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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歸
又到晚上了。
我其實很喜歡夜晚,因為每到夜晚我都能看見我等待的這個人,哦,應該是魔。
我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我應該是個鬼。不然,我每天這么看著這個人,他早就該發(fā)現(xiàn)我了。
不過說實話,我對我是一個鬼的事實還是并不排斥的,甚至……有些想知道為什么我是只鬼,而且只能在這個房間里徘徊。
我所能想起的東西幾乎一片空白,關于我的過去,我一無所知。但我覺得,這個男人應該是我很重要的人。一來我只能存在在這個地方,而這個地方是他的房間;二來……每次看到他的心情不同,我的心情也會變化,而且異常明顯。
還有,我雖然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是,我唯獨偏偏記得他的名字。
姜承,還有……姜世離。
我在心里是希望他是姜承的,可我又古怪的知道,他現(xiàn)在只是姜世離。但是,我又覺得,他的本質(zhì)從來沒有變過,他還是那個沉默卻溫柔的姜承。
我連自己都不知道這么想是為什么,可我就是知道。
唉……為什么我已經(jīng)前塵盡忘,卻偏偏記得他呢?真是奇怪。
因為……他是我的心上人。
咦,這個比剛才思考的問題更加奇怪的答案又是怎么回事?我雖然前塵盡忘,可我至少知道我是個男的。
算了,不想了。
看了看漫天的繁星,我有些疑惑了。每天這個時候他不是早該回來了嗎?為什么今天他還沒回來?
正疑惑著,門突然就開了。
今天的姜承,好像很不同以往。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悲傷的樣子。
雖然他的表情依舊沒有什么變化,但是,看著他的眼睛,我分明覺得他的心已經(jīng)死了。
他繁復的教主服上有些地方沾上了灰塵與酒漬,連我這個鬼都似乎能聞到一股酒氣。而且,我看見,他的手中緊握著一根斷筆。不,甚至不能算是一根,只是殘缺的一截罷了。
這截斷筆……我看著,怎么那么熟悉?
我沒有繼續(xù)想下去,而是將視線轉(zhuǎn)回了姜承身上。
姜承走到了桌前,點上了燈,開始看著這截斷筆。
他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眼里似乎多了點生機,隨即閃爍起了回憶的光芒。
他的眼神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仿佛在透過這根斷筆凝視著自己的所愛之人,只是柔和之下卻是無盡的傷痛。
我立刻明白了。
原來,他的所愛之人,已經(jīng)逝去了。這截斷筆,多半就是那人的遺物。
心里突然好痛。
我想去安慰他,想要給他溫暖,想要讓他不要那么悲傷……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看不到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對嗎?
所以,我為你做什么,你也不會知曉。
我并不是為了你不知道我的存在而嘆息,我只是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因為,我無法在你需要有人陪伴的時候給你溫暖。
如果我無法讓你忘卻悲傷,那么,至少讓我陪你一起痛吧。
雖然,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燈依然燃著,只是光芒似乎黯淡了些。
姜承閉上了眼,長長嘆息了一聲。
“瑾軒……我還是不愿意相信,你已經(jīng)不在了!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繁星,似乎又陷入了回憶之中。
“還記得你總是想讓我叫你的名字……可是,當時我很少答應過你,F(xiàn)在我這樣叫你了,可是……你卻再也聽不見了……”
“瑾軒……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在野外露宿時候發(fā)生的事情……初次獨自離家的你興致頗高,我卻那樣潑你冷水……你可有怪過我?”
“瑾軒……折劍山莊那件事之后,你為我做了那么多,我……真的很感動……”
“瑾軒……”
姜承說了很多,雖然語氣沒有太大的波瀾,但正因如此,我才更能感覺出他的悲傷。他沒有把悲傷表現(xiàn)出來,不是因為他不悲傷,而是因為悲傷的太絕望了,整顆心已經(jīng)痛到麻木。
這一刻,我的心中彌漫上劇烈的痛楚,痛得好像要窒息一般。呵……一縷殘魂,還有痛的能力嗎?可為什么,我的感覺又這么真實?
“姜兄……”
熟悉的稱呼脫口而出,仿佛靈魂中萬古的輪回也無法磨滅的烙印。
話已出口,我才察覺到他聽不見。
只是,姜承卻猛地回頭,眼里似乎燃起了希望。只是,我看到那希望瞬間破滅了。
是啊,他什么都看不到的。
若他心心念念的瑾軒在這里出現(xiàn)我早就看到了;還有另一個可能,若我便是他說的瑾軒……那,他更看不見了。
我只不過是一個鬼魂而已,甚至,可能只是一縷連鬼魂都算不上的執(zhí)念。他人看向我,只不過看到一片虛無罷了。
第一次,我開始痛恨起我是個鬼這個事實來了。
覺得手背上有些涼,我抬起手,上面有著與我的身體同樣虛幻的淚水。
呵……真是諷刺啊……鬼居然還能哭?
意識漸漸開始模糊了。
我這……算是逃避現(xiàn)實嗎?
