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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
待君苑的閣樓是金谷園最高處,我憑窗而坐,看向遠處,良久。
沒有星輝籠罩的金谷園里總有一種道不明的涼意,也恰逢深秋,墻外的冷風也順著這樣的由頭陣陣撲進園子,我下意識地攏攏肩上的輕紗。
我放下手中的傾城,走出待君苑。
傾城是一把長笛的名字,他用珍珠十斛買下我的那天,也將此笛相贈。
這把長笛的價值不菲,姨娘每次都會小心謹慎的拿取和收藏。
但于我而言,它的貴重卻不在此處。
那晚,我舞動傾城,連奏十首相思引,他聽到忘情處,輕嗅我的脖頸,喃喃說道:
“妙音傾城,綠珠無雙!
從此,我便只是他的綠珠。
東苑的沉香閣離待君苑只一條云溪和小花園相隔,那里是我每日輕舞曼歌的地方,可今晚我卻要獨自留在待君苑。
一年前,他南征凱旋,在宴會上拔劍刺殺了向他討我做妾的晉南王。他說,我這一生都只能為他等待,后來他為我修建了待君苑,說要我站在金谷園最高出等他歸來。
現在,他終于回來了,可是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權傾朝野的襄陽王。所有人都說,襄陽王以強權相逼,以城池相贈,要換我今生相隨。
他說,有他在,我這一生都是他的。
可是我知道這一次不一樣,我沒有選擇,他也沒有。
我不會流淚,因為我知道,只有弱者才會用眼淚博取憐憫,而憐憫于我形同虛無。
我不需要憐憫,今生有他的愛,足以。
此時的沉香閣絲竹聲、共抽繩交織在一起,仿佛是對我昔日的嘲弄,我不愿再聽,匆匆逃離。
“珠娘,前面是金谷園的禁地了!
姨娘一語讓我回過神來,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竟然從園子的中心走到西苑。腳底傳來隱隱的刺痛,我折回不遠處的幽蘭亭。
我微微嘆息一聲,攜裙而坐,看向待君苑的方向,待君苑、沉香閣,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都在那里了。
我命姨娘前往待君苑去取我的長笛。我想,此時此刻,此番境地,我能掌握操控,怕也只有它了。
看著姨娘遠去,我又開始陷入悲傷的情緒中。
不知過來多久,身后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應聲回過頭。只見一個輕盈曼妙的影子閃現在幾步開外的桐樹下,我當是哪個丫頭在園子里散步,于是回過頭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那桐樹下仍沙沙作響。我再次回過頭,正要開口發(fā)問時。那影子朝亭子入口處走來,快臨近亭子時,我出聲了。
“哪個園子的?”
雖然沒有月光,但我還是可以認出是一名女子。
它沒有說話,只是想我招手,可是,就在我起身準備走向她那一刻,她突然轉身離開了。從來好奇心薄弱地我竟然不聽使喚的我上了她的腳步,連自己也覺得些許奇怪,只是也竟沒有停下來。
兜兜轉轉,穿過了幾條小徑,那女子突然停了下來,不再有任何動作。我仔細看去,她的前方已經沒有去路,只有一座形狀奇怪的閣樓。她所站位置,大約是閣樓的后墻,所以墻體只有有一扇的窗。
窗戶大開著,有微弱的燭光從窗戶映射出來,因為冷風的關系,亮光時明時暗。但仍照亮了墻外的一隅,也將女子的身形映照出來。
她一襲白色長裙,裙帶飄飄,肩上披著熒光綠的輕紗,身姿曼妙。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徒然占據我的思緒,我努力回憶到底在哪里見過,只是腦子徒然一陣混亂,所有的記憶都糾纏在一起。
我胸口徒然劇烈的浮動,呼吸開始變得沉重。
“珠娘!”
忽然,不知道哪里傳來姨娘叫喚我的聲音。
我從劇烈的糾纏中回過神來,回過頭四處尋找,卻無法再黑暗中尋到姨娘的身影。
一陣涼意襲來,從后頸一直蔓延到整個后背。
等我再次回過頭來,那女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環(huán)顧四周,此處除了一把高高的立在高墻旁的樓梯,什么也沒有。
我連退了幾步,眼前的異樣讓我失了神。又是一陣冷風,我不禁顫栗了一下,瞬間,一種莫名的不安突然涌上心頭,突然間我想立刻逃離這里,立刻奔向他厚實臂彎,緊緊摟著他告訴他,帶我走。
我轉身準備離開,但隱約一個聲音讓我頭痛欲裂,一種力量驅使我走回原地。
我走到那女子剛才站立的地方。
呼~~呼~~
此時,涼風又起。
而我卻不再有涼意,只有一股突然涌上來的燥熱讓我雙手緊緊攀住梯子,雙腳也一步一步攀上去。
一,二,三,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珠娘!”
又是姨娘的叫喚,我想回頭應聲,只是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只有接往上爬的動作。
我站在梯子最高一層,回頭向地面望去,我感到雙唇不自覺地上揚。
再次回頭看向窗內,室內燃著紅色的燭火,在搖曳的火光中,我瞥見一張精致的床鋪。床在閣樓的西側,被輕紗籠罩著,那女子正躺在床上,蜷縮起身子。我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她的樣子。
只見她晃動了一下身體,然后起身,一身漂亮的白色紗裙早已經換成寢衣,只是這寢衣是一色的鮮紅,沒有任何修飾。紅裙長至腳踝處,隨著她的走路時的頻率慢悠悠地晃動著。
女子走到床頭的柜子旁,揚起不知何時拽著的剪子,伸向蠟燭。
“啪~”
蠟燭一下子暗了下去,又慢慢恢復原來的樣子。
就在這時,傳來珠簾叮當碰撞的聲音,一個人影走進來。
“珠娘!”
我突然擺脫出那股力量的控制,笑靨盈盈。進來的是姨娘,她也微笑著朝我走來,我緊緊懸著的心終于落下,瞬間忘記所有害怕。我毫無戒備,看向那女子。
她緩緩回過頭來——
一張和我完全一樣的臉。
不,一個完全和我一樣的女子正扯動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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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搐了一下睜開雙眼,瞥見晃眼的燭光,定了定神。
“原來是一個夢!
我吁了一口氣,暗自說道,抬手失去額頭的汗珠,我轉身下床準備梳洗。順手拿起桌上的剪子,修去燃盡的燭芯。
此時,傳來珠簾的聲響。
“珠娘!”
姨娘笑意盈盈地走進來,又從我身邊徑直走向窗戶。
我笑著回頭看向她,卻將笑容僵在了臉上。
窗外,被燭光照亮的是我自己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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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金谷園很久很久了。來這里的人總要說起這里發(fā)生的故事——有名的大將軍石崇被圍困和名妓綠墜樓殉情明志的佳話,再時不時吟誦些詩詞,以彰顯他們的才情。
我時常因他們的裝腔作勢而發(fā)笑,但他們從來都看不到我。
對了,我叫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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