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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
1
玉露山是座山明水秀的青山,玉露山里的圣教是有愛的圣教。
這是寶木的世界觀。
然而世人都認(rèn)為,凡是自稱為圣教的門派,便是魔教。
這種認(rèn)知最初來源于與老爹斗法失敗的真一道長。
寶木不屑,全是臭道士功力不濟(jì),羨慕嫉妒恨心理在作祟。
本教主贊同他這一觀點。
老爹在世時并不蠻狠,只是氣場太足而已。
而本教主并非是崇尚武力之人,相反的,非常愛好和諧。
所以右護(hù)法方翼看上了名為花見羞的青樓女子,并為其用老爹傳承的法子去懲治某官老爺不成器的愚蠢兒子。
本教主也不惱他。
寶木說,爺,那不是重點,右護(hù)法動用了教中勢力燒了那官老爺?shù)募、驚動了朝廷、還被抓進(jìn)牢房了,才是重點!
女人是禍水啊。老爹就是這么個悲劇。
不過能讓方翼一怒的紅顏,最后還送他去了牢獄的女人,還真值得去一趟。
寶木疑惑問,爺,您這一趟的重點是去解救右護(hù)法,不是去見那女子吧?
本教主從未憂心過方翼,作為右護(hù)法,從哪兒進(jìn)就該從哪兒出。
寶木失望說,爺,我跟左護(hù)法說我想去劫天牢,左護(hù)法還特意教了我一新招呢。
本教主翻了個身,問,什么新招?
寶木立刻興奮了,馬車外的鞭子啪啦一甩,四匹劣馬齊齊慘叫,車轱轆速度又快了許多。
寶木少年稚嫩的聲音努力豪邁地說。
卍解。
真是青春啊,不過少年,天牢你一個人可是劫不來的,更何況,方翼根本就不在天牢。
哦。寶木很是失望。
哼,等方翼出來了,你和他打一場吧。
哦……?真的嗎?
嗯。
馬車外鞭子噼里啪啦歡樂地響起,寶木這孩子,還真塊趕車的料。
爺,如果右護(hù)法自己出不來,我們會和官府打起來嗎?
不會,本教主才不想與朝廷作對呢,這種反政-府的事,總有革-命軍來實行。
哦。
你在憂心沒有機(jī)會用劍?
嗯。呃……不是啊爺,我覺得您不像這樣安分的人呢。
寶木,今天晚餐免了吧。
爺,大師傅說我在長身體啦,不能不吃飯。
到達(dá)客棧前遇到的所有劫匪你全打敗了,就吃個飽。
寶木笑了,得意地說,好。
一路走得飛快,偶爾短暫的停留也被寶木處理地干凈利落,少年真是有活力。
突然有極弱的熟悉氣息。
馬車猛的停了下來。寶木一向駕車沉穩(wěn),極少這種狀況。
爺,我可能沒有晚飯吃了。寶木悶悶地說。
嗯?
我打不過他。
寶木的直覺一向很準(zhǔn),能擊敗的,勉強(qiáng)能擊敗的,拼上性命能勉強(qiáng)擊敗的人,他絕不會錯過比試的機(jī)會。
能讓他承認(rèn)打不過的,除非師傅那一類。
我挑了簾子,一柄銹了的劍,站的筆直的背影。
裝×的安靜。
明明在山野,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死寂一般的安靜。
他腳邊躺著的方翼,也是氣息全無。
寶木握著鞭子的手骨節(jié)泛白,死盯著那柄銹劍。
我摸摸他的頭,揚聲向那背影問道:“閣下,可是有事找我?”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過來,沒有一絲表情的臉慢慢微笑,然后慢慢地燦爛起來。
他重重點頭:“嗯!”
寶木深深吐了一口氣,山野里的蟲鳴鳥叫忽然就吵鬧起來。
“據(jù)說魔教教主最喜烏木制的馬車,車身必須全黑,馬卻是要通體全白,這樣看來,你就是那個變態(tài)的蘇玍吧?”他再看了看寶木,說,“還有駕車的巨劍少年,便是寶木了!
我不動聲色,只是猜測他的來歷,江湖上厲害的角色,沒有這號人物。
寶木雖然被他氣勢壓住,仍是不客氣地回答:“你是誰?”
他又笑了,笑意里帶點兒特殊的氣息,他對我答話:“我是蘇離,蘇玍,你養(yǎng)的這娃兒不錯呢,調(diào)-教一番會更為出色,不如送給我如何?”
寶木畢竟年少,受不得激,恨聲低怒道:“我要跟他決斗!”
“你現(xiàn)在還不是他的對手,”我安撫他,“以后有的是機(jī)會!
“我的人,不需要外人來插手,”我對那人說,自然也沒有了客氣,“方翼,也是如此。”
“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教主不會客氣一些么?”他漫不經(jīng)心地踢踢方翼。
“你不救他,他會更快出獄!
“好吧好吧,我身后還一大批追兵呢,這人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去送給花見羞了!彼琅f懶洋洋的,說有追兵,卻是沒有絲毫緊張。
“你有什么要求?”我問。
“我是蘇離,你是蘇玍,很有兄弟緣呢,你跟我結(jié)拜吧,我就送了這人給你!彼坪跏切难獊沓薄
“教主怎么會和你這樣的人結(jié)拜!才!不!會!爺,你不是這種人?對吧?”寶木本是沖著蘇離叫,后來卻在詢問我了。
呃,這叫我怎么回答。我該是哪種人呢?
“哦?”蘇離思索了一會,“本來想讓你們?nèi)プ鲂┪kU的事,拜兄弟比較安全,不考慮么?”
“打住,”我微微冷笑,“我直接將人奪回來呢?”
蘇離這號人物在江湖并不出名,化名也說不定。
他似乎沒想到這個意外,說:“你們兩個人加起來,很難打過我啊,我今天沒想要出手,沒帶劍呢。”
寶木憋紅了臉,怒道:“撒謊,你背后有一柄劍!
蘇離抬手取了背后那柄古怪的銹劍:“你說這個么?我在等它銹透了斷掉,斷了我就要推翻這個朝代!
……
寶木指著自己的頭,喃喃道:“爺,他是不是這里有毛。俊
蘇離笑著說:“沒有呢,我等了好些年了,這劍也快了!
寶木又是喃喃:“他耳力真好……”
看來這趟出門寶木又有了不少收獲。
“你那劍,一時半會斷不了。”我看了眼他手中兵器,說。
“這劍是鐵制的,鐵銹吸水銹蝕更快,用不了多少時日!彼⑿。
寶木大叫:“你那柄劍是寶劍啊寶劍!怎么會讓它銹了!爺說不會斷就不會斷!”
“沒文化,真可怕!碧K離也不辯解,彈了彈銹劍,“那就打一場再送人給你們吧。”
“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我微笑,“我和你結(jié)拜!
寶木低喃:“爺,你是聽到他說造-反,你果然是不安分。”
蘇離笑了。
2
美人如玉。
懶懶斜在美人臥榻,看美人梳妝。
看得呆了,也走神了。
一回神,美人金釵挑了殷紅的胭脂,斜斜抵在眉心。
“蘇離,”眼波流轉(zhuǎn),“我花見羞你當(dāng)真看不上眼?”
“怎么會呢,誰不知道花家花樓花見羞,舉世無雙!
