽到凱因訴說他的故事。
在當(dāng)天傍晚,政府人員突然出現(xiàn)要求帶走他。在那個暗流涌動的年代,任何個人的力量都顯得軟弱無力。在自我厭惡和懊惱自責(zé)中我只能引領(lǐng)他們到凱因的房間。
當(dāng)看到那群面無表情的高大男人時,凱因蒼白虛弱的如同幽靈。
我感到一陣心虛難堪,避開了他轉(zhuǎn)向我的目光:“--對不起,凱因,我很抱歉……”
“不,沒關(guān)系!眲P因打斷了我的話:“我很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醫(yī)生。”
“凱因……”我抬頭看他。
他盯著我的眼:“醫(yī)生,你相信神嗎?”
“不,”我說,我是個徹徹底底的無神論者。
“是嗎?”凱因扯動嘴角,勉強而嘲諷的。他解下一直掛在頸上從不離身的銀質(zhì)十字架:“神是存在的,惡魔也是存在的。我……大概再也見不到醫(yī)生了--”他拉起我的手把十字架放在我手中,再抬起臉時雖在笑,眼中的淚卻快要流出來了:“愿神眷顧你,愿他保護(hù)你……”
“凱因……”我心中難過,緊緊握住他的十字架。那時,我只知道這是我和凱因的生離死別,卻不知要迎接死亡的那個人卻是,我。
他笑著,后退了一步:“再見!
在話語消失的同一剎那,凱因以驚人的敏捷的速度轉(zhuǎn)向身后的窗戶,單手在窗臺上一撐輕盈地躍了出去!
這是三樓。
我驚叫出聲的同時,身邊的那些男人緊跟凱因跳向窗外!當(dāng)我反應(yīng)過來撲到窗邊時,只看到輕松落在樓下草坪上的那些人和跑向遠(yuǎn)方的凱因的背影。
凱因逃走了。
從沒逃避過自己的罪的凱因卻因為那些人的出現(xiàn)而逃走了。
晚上回到家后,我接到了警告--忘記凱因•魯貝特。抹消記憶中關(guān)于他的一切。
那是1913年7月26日的事。
1913年7月28日,噩夢隨著夜幕而降臨。
那天晚上我因為值夜班留在研究所里,大約10點40左右,我推開面前成堆的病歷和資料,問同事瓊尼是否要杯咖啡。在三個月前剛剛結(jié)束了新婚蜜月的瓊尼是個有著甜美笑容的好女人。她如常笑著回答說:“好的。”
但當(dāng)我端著煮好的咖啡從里間出來時,卻發(fā)現(xiàn)瓊尼趴在桌子上。
“瓊尼?”睡著了嗎?我如此想著,放下杯子輕輕搖了她一下。
瓊尼柔軟的身軀毫無自主性的隨之從椅子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形成扭曲的姿態(tài)!
“瓊尼!”我倒抽一口冷氣!伏身去摸她的頸動脈--沒有任何生命的脈動!
她死了!
我震驚的腦中一片空白,一瞬間不知所措!幾秒中后我才想起應(yīng)該打電話給警察,可是拿起話筒后發(fā)現(xiàn)電話居然打不通!
“可惡!”我摔下電話跑出房間,但在我看到走廊上的景象時,全身因恐懼而僵直再也動彈不得!
沒有燈光的走廊上只有月光照耀著,昏暗的光線橫七豎八倒著值夜班的研究人員!不自然扭曲的肢體詭異而沒有任何生氣!
怎么回事!發(fā)生什么事了。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悠閑的節(jié)奏如同漫步在月光下的庭院般。
恐懼的毒素漫延至我的全身,我感覺自己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全身冰涼卻連逃走的力量也沒有。只能無助而恐懼地看著自陰影中走來如鬼魅般的身影。
沐浴著月光出現(xiàn)的是交織著英國紳士般氣質(zhì)與強烈壓迫感的年輕男子。
閃耀的銀色長發(fā)覆蓋在蒼白毫無血色的皮膚上,形成怪異的美感。青碧色的眼瞳中隱隱泛著暗紅色的情緒!周身散發(fā)的陰邪鬼魅氣息夾雜著強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令人毛骨悚然!
這個人——不,他——真的是人嗎?!
