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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酒精中毒X閱讀障礙
內容標簽: 家教 正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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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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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
Dino


一句話簡介:短介紹

立意:

  總點擊數: 2207   總書評數:2 當前被收藏數:3 文章積分:188,82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架空歷史-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家教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20898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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銹與骨

作者:柘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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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銹與骨



      #01
      通風管道好比巨大的擴音器,無論是遠處的耗子撓地發(fā)出的茲茲聲,還是頭頂上車輪的呼嘯,都聽得一清二楚。
      斯克亞羅醒了。通風管道里其他的流浪者還在清晨甜美的夢中酣睡,臟水漫進來,管壁上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滴答。
      雨很大。
      他的肩很痛。那顆子彈在不停地摩擦血肉。
      斯克亞羅拖著腳步在自動販賣機上買了啤酒。濕氣和酸雨浸入了傷口,他的右肩幾乎沒有知覺。他努力地偏頭想檢查傷口,只能看見上衣快要磨破的肩線。
      他無奈地轉過身時,雨中佇立著幾塊復活島巨石一般的黑影。
      他有麻煩了?磥砭凭习a的,似乎不只他一個人。
      “嘿!彼乳_口。
      黑影們沉默著,一個雙手插在褲袋里的人接下話茬:“嘿,北方佬!
      “美妙的清晨。”他背著手緩緩放下易拉罐。
      “是的,雨水,泥漿,黑茲爾颶風!蹦侨搜b模作樣地伸手到空中,仿佛接受上帝的饋贈。
      “為你著想!彼曇舻统,伸出一根手指,極為無禮地指著斯克亞羅,“放下東西,回家睡覺吧。”
      咯嘣!
      斯克亞羅低著頭拉開了拉環(huán)。
      “那可不一定。”他一揚手,易拉罐順著街道向下滾走,發(fā)出咕嚕嚕的空響。
      “等會兒牙掉了,我送你回家找媽媽!
      他毫不在意地鼓起腮幫子,把一大口啤酒噴到了那人長滿黑胡渣的臉上。
      一聲尖叫,拳頭向他招呼過來。
      他蹲身埋頭,對手猛力飛過了,他的手肘正中那人下腹。
      ——他的蛋后半輩子可能用不了了。
      那人利落地著地,再次彈起時,忍著十二分的劇痛,撲向他腰間。
      他仰頭躲過另一記勾拳,看也不看就抬腿踹中柔軟的下腹,讓對手發(fā)出再也緩不過氣的連連干嘔。
      在雨水浸泡中他似乎變得異常敏捷。這種敏捷如今不常有了,酒精,這位忠實的好伙伴在不斷地侵蝕他的神經與感官。
      毛椰子大小的拳頭呼嘯而至,他稍稍側身躲過,緊抓對方的手臂,利落地抬膝躍起。腰身向后幾乎仰成一條平線,借著手臂的杠桿旋身,以膝蓋襲擊了對方的臉部。
      干得漂亮,一聲骨頭斷裂的輕微咔嚓,他喜歡這個聲音。
      這是今天第三罐海尼根。他拉開拉環(huán),張開嘴,顫抖的左手讓酒水澆在了整張臉上。
      斯克亞羅抹了抹濕透的頭發(fā),猛然發(fā)出大吼:“下一個。∝i玀!”
      慌亂的踩水聲回答了他,挑釁者哭叫著向遠處跑去。
      那種敏捷消失了。他笨拙地跌倒。搏斗之后。全身上下的肌肉酸痛難忍,以及該死的肩傷,提醒著他,他不再年輕了。
      斯克亞羅靠著墻根坐下,一扇后門開了,兩個身影抱成團,跌進巷中。
      他無趣地從后巷的偷情者身上收回目光,表示自己沒有看見。雨更大了,他的思維在變得模糊而難以維持,直至短暫的空白。
      幾乎同一時刻,大雨中傳來一聲輕微的槍響。
      ——噗!
      偷情者轟然倒地。
      他猛地站起來。那是消音器處理過的出膛聲,重型槍械特有的沉穩(wěn)厚實的槍響。斯克亞羅仰頭環(huán)顧,清晨的大雨中方形盒的大樓成排佇立默默無言,雨中的血腥在彌漫,刺激鼻腔。
      ——但對方恐怕不打算給他時間再思考。
      轟!第二槍到了,腳邊的鋁皮易拉罐被打得粉碎,啤酒代替他的血流了一地。
      這是威脅。
      斯克亞羅疾步向前,最后瘋狂地跑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旌狭搜任兜柠溠刻欠枷愠溆姆,那種恐懼感回到他身體中。
      ……回來了。
      回來了,當他被按在綠抓絨的牌桌上,砍掉右手時,那種令人牙齒發(fā)酸的恐懼。
      他瘋了一般地快跑起來,有什么危險的東西正在逼近。
      #02
      “弗吉尼亞洛克戴爾晚間新聞,用餐時間,祝愉快。”
      他費力地睜眼,頭痛欲裂,如同被反復敲打成千上萬次的座鐘。雨聲漸大,耳機里傳來電波沙沙作響。
      黃昏潮濕的水汽使人困頓,他深呼吸,猛地翻身下床。赤腳走進洗手間,不經意間踢倒了酒瓶,天芳玫瑰酒奢侈的流了一地。
      “圣卡伯迪斯春假結束,當地居民對高中生徹夜狂歡表示強烈不滿。保守黨政客對此表示關注……”平板男聲響個不停,他掬起水胡亂洗了把臉,咖啡機發(fā)出尖利的提示音。
      “……香蕉喬頗為鐘愛的侄孫女杰奎斯坦因-南諾在洪基達爾賭場開幕剪彩上遭到暗殺,洛克戴爾警方執(zhí)行層介入調查!
      桑薩斯抓出一把餐巾紙扔到地上收拾打翻的玫瑰酒,紙巾吸飽了水迅速萎縮,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會兒,之后坐下來給槍支上油。
      側腹的傷口裂開了。
      不只是頭,腹下的傷口,全身每個關節(jié),都在隱隱作痛。他扔掉注射過嗎啡硫酸鹽的針管,不干不凈地罵了一聲。
      從洪基達爾回來后,他昏睡了多久?男人蓋上瞄準鏡,把重軸拖回床底,自己則重新蜷回沙發(fā)床上。
      “弗吉尼亞控槍法今日提上議程,歡迎——”桑薩斯點好煙,啪嗒關掉了耳機。
      他能感到血從側腹在慢慢地滲出,該死,上帝要為他這背德者造一位指點迷途的夏娃嗎!1】他還未來得及仔細的思考,傳來一陣擂門聲。
      桑薩斯夾了煙,抓起手邊加長口徑的白朗寧。
      雨勢越來越大,哐當的巨響之后,年久失修的四壁發(fā)出嗡嗡的震顫。