美人慵懶瞥對方一眼,不再言語。
攬過一面銅鏡,眉間一點朱砂痣,灼紅的要流出血來。
“怎么給我印了這么個東西?”青年挑眉,“太女氣了”。
美人踏步而來,撫摸他的臉,嘆息,湊近的面龐眉間赫然一點朱砂痣。
青年干笑,反手握住花見羞從背后伸過來的手,以及那手中一根藍(lán)幽幽的毒針。
“蘇離,既要扮我,便好好做,莫要砸了我花見羞的招牌!闭f著把自己的一套衣裙扔在床上,轉(zhuǎn)身走了。
裙擺拖了長長一地,款款而行。
輕羅軟緞,風(fēng)華絕代。
只是難掩心中一點憤恨。
蘇離心中暗自叫苦,舉世無雙的花見羞竟然被輕視至此,不曉得這衣服,這胭脂朱釵上又留了什么東西,希望不會太過痛苦吧。
脫掉自己身上的黑袍,整齊疊在一邊。
散落發(fā)髻。
穿上女子精巧的長裙。
挽起繁復(fù)的發(fā)式。
對鏡梳妝。
將剛才所見美人在自己臉上琢畫出來,氣質(zhì)也一分分改變著。
妝成。
花見羞再開門,看見另一個自己。
輕執(zhí)團(tuán)扇,款款而行。一雙桃花眼斜斜挑著,媚眼如絲,發(fā)黑如墨,膚白如玉。
當(dāng)真,舉世無雙。
原本蘇離灑脫不羈,有三分邪性,竟完全消弭不見,只有花樓頭牌花見羞的美艷慵懶,連一分男子氣都沒有。
花見羞暗自驚嘆,女子扮女子容易,難的是男人扮女人,心中驚嘆,面上不顯,只說:來了。
然后轉(zhuǎn)身藏匿。
蘇離扮著花見羞,斜倚臥榻,曲折的裙擺迤邐蜿蜒。
燭火盈盈,氤氳一室曖昧。
忽的一雙手攀了上來,從肩膀順著手臂下滑,反握住蘇離的手,帶到自己唇邊,輕吻了一下。
蘇離淺笑,順勢倚在身后人身上,右護(hù)法叫我好等。
方翼也不吃驚,花樓本是花家產(chǎn)業(yè),花家老大不在,花家便由長女花見羞掌管,莫說自己沒有隱瞞,就是瞞了,查出自己的身份,也是應(yīng)該的。
嫖妓嘛,總是那些個套路,聽琴賞曲,對飲小酌,縱使這被嫖的是舉世無雙的花見羞,縱使這嫖客是魔教里冷血無心的右護(hù)法。
方翼環(huán)著蘇離,擺弄面前的桃花酥,拈了一塊,含笑送入蘇離口中。正溫存著,檀木門被大力撞開,跌進(jìn)來一個嬌俏的小公子。
“花娘,你如何能這般狠心,棄我于不顧,和這不知是哪來的男人卿卿我我!”小公子唱戲般夸張的言語讓兩人一時無語。
干得好,花子!
花子本是花家幺女,叛逆期離家出走中,目前為丐幫弟子,但經(jīng)常會來花樓幫大姐解決一些不可為外人知的事情。
就是這副天真不懂人情世故的模樣,最讓方翼討厭了。蘇離在心中為花子叫好。
果然,方翼還笑著,眼睛里卻沒了溫度,瞳孔是幽深的黑。
“李公子,我這花樓做的是買賣,講究等價交換。你這整天提著一顆摸不見看不著的真心來攪我生意可不行啊。若想得一夕歡愉,只管拿錢財來買,何必糾纏不清徒惹麻煩呢?”蘇離開口幫腔,聽起來毫無破綻的客套話,暗地里把右護(hù)法的死穴戳了個透。
方翼眼神徹底陰冷下來,連一個字也沒施舍給這個在青樓尋真心的小公子,袖子一甩,把他震了出去。
蘇離裝作一驚,“右護(hù)法怎么如此魯莽,這小公子雖步伐沉穩(wěn)內(nèi)息綿長,好似內(nèi)功不弱,但這是李大人為愛子尋來的獨特輕功功法造成的假象,這一掌,可闖禍了!边呎f著示意門外的丫頭查看小公子的情況。
丫頭一看,再一探鼻息,驚慌失措。
方翼挑眉,抬起蘇離的下頜湊過去蜻蜓點水的一吻,纏綿耳語:“給你添麻煩了!
說罷,拎起那重傷的小公子從窗口出去了,一襲白衣如同雪白的大鳥,消失在鮮潤的黑暗之中。
沒看到,燭光明滅下,蘇離撫著唇,笑的意味深長。
蘇離拆掉發(fā)式換回男裝,卸了妝,發(fā)現(xiàn)那點朱砂痣除不去。
“花娘,嗯?”一個眼神掃過去,淡淡的,看得花見羞心頭一驚。
“屬下僭越,主上。”這等重要關(guān)頭自己怎就不知輕重呢,花見羞暗責(zé)自己。
蘇離策劃此計十余年,就算他平時不在意主從之別,重要的開端自己卻在這添亂……
冷汗涔涔,連忙解了自己下的毒。
花見羞不知道,蘇離的局,究竟有多大。
次日,潁川轟動。
潁川的最高行政長官李大人府邸被一把陰火燒掉了半拉,這把火放得相當(dāng)有技巧,夜生活豐富、幾近徹夜不眠的潁川城竟無人發(fā)覺,整府人都被人打暈,卻無一人燒傷燒死,除卻燒毀的府邸,并無東西丟失。此等詭異的行事風(fēng)格,讓人不自覺聯(lián)想那魔教。
更何況,傳聞李大人視若珍寶的小公子被那魔教右護(hù)法打至重傷,生死未卜。
方翼醒來后,自己已穿上囚衣躺在潁川大牢,成為階下囚。
心神一凜,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夜色如水,方翼只懊惱教主又該借機(jī)惹事,大師傅那關(guān),可躲不了。還是在這躲著吧。
便睡過了去,一睡不醒。
蘇離摸進(jìn)牢房,看著方翼昏死過去,知道花見羞的毒生效了。便不再掩飾氣息,拖了他在牢里橫沖直撞,惹了不少追兵。
確定追兵足夠、方翼看上去也夠慘后,不再遲疑,向城外掠去。
等著那,烏車白馬巨劍少年趕車的,魔教教主。
她親愛的,哥哥。
3
寶木扛著方翼跑上玉露山時候,我和千霜在比較紅蓮和白蓮那種盆栽更適合教主的屋子。
方翼昏迷,寶木這傻小子估計跑了幾百里路沒停,上山就倒了地。
突然就聽見大師傅沉悶的問:“蘇玍呢?!”
我趕緊跳了窗子去了前院,姐姐跟了過來。
大師傅皺眉又問:“蘇玍跑哪去了?”
“回大師傅,教主去給右護(hù)法報仇了!睂毮纠蠈嵒卮。
“哼!”大師傅瞪了寶木一眼。
寶木呆呆的不知道反應(yīng)。
我在心里偷笑,看來教主又一個人溜去玩兒了。
教主自小便由大師傅照看,管得很嚴(yán),不過教主實在是……很能蹦跶的主。
“千霜、無霜!”大師傅出聲,庭院霎時安靜。
“屬下在!”
“你倆速隨寶木下山,保護(hù)教主!”
“是!”
“大師傅……”寶木弱弱地叫了聲。
“何事?”大師傅語氣不耐。
“教主說,我若是能將右護(hù)法扛回教,就允許我和右護(hù)法比一場劍——”
我趕緊捂住寶木嘴巴,拖了他朝山下跑。
“大師傅,屬下定護(hù)得教主周全!鼻卸Y,也跟上來。
大師傅額上的青筋……還在跳……
“無霜姐姐,我餓!睂毮局钢拥晖炭谒。
我驚異,寶木在圣教是最耐餓的家伙,居然可以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千霜也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你有多久沒吃飯了?”我忍不住問。
“七天,”寶木皺眉,“教主要我盡早趕回山!
……
潁川。
千霜換了男裝遮了面容。
寶木又一次很可惜的嘆息:“真羨慕雙生子啊,為什么還要遮遮掩掩呢!
“麻煩。”千霜難得搭理了他。
寶木愣了愣,沒預(yù)計她會答話。
我稍微有些吃驚,千霜卻是沒有表情,雙生子的麻煩,也許是我對于她吧?
寶木滿足的進(jìn)食:“可是爺也羨慕哦,還說夢到過自己是雙生子呢……”
我不想聽,抓了一饅頭塞進(jìn)他嘴里:“吃吧你!
千霜卻是極淡地微微笑了笑。
“聽說了嗎?花樓那件事又有新進(jìn)展了!
“是說魔教的護(hù)法為了花大姐打傷了官老爺家兒子?”
“還燒了官邸?”