艱難擠出的聲音干澀低。骸澳恪闶钦l——”
“我在找人!蹦腥宋⑿χF族般從容而優(yōu)雅:“一個小男孩,他的名字是凱因•魯貝特!
“凱因!”
電光火石間,腦子里閃過數(shù)個念頭,凱因的恐懼毫無證據(jù)卻又必然地與眼前的男人聯(lián)系在一起!
“你是誰?!為什么要殺我們。俊
“殺?”男人加深了唇邊的微笑,抬起腳再次邁進(jìn):“我是在賜予爾等源自黑暗的永生!
“別過來!”我?guī)缀跏羌饨兄,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十字架猛地舉向男人——那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卻制造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十字架放射出與月光的冰冷截然不同的刺目光芒!
“他居然把它給了你?!你以為這種東西就能擋住我嗎?”
男人舉臂擋著光,畏懼般后退了步。偏開的臉因極度地厭惡而扭曲,露出變得赤紅的眼眸和尖銳的犬齒!猙獰如惡鬼!
“……吸血鬼——”我喃喃著。奇異的,恐懼和驚異淡化了,我只覺得自己陷入了某種滑稽的荒誕劇中。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的怪物,現(xiàn)在卻發(fā)生了出現(xiàn)了。
將我自怔愣中驚醒的是一陣怪異的聲響。
在那個男人的身后,原本以為已經(jīng)死去的人們中有一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還有人沒死!
狂喜的情緒在看到對方抬起的臉時化為了徹底的絕望——青白的臉!空洞的眼!異常發(fā)達(dá)的犬齒!
“怎么會……”我呻吟著。
仿佛回應(yīng)著般,倒在地上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去的人們?nèi)加辛藙幼!最后全部搖晃著立了起來!
“……不——”我喘息著,跌靠在墻上。
噩夢!
是噩夢吧?!
男人的眼瞇了起來:“抓住他!
“不!”我被強烈的撞擊撲到了地上!握在手里的十字架再次發(fā)出強光!
壓上來的吸血鬼在被那光照到時,仿佛遭到烈焰灼燒般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聲!然而即使這般,仍是不斷有吸血鬼圍上來。
我手中濕滑五指冰涼,幾乎握不牢十字架。一聲聲的慘叫更是令我?guī)缀踔舷ⅰ@些人……這些人在片刻之前還是我的朋友!是會對我笑,會與我吵架爭辯的朋友!
我終于是退無可退!厲呼慘叫的吸血鬼扭曲著肢體層層疊疊將我淹沒!我甚至驚恐的發(fā)現(xiàn)從我的背后掐著我的居然是瓊尼!她褐色的眼睛已經(jīng)在十字架的灼燒下變成兩個流著粘稠黃液血肉模糊的黑洞!
“不——”我絕望慘叫!
為什么!
為什么啊!
在極度的恐懼中,感覺卻變得異常清晰。我可以聽見那男人走了過來伏下身,大理石般冰冷白皙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滑動著:“我很中意凱因,所以才會如此大費周章的找他。雖然這次沒有抓到那孩子,但能得到你也是不錯的收獲!
猝不及防的,我被掰開嘴,腥甜稠膩的液體灌了進(jìn)來!
我驚恐之極!嗆咳著拼命往外吐,卻還是不小心咽下了少許。
血!
這是他的血!
瞪視著微笑舔食著自己腕部血跡的那個男人,我恐懼的渾身戰(zhàn)栗。
難道——難道!
他的臉在我眼睛上方柔和的微笑著:“你應(yīng)該感到榮幸!
我瞪著眼,看著他的臉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伏下來!
吸血鬼!
我也會成為吸血鬼。
不!
在他的唇接觸到我脖子的一瞬間,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居然掙脫了壓制!反手將十字架用力按向男人!
十字架瞬間迸發(fā)出強烈到刺目的白光!
男人慘叫著退了開!
吸血鬼哀嚎著畏縮閃避!
十字架掉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上帝啊….”我跪在地上,喘息著看著自己的手——曾經(jīng)拿著十字架的手。
手,被灼傷了!
我顫抖著撫上頸——在那里!在頸動脈上!有兩對細(xì)小的被利齒刺穿的痕跡!
按著額上傷痕的男人陰沉的笑了:“——太遲了!