      門開了。帶記憶彈簧的厚重鐵門固定在旋開的一個小小角度,那不足十五度的旋角縫隙里,赫然伸出一支銀白的槍管。
      斯克亞羅乖乖地舉起手,牽扯到肩傷,痛得他不由自主地咧起了嘴。
      槍管自上而下,斜斜的抵著他的太陽穴。槍口很穩(wěn),讓人信服只要稍微一個搖動,白朗寧就會讓自己腦袋開花。
      門里面煩躁而干啞的聲音說道:“不管你是誰,知趣的,現在就給老子快滾!
      他擺了擺完好的左手,直截了當地說:“別費力氣了,我能跟蹤你,就能從你這里跑得掉!
      白朗寧威脅似地戳痛他太陽穴。門里的男人左手夾煙,右手拿槍,夾煙的手小指很市儈地翹起。他不緊不慢地倚著玄關空無一物的墻壁,手上的槍斯毫不松懈。
      “……你要什么!蹦腥宋艘豢跓,慢慢沉默了。
      斯克亞羅扭著脖子向里面望了望。
      “聽著,哥們兒,我身上有點兒傷需要處理,能不能——”
      門里的人一步上前,截斷他的話頭緊聲唾罵:“渣雜,你在威脅我?”
      “——我看見你了!
      門里的男人不耐煩地瞇起眼。
      “我看見你了,“斯克亞羅又重復了一遍,”在洪基達爾開槍的——”
      ——砰!
      聽到哐擦一聲,他條件反射地一埋頭,不用看也能曉得,背后代他受過的墻上留下了彈孔。
      斯克亞羅看著槍口冒出不可見的硫磺味煙塵。他們站得很近,只隔著一道門的距離,門那邊的,卻是在千禧年掛歷上那種丙烯顏料畫出的兇神。
      槍口又抵上他的太陽穴,伴隨著一聲嘶啞的“快滾”。