“不是,聽我說哦,是魔教的教主呢!教主!”
“教主?!”
“教主。
“教……?”寶木驚叫,卻是抱著腳喊痛。
千霜坐在他身邊,似乎是紋絲不動。
寶木卻是萬分委屈望著她,千霜淡然吃菜。
那桌人卻還是說得起勁,我偷聽得起勁。
“據(jù)說那魔教教主本是來找花大姐麻煩呢,不知怎么的被花大姐迷住了……”
“來了幾波官府的人,都被那教主阻撓了……”
“現(xiàn)在花大姐都不見客呢,全天都在陪那教主。”
“真有艷!
“花大姐可是尤物呀呢,一個兩個爺們都倒在她裙下……”
寶木筷子斷了,面部表情扭曲,似是很痛苦,千霜坐在他身邊,仍是淡然。
“教主才不是那種人……”寶木筷子在燒雞上戳戳戳。
我想繼續(xù)偷聽那邊的談話,抓了一饅頭塞進(jìn)他嘴里:“吃吧你!
千霜仍然是一貫的老僧入定。
那邊突然噤聲了,一碗面條直直扣在談話的那一桌,一塌糊涂。
扣面條的人戴了大斗笠,比千霜包的還要嚴(yán)實,看不清面容。
“真是,浪費了一桌好菜!蔽逸p笑。
寶木點頭:“嗯。”
“你做什么!”
“欠揍啊,混蛋!”
“兄弟們,打!”
“打!”
“你才欠揍,你全家都欠揍!”那人聲音陰冷,吐字卻無比清晰。
只見他身影微閃,瞬間后,剛才嘴里還亂七八糟罵人的幾人就發(fā)不出聲音。
“瞬殺!”我驚嘆。
寶木手中的半截筷子掉地上去了:“好厲害!”
那人慢慢地向門外走,經(jīng)過我們時輕輕哼了一聲。
寶木突地站起來,也不管千霜還踩著他的腳,無比興奮地向那人說:“大俠,你好厲害!”
我頭疼扶額,這小子的毛病又犯了。
千霜沉默看了我一眼,低頭吃菜。
……好吧我來處理。
那人在寶木炙熱的崇拜眼神下微微頓了頓。
寶木接著仍是興奮:“我要和你決斗!”
那人周圍突然嗖嗖冷風(fēng)刮起來。
我趕緊將寶木拉到身后,賠笑:“這位大哥,我家小弟年幼無知,得罪之處請見諒。”
他低哼了聲,右手卻動了,我拉著寶木彈開,他的攻擊沒有跟上來。
千霜仍穩(wěn)穩(wěn)坐著,劍卻和那人的劍撞在一起。
我立即開罵:“你還是男人嗎?對女人和小孩動手!”
那人卻是收了劍,低聲道:“青天劍的主人,還能是小孩么?”
青天劍是寶木的兵器,寶木愛惜得緊,雖然這劍體型龐大,寶木卻待它相當(dāng)細(xì)致,擦拭干凈,用布裹了一層又一層,只在跟人比劍時才放出來透透氣。
鮮少為人所知的劍,這個人卻看出來了。
“哼!”
他傲慢地用鼻子出氣,然后離開。
我真是憋啊……
“我真想劈了他!蔽也涞角磉,嘆氣。
“幼稚。”千霜很不贊同。
“無霜姐姐,我也覺得不能劈了他,會有很大動靜!睂毮菊J(rèn)真說。
我無語。
“還是約了他決斗比較好!睂毮具是很較真。
“看得出那人來歷么?”進(jìn)了客房,我和寶木趕緊問千霜。
千霜記憶力非常好,見過的人一定能記住,未見過的,觀察再結(jié)合武林中人物的信息也能推測出。
“不是圣教的人!鼻隙ɑ卮稹
“嗯!嗯!”我和寶木齊齊點頭,認(rèn)識了寶木的劍還如此放肆的人,圣教中沒了。
“那群人議論的對象除了教主還有誰?”千霜問。
“花大姐!睂毮竟怨曰卮稹
“不是為教主轟那群人,那是為誰?”千霜再問。
“花大姐!睂毮竟怨曰卮。
“也就是說,那人跟花大姐有關(guān)系。”寶木總結(jié),又發(fā)問,“花大姐是誰?”
我微笑:在潁川,能稱上花大姐的,自然只有花見羞。
“看那人不露真面,出手速度極快,能認(rèn)識寶木的劍,很有可能是花家的頭疼人物!
“花見愁?”我驚愕問。
千霜點頭。
“千霜姐姐,”寶木似乎思索許久才問,“年紀(jì)和教主差不多,能夠擋住我駕駛的四匹馬,能讓右護(hù)法動彈不得,武力和教主不相上下,背著銹劍的人,是誰?”
我愣住。
千霜沉默。
寶木說的這人,教中根本就沒有資料。
千霜搖頭。
我急忙問:“教主和他在一起?”
“嗯,他說他叫蘇離,還要和教主結(jié)拜兄弟,教主答應(yīng)了。還是一起去看美人!
“寶木你這個白癡……竟敢讓教主一個人陷入危險!”
“無霜姐姐,他沒有惡意啊。教主也說了!
千霜突然出聲:“沒有惡意,才是最危險啊……”
4
在潁川的兩日,沒有見到教主。探了花樓沒有發(fā)現(xiàn)教主的蹤跡。
而周圍功力深厚的人卻越來越多,看似沒有任何交集,卻都潛伏著,等待著什么。
教主向來是江湖人士人人得而誅之的對象。教主雖然骨子里唯恐天下不亂,行事卻極有分寸,偶爾高調(diào)也是在能妥善處理的范圍內(nèi)。
像這一次,卻是從來未有過。
寶木說方翼中了一種奇怪的毒,也許教主是找花見羞拿解藥去了。這理由也沒有說不通,可深思,卻有陰謀的味道。
這事,巧合太多。
換了夜行衣準(zhǔn)備今晚再去探一探花樓,無霜和寶木兩人想去但被我制止,兩人悶悶地囑咐我小心。
正在這個時候卻聽見極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是圣教的暗號。
滿心歡喜以為是教主現(xiàn)身,開門。
四大夫。
我們?nèi)齻齊齊驚愕。
四大夫這個時候應(yīng)該在玉露山幫方翼解毒治療才對,為何會在此?
