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空中俯瞰下面的世界，讓人感到如此舒心。

　　畫面以緩慢的速度向后倒退著，深淺不一的綠色在我的視線里慢慢出現(xiàn)，又漸漸消失。山巒、森林、草原，映進瞳孔的，沒有細致到陽光穿過樹葉縫隙留下的十字的畫面，只有大片大片的，使神經(jīng)得到放松的綠。

　　在這之后，便是覆滿了窗面的海藍色，或許海面上沒有風(fēng)，亦或是風(fēng)牽起的波浪很小，在這個高度看來，就像是一塊剔透的海藍色寶石。些許白色的小點在這上面自由移動著，時而膨脹，時而縮小，大概是一群海鳥在海上盡情盤旋。

　　我閉上雙眼，把頭靠在窗上，皮膚接觸到窗面后的冰涼感立刻順著神經(jīng)傳向大腦，再遍及至全身，輕微的不適感讓我環(huán)抱著的雙臂收攏了幾分。當(dāng)再次把眼睛睜開時，我低下頭，看著左腕上的手表顯示的時間。

　　九點五十七分，這么說來，我和沢田先生已經(jīng)在飛機上待了將近十一個小時了，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將抵達日本東京。

　　說到日本，我對它還并不是特別了解，那些東方的世界，最讓我感興趣的還是神秘的中國。不過遺憾的是，這次的行程，中國并不包含在內(nèi)。

　　以前我也來過日本，這一次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而這三次的目的也都是為了完成彭格列派發(fā)給我的任務(wù)。不同于以往，我這一次的任務(wù)比前兩次輕松很多——我要將退任的彭格列十世——也就是沢田先生，安全地送回他的故鄉(xiāng)，日本并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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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世的繼承式在前天結(jié)束，我在繼承式結(jié)束不久后便被要求下午的時候去一趟首領(lǐng)辦公室。當(dāng)我走進辦公室時，十世和十一世正談?wù)撝裁�，兩人的臉上滿是笑容。

　　“打擾了，十世，BOSS，”我輕敲了兩下門，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嗎？”

　　“啊，Katrina，你來了，”十一世看著我，“有件事請想要拜托你，是關(guān)于十世的�！闭Z畢，他轉(zhuǎn)頭看著十世，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Katrina，”十世對著我微笑，眼角的魚尾紋因此加重了幾分，“可以麻煩你，把我送回日本嗎？送回日本并盛�！彼恼Z氣是如此溫和，和以前毫無二致，但我聽起來卻感到有些陌生。

　　十世的意大利語很流暢，給人的感覺像是從小就生活在意大利，而不是之后才移居到這里——我還記得以前問過晴守大人這個問題，然而得到的是一句充滿肯定語氣的“沢田是日本人啊！”以及大半天的耳鳴

　　“好的，我知道了，”我揚了揚嘴角，點頭道，“十世，請放心，我會把一切都準備好。”

　　第二天晚上，在我和十世在候機廳等待時，他告訴我，“彭格列十世”這個稱呼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懊慨�(dāng)聽到這個稱呼，特別是在聽到‘彭格列’的時候，我的腦海里都會浮現(xiàn)出我所犯下的過錯�！彼粗约耗菦]有任何配飾的雙手，對我說，“并盛是個安靜的地方，所以在并盛的生活，平靜一點會讓人感到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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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次看了看表后轉(zhuǎn)過頭，看著還處于睡眠狀態(tài)的沢田先生。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得花白，只有幾縷棕色的發(fā)絲夾雜在其中，兩種顏色混合，在交疊之處形成淡淡的黃。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也許正做著一個好夢。

　　我伸出手，將蓋在沢田先生身上的薄被掖了掖，在把手收回去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他的睫毛在這之后有了明顯的顫動，原本閉著的雙眼在下一秒便睜開。“……Katrina？”他看著我，朦朧的眼神有些疑惑。

　　“沒什么，”我搖搖頭，將幾縷發(fā)絲撩到耳后，笑道，“沢田先生，請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就要到日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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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東京再到并盛，整個路上，我都能在偶爾瞟向車內(nèi)的后視鏡時，看到?jīng)g田先生臉上帶著的淺笑。我手握著方向盤，一邊看著導(dǎo)航系統(tǒng)，一邊看著道路兩旁那些完全不同于意大利的建筑，半張著嘴，總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想因為這樣而打擾到他。

　　車子就這樣行駛著，車窗外的景色換了又換，一閃而過的變換速度讓我有些目不暇接�！暗搅税�。”一段時間過去，在我看到路旁那塊電子顯示屏上的“并盛町”時，沢田先生這樣說道。

　　和沢田先生所說的一樣，并盛確實是個安靜的地方，它就像一個熟睡的孩子，就算是一呼一吸，也很難捕捉到其中的波動。他告訴我，并盛的變化很大，但那份讓人感到愜意的安靜，卻是始終如一的。

　　車子�？吭趶V場附近的停車點處，我走下車，打開后座的門，將沢田先生從車里扶起來。

　　“意大利固然不錯，但并盛留給了我很多的回憶和念想，所以我還是想在這里生活�！睕g田先生站定身子后，朝著廣場緩步前行著。

　　“的確，故鄉(xiāng)總是能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睕g田先生的話，讓我不禁想起波茨坦廣場①那七棟大樓周圍的璀璨耀眼的燈光，和菩提樹下大街②上，街道兩側(cè)栽植的四行宛如翠綠長廊的挺拔的菩提樹……我在意大利生活了快八年，但以前待在柏林時所看到的、經(jīng)歷到的一切，都還停留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不光如此，這里還有我很重要的回憶。關(guān)于親情，關(guān)于友情，”說到這里，沢田先生的笑容加深了些許，“當(dāng)然，還有你們年輕人所追求的愛情�！�

