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來就不能說話，所以永遠(yuǎn)安靜的呆在一角。
　　她會羨慕的看著人們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卻從不插足，她沒有這樣的權(quán)力。
　　她不是聽不懂那些人的嘲笑諷刺，但她無力回?fù)簟?br>　　她性格懦弱膽小，只在別人輕蔑的目光下匆匆逃離，即使是那只黃狗，也能欺負(fù)她。

　　在看見地上躺了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時，她嚇了一跳，驚慌失措的往回跑。半路，又顫顫巍巍的跑了回來，猶豫著把他帶回家，慶幸如此，那人還活著。

　　她不會醫(yī)術(shù)，卻不忍心看這人死。只能求了山下唯一懂醫(yī)術(shù)的老人，老人憐惜善良孤苦的啞女，于是答應(yīng)了她，只是告訴她，這樣的人身世復(fù)雜，醫(yī)好了便讓他離開，不要讓人糾纏，害了你。啞女不明白，但還是把老人的話記了下來。

　　不久，受傷的男人醒了過來，對她感激非常。

　　她孤獨(dú)一人多年，家中突然多了一個人，添了幾分熱鬧，縱然有些不習(xí)慣，卻還是非常開心。

　　她是啞巴，不能和他聊天，但他并不介意，反而會給她講故事，以及一些她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奇事。

　　他很聰明，常常從她的小動作和表情里就能猜出她的意思，即使不能說話，一個人也能聊出熱火朝天的效果。
　　他從來沒有嘲笑她。

　　他和山下的人不一樣，她想，他是一個好人。

　　她開心的帶他去看山后的螢火蟲。
　　漫山的螢火蟲，閃著忽明忽暗的光，悠閑的飛舞，映著他盈滿笑意的眼。夏夜的蟲鳴大會中，她輕易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后來，他的傷完全好了。她才想起老人說的話。這個人，或許要離開了。

　　心中的煩惱還未持續(xù)多久，碰巧，他也與她告別打算離開。

　　他告訴她，他有事必須去完成。他一定會回來看她。他告訴她，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

　　石入湖底，一陣漣漪。

　　她還是一樣不能說話，膽小。生活似乎從未變化，一如從前。

　　山中無歲月，光陰流逝，她只以為那一切都只是夢。這時，山里來了許多人。

　　一隊隊的士兵在村子里駐扎，她害怕，不敢下山。

　　但他突然出現(xiàn)了。

　　兵甲鐵盔，披堅執(zhí)銳，英姿矯健，威武逼人，她幾乎沒有認(rèn)出這是她所救下的那個人。原來他是一個將軍，如此年少有成。

　　她很高興，他來看她了。

　　這一次，他沒有受傷，也不是病人，不必她照顧，亦有許多人會服侍他。
　　他見了她一面，給她送了一些東西，不久又走了。之后，他還是會來，卻來去匆匆，沒說上幾句話，就要走。

　　但她很高興，見著他，就能使她很滿足，要是能再多說幾句話，就更好了。

　　一年一季，她想邀他去看螢火蟲，可是她一直未等到他來，只好一個人去了。

　　悶熱不已的夏夜，蟈蟈在草里孤獨(dú)的唱歌，螢火在黑幕中發(fā)光，豆大的光暈悠悠飛舞，一片怡然自得。她發(fā)著自己的呆，不覺枕景入夢。半夜，有人來了也不知道。

　　他打了勝仗，問她想不想跟他一起走。她不大愿意離開她多年的家，可望著他，她就再不愿回到孤寂的生活，她點(diǎn)頭了。

　　她花了一些時間告別熟悉的一切，哪怕是總欺負(fù)她的阿黃，她也留下了一碗專心烹治的狗糧放在屋里的灶臺，反正這只狗總能找到辦法溜進(jìn)來。三天之后，她跟著他走了。

　　她在馬車?yán)锎袅撕芫�，走走停停，常被顛得頭暈眼花。馬車外時而熱鬧，時而安靜，她觀察著這從未見過的繁華熱鬧，心里隱隱充滿了期待。

　　他帶她去了他家，高門大院，庭院寬闊，裝飾迤邐，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子等著他們。

　　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漂亮的女子上前拉起她的手，和她溫柔地說話，然后她知道，那是他的妻子。