方翼中的毒似是花家特有之物,四大夫雖然知道解這毒的方法,但是解藥分量卻要隨毒藥變動,也就是說,得需由下毒之人解。人命關(guān)天,方翼更是右護(hù)法,四大夫也不敢輕易下手。
大師傅也在為難時候,山下卻有人送來了解藥。
而四大夫到潁川見我們的原因,卻不是因為解藥,而是因為送解藥的人。
送解藥的人,居然是雪走。
雪走是江湖上有些名氣卻又最為神秘的組織,也是迄今為止圣教掌握資料最少的組織。
僅有八字。
【雪走,組織者碧血花】
然而關(guān)于碧血花,在他創(chuàng)立雪走這個組織之前,資料卻是極為詳盡。
碧血花本名為雪走。他所創(chuàng)的組織便是自己的名字。
雪走長相陰柔,初出江湖總會誤認(rèn)為女子,他一怒在自己臉上用劍劃下猙獰的十字,傷痕終是掩蓋了他的秀氣,也成了他的標(biāo)記。據(jù)說,他自己劃下的傷口是他迄今為止受到的最嚴(yán)重的傷。
雪走的出名在于出色的輕功和非凡的劍術(shù)。
據(jù)說他能背著百來斤的重劍在雪上疾走,沒有痕跡,故名為雪走。
起初為雪走所殺的都是一些作惡多端但并不厲害的小角色,即使死得奇異悲慘,也只有大快人心。死者皆是渾身青紫,外加一個細(xì)小的傷口,出血量極少,如同微小的花朵。
直到六年前幽冥谷主以同種形式死去。
據(jù)說雪走一個人進(jìn)入幽冥谷單挑幽冥谷主,幽冥谷主答應(yīng)了,卻敗了,丟了性命。
幽冥谷主在江湖中聲望極高,為人低調(diào),是高手排名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角色。
幽冥谷的所有弟子卻被谷主禁止追殺兇手,但谷主在谷內(nèi)為外人所殺,沒有人能咽下這口氣。
有弟子偷偷跟蹤追殺,無一不是敗北而回。
所有人都以為雪走那柄翡翠綠的大劍是淬了劇毒的兵器,所以才能屢戰(zhàn)屢勝。
幽冥谷主卻否定了。
雪走用內(nèi)力灌入那柄大劍,擊碎的是對手的血管,內(nèi)勁雄厚的人自然能抵擋住。幽冥谷主內(nèi)力并不弱,卻仍是大片青紫布滿胸腹,傷了筋脈。
當(dāng)年四大夫剛好云游在那一片地,替幽冥谷主醫(yī)治了三天,仍是保不了他的命。
幽冥谷主死去時只是說,孽債。
從此,雪走便有了碧血花這一特殊稱號。
幽冥谷主的死在江湖上掀起了大風(fēng)浪,許多人都惶恐,生怕下一個被碧血花看上的人就是自己。然而也有熱血的少年被激勵,比如寶木,硬是求教主弄了青天劍,天天背著巨劍練輕功,希望有一天達(dá)到在雪上行走沒有痕跡的境界。
但是隨著幽冥谷主死去,雪走似乎也從人間消失了,再不見他的消息。
于是有人猜測,雪走這種殺人方法是特意針對幽冥谷主的,也許是有大仇。
而幽冥谷視此事為門派的奇恥大辱,碧血花成了頭號被追殺者。
三年后,教內(nèi)得到密信,出現(xiàn)了名為“雪走”的組織,而領(lǐng)導(dǎo)的人就是碧血花。
再后來,雪走這個組織在江湖上開始出名,人員為崇拜雪走當(dāng)年事跡組合起來的輕功極佳的少年。
看起來散漫的組織,卻遍布了各地。
而他們所做的事,只是與輕功有關(guān),跟鏢局類似,但只傳遞信件和小物品,
雪走信用極高,所傳遞的密信或者物品必定是保險送到,而報酬卻比一般鏢局高十倍百倍。
縱使如此,雪走的生意奇好。
四大夫是來傳達(dá)大師傅的口令的,讓我們暗中保護(hù)教主并查探出是誰在設(shè)計教主,并注意朝廷的動作。
保護(hù)教主自然是我們的責(zé)任,但是跟朝廷有什么關(guān)系?
四大夫不多做停留便離去。
*
夜。
無霜翻來覆去似乎睡不好,我知道她也隱約感覺到了這些事的不對勁,不過我此時需要安靜來想通一些事。
“無霜,莫吵!蔽业吐曄蛩f。
無霜即刻便安靜了。
碧血花并不是教中人,也從未受過教主恩惠,這解藥定不是教主差他送來。再者,這解藥,也不是教主弄來的,否則即使差了雪走的人,也請不動碧血花。
那么,指使碧血花的人是誰?解藥的主人又是誰?
施毒的人十有八九是花見羞,當(dāng)然也不排除幕后黑手,但估計與花見羞脫不了干系。
方翼并非糊涂人,博美人一笑也不至于混賬至大鬧官府人家,即便大鬧,也不至于落入牢獄。即便落入牢獄,也不至于驚動教主親自去營救。
當(dāng)然,教主的營救是出山蹦跶的借口。
方翼自然是被人設(shè)計的,能設(shè)計圣教右護(hù)法,還鬧出如此大動靜,不是有求于圣教,便是要禍害圣教。教主從來容不得教眾為外人欺負(fù),想必也是要去會會這吃了豹子膽的人。
寶木說中途遇到劫了方翼出牢獄的怪人蘇離,沒有惡意的要與教主結(jié)拜兄弟,年紀(jì)輕輕功力深厚卻名不經(jīng)傳,還理所當(dāng)然地說要造反。
這個人突兀的出現(xiàn),奇怪到反常。
教主所謂的與他結(jié)拜,該是試探他的底細(xì)。
有點冒險,不過教主向來喜歡這類事情,只要安全,隨他去吧。
碧血花、花見羞、蘇離,這幾人應(yīng)該有聯(lián)系,能讓歸隱了的碧血花出山的,是花見羞,還是蘇離?
如若是花見羞,那便沒多少麻煩,可認(rèn)為碧血花喜好花見羞的美色或者受過恩。
同時蘇離是受了花見羞的指示。
那么便是花見羞要見教主了;椰F(xiàn)任當(dāng)家,想要倚仗圣教勢力,那便教主出先在花樓也說得通。
只是花見羞若真想借助圣教的勢力,自然是越低調(diào)越隱秘越好,為何傷了右護(hù)法還要暴露教主行蹤?
如果是蘇離呢?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是什么目的?如果是他,那碧血花和花見羞,名震江湖的兩大勢力,都聽命于他。
他說他要反了這個國家。
荒謬的想法。
可是這個荒謬的念頭閃過我頭腦時,我卻覺得身體發(fā)寒。
四大夫傳來的口信,大師傅要我們注意朝廷那邊的動靜。
莫非——
不會,可能性太小。
如果是碧血花呢?
淡出江湖幾年,但慕名學(xué)他的人只增不減,否則雪走也不可能發(fā)展如今日壯大。難不成這些年他都在暗中聚集人手?還與花樓聯(lián)合起來了?而身份可疑的蘇離只是用來混亂教主視野的?
或者還有其他門派在參與?
教主一直是各門派懸賞對象,哪個門派若能滅掉教主必定名聲大噪。
白天在樓下吃飯時,整個客棧就隱約藏著幾股勢力,到晚上似乎更多。
果然是有陰謀么?
哼,管他是神是魔,若膽敢傷害教主,定將十倍百倍奉還!
“姐!小心!”無霜突然自床上暴起,直直往窗子飛來,我?guī)右巫蛹蓖恕?br> “鏘!”兵器相撞,卻是寶木架住了那兵器。
來人已經(jīng)沒了呼吸,無霜的劍深深沒入他體內(nèi),既準(zhǔn)又狠。
我無語看他們倆。
“我睡不著!睂毮竞茏杂X回答。
“我看他要殺姐姐,心急,不小心,就下重了手!睙o霜很難為情地解釋。
正常狀態(tài)下,無霜是會留下這人探探口風(fēng)的。可見今晚她和寶木兩人真是狀態(tài)不對。
“無妨。”我安撫他們兩個,估計今晚不會太平,再吩咐,“既然你們兩個都醒著,就都機(jī)靈點!
然后我便去躺著了,無霜和寶木兩人面面相覷。
寶木呆呆問無霜:“無霜姐姐,千霜姐姐怎么了?怎么連劍到了眼前都不避開?”
無霜沒有情緒答:“她在思考,別打擾!
寶木很是崇拜:“嗯!”
果然接下來一段時間很是熱鬧,無霜閑閑地吩咐寶木輕手輕腳地處理了一干可疑人物。
向?qū)毮緞邮值娜瞬⒉欢,因為有些剛剛探過頭便被他一劍給敲暈,然后拖去了隔壁他住的客房。
無霜在旁邊抱怨:“這斷斷續(xù)續(xù)的人,來得也太多了些吧!
寶木仍任勞任怨地扛人。
突然就聽見很清冽的笑聲:“寶木,還真是能干啊,真想好好調(diào)-教一番呢……”
而發(fā)聲之處,原本站著的是無霜。
我一凜,急飛身往那邊掠去,卻被一股熟悉的力道阻攔了。
那聲音又響起來:“咦,這女子也不錯,是你的侍妾么,兄長?”
話音落地,屋子里的燈突然亮了。
攔住我的,是教主。
教主懶懶地回答:“不是!
無霜刺出的劍還在手中,手腕卻被那人扣住,臉色煞白,緊緊抿了嘴。
我心里一痛,忙道:“教主……”
那人又笑起來,松了手:“仔細(xì)一看,原來是雙生花呢,真是羨慕得緊呢~兄長你可真是有福氣。”
寶木手握著劍,少見的一臉嚴(yán)肅,死盯著那人。
教主一臉淡然。
“她倆是左護(hù)法!
