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有過三個男人。

　　我是個gay。

　　這么說有些像糟老頭的口氣，但沒辦法，命運(yùn)那個家伙開了個太大的玩笑。真是狗屎。其實(shí)我不大罵臟話的。

　　我的第一個男孩在初中。那時我還未意識到我性取向的異常。與他初遇的日子早就忘了，只記得當(dāng)時所見，一個少年直直地站在公交站牌旁的樹下。個子高高瘦瘦，一身黑色，頭上還戴著一個聽搖滾用的黑色大耳機(jī)。臉色冷淡。

　　簡直像是我祖父插在筆筒里的那支筆直的Parker鋼筆，漆黑利落。

　　當(dāng)時覺得他看起來超級酷，便上前搭話。那時的我被老母雞似的姨媽帶的聒噪無比，他雖寡語，但到站后我們也終于熟悉了些。幸運(yùn)的是，我們在同一個學(xué)校。

　　我們交上了朋友。最常去的地方是圖書館和快餐店。接觸幾星期后，我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有我想的那么酷，一身黑只是他習(xí)慣的打扮，冷淡是他的性格。他怕昆蟲和老鼠。那天我給他展示我爸從日本帶回來的密封式膠質(zhì)蟻巢。他瞪著爬來爬去的螞蟻，臉色像吞了一堆螞蟻般難看，還是活螞蟻。

　　而且，他遇到可怕的事情（只有他覺得可怕）竟會大聲尖叫起來。我在后來才知道，這是guy的通性之一。

　　最終我承認(rèn)，他其實(shí)一點(diǎn)也不酷。除了外表。但不知為何，我依舊沉溺其中。

　　我們經(jīng)常串門，去公園，還有遛他家的那只名叫蠢蛋的拉布拉多犬。他還會做甜點(diǎn)，雖然是味道永恒不變的蘋果派。

　　后來我們接吻了，僅此而已。高中我去了另一個城市，我們沒留任何聯(lián)系方式。

　　我如今只記得他叫塔利。連姓都忘了。

　　我與我的第二個男孩在高二相識。那時我被突如其來的繁重課程攪得煩惱不已，在一個休息日玩的天灰地暗 。凌晨路過一個街口，看到一個蜷縮的黑影。我平時不大愛管閑事，但當(dāng)時大概被雪莉酒燒了腦子，莫名就想起祖母家那條懷孕的母狗。愛瑪（也許叫這個名字），黑色毛皮，拖著臃腫的身軀在馬路上游蕩。祖母和祖父在旅途中把她忘在了小鎮(zhèn)，她大概追了很久，最后凍死在一個陌生的街口。死去時她的毛又臟又卷，大大的臃腫地蜷成一團(tuán)，像我父親的那件舊的粗呢大衣。

　　我想起公寓里的麗娜姑姑喜歡狗，而且房東也沒說過不能養(yǎng)狗，于是決定收養(yǎng)這個大家伙（他作為一只狗的確很大），這個街口離我的公寓很近，我迷迷糊糊拽著他的毛皮（其實(shí)應(yīng)該是毛衣）拖到了門口，開門后，借著燈光才發(fā)現(xiàn)他是個被揍得很慘的瘦小男孩。為了不惹麻煩，我把他關(guān)在門外，澡也沒洗就睡了。

　　第二天我想到創(chuàng)口貼不用也是會過期的，于是隨意幫他貼了幾個，附贈幾片消炎藥，就把他丟了出去。成為朋友是在學(xué)校碰到他之后，其實(shí)也算不上朋友，最多是玩伴。從始至終他都沒說過他自己的事，大家只知道他很窮，還有一個從未出現(xiàn)的舅舅。

　　他長得像老鼠那樣瘦小狡黠，鼻子上有淡淡的雀斑，聒噪無比。我的姨母跟他比起來就像一個安靜的沙漏。他的愛好是偷竊和零食，而且前者的成功率很低。他總是被揍得很慘，這也是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總難看清他完整的臉。即便如此，我還是難以自拔地迷戀上了他，準(zhǔn)確的說是迷戀上了他的身體。我在高中認(rèn)清了自己的性向，并十分積極地去探索。厭煩了單調(diào)的裸男海報，也自命清高，不愿和布滿紋身的身體纏繞在一塊。最終我和他搞在了一塊，我成了他的跟班。這種糾纏是單方面的，但他無法抗拒一個錢包向他敞開的、對他也算溫和的人。他不是gay，因此十分厭煩我，也偷我的錢，但我并不在意。

　　高中快畢業(yè)的時候，他被逮到了監(jiān)獄里。奇怪的是，我不覺得難過，只有種游戲終結(jié)的感覺。我留下了我的手機(jī)號，但他至今沒有打來。

　　第三個。。。則是我最不愿提起的。他叫伍德，伍德·米切爾。這個名字完全符合他的性格，而且還是一根永遠(yuǎn)浸滿鼻涕和淚水的木頭。你明白這個人是怎樣的吧，就是那種我最討厭的家伙，懦弱蒼白，時刻用一種奴隸似的眼神看著你，可憐巴巴的。我的人生準(zhǔn)則之一，就是與這類娘娘腔離得遠(yuǎn)遠(yuǎn)，以免沾到一點(diǎn)奶味。開學(xué)那天，他被三個壯得像頭野牛的學(xué)生圍在一起，淚眼汪汪地受著拳腳，手力緊緊攥著碎眼鏡。