　　愛情？大概是發(fā)生在沢田先生正式繼承以前的事了吧。

　　腳步踏在廣場上的大理石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腳步的前移，反向帶動著周圍的一切，地上的四個白色的團狀物體漸漸顯現(xiàn)出形狀，傳向耳內(nèi)的“咕咕”聲也越來越清晰。

　　“Katrina，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聽我這個老頭子絮叨幾句吧。”沢田先生一邊慢慢朝著那幾只鴿子走過去，一邊對我說。

　　“當(dāng)然，沢田先生，洗耳恭聽�！蔽遗浜现乃俣�，輕聲道。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有一些美好的回憶，”沢田先生踱著步子，嘴角勾起一絲微笑，“她叫京子，笹川京子，是個很溫柔的人。Katrina，你一直在晴守部那里工作，大哥大概有告訴過你一點吧�！�

　　笹川京子……沒錯，笹川大人在生前和我說過一些有關(guān)于他的妹妹的事——也就是有關(guān)于沢田先生口中的這位笹川女士的事�！笆堑��！蔽尹c點頭。

　　我和沢田先生離那幾只鴿子越來越近，而它們卻沒有因為我們的靠近扇動翅膀準備飛走，反而抬起頭看著我們，離我們最近的那只的腦袋還不停左右擺動著，好像很好奇。

　　“我們從高中開始走到一起，一直到大三，我離開日本的時候�！睕g田先生蹲下身，卻因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沢田先生，請小心�！蔽伊⒖躺斐鍪址鲎∷氖直�，在他的身子穩(wěn)住后慢慢放松力道，讓他可以順利蹲下去。

　　“年紀大了，真有些力不從心……麻煩你了，Katrina。”沢田先生對我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而后繼續(xù)說著，“當(dāng)時，我們都不想放棄這段感情，卻又感到很無奈……”

　　“但我知道，我不得不放手。”他朝離自己最近的那只鴿子伸出一只手，而它也沒有躲開，只是任由那只手撫摸自己的后背�！拔沂亲⒍ㄒ岆p手沾滿血腥的黑手黨，我不愿，也不能用自己的手撫摸她的頭發(fā)，或者用雙臂緊緊擁抱她……”

　　“我相信，會有一個更好的地方和更好的人，可以讓她幸福�！睕g田先生又伸出另一只手把它抱起來，托高一段距離后將它拋出。

　　“撲啦撲啦”翅膀拍打著空氣的聲音圍繞在我的耳邊，我將沢田先生扶起來后抬起頭，看著那只飛翔的鴿子，之后是兩只、三只、四只。它們舒展著自己的雙翅，劃破空氣，在天空下滑出一條條優(yōu)美的弧線。

　　“其實，遺憾的，不僅僅是沢田啊……”我的腦海里突然想起，笹川大人對我說笹川女士的事情時發(fā)出的感嘆。

　　“沢田先生，可以冒昧地問一下嗎？”我看著沢田先生，說，“笹川女士，現(xiàn)在在哪里呢？”

　　沢田先生看著我，而后，他朝我微笑著，說：“Katrina，上車吧，我告訴你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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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將原本潔白的云彩暈成火紅色，整個天幕也變成一片橘紅，地上的電線桿用自己的一部分承接著陽光，又在背后托下長而狹窄的黑影。

　　從那個離我不遠的拐角，走出來兩個互相攙扶著的老夫妻，那位女士的雙眼瞇成一條縫，嘴角上揚，出現(xiàn)一個明顯的弧度，形成的笑容是如此滿足……

　　“沢田先生，她就是笹川女士嗎？”我收回自己的視線，看著沢田先生，向他問道。

　　沢田先生笑著點點頭，臉上的皺紋因為陽光的斜照更加明顯。他轉(zhuǎn)過身，邁開腿，對我說：“我們走吧�！�

　　“那沢田先生您……不過去看一下她嗎？”

　　沢田先生在聽到我的疑問后停下腳步，他看著我，笑容不減絲毫：“Katrina，剛才你看到了嗎？京子的笑容�！薄笆�，我看見了�！蔽尹c頭。

　　“她剛才的笑容，就說明她現(xiàn)在很幸福了，不是嗎？”說完這句話，他轉(zhuǎn)頭看了看還在緩步前行的兩人，繼續(xù)向前行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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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并盛待了這么幾天，我想我得走了。

　　并盛早晨的空氣比較清新，讓人的大腦可以保持一個比較輕松的狀態(tài)。我在準備好早飯后，端上他們走上樓，叩響沢田先生臥室的門。“沢田先生，早餐好了。”我說。然而并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失禮了�！痹谇瞄T多次無果后，我把門打開，走了進去。我將早餐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后，將放下的窗簾重新系上。“沢田先生，早餐好了�！蔽掖蜷_窗戶，走到?jīng)g田先生的床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被子。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沢田先生？”我繼續(xù)拍了拍被子，加重了些力道，而沢田先生卻仍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這可不是個好現(xiàn)象。

　　“咕咕……”鴿子的叫聲從背后傳來，我回頭，看見一只鴿子站在窗沿上，正盯著這里，不停地發(fā)出“咕咕”的聲音。我轉(zhuǎn)過身，剛把腿抬起來，它便在這之前，扇動翅膀飛走了。擺放在桌上的土司面包上的碎屑，被突如其來的氣流吹起，有些落在原地，有些則落在了地上。

　　我瞥了一眼窗外后，便沒有再在意其他東西�！皼g田先生？能聽見我說話嗎？”我并沒有做多余的動作，只是看著蓋住他被子——沒有時間推移時應(yīng)有的起伏。

　　幾分鐘后，我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在沢田先生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

　　“沢田先生�！�

　　“Gott schuetze dich.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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