我不知道答案,因為我在下一刻已經(jīng)陷入了沉睡。
夢里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我想起我叫夏侯瑾軒,有著疼愛我的父親和二叔,可是這一切最后都被毀掉了;我有著姜承和皇甫卓兩個青梅竹馬的摯友,但因為那個所謂的二叔,姜承最后成為了被正道所深惡痛絕的魔君姜世離;我還有許多生死與共的伙伴,只是他們也都不在了。有的已經(jīng)化歸回天地的一部分,有的不知后來怎樣,有的則陌路殊途。對了,還有瑕。我知道她喜歡我,她是個好女孩,我不忍傷了她的心。我像對待心愛之人一樣對待她,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是藏著另一個人的。隨瑕跳下司云崖,不是因為殉情,只是因為……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不想再失去了而已。
只是,上天連我最后一個愿望也沒能滿足。
我還想起,我本來就已經(jīng)死了,而且是因為魔氣的緣故魂飛魄散。只是,我的一縷執(zhí)念不散,因此能被所牽掛的東西羈絆在這天地間罷了。
一縷執(zhí)念,又能如何?經(jīng)歷了這么多,我早已不是那個單純而無憂的少年了。我已經(jīng)倦了,只想找個歸處罷了。
奚歸,奚歸。我的歸處,又在何方?
突然想起小時候一件事。那次我偷偷溜出夏侯府,在街上遇到了一個似乎在找人的大哥哥。我問他他在找誰,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對我說,每個不甘消散的魂魄都有個歸處。沉默了好久,他才告訴我,他在尋找自己心愛之人的歸處。
年幼的我問他,歸處又在哪里呢?
他只是淡淡一笑,告訴我,心之所向,便是魂之歸處。
我的歸處……嗎?
我似乎已經(jīng)明了了。
姜兄,原來,我對你的情,竟然如此之深。讓我留在這個世間的執(zhí)念,僅僅只有我對你的感情罷了。
心之所向,魂之歸處。
對瑾軒來說,姜兄,你之所在,便是我之歸處。
縱然你看不見我又如何?能伴在你身邊,足矣。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除了你,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放不下心的人或事了。只剩一縷執(zhí)念的我,終于可以毫無顧慮的面對我自己的內(nèi)心。
奚歸,奚歸。
姜兄,你便是我的歸處。
我終于從沉睡之中醒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為何,我看見的是一派蕭條的景象?
房間里所有的東西都落上了厚厚的灰塵,角落里到處都是蜘蛛網(wǎng)。這里……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人來過了。
這是過了多久?
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勉強和人差不多了。嘗試著飄出屋子,我竟然成功了。
我環(huán)顧整個覆天頂,看到的皆是如此這般破敗蕭條的景象。
到底……出了什么事?
覆天頂若是出事了,那么四大世家與蜀山的人定然是知曉的。我現(xiàn)在,或許應該去皇甫兄那里或上蜀山求個答案。
盡管去找皇甫兄可能更容易一些,但最后我還是來到了蜀山。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但我的確下意識地來到了這里。
不知為何,蜀山和我當年來到時候大不相同了。
我沉睡的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總覺得那個叫三皇臺的地方有著一股很熟悉的氣息,我便準備過去看看。
三皇臺上坐著個人,旁邊還有著一只奇獸,不過他那一身行頭怎么看起來那么眼熟……啊,想起來了,這和當年千峰嶺的山賊們有點像。
……蜀山上還有山賊?
那人好像發(fā)現(xiàn)我了,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
咦?我為什么覺得他怎么眼熟?還有,看那些魔紋,他是半魔?蜀山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還有,為什么這魔紋也這么眼熟?這個青年是什么來頭?
“奇怪,大白天的怎么還會有鬼?而且紅衣服的不都是厲鬼么,怎么這個鬼……”那青年說著撓了撓頭。
“在下復姓夏侯,上瑾下軒。我來此只是想詢問一些事情,還有……別說什么厲鬼了,我現(xiàn)在可能連鬼都不算……一縷執(zhí)念不散罷了!
“哦,這樣啊。我叫姜云凡,你想問什么就隨便問吧。夏侯瑾軒……你這名聽起來怎么挺耳熟啊……”
姜?他也姓姜?
還真巧啊……等等,姓姜?!
“姜承……不,姜世離是你什么人?”我的心里突然閃過一個不詳?shù)哪铑^。
“他……是我爹啊……”說到這里姜云凡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什么?!姜兄的兒子?!我這次沉睡……居然過了這么久?!姜兄的兒子都這么大了?!
“那……他現(xiàn)在……?”我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
“已經(jīng)……不在了。七年前……”
姜云凡后面似乎還說了些別的什么,但我完全聽不進去了。
呵,真殘忍。
時間和我開了個玩笑,你還在的時候我已經(jīng)前塵盡忘,而當我終于想起你的時候,你卻早已不在了。
“阿承……”
姜承,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這么叫你。
因為,只有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的現(xiàn)在,我才敢這樣稱呼你。
不是以夏侯世家少主的身份,不是以你摯友的身份,只是夏侯瑾軒,一個愛著你的人。
多么諷刺啊……本以為找到了歸處,可到頭來,終是一場奢望而已。
奚歸,奚歸。
你之所在,便是我之歸處?涩F(xiàn)在,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你已不在,我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羈絆我存在在這個世上的東西……已經(jīng)不在了,徹底消失了。那,我這樣茍延殘喘,還有什么意義呢?
奚歸,奚歸。
終究是……無處可歸罷了。
尾聲
姜云凡看著那紅色的影子消散之后,終于想起這個名字為什么這么熟悉了。
爹當年的遺物里有支斷筆,被小心珍藏,上面刻的兩個字雖然已經(jīng)略微模糊,可還依稀能認出來,不就是瑾軒嗎?
很多很多年后,姜云凡見到了姜世離,對他說起了這件事。
后來,姜云凡在與龍幽重逢的時候?qū)λf,那時,他分明見到,他那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爹,那魔君姜世離竟然閉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一點破碎的光華落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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