      斯克亞羅很乖順地滾了。
      他沒法滾得太遠,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于是在兩層樓拐角的平臺上和衣躺下。
      水汽中困頓朦朦朧朧地襲來,天色越來越沉。
      他做了好幾個夢,途中有咯吱咯吱的高跟鞋踩地吵醒他。上樓的女人小腿很美,她看也沒看平臺上的半死人一眼。
      斯克亞羅百無聊賴地看著女人的裙底風光,她一定是個妓女。
      高跟鞋的聲音消失后他第二次睡過去。
      第二個人。他的腳步聲很輕。
      【1】圣經中上帝取亞當的肋骨制造了夏娃。
      #03
      男人站在門口,干凈、柔和得跟這個房間格格不入。
      他把鞋留在門口,毫不在意地上的酒漬,光腳走到沙發(fā)邊。
      桑薩斯仰躺著,輕淺的睡眠中,腹下的傷口源源不斷地滲出深紅的液體。
      男人俯下身親吻兇神的額發(fā)。
      “讓開!彼犙蹠r不耐煩地發(fā)出簡短的命令。
      迪諾法拉利伸手握住了槍。
      “不。讓我看看!
      他再次低下頭,這次不是額發(fā),而是干裂失色的嘴唇。
      沙發(fā)上的人發(fā)出深沉而劇痛地喘息,勾手摟著他的脖子,突然勒緊了,迪諾握著他手中留有火藥余溫的白朗寧,像抹掉女人內衣一般,將槍從他手中抹去。
      然后,揭開在男人腹部被血黏成一團的長袖衫。

      他懶散地抬眼,看見有人從兇神的門里出來,離開了。
      頭頂一字一字地道:“渣雜!
      他抬起頭,男人披著外衣坐在階梯上,他受過傷,傷勢不輕,坐下時動作甚至有輕微的趔趄。
      斯克亞羅站起來,一副撲克扔到腳邊。
      “黑杰克!
      男人伸手在撲克牌上點了點,洗了牌,示意他抽一張。
      斯克亞羅抽回自己的牌,男人沒有動的意思,兩手交叉,閉著眼。
      “再抽!八喍痰孛。
      “……啊?!“
      兇神的眼睛睜開了,他的瞳色稀有而極其駭人。
      “叫你再抽!
      斯克亞羅抽了第二張牌放在男人面前,男人再次閉著眼,無話無動。
      半晌,他緩緩吐出一個字:“念。”
      “干什么……你他媽還打明牌?!“
      他突然醒悟什么,自己把后半句噎下去了——這人不識字。
      他的心狂跳起來。
      斯克亞羅,他媽的機會。
      他給自己和男人各抽了三張,翻過來擺在樓梯上。
      十七點對十六點。男人沒有說話,斯克亞羅給自己要了第四張牌。
      快有十年沒做過這個動作了。他翻過那張東海岸單車撲克,以拉斯維加斯標準的交叉取牌動作舉到眼前。
      草花四。
      喂。
      “幾?“男人轉頭看著他,狗娘養(yǎng)的,他的眼睛看起來真不舒服。
      不,等一等。
      ——給我一個機會。
      他裝模作樣地翻過撲克。
      ——一個機會,馬上就好。
      “草花五!
      他把衣袖里滑出的草花五推到男人面前,確認什么一般翻過來,正是騎著單車的小丑圖案。
      幸運極了。
      男人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好像要看穿一張薄薄的紙片。
      “草花五?“
      他極為譏誚地笑了笑,從地上慢慢地拾起那一疊撲克。
      突然,那疊撲克被猛烈地擲向空中。
      雪片般的紙牌四下飛散,一只極其有力的手卡住了他的下顎。那力道相當大,以至于被卡住的瞬間他猛地抽了一口氣,血流受阻充盈著腦腔,幾乎快要炸開。
      “哈……哈……別……別……”下頜骨幾乎要被捏碎了,他甚至幻聽到吱吱嘎嘎的響,連連從喉嚨里發(fā)出一串羞恥的示弱聲。
      男人使勁將他的下顎向上一抬,力量幾乎與上勾拳無異,差點連帶著他的后頸發(fā)出一陣駭人的喀拉斷裂聲。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欺騙我嗎,渣雜!
      那話直戳得心臟瞬間停跳。這么多年來,這是他第二次被人發(fā)現。
      “……你的眼神在出賣你!
      男人松開了,后退幾步,恢復干冷的表情。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靜靜地警告:“別耍我,數到三,滾進來。渣雜!
      #04
      總有一些稀有而古怪的附加技能。比如,不能被任何事物引起興趣,以及,無論說什么都能戳到別人的痛處。
      這房間寒磣得連他都看不下去,清水墻,白瓷地磚,沙發(fā)床,帶邊框的電視墻卻沒有電視。
      之后,滿地亂七八糟的空罐與空瓶,廢棄紙杯。
      斯克亞羅轉頭,迫使視線回到房主身上。他大咧咧地問:“喂,你重度閱讀障礙癥是吧。”
      等到對方抬起頭他才能意識到自己摸了老虎屁股,那紅眼癥候的男人一臉核能級別的不爽快。
      “老子是不是文盲,關你屁事!
      他啐了一口,手一指空白的電視墻邊框下:“睡那邊,否則就滾!
      斯克亞羅挨著墻坐下,伸了伸腿。他已經很久沒能伸直腿睡個覺了,筋骨得以舒展的愉悅甚至使他暫時感覺不到惱人的肩傷。
      “喂,我說你!
      男人搭著毛巾,坐在沙發(fā)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揩頭發(fā)。
      “你一點也不適合做殺手。”
      男人的動作停下了。
      “我在伊萊梅大道上找了個出租車司機——抱歉你車技真爛,大家的印象都蠻深刻——就一路跟蹤到了你家!
      男人似聽非聽地歪著頭,拉開一罐百威。
      斯克亞羅坐起來:“當然,那個司機,”他兩手合抱做了個交叉扭的動作,“不用擔心!
      男人皺起了眉頭,舉著喝了一半的百威。
      “不不,我不是說你的技術很爛。”
      “你這個人,”斯克亞羅伸指在空中點了點,“給人的感覺過于強烈。這種讓人過目不忘的印象對一個殺手來講,是他媽最糟糕的!
      紅眼病人稍稍低下頭,踩著茶幾邊緣看著坐在地下的斯克亞羅。
      他的眼睛第一次在這個訪客身上對焦。然后,一個鋁皮空罐憤怒地砸在訪客正后方的墻壁上。
      “吵死了,閉嘴!