“她……倆?”那人微笑淡去,重復(fù)了問。
燭光搖曳,教主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人開始笑,從眼眉到嘴角,慢慢地生動起來,似乎很是滿意:“我一直以為左護(hù)法是那種虬須漢或者老頭子呢,卻原來是如此美貌可人的姑娘。蘇玍,我對兄長你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教主愉悅地笑了:“那可還真是麻煩。”
那人毫不在意地轉(zhuǎn)向了寶木:“小寶木,你這崇拜的眼神我吃不消啊,真的要從了我么?”
寶木氣血全部涌向臉部,他紅了臉恨聲說:“誰要跟你……我要與你決斗!”
“那真是可惜了啊——”他遺憾地說,“我本來打算帶你去見見雪走呢,蘇玍說你崇拜的對象之一就有雪走啊!
寶木瞬間冷靜下來,按捺住激動問:“你認(rèn)識雪走前輩?”
那人噗的笑出聲:“騙你的啦~還前輩呢——我可是比雪走更厲害呢,怎么樣,跟我走了么?”
寶木又一次氣血上涌:“你這個……這個……”
那人笑嘻嘻地:“正太呀,你腫么可以這么可耐捏~”
“蘇離!我要跟你決斗!”
寶木一劍劈了過去。
他飛速的閃了。
我愣了愣神,蘇離,不就是寶木說的那個強(qiáng)大的存在么?怎么是這幅德性。
忽見他一閃,轉(zhuǎn)眼便到了我身邊,沒有殺氣惡意,我來不及退,卻被他在額上印了一吻,一股冷冷的薄荷香味。
自小到大,我從未讓人如此親近,也未被人如此輕薄,怒。
在出劍之前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巴掌卻落空,被他輕快地躲了過去。
他得意地笑,如偷腥的貓,該死的我居然覺得他的笑容很干凈的燦爛。
“蘇離,”教主突然冷冷地出聲,“你玩夠了沒?”
“夠了,”他擺手,微笑,“那我先離開了!
他輕飄飄地出了窗,迅速地回頭笑了笑:“無霜,千霜,我蘇離很喜歡你們!
教主臉色鐵青,桌上的茶杯唰地出了窗。
蘇離臉色微變,瞬間沒了蹤影。
寶木崇拜地望著教主:“爺,還是您最厲害!”
教主是寶木的頭號崇拜對象。
5
退朝。
有奴才來報,太后有請。
我每日退朝都會去母后那兒坐一會,今日為何如此匆忙?
不多想趕去了。
母后氣色有些憔悴,卻仍是端莊富貴。
未等我行禮母后便過來牽住我,嗔道:“皇上切莫太操勞,你看你又瘦了許多。”
我微笑:“母后天天見朕,總是說朕瘦了呢。”
母后笑了笑,有絲不安。
“今日母后著急召朕過來,不知何事?”
“皇上,皇宮形式復(fù)雜,即使你貴為皇帝,也要小心!蹦负罂雌饋響n心忡忡。
“兒臣謹(jǐn)記母后教誨!
母后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輕聲說:“洛貴妃的孩子,沒有死!
我大驚。
從母后那兒出來時間還早,近日天下太平,難處理之事甚少,便繞路去逸雅軒靜坐。
揮退了一干奴才侍婢,只留下阿渺在邊上候著。
許久未來這里,卻并未有生疏感,皇宮華麗奢侈享受之地極多,我獨愛這里。
此地聚集了先輩的字畫,淡淡墨香,祖輩古訓(xùn)遺留的精髓。
“阿渺,你跟朕有了十多年吧?”思緒肆意亂飄,隨口問了句。
阿渺跪了行禮,比了個手勢。
皇上,十八年。
我失笑:“你起來,陪朕說說話便好。”
阿渺是天生的啞兒,自幼便跟在我身邊。阿渺極其聰穎,大約是因為不能說話的原因,專注做一件事時比旁人要省時省力許多,比如武術(shù),比如練字,比如……許多。
幼時我總羨慕其他皇子的伴讀,能說會道,而善言辭的伴讀總能給皇子添些臉面,耀武揚威到自然。
然而當(dāng)這么些透著犀利的皇子一個一個失勢或者病逝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只能對著阿渺自言自語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
皇宮里明爭暗斗太多,再見到,我也只是輕輕地跟阿渺說害怕,阿渺只是默默地陪我練字。
后來我想,阿渺應(yīng)該比我更害怕吧。
至少我的害怕能夠說出來,有人聽著。而阿渺,只能靜靜地看,靜靜地聽,默默地承受。
再然后,我便成了皇帝。
而那些所害怕的,都慢慢消失。
我說的想找阿渺說說話,通常便是我一個人的自言自語,阿渺有時候會有點兒反應(yīng),大多數(shù)時間卻只是安靜的站著。
我只是想將憋在心里的話說一點點而已,并不希望有人搭話,也不希望有人聽見。阿渺事實上,觀察著周圍的動靜而已。
可是深藏在心里的話,即便對著阿渺,我也已經(jīng)不會再說了。
有點困倦,我合上書,撐著手在桌上小憩,阿渺過來披了件外衫。
說是小憩,卻陷入了冗長的夢境。我知道自己在夢里,卻怎么也出不來而已。
還是在彌漫著冷冽香味的香樟下,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我已經(jīng)模糊了年紀(jì)。
父皇整日孤寂地坐在石桌邊,很大很大的酒壇,很精致的酒杯,一杯一杯不曾停。
母妃總是落寞地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表情讓我心酸。
我想,如果父皇快樂一些,母妃的臉上便不會有這樣的表情了。
即便我不喜歡父皇。
還是陽光明媚的那天,我已經(jīng)能歪歪扭扭寫完整的字了,拿著抄好的詩句往父皇那兒飛奔。
很快樂。
父皇那時候已經(jīng)喝了不少酒,有些酒漬。
我踮著腳努力將我寫了許久的書法送到他面前:“父皇,看看嘛,兒臣會寫字了呢!
父皇終于停住了酒杯,仔仔細(xì)細(xì)地審視。這樣慈愛的父皇,我沒見過。
轉(zhuǎn)過頭,我看見母妃驚異的表情,然后她哭了,愉快的幸福。
我想我一輩子都記得她這個表情。
可是父皇的下一句話讓我落入了冰窟:“阿洛?是阿洛的孩子嗎?”
他的聲音是迷茫的,陌生的帶著驚喜。
父皇終于正眼看我了,紅著眼的憔悴。
我來不及害怕他便震怒了。
“你是誰!你不是阿洛!”父皇的聲音冷的可怕,我終于明白為什么那么多趾高氣揚的皇子不敢靠近父皇,他還在問我,看我仿佛看著不相干的陌生人,“孩子?不……你不是阿洛的孩子!
他的大手掐著我的脖子,卡的死死的,我透不過氣。
我想哭,卻沒了聲音。
“皇上!”
我聽到了母妃的驚呼,倉皇失措的啞了嗓子:“皇上,那是您的孩子,求您松手……”
父皇似乎沒有聽見:“朕的孩子?朕的孩子是公主啊……阿洛,朕的孩子呢?”