太遲了!
太遲了!
如遭雷擊般,我劇烈顫抖起來。
“過來。”男人向我伸出手,輕柔的聲音如同黑暗中的天鵝絨,帶著催眠般的魔力:“加入我們。只有我會接納你,到我的身邊來……”
腦子里混亂而模糊,只有那聲音在一遍遍的回蕩著——放輕松……什么都不用想……睡吧……在黑暗中沉睡……
“不…….”我身體縮成一團(tuán)顫抖呻吟著,用盡一切力量抗拒著那聲音。
“過來!”男人語氣中命令的意味加重了。
“……不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破碎而含糊,最后一絲理性正在消失,自己就快要墜入黑甜的深淵!
閃亮的銀光映入了我的視野。
銀質(zhì)的十字架靜靜地躺在我面前,反射著冰冷無機質(zhì)的月光。
『它會保護(hù)你』
“……神啊——神啊……”我喃語著:“保護(hù)我救救我吧……”
用力咬上下唇,我抓起地上的十字架!
神圣的光芒驟然四射!
如同被溶漿澆遍全身般,強烈的劇痛由握著十字架的左手為中心傳遍全身!
雖然痛到象被剝了一層皮,雖然痛到想發(fā)瘋,但卻成功地達(dá)到了我的目的——那個魅惑的聲音被徹底的從我的腦中驅(qū)趕了出去。
咬牙壓下幾乎要迸發(fā)出的慘叫,我改抓十字架的銀鏈,在那男人驚愕的目光中艱難爬起身。
“……讓開……”唇舌被咬破,口腔中彌漫著腥甜到令人沉醉的血腥味。
“……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是——不是……”我踉蹌了下,扶住墻才站穩(wěn)身體。但瞪視著那人的目光沒有移動分毫。
男人瞇了下眼:“有趣,那便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何種地步吧,”他揮了下手,吸血鬼順從的讓開了一條路。
我愣了一下,但立刻扶著墻向前移動著腳步。在經(jīng)過那個男人的身邊時,邪惡的聲音再次響起,冷漠.帶著一絲嘲弄的——
“布拉特里克!彼愂鲋骸鞍驳•沃斯•布拉特里克 !
我頓了下,聽見那人在笑,冷冷地嘲笑著,詛咒著,預(yù)言著:“總有一天,你會呼喚這個名字?傆幸惶,你會明白你需要我!
我用盡全身氣力讓自己跑起來——一定要逃走!
逃出這個噩夢!
逃走!
接下來的記憶是模糊不清的,我只感到心臟的跳動越來越慢,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慢慢模糊。我知道這時吸血鬼之血在起作用。
人類的我會死去,然后作為吸血鬼重新復(fù)活。
可是我還沒死!
我還不想死!
我還不想結(jié)束!
不可以結(jié)束!
在百鬼夜行的黑夜里,我看不到路的盡頭。在骯臟污穢的荊棘從中,我拼命前行。
1913年,7月28日。
人類世界的我死去的日子。
兩天后,我自黑暗中醒來時,看到的是埋在垃圾堆中的自己和被十字架灼燒成焦黑一片的左手。
找了盒子把十字架收好,趁著黑夜隨便找了間汽車旅館住了進(jìn)去。
在繼續(xù)一整天的昏睡后,我在半夜驚醒。
將我自夢中喚醒的是一股陌生的原始欲望。我知道那是什么,知道自己的身體叫囂著渴望鮮血,卻不知道要怎樣消除喉間的干渴!
在洗手間把自己埋在水直至窒息才放過自己。抬起頭時,我在面前的鏡中看到了一張臉——散亂的黑發(fā),青白的臉,赤裸裸流露著血腥欲望的綠眸。
“這……這是鏡子吧?”我怔怔地伸手摸向鏡子,目光在接觸到自己的手時僵住了——如白玉精雕而成般纖白細(xì)長的手指。
那是我的左手。
曾經(jīng)被灼燒的如同焦炭般的左手!
我呆呆的看著,最后砸爛了鏡子嚎啕大哭了起來,蜷縮在洗手間冰冷潮濕的地板上,像個孩子般的哭泣著。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我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我縮在角落里,絕望的等待著陽光。
漫長的黑夜之后,光線終于出現(xiàn),我顫抖著去碰觸在空氣中跳躍著的金色碎片——這樣就可以結(jié)束了,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
指尖在碰觸到陽光的那一瞬間,我退縮了。
不想死!
