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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紅顏色,猶如嫁衣,服貼地包裹住她曼妙曲線。本是俗不可耐的艷麗,唯獨她穿卻換了味道。似一簇燃燒的霞云。
銀白月光爬上屋檐一寸寸撫盡紅瓦,婆娑樹影輕擺腰枝,漏進一束橘色燈絲。她紅裙側(cè)身斜靠窗柩前,形狀姣好的雙眸彌漫著幾絲醉意。兩腮涂抹著胭脂,眉線被描繪得無限嬌媚。本就是遠近聞名唇紅齒白的大美人,一番梳妝打扮后竟不輸天仙。
只是……嫁衣為誰穿?胭脂為誰涂?眉線為誰畫?
金線綴滿邊角,下擺處盛放繁花,衣褶猶如天際流云。
她手里提著一盅酒。
醉生夢死。
遙想當(dāng)年,夢中人平平凡凡一襲白衣,抬眸,卻不禁愣在原地。那少年提著一柄鋼刀,背著光,側(cè)身騎在馬上。另一只手提著一壺酒。
正是醉生夢死。
而他正巧也側(cè)過眼瞥到她。
伺候在她身側(cè)的丫鬟見她倏然沒了聲響,便怯生生地扯了扯她的袖口,低聲喚了句“小姐”。
當(dāng)時仍是二八年華,她回過神來便紅了大半張臉,一直紅到耳后,比涂了胭脂還要嬌羞艷麗。她斂下眉眼責(zé)怪自己竟看一個少年看得出神。然而待她再次抬眸,白馬已在遠處踏起滾滾風(fēng)塵。
她有些失落地攥緊了手中的絲帕。
她病了,面容枯槁,烏黑的長發(fā)也一寸一寸地往下掉,伺候她的貼身丫鬟時常躲起來嚶嚶地哭泣。她卻只是憐惜。
略微天真地仰起臉,若是沒了這頭黑發(fā),那人還會再多看自己一眼么?
“小姐這病是心病,是相思病!卑醉毨先耸掌鹚幭,只是搖頭。
她娘跪在她床前,眼淚簌簌地落在床頭,握著她的手腕一聲聲地喊著心肝。她爹沉默地站在她腳邊,眉頭擰成川字,一臉晦暗。
“你可還記得小姐那日看到的少年的模樣?”
“奴婢記得,那少年好生俊俏。一襲白衣騎一匹白馬,手中還提著一柄鋼刀。像是行走江湖的!
“嘶……”她聽到她爹在門外的抽氣聲,“莫不是那少年英雄……錦毛鼠……白玉堂?!”
原來他是叫這個名字。
她側(cè)過身子,眉眼稍稍柔和了些。
一晃眼幾載光陰便從指縫流逝。人們都說她大病一場后便換了性情,拋了素來喜愛的女紅反而開始舞刀弄槍。起初有幾個丫鬟膽小,說小姐是被厲鬼附身了,后來來了幾個道士做法,府邸中的閑言碎語才逐漸被壓了下去。
只有她知道,她是為誰舞起的刀劍。
她越發(fā)出落的婷婷玉立,雖然過了雙十,來提親的人卻仍然踏破了門檻。只是她心中自從住進了夢中的白影,便再不為誰敞開。
縣里出了幾樁命案,甚至驚動了開封府的包大人。那日她正巧出門賞花燈,卻見迎面來了幾匹高頭大馬,最中間的一張黑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包拯。
然后她眼前一陣恍惚,多年前的那襲白衣重新填滿她的視線。他握著韁繩懶洋洋地跟在最后,與他并排而行的人穿著一身藍,像個書生似的清秀儒雅。
白玉堂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只是微微蹙眉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隨即又跟身側(cè)的人熟稔地吵鬧起來。
她聽到她的心臟突突跳動的聲音。
她聽到自己的一聲嘆息。
“……白……玉堂……”
原來當(dāng)日他身側(cè)的那位便是展昭,皇上策封的御貓。
包大人查案的那幾日她從未邁出過府邸的大門,她爹娘也只是看在心里,急在眼里。
“女兒,你不是喜歡那錦毛鼠白玉堂么?為何不去說個明白?”
她微微一笑,只不過連心口都是苦的。
“那日我看的極真切,白少俠怕是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
她自幼敏感,怎會看不破展白二人中間的那層膜呢?
外面都傳鼠貓是一對冤家。其實不然。
她最后一次見到白玉堂是在幾年后。那人臉上的線條越發(fā)硬朗,只是橫躺在屋頂灌酒,許久都沒有任何表情。她聽說他素來愛干凈,如今白衫染上塵埃他卻仍然沒有發(fā)覺。
她躊躇半晌,隨即也輕輕巧巧地越上屋頂。白玉堂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后沒再理會。
她不禁苦笑。
“白玉堂。你就是白玉堂?”
她聽說那夜錦毛鼠一人闖進沖霄樓想盜盟書,誰知中了人的機關(guān),差點被鎖進銅網(wǎng)亂箭射死。只是那天展昭察覺他不對勁,晚上偷偷跟了出來,危機時刻推了他一把,自己卻陷進了機關(guān)。
展昭的喪事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白玉堂那天卻不見人影。
她知道他是難受。
“我知道你是喜歡展昭的,”她見他沒回她的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猜他待你是一樣的!
白玉堂那里終于有了動靜。
“你不希望他死,他也不希望你死。”
良久的沉寂。
“哈……”她聽到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后啞著嗓子道,“你那輕功,輕輕巧巧的,跟那貓兒似的……”
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先行離去,僅留下衣擺上殘余的清香。還有一盅喝剩下一半的酒,她伸出手指蘸了些放進嘴里,腥辣腥辣的,紅了她的眼眶。
一會兒勁頭過了細細品嘗,卻是口齒留香。
醉生夢死,果真是醉生夢死。
大紅的衣襟沾上酒漬,她醉眼朦朧地看一出日落。閨房里的丫鬟都被遣走了。
她搖搖晃晃腳步不穩(wěn)地走到梳妝臺前,酒盅摔在地上,醇香溢出。她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彎眸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紅紙,細致地抿起紅唇來。
銅鏡中的影像愈發(fā)美麗。
她的動作一頓,紅紙飄在腳側(cè)。
她對著銅鏡笑得略微天真,少女青澀。不知道是給誰看的。
袖口滑出一柄匕首。
她托起匕首抹向脖子。
鮮血如日出噴薄。
此生在眼前走過一遭。她伸手想抓住,卻始終觸碰不到。正如同那烈酒般是一場無妄的醉生夢死。
她的眼角終于墜下一滴眼淚。沿著臉頰往下,砸在渾濁的匕首上,沖出一片澄澈。
——白玉堂,你終于還是不再多看我一眼。
——看過幾場雪覆蓋他的墳頭,旅途多少時光蹉跎,你心中,定然還是……
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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