“皇上,求您了!求您放過我的孩子……”母妃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渾身發(fā)抖。
我不要母妃難受,我不要這樣,我只要母妃幸福的笑啊……
“你的孩子?”父皇卻還在冷笑,“阿洛的孩子呢?朕的小女兒呢……”
母妃僵住了,眼里似乎有了絕望。
我難受得快要窒息了,求生的本能在掙扎:“父皇……求您……放過兒……臣……”
卡主我脖子的手僵住了,慢慢松下來。
然后我的身子橫著撞向了母妃。
之后我看不見母妃的表情,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只記得那時候陽光燦爛得刺眼,有微風(fēng)吹起,那匹寫了字的絹從石桌滑落,悄然無聲。
我寫的字只是短短的一句詩。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
再然后,一直躺在母妃懷里發(fā)燒。
母親發(fā)抖,我也發(fā)抖。
她抱著我三天三夜沒有動,不停的拍我的背,不停的安慰:“皇兒莫怕,娘在這里……”
皇兒莫怕,娘親一定護(hù)你安全……
皇兒莫怕,娘親不會再讓別人欺負(fù)你,即使你父皇,也不行……
皇兒,娘親定要將陷害你的人……
睜開眼,對上阿渺心疼的眼,我澀澀的微笑,示意不要緊。
許多年了呢……還是被這該死的噩夢纏繞著。
即便娘親已經(jīng)將那香樟樹連根除去,將父皇原來坐著的石桌石椅粉碎掉。
先輩的字畫里有一副是父皇畫的女子。
畫中的女子正在舞劍,手上帶了力度,面部卻是柔和地微笑,燦爛到幸福。
這種表情,我多么想能出現(xiàn)在母妃臉上。
哼,這個冷血的男人,這一幅畫,卻是細(xì)膩柔和,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呢……
這幅畫,母妃并未見過。
我留著它,只是想等著,母妃能有這樣的表情。
阿渺忽然全身繃緊,空氣肅殺起來。
清冽的笑聲響起:“蘇徒,請我吃飯如何?”
6
本教主是倡導(dǎo)和諧之人,奈何世人皆有破壞和諧之不和諧想法。
譬如背著破劍的蘇離。
為了阻止他破壞大好河山的和諧,本教主便屈尊隨他去,監(jiān)視他。
寶木冷汗涔涔,爺,您這話,怎么就聽著別扭呢?
本教主給了他一眼刀,懶懶道,別扭你就別要跟著爺混,背了方翼回玉露山,不準(zhǔn)打尖不準(zhǔn)進(jìn)食。
寶木哀怨點頭。
本教主見他可憐,便又加了句,等方翼醒了,讓他和你打一架。
寶木眼里神采飛揚,立即啟程。
蘇離看著寶木飄逝的背影笑得燦爛,大叫,寶木好孩子,回頭給你留幾籠驢肉包子。
寶木疾奔的身影微滯,不知道蘇離是無意還是成心。
寶木在玉露有個外號,犟驢。
本教主便隨蘇離去破壞和諧,當(dāng)然本教主只是監(jiān)視,蘇離是破壞。
從花樓到皇宮,從皇宮到花樓。
蘇離給本教主帶來的震驚遠(yuǎn)遠(yuǎn)高于設(shè)想。
本教主自幼時受了一干長輩的偏激教育,有那么一點憤世嫉俗的憤青情緒,偶爾胡作非為一番給當(dāng)今太平盛世整一點兒麻煩,讓遠(yuǎn)處的九五至尊傷點兒腦細(xì)胞。
九五至尊便攛掇了一干所謂正派或者朝廷命官來緝拿消滅本教主。
然而蘇離坦蕩地跟我述說她的計劃,硬是讓本教主內(nèi)傷。
敢情比起她的做法,本教主就是那小兒科。
本教主憂郁了。
很憂郁的時候蘇離笑瞇瞇地打氣,咱去找皇帝老兒蹭飯吃吧。
本教主監(jiān)視她太久,甚是傷神,便應(yīng)了蘇離。
算起來,名為蘇徒的現(xiàn)任皇帝該是本教主的堂弟。
大塊朵頤的時候本教主回憶起似水年華。
本教主該是見過蘇徒的。
這瘦弱的身板,這呆滯中有點兒凌厲的眼神,這哀怨的氣場。
果然這皇帝不怎么好當(dāng)呢。
真不知道蘇離為何如此熱衷此道。
本教主明白事理之前的記憶是模糊夢幻的,似乎總是在大的庭院里,散發(fā)冷冽香味的香樟樹下,一只白胖小手指著天空碩大的鳥巢下命令,蘇玍,給我弄下來!
那時候天空高遠(yuǎn),香樟樹是庭院里威嚴(yán)的聳立,于是乎在這樹下本教主有種特渺小的錯覺,便很聽話地爬樹去了,挨近樹干才發(fā)覺自己腿短胳膊小,跟香樟樹一比,渺小的可憐。
身后有童音無恥地大笑,蘇玍,就沖你今天有膽量給我去弄鳥蛋,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定幫你得到,即便是皇帝的寶座。
再接著就是威嚴(yán)的男聲,胡鬧,蘇玍下來。
蘇離和蘇徒皇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放著一桌子的美味兒不動,本教主不如他們奢侈,也不愿加入沒營養(yǎng)的閑聊,便細(xì)細(xì)的嘗試每種糕點。
幼時本教主對吃食有種偏執(zhí)的喜好,而我娘親總能滿足這些無理的要求。各式各樣的糕點總混合著淡淡的薄荷清香。
幼時總在糾結(jié)一個問題,同樣是大的庭院,同樣是高大的香樟樹,同樣有碩大的鳥窩,同樣在爬樹時候,有威嚴(yán)的男聲在呵斥,胡鬧,蘇玍下來。
可是接下來是溫柔的娘親安撫不知所措的短腿小胳膊,爹爹擔(dān)心你呢,蘇玍,不要怕。
其實本教主并不是為那呵斥而驚慌失措,而是疑惑記憶里那無恥的童音為何消失。
再后來,那溫柔的女聲也消失,只剩下教主爹爹的苦逼臉散發(fā)陣陣寒氣。
而娘親去的之后,又來了另一個苦逼的男人,據(jù)說是娘親他兄長,人稱花老大。
花老大從此成了本教主的師傅,武術(shù)天文地理一些亂七八糟的填鴨式教育,也虧本教主聰穎,來者不拒,無一不通,但也無一精通。
而苦逼的教主爹爹整日寒氣逼人,只在娘親墓前緩和那么一陣子。
娘親的墳前僅有四字,洛娘之墓。
本教主一度好奇,墓碑上“XX立”該是不能少的,比如教主爹爹該添上“夫立”。
而待本教主讀了一些書,會查一些資料之后,才發(fā)現(xiàn)沒文化會被蒙蔽是一件多么理所當(dāng)然的事。
所以說,讀書無用論是不準(zhǔn)確的,假若本教主不識字,那么這些年明明白白的假象會被本教主當(dāng)成比四大夫那金針還真的真相。
洛娘是教主爹爹從皇宮擄來的,而本教主,是洛娘要求爹爹從王府擄來的。
教主爹爹未能立下的“為夫”,本該是由那死去的皇帝來立。
為了明白這么些奇怪的假象,本教主曾去皇宮翻了翻史書,未有詳細(xì)記載。
民間卻有這樣的傳說。
二十年前皇帝南下治理水患,當(dāng)年最受寵的洛貴妃難產(chǎn),皇帝快馬加鞭也沒趕上,洛貴妃和她的孩子雙雙離世;实壅鹋罅φ魏髮m,妃子皇子遭殃了不少。
當(dāng)年溫文爾雅雄韜大略的明君,終于落得了暴君名聲。
后宮及朝臣抑或民間皆是惶恐,好在皇帝自此不太理朝政,整日與酒為伴。
然而,朝中卻無大事,皇帝總在偶爾清醒的時間雷厲風(fēng)行地整治朝政弊端。其冷酷殘暴前無古人,如此,卻也壓制了一些骨子里想要犯上作亂之徒。
而同年,皇帝的親兄弟,煅王府里煅王爺?shù)耐蹂a(chǎn)下雙生子,而王妃卻因失血過多逝世。煅王爺哀切,終日恍惚。
三年后,王府失火,雙生子失蹤,半月后,失而復(fù)得一子,另一子從此沒了消息。
煅王爺一蹶不振,惡疾纏身,再兩年,終于去了。
而在煅王府被搜查出有謀反證據(jù),皇帝怒,卻念及兄弟之情,只是抄了王府,遣散了王府眾人。
王爺世子貶為平民。
“蘇離兄,這位兄弟看著很是眼熟呢?”蘇徒眼望著本教主,有點兒冷意。
本教主斜睨他,并不搭話,這親爹和親爹是兄弟,多少有點像么……只不過本教主沒你這么陰郁,這么瘦弱罷了。
蘇離笑笑,卻只是說:“我結(jié)拜的兄弟,袁洛,他最大的心愿是能見見皇帝,我便帶他來了!