直到這個時候!就算到了這種地步!我還是不想死!
不想死。
躲避著黑夜再次入睡,直至黑夜的來臨。我離開了汽車旅館。
我知道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生活了。
從那時起,我開始流浪。
異于常人的外表,晝夜顛倒的作息以及對鮮血的渴望都使我不敢也不能在出現(xiàn)家人女友面前,我甚至不能長居在一個地方。
我知道父母直至去世都為我傷心哭泣,知道女友結(jié)婚生子幸福生活,知道曾經(jīng)生長的小屋在父母去世后消失于一場大火中。
我都知道,可是我只能看著!只能……看著。
時光流逝,關(guān)于過去的一切痕跡都消失了,關(guān)于我的一切再也無人記得。我卻仍然保持著26歲時的容貌。穿行于陌生的街道,結(jié)識陌生的朋友。沒有自己的家,沒有可以傾訴的人,不知道該去相信什么,甚至連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確定。
終于,我絕望的明白了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的詛咒——寂寞,孤獨,無處可歸。我是游離于時間之外的存在,是無法融入常世的特異。
在日日夜夜忍受著嗜血的瘋狂和孤寂的折磨中,我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越來越渴望呼喚那個名字——希望身邊有人陪伴,希望不再獨自面對長夜,希望無所顧忌的交談。
只是瘋狂地渴望有這么個人,不論對方是天使,還是惡魔。
就在一切即將崩潰時——
——第三十七年,凱因出現(xiàn)在我面前。
第三十七年,第三十七個使者。
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從沒撤回對我的邀請,每年他都會派出他的使者,詢問我是否同意成為他的同伴——不論我在世界何處,他都能找到我。
每一次,我的回答都是拒絕。
只是,我猶豫的時間越來越長,回答的越來越不堅定。第三十七次的回答,我?guī)缀跻摽诖饝?yīng),然后最后還是回答了“不”。
使者在得到答復(fù)后離開了。
在僅僅幾個小時后,我接到了他的求救信號!
被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給與完整“初擁”,然后擁有自己意識的吸血鬼只有我一個。其他吸血鬼完全如同傀儡般,除了聽從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的命令外,只存在本能的反映。所以會發(fā)出求救信號一定是有了生命危險!
果然,我趕到時,看到的是只剩下保持人形的衣服和其中的灰燼!
在深夜,一個吸血鬼卻如同被太陽直射般化成了灰燼!
身后的暗巷中傳來細(xì)微的腳步聲。
我猛地轉(zhuǎn)過身,盯著自黑暗中浮現(xiàn)的身影,握緊的手中全是濕冷的汗,全身因緊張和恐懼而戰(zhàn)栗。
危險!
來自本能的警告令我步步后退。
危險!
危險!
恍惚間,我?guī)缀跻詾樽约河只氐搅诉^去,回到了三十七年前的7月28日的夜晚。
自陰影中出現(xiàn)的是個大約十五六歲的俊美少年,略長的金發(fā)即使在黑暗中仍閃爍著耀眼光芒,沉靜的藍(lán)眸冰冷而飽含殺意!
這個孩子,要殺我!
我清晰地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但我更清楚的是——這個孩子很強,我不是對手。
所以,我會死!
少年堅定地繼續(xù)邁進(jìn),突然他停下腳步盯著我,臉上漸漸浮現(xiàn)驚異之色。
“——醫(yī)生?”他喃語著。
我嚇了一跳:“你是誰?”
我被稱為醫(yī)生是在被變成吸血鬼之前的事了,為什么這孩子知道那么久遠(yuǎn)之前的我!
“真的是醫(yī)生?”少年瞪大了的眼里有疑惑.不安和興奮,但更多的是驚喜!先前的殺意和冷酷全然消弭!
直至這時,我才從那張俊秀的臉上看出曾經(jīng)熟悉的影子!
我震驚了,那個幾乎遺忘在記憶深處的名字脫口而出:“——凱因!”
那個殘殺自己雙親卻有著無辜雙眸的凱因!