　　帶頭揍人的小子是我的堂弟。我和他極其不對盤，就像是貓和狗的關(guān)系。我無法忍受他鮮綠的頭發(fā)在我眼前亂晃，還有那渾身叮當(dāng)?shù)淖玖哟虬纭Ｎ蚁肫鹨棠干窠?jīng)質(zhì)的灰白臉龐，還有她曾說過的話：旅行前，門口的死貓一定要清理。帶著對那只黑發(fā)藍(lán)眼的死貓的厭惡，我揮著手驅(qū)散了他們。

　　我把伍德甩在后面，直接向校門走去。天吶，這可是我開學(xué)的第一天，我突然就感覺到了未來大學(xué)生活的灰暗，那只該死的、見鬼的戴眼鏡的死貓！

　　我無法了解伍德探測人心的雷達(dá)是怎樣運(yùn)行的，因?yàn)樵趲滋旌螅业轿�，靦腆地道謝，眼神中的感激簡直讓我感覺身后圣音繚繞光環(huán)耀眼。然后。。。我變成了他最信任的朋友。我僅有的幾個哥們兒難以置信，我也一樣。伍德是怎樣把我的自私高傲看成熱心善良？我大概永遠(yuǎn)無法明白。

　　我容忍或說是漠視他的糾纏，但他越發(fā)熱烈的眼神讓我感到了不對勁。在昏暗的酒吧里，他吻了我，輕盈小心，還帶著龍舌蘭的芬芳。我爆發(fā)了，很干脆地請了病假回家休息了一星期，還不忘招呼堂弟找人把他收拾一頓。

　　之后。。。。。。我祖母的告誡成真了，說謊的壞蛋遲早會受到謊言的報復(fù)。在病假的第二天我感覺到了不舒服，開始以為是和馬克（我家的臘腸狗）玩水管的惡果，但被送到醫(yī)院后我才明白事情的嚴(yán)重性。

　　我的四肢變得很僵硬，頭痛的要裂掉。整個人像是一座冰層下活躍的火山，時刻渴望噴涌，但被狠狠壓抑在這個僵硬無力的軀干里。在外面玩得發(fā)瘋的老爸也回來了，他一直把我當(dāng)平等的成人看待，當(dāng)然也不會瞞我，他悲痛地看著我，活像演話劇似的斟酌字句：我們真的很抱歉，親愛的，你得的是威爾森氏癥。

　　我頭痛欲裂。

　　這就是為什么我能如此耐心把我交往過的三個男人的故事寫下來。

　　這就是命運(yùn)的玩笑，這意味著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只能止步于現(xiàn)在。

　　糟糕透頂。寫下這些東西不是為了模仿那些暢銷書，什么絕癥日記，我生命的最后一百天之類，寫下一些可笑的文字去博取別人的憐憫。我只是因?yàn)椤�。。太無聊了，還有隔絕那個娘娘腔的喋喋不休。

　　就是伍德。他早晚報到，每天在病房的花瓶里插一根郁金香。我的生日花。還好不是玫瑰，不然我就算像烏龜一樣僵硬，都要把它連著伍德從窗戶丟下去。

　　很詫異的是，他沒哭。我的朋友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假惺惺地安慰了幾天就不見了。我每天睜開眼見到的只有他。他說我的病不要緊，按時吃藥還可以活很長時間，他說我要好好呆在醫(yī)院，他會每天來看我。

　　該死，我會關(guān)心這個嗎？！

　　我這樣稍不留神就會暈厥甚至死去的人，怎么能容忍這樣一個討厭的家伙的臉天天出現(xiàn)。

　　我的病情變糟了，唯一的藥物效果不大。躁郁癥控制了我的身體，我瘋狂地向所有人咆哮，砸東西。最后他們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只有伍德，只有伍德。。。他站在我床邊，撫摸我疼痛的腦袋。

　　一連幾個晚上，我都沉浸在回憶中，我想起初中、高中、大學(xué)，發(fā)現(xiàn)給我以鮮明印象的只有那三個男孩。我想起大學(xué)無聊的日子。伍德時常拉我去圖書館，他安靜地看書，而我，就著落地窗明朗的日光昏昏欲睡。他膽小懦弱，卻也跟著我去酒吧，在燈光迷亂中凝視我的臉。那次極限運(yùn)動，他自不量力地跟了上來，然后摔斷了腿，我背著他走了三個小時才找到車子。還有。。。很多很多。。。

　　今天，我服了藥，頭痛好了些。他一如既往帶了一枝純白的郁金香，坐在我的床邊讀書。

　　我懶懶地抬頭，瞇眼凝視他白皙的臉龐。

　　“今天感覺還好嗎？”

　　“……”

　　“我給你讀一段——”

　　“靠過來�？禳c(diǎn)�！�

　　“干什。。。唔。。�！�

　　“白癡。。。把眼睛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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