蘇徒明顯不信。
這種沒水準(zhǔn)的謊話,也只有蘇離自己信了,話說本教主什么時候改名叫袁洛了啊……
蘇徒勉強(qiáng)笑了笑:“袁兄倒是好胃口!
蘇離居然很是自豪地指著我說,他是個吃貨。
本教主憂郁了。
*
散了筵席,蘇離借口說吃得太撐需要飯后散步,硬是跟著我晃蕩了出來。
我明白她想探探本教主的底細(xì),并沒有特別需要隱瞞的,便應(yīng)了。
如果說教主爹爹有種冷到死寂的氣場,在這氣場下沒人敢大聲喧嘩,那么蘇離就有種冷到幽默的氣場。
從懵懂的寶木到機(jī)敏的無霜,再到沉著冷靜的千霜,一個一個被她煞到。
或者說,調(diào)戲。
意識到自己的手下被人調(diào)-戲本教主稍微有些惱怒,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蘇離你怎么可以直接對著千霜給親上去呢。
男女授受不親,雖然本教主知道你是一姑娘,可是千霜并不知啊。
本教主恨聲阻止沒點兒自覺的蘇離。再看千霜,耳際微紅,眼神飄忽,這沉穩(wěn)的姑娘不淡定了么?
有本教主這威嚴(yán)順便迷死人的禍水在此,千霜還能被忽悠,蘇離你這個禍害啊,扮成個男人都是禍害啊……
蘇離隨即便離開,她最后□□卻讓本教主通透了。
她說的喜歡無霜和千霜該是指雙生子。
雙生子么?
想來如果沒有十多年前的意外,本教主和蘇離,本是無比親密的雙生子。
從以往到現(xiàn)在,她想要的,本教主便會如同掏鳥蛋一樣給她弄過來。
何必,再麻煩你來設(shè)計我呢?
呵。
袁洛。
給本教主取名一個洛字,是要為了和洛娘掛上關(guān)系么?
當(dāng)然說起來,本教主本就是洛娘她兒子。
之前在皇宮狠鬧了會,還特意在那些宮里人的尸體上,撒了些洛貴妃鐘愛的樟腦粉。
蘇離,你是要讓本教主來承擔(dān)你胡作非為的后果么?
千霜皺著眉處理那一干黑衣人,終于吞吞吐吐問道:“教主,你是不是得罪了潁川這邊的地頭蛇什么的?”
本教主略略思索了一會,回答:“得罪的是強(qiáng)龍!
千霜仍是眉頭緊鎖:“潁川的強(qiáng)龍,不是花家么?教主近日維護(hù)花家這風(fēng)頭很正啊。”
本教主聽著花家的名兒有點頭疼,便如實相告:“是京城的強(qiáng)龍!
猛的有吸氣聲,無霜和寶木驚愕的望著本教主。
千霜亦是頓了好一會才開腔:“京城的強(qiáng)龍,難道是皇上?”
本教主于是補(bǔ)充:“若不出意外,是皇帝和太后!
又是猛的吸氣聲。
無霜終于忍不住出聲:“教主你太亂來啦!怎么可以去捅那種馬蜂窩,江湖不和朝廷作對啊啊啊!”
千霜安撫暴走了的無霜:“教主不會如此出格,難道是蘇離……”
千霜后面這句話是在問我了,不出意外地見著了她眼里的殺意。
想干掉蘇離的濃郁殺氣。
千霜有點兒憂郁:“教主,圣教會不會有麻煩?”
我哈哈笑,拍拍她肩膀:“放心,沒人能動的了圣教,即便是朝廷,也做不到!
千霜仍是一臉擔(dān)憂模樣:“教主,恕屬下多問一句,你為了蘇離讓自己陷入不利局面,可有原因?”
“若是無霜要求你做某件事,而這件事是無霜最大的心愿,你會拒絕么?”本教主反問她。
千霜毫不猶豫答道:“屬下會不遺余力幫她實現(xiàn)!
我微笑:“本教主也是!
千霜一震:“可是,蘇離并不是教主至親!
我微微嘆氣:“結(jié)拜也是兄弟呢!
自從本教主答應(yīng)蘇離護(hù)著她,便再也沒有悠閑日子。
蘇離將她所謂的什么聲東擊西,打一槍換個地之類的戰(zhàn)術(shù)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當(dāng)然我并不排斥這種類似嘗盡各地特產(chǎn)的云游。
其實本教主并不是個吃貨,有哪個男人對甜食會特別熱衷呢。除了假裝男人的蘇離。
事實上那些所謂的甜食在我吃起來都是一種味道。
我已經(jīng)失去了味覺。
常嘗試一些新的食品,聞它們的味兒,是為了防止嗅覺的退化。
制定了一系列計劃,安排了時間,本教主和蘇離在東,寶木跟了雪走在西,千霜無霜去了北方,花家倆哥兒從南方入侵,一點一點接近京城,將一些名門正派瓦解,讓這些江湖上的強(qiáng)者慢慢崩潰。
而這些名門,蘇離說,是有選擇的。
我懶得管,任她打著的圣教的旗號,胡作非為。
終于,太后大壽。
天空很是晴朗,天下太平得一切喜氣洋洋,是個喜慶的好日子。
7
密報說邪教的教主蘇玍很不安分,惹是生非很讓人火大。我拉攏或者放了暗樁的一些門派一個一個輪著被挑了場子。
而蘇玍做這事時候可以從國土最東邊到最西邊,或者從最南邊到最北邊。
總是神不知鬼不覺,防不勝防。然而他的方向是明確的,從國都的最外圍,慢慢蠶食,入侵到京城。
以前就攛掇了一些門派圍剿魔教,但玉露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且高手如云,至今未能傷其分毫。
剿滅魔教是幌子,我忌憚的是魔教前任教主曾從皇宮帶走了洛妃娘娘,雖然是只是一具尸體,可后來,傳說煅王爺實際上收養(yǎng)了洛妃的孩子,最后同樣被那前教主給擄了去。
極有可能,是蘇玍。
而洛妃的孩子,總是母后心神難安的源頭。
母后暗地里也在打壓蘇玍那一幫人,聯(lián)合著我的一些操控。
收效甚微。
蘇玍仍是明里不露面,暗里狠下黑手。
有消息說蘇玍和蘇離走得近。
我寧愿相信是蘇玍一個人在反我,而蘇離還是護(hù)著我的。
就如同當(dāng)年我說被五皇子欺負(fù)了,第二天五皇子就被黃蜂叮了一身的包,而蘇離拿了個蜂窩送我玩兒。
然而母后很鄭重地跟我說,蘇離在幫洛娘的孩子。
原來那時候的少年已經(jīng)走遠(yuǎn),再也沒回來。
我心里還是希翼著蘇離還是原來那個笑得明朗的少年,可是見著眼神冰冷的袁洛之后,見著他與袁洛的親昵之后,才真正承認(rèn),人總是會變的。
所以當(dāng)蘇離與袁洛聯(lián)合著一起與朝廷作對,我亦不再震驚。
只是沒有早些想到,袁洛真名竟是蘇玍。
我最終還是沒能將父皇的皇城守住,蘇離威風(fēng)凜凜地在一大片廝殺中遠(yuǎn)遠(yuǎn)跟我對峙。
我筆直地站著,看這天下蒼生為了什么在賣命。
是朕不夠賢明么?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是歷代皇帝的追求,我做到了。
你為何還要反我?
蘇離!
阿渺在我身旁護(hù)著,不讓人接近我分毫。
大概,這世間真心待我的,只有阿渺和母后了吧。
蘇離往那兒一站,有種帝王的氣勢,類似于父皇。
我想大概是錯覺吧,他只是在幫助蘇玍。
不過,犯上作亂,殺無赦。
一干御林軍箭指向蘇離的時候,我還是為他傷感了一會。
然后便是驚異。
原來蘇離隱藏得這么深。
能將箭矢齊齊震飛的內(nèi)力以及瞬間抓住大把箭矢的速度,放眼天下,能有幾人?
然而蘇離在江湖上卻一直默默無名。
那么,這反天子的計劃,是多久之前定下的?