那個在黑衣人出現(xiàn)后從研究所逃走的凱因!
那個被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抓捕的凱因!
那個引來吸血鬼,令我陷入這一切瘋狂的凱因!
凱因.魯貝特!!
在聽到我喊出他的名字后,少年反而平靜了下來。他微笑著,仿佛在晚餐過后的散步時遇到多年的友人般的笑容:“是的。是我,醫(yī)生!
“……好久不見了!被貞(yīng)著他的微笑,我作出了這樣的回答。
好久不見了。
在三十七年的離別后,應(yīng)已衰老進(jìn)入老年的兩人現(xiàn)在卻以少年和青年的姿態(tài)在進(jìn)行著對話。
仿佛都意識到這樣的荒誕般,我和他都沉默了。
良久,突然感到有點滑稽,我大笑了起來,在他的沉默中笑的快要窒息了。
最后,我笑看他:“我知道有間不錯的酒吧,要去嗎?”
在他愕然的表情中,我追加了句:“你可以喝酒吧?”
他怔了怔,微笑了:“當(dāng)然!
酒吧的名字叫“吸血鬼之吻”,凱因看到那個招牌時,神色怪異地看我一眼,發(fā)現(xiàn)我正惡作劇似的滿含趣味地看著他時,不由愣了下。然后我和他齊聲笑了出來。
那時的感覺真好,仿佛回到了還是人類時的過去。
坐在酒吧的一個偏僻角落,在酒保送上酒后,凱因問出了有著那個明顯答案的問題:“——醫(yī)生,是吸血鬼?”
我注視著杯中血色的酒夜——這種酒叫“血腥瑪麗”,那是對傳說中一個吸血鬼的稱呼,她因美麗而殘忍,同時殘忍又為她的美麗增加致命的魅力。不知何時起,我愛上了這種顏色——最極致的美。
“醫(yī)生?”
我抬起頭,對上他擔(dān)心的眼。
“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我吐出那個名字,看到凱因的臉色頓時變了。帶著一抹類似報復(fù)的快感,我繼續(xù)說著:“1913年7月28日,他襲擊了研究所。我在那天變成了吸血鬼!
“……是因為我!彼瓜骂^,臉色蒼白:“是我把他引到了研究所……是我害醫(yī)生變成這樣——”
“別這樣。”我試圖以輕松的語氣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除了三五不時地需要喝血和日夜顛倒的作息外,其實當(dāng)吸血鬼還不錯!
凱因猛烈的搖著頭,他把臉埋進(jìn)雙手中痛苦的呻吟:“你不明白!醫(yī)生!你不明白!——”
我沉默了。
“——你要殺我嗎?”
凱因驚嚇般彈起,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平靜地注視著他:“是你殺了那個吸血鬼吧?”
他避開了視線:“……那是我的工作——”
“工作?!”我嘲笑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那你的老板是誰?!上帝嗎?!他怎么給你發(fā)薪水?象這樣把你也變成與吸血鬼一樣有著永遠(yuǎn)年輕□□的怪物?!”
“神是存在的!眲P因悲哀地看著我:“醫(yī)生,還記得帶我走的那些黑衣人嗎?他們是教廷的人,奉命帶我去見教皇并接受試煉。我被生下來不是因為任何人需要我,而是我要完成在遙遠(yuǎn)的過去的盡頭便注定好的我的使命。我逃過,我不斷的反抗,但最終我明白了——有些事.有些人是無法抗拒的。比如我的使命,比如……神。”
“那么,你要殺我嗎?”我固執(zhí)地要著回答。
“醫(yī)生!”凱因哀鳴著。
“你不是說不可抗拒嗎?!那還有什么好猶豫的!”我突然發(fā)起火來,吼著:“來呀!來殺我。∩裰拐!你是范.海辛!我是德古拉!我們廝殺個你死我活才對不是嗎?!來呀!殺了我呀?!”