　　她穿上柔和美麗的衣裳，嘗到從未嘗過的佳肴。只在這里的生活和以前不一樣了，不能隨便出門走動，也不能做從前那些農(nóng)活。服侍的丫鬟說，這么臟的活，交給下等人做就是了，連她們也是不做的。
　　是了，無論養(yǎng)雞鴨或是種地，都會弄臟這干凈的屋子和身上好看的衣裳，自然是不好的。
　　于是她在那房子里，再難踏出這天地。如從前的山光秀麗，流水風(fēng)吟，都遙不可及了，只是人越發(fā)無聊�？伤溃@是為她好。

　　不久，來了一個阿嬤教她許多東西，如精致的女紅，能繡出極好看的花。她終于又有了喜歡的東西，只是不愛學(xué)那些做不來的禮儀動作，言談舉止，更有折磨人的寫字讀書，實(shí)在令人眼暈耳花，大約這輩子她都做不好了。但阿嬤人好，有這么一個笨學(xué)生，從來也不罵人，她不想讓阿嬤失望，只好努力學(xué)，如此竟然懂了許多道理，也懂了許多規(guī)矩。

　　她日復(fù)一日的忙碌，但他似乎更忙，只有偶爾來看她。寥寥幾次見面，她卻很開心，只是每次見面話總說不完，人就要走了。

　　如此這般，到了一年一度的元宵，這一日沒有宵禁，城中更有熱鬧異常的花燈大會，將軍特赦全府，她跟著大家一起去看花燈。

　　盛大的花燈會當(dāng)真熱鬧非凡，燈燭搖曳，人聲鼎沸。高高低低的叫賣聲，笑鬧聲混合著，真一個熱鬧的所在。明燈晃晃照亮這一方世界，恍如不世的耀眼明珠，黑夜更難掩它的光輝。

　　真如蘇東坡青玉案言：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人們仰望這個世界，目眩神迷，隨波逐流。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人群中，她正為滿目輝煌心動神馳，尚以為到了九霄神殿。驟然看見對街有兩個熟悉的身影。是他牽著他的妻子，神情溫和，言笑晏晏，一雙麗人，儼然神仙眷侶游于人間仙境。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她遠(yuǎn)遠(yuǎn)的跟隨人流，看著他給妻子戴珠花，看著他和妻子猜燈謎，看著兩人笑的幸福。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她神情恍惚，突然想起了遙遠(yuǎn)的記憶，有漫天的螢火和少女的情思。

　　他若有所覺，轉(zhuǎn)頭來尋，她偷偷躲進(jìn)了巷口，再探，已不見兩人身影。人潮涌動，她被推著向前走。

　　許多的人都聚集在一個熱鬧的廳堂，喧鬧不已。人群中她一眼看見了他，他也正看她。

　　或許離他太近了，她想。行動間正要插空站遠(yuǎn)點(diǎn)，他卻徑直朝她擠了過來。她愣愣的看著他擠到了身邊，笑著對她說；“怎么在這呢？我可找了你好久，今天人太多，別擠散了�！闭f話間就握住她的手，死緊。或許抽也抽不出來，于是她便不再掙扎。

　　人群騷動，一聲鳴響，一點(diǎn)火光升上高空猛然綻放，絢爛奪目的火花在空中盛開。

　　“走水！走水�。　薄鞍　�！”“快跑�。�！”

　　人群慌亂，硬生生沖開兩個人，他被人擠出大廳。她卻被慌亂的人群撞倒在地，只好護(hù)住頭面，防止被踩。紙燭油燈散落一地，火勢漸大，四處蔓延，她左腳扭傷，出不去了。

　　他突然從火光中撲進(jìn)來，讓她嚇了一跳。

　　他迅速背起她試圖沖出去，棚柱卻突然倒塌，他狼狽的躲開，去路已斷。廳中煙火嗆鼻，只得往樓上跑：“抓緊我�！�

　　他們驚險萬分的跑到屋頂，四周仍舊都是火，鄰近的房屋也被波及。火焰熊熊燃燒張牙舞爪，幾欲吞噬天地，熱浪逼人，兩人退無可退。

　　被火淹沒的世界，猶如人間地獄，遠(yuǎn)處傳來人們絕望的哭泣和尖叫聲。

　　他放下女孩，仍未放開她的手，望著她紅光火映的臉龐，輕聲問道：……？

　　她說不出話，只是搖搖頭。
　　他的眼眶仿佛是被烈焰染紅了。
　　最后一朵煙花空中盛開，映入他眼中，流光溢彩。

　　兩人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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