洛娘的孩子,就值得你付出這么多?
連番的箭雨終于還是讓蘇離有了破綻,然而他身邊的人卻護(hù)住了他。
那一柄通體碧綠的劍,是碧血花雪走的代號,也難怪曾經(jīng)多次的示好他都無動于衷,原來他投靠了蘇離。
箭矢穿透了雪走的胳膊,我聽見有女子的驚呼聲,即使蒙著面紗,也認(rèn)出來是潁川花樓的老板娘,花見羞。
花見羞每年進(jìn)皇宮獻(xiàn)舞,因為母后認(rèn)為她能舞出靈動和霸氣。
那么她的舞,是不是也是蓄意的練習(xí)?
原來,很久很久以前,皇宮便被設(shè)計了么……
只不過,為何不見蘇玍?
雪走中箭后,蘇離淡然的臉鐵青,他將那柄破劍握在手里,不知從哪里取來一張弓,劍為矢,拉弓。
劍尖卻是指向我。
這一瞬間忽然狂風(fēng)大作,沙石亂飛,原本晴朗的天氣烏云翻滾,他烏黑的長發(fā)隨風(fēng)亂舞,似是瘋魔。
我卻能清楚看到他眼里的恨,嘲諷,和冷酷。這眼神,我忽然想起來父皇。
多相似。
相似如同父子。
利箭穿透□□的聲音,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那眼神驚異到忘記了躲閃,卻沒有疼痛的感覺。
阿渺矮下身來,那柄破劍直直透過了他的胸膛,玄色衣服胸口濕了大塊。
能讓阿渺受傷到這個地步,蘇離那一箭用了全力,而我,必定會殞命。
為何恨我至斯?!為何!
忽然有女子撲過來,狼狽而匆忙,哭得厲害直呼阿渺的名字。
這女子,是從蘇離身后突然閃出,敵人。
我全力給她一掌,殺她。
聽見花樓老板娘的尖叫,花子小心。
誰都別想傷害阿渺。
誰都不能傷害阿渺。
可是阿渺卻踉蹌著站起來,我看著自己緩慢的緩慢地一掌推出,緩慢地印在阿渺的背上。
然后我看見阿渺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為難地張了張嘴,沒有聲音。
我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反常。
我看見他慢慢地轉(zhuǎn)回去,慢慢地從懷里掏出那個珍愛的木雕。
我忽然明白了所有。
阿渺緩緩地顫抖著手,將木雕遞給那名小巧的女子,努力地笑了笑。
羞澀,不舍。
原來她就是阿渺的花。
原來是花家的人。
那名女子俯身抱住了阿渺,阿渺微微笑,口腔溢出了血。
她握著他的手,白了骨節(jié),無聲的流淚。
我的阿渺,被我斷了最后的氣。
天子何其威嚴(yán),萬人臣服;天子何其可悲,連保護(hù)一個人的能力都沒有。
劍花繚亂。
我已經(jīng)控制不了手中的劍,嗜血。
阿渺,我讓這天下蒼生為你陪葬,可好?
阿渺,我說要給你娶一門媳婦兒,你還沒有成親,不要走好不好?
阿渺,求你別再流血了,好不好!
你若是死了,我便滅了你心愛姑娘滿門……
所以……
不要死啊……
我倒下去的時候,蘇離終于走近我,俯視著,冷冷的眼神,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的傷口居然又痛起來,撕心裂肺一般。
他俯下身來,冰冷的語調(diào),輕輕地說,你們要找的人,是我。
——你們要找的人,是我。
原來如此。
難為我還極力為你開脫。
我恍惚了,幼時那明亮如星辰的眼慢慢淡去,那種冷和痛,比起幼年的我被父皇掐著脖頸,更甚。
最終只有一片白,我已經(jīng)不愿意再思考什么。
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8
本教主曾問蘇離為何要在太后壽誕那天行事。
蘇離笑的冰冷詭異,我就是想讓那幾個高高在上的人知道,什么是痛苦。
晚。
本教主帶了千霜無霜去了太后那院落,悄悄滅了那幾個暗衛(wèi),無霜大搖大擺的易容成侍女接近了苑太后。
而接下來的事,簡單易行。
無霜便又易容成了太后,千霜成了太后的貼身侍女。
苑太后驚愕不已,面皮白了幾分,抖著聲音怒斥:“你這是……”
無霜也是驚愕不已,面皮居然也擺了擺,抖著聲音:“你這是旁門左道,哀家容不得如此羞辱,來人,將這廝拖入內(nèi)屋,不準(zhǔn)出來!”
苑太后徹底慘白了臉。
千霜評價道:“氣勢不夠,啰嗦有余!
無霜很掃興地撅起嘴。
這十六七歲的表情放在苑太后這樣年紀(jì)的臉上,有種毛骨悚然的惡劣。
我向來不愿與女人為惡,即便苑太后是個老女人。便請她去了內(nèi)屋靜坐,偶爾和她說說話。
外頭有人宮女奴仆之類來傳達(dá)皇帝的擔(dān)憂,都被無霜輕易打發(fā)出去。
苑太后倒是鎮(zhèn)靜,我便解了她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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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太后難道不擔(dān)心自己么?”
“哀家問你皇上呢?!”她不自覺的將威嚴(yán)散發(fā)出來。
本教主冷笑,不說話盯著她。
苑太后氣勢弱了下去,終于明白自己的處境。
“你可以問我問題,但本教主只挑感興趣的回答。”
本教主真不愿為難女人。
苑太后似乎被我這話噎住,卻又不好發(fā)作。
“你便是玉露山的教主吧,”她頓了頓,問,“洛娘的孩子,是你?還是蘇離?”
我奇怪:“太后您最在意的問題,會是這個么?”
苑太后臉皮抖了抖。
我不待她答話,冷盯著她說:“果然當(dāng)年洛娘的難產(chǎn)與太后您脫不了干系!
苑太后薄唇現(xiàn)了些灰色,眼皮也跳了幾跳。
本教主微笑,好心說了真相:“太后可記得煅王爺?民間說王爺死后還要被陷害背著黑鍋呢,不知道太后可是知情?我,便是煅王爺?shù)挠H生兒子!
苑太后迷蒙的眼望向了我,懼意加深了幾分。
果然,做了太多虧心事。
太后晃了晃神后苦笑:“果然蘇離才是洛娘她的孩子,怪不得,怪不得……”
我無聲笑了笑。
苑太后便又絞著手指再問:“今日你這番作為,可是殺頭滅族的大罪,看你如此淡然,定是有了萬全之策,可否告知哀家有何作為?”
我如實相告:“蘇離領(lǐng)著為太后您慶生的趙明玥將軍和烏青峰將軍,攻打皇城,立新王朝!
苑太后之后便不再出聲,悲涼寂靜。
三天后,破城。
本教主將太后提出來,威嚴(yán)坐于殿前。
大雨傾盆,昏天暗地。
蘇離從雨中慢慢走來,她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眼睛赤紅,寬大的袍子獵獵作響。
而最惹眼的,是她散落了的藍(lán)的妖冶的頭發(fā)。
那藍(lán)色的頭發(fā)曾經(jīng)見過,幼時在玉露山,我見過洛娘在雨中發(fā)狂,那時候,她便是藍(lán)色到妖冶的發(fā)色。
苑太后驚恐地盯著她的頭發(fā):“原來,你是花家的人!
蘇離笑的邪魅,聲音冰冷:“是呢,洛娘沒有跟你說過,她也是花家的人么?”
苑太后眼里一片死寂。
蘇離手里提著蘇徒從不離身的頭冠:“她沒有跟你說過,千萬不要得罪花家的人么?你看,蘇徒就不聽話,多悲慘……”
苑太后悲慘地嘶叫了一聲,我以為她垂死掙扎,她卻用匕首插向自己胸口。
但被蘇離制止。
蘇離的手抓著刃,鮮艷的血流的歡暢。
苑太后便蒙住了。
蘇離便微微笑,聲音輕柔蠱惑:“你怎么能死呢?……母后。你死了誰來給朕當(dāng)太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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