承受著我近乎瘋狂的吼叫,凱因蒼白地沉默著。
我瞪視著那張臉,那張悲哀而無辜的面孔。最終虛弱地倒在沙發(fā)中,脫力地?fù)沃~頭:“……多希望——多希望我是以六十三歲的樣子見到四十九歲時的你——”
淚水幾乎涌了出來。我抽出一張鈔票放在桌上,起身疾步穿過熙攘的人群出了酒吧。
清冷的街上空無一人,只有銀色的月亮照耀在這個寂靜的空間。
我聽見身后凱因追來的腳步聲。
“凱因。”
“醫(yī)生——”
“聽我說,凱因!蔽覜]有回頭,仰頭看著那輪巨大的銀月:“我不想死。雖然變成這個樣子,雖然落到這般地步我還是不想死!你明白嗎?凱因!
良久之后,凱因苦澀的聲音傳來:“——我只是想救你……”
我低聲的笑了,仿佛哭泣般的笑了:“那不是救贖。凱因,你我都明白那不是救贖!神厭惡異類痛恨異類,于是派出他的使者消滅異類!凱因,你就是那個使者!”
我回頭看著凱因,從懷里拿出一個刻滿咒符的小盒子,盡管在打開時已經(jīng)盡量小心,但打開瞬間從盒內(nèi)迸射出的光芒還是將我的手灼傷了。
我忍著劇痛完全打開,抬頭看見的凱因震驚的表情。
“——我的十字架!眲P因喃喃著。
“凱因,你是天使。是為了神不惜殺人的殘酷天使,是即使殺了人依舊純潔無辜的天使。在殺死變成吸血鬼的親生父母后沒有一絲的罪惡感,只感到悲哀的你就是這樣特別的純潔的存在?墒恰
我伸手去拿那個十字架。
“不要!醫(yī)生——”凱因驚叫著。
十字架迸發(fā)出強烈的白光,在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如同放進(jìn)水里的燒紅的烙鐵般冒出白煙和“滋滋”聲音!
我抽搐著。十字架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醫(yī)生!”凱因疾步上前,拉過我的手,因那血肉模糊而倒抽一口冷氣。
“看到了吧。凱因!蔽翌澏吨鴴暝鑫⑿Γ骸吧袷菍V谱运蕉淇岬模腿缤@十字架給與我的痛苦,對于我這個異類,他只想毀滅——”
我后退了步,顫抖著微笑:“——明白嗎?凱因,在我被變成吸血鬼的那一瞬間就注定了我的萬劫不復(fù)!我早被神拋棄了——你救不了我——沒有任何人能救我……沒有任何人會救我的……沒有——”
凱因沉默了,低垂的面龐,閃耀的金發(fā)掩去了他所有的表情。
“……醫(yī)生——我一直很想再見到醫(yī)生……”他揚起臉,像在強忍什么般深吸了口氣,看向我的海藍(lán)色眼眸在月光下有水光流動:“——在我最痛苦最孤獨的日子里,是醫(yī)生一直陪著我相信我。我真的很想見醫(yī)生,想——為醫(yī)生做些事情…….想和醫(yī)生在一起……可是——可是卻偏偏是我……”
他微笑著,后退了步:“——不會再見醫(yī)生了——再也不會!醫(yī)生是特別的,只有醫(yī)生是!所以……”
“所以——”淚水終于從凱因微笑的臉上流了下來:“這是我能為醫(yī)生所作的唯一的事情!
不見面,就代表永遠(yuǎn)不會有廝殺的那一天!
不見面,就代表著永遠(yuǎn)的思念和痛苦!
不見面,就代表著大家一起活下去!
我閉上眼,眼淚冰冷地滑過面頰。
“再見。醫(yī)生!
凱因微笑著,終于轉(zhuǎn)過身。
再見。
我看著他走向遠(yuǎn)方,走進(jìn)夜色濃重中,走向黑暗的最深處。
再見
終于,最后的光明離去了。
在與三十七年前同樣地月光下——
黑夜與白晝,光明與黑暗。
他們的距離是那么遠(yuǎn),近乎永恒的遙遠(yuǎn)。
我已經(jīng)再也無力渴望那抹微弱的溫暖。
“安迪•沃斯•布拉特里克!蔽因槌梢粓F(tuán)抱緊了自己呻吟,一如三十七年前那個夜晚般絕望。
一雙腳出現(xiàn)再在我眼前,他扶起我,然后優(yōu)雅的微笑:“雖然晚了點,但等待的過程也是很有趣的。”
他彎腰行了個紳士禮,月光下的笑容神秘而邪魅:“歡迎來到黑暗的世界!
《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