      凌晨五點。
      又來了,那種被海水襲擊繼而窒息的鈍感,明亮的天光在他上方飄渺的搖晃著。
      鼾聲漸大。桑薩斯煩躁地坐起,低血糖帶來一陣頭痛的眩暈。
      訪客側臥在地板上,背對他,睡得很沉。
      桑薩斯別著槍,小心地站起,捻掉耳后一根麥草色的金發(fā)。他光腳跨過地板上數不清的障礙,在訪客背后蹲下。
      不很亮,但足夠他的眼睛借光,在那人的后背右肩胛上,衣料自外向內卷成一個燒焦的小洞。
      他在殺意之中反手握槍。
      槍口瞄準那人的后心。他勾了勾手指,放下了。
      不,等一等。
      子彈斜斜地嵌在那里,他摸了摸,是俄式小口徑子彈,很古老的型號,但比起正常的子彈略略顯小。
      不對,那是仿彈。
      他上過阿拉斯加靠岸的賭船,那是毛子玩輪盤賭用的仿彈,根本打不死人。
      難怪他活了這么久。
      桑薩斯低低地注視著黑暗中閃著微光的金屬彈殼,左手來回在槍管上摩挲。
      ……你,到底是什么人。
      #05
      “玩輪盤賭嗎?”
      最后一個問題,斯克亞羅張了張嘴,白朗寧靜靜地躺在茶幾上。他不敢用是或否之外的字眼回答,他知道,這個紅眼病放了他兩馬,下一次再打誑語,這男人會毫不猶豫地打爆他的頭。
      兩個小時前他被易拉罐撞擊后腦的鈍痛喚醒,背上火辣辣地痛成一片。他艱難地擰著脖子,看見空彈殼、鉗子、雙氧水丟在腦袋邊。
      “自己處理,準備回答問題!
      他忍著痛包上紗布——不管怎么說,他很感激子彈被弄出來了——雙氧水倒在傷口上滋啦啦冒著煙,痛得他要咬斷舌頭。
      斯克亞羅乖乖地靠著墻坐下,男人坐在沙發(fā)床上,正在給白朗寧換彈匣。
      他用加長槍管敲了敲桌面:“回答是或者否,聽明白了嗎,渣雜!

      時間回到兩個小時之后,他緊緊靠著堅硬的墻體,背又痛起來了。
      “不是!
      男人瞇著眼,靠回軟軟的床墊里,伸手一摳,白朗寧發(fā)出極其輕快的拉栓聲。
      “我沒提醒過你少撒謊嗎,你的演技實在是拙劣得很!
      “好吧,哥們兒,別開槍!彼麑擂蔚乜人,拉緊外衣,想盡量讓自己顯得體面些。
      “……我扒了薩摩亞來的賭船,買不起票,賭了一把,惹了麻煩,現在你明白了嗎?!”他幾乎是用吼的說出這件掉面子得很的事,對面的紅眼病卻閉著眼兩手交握陷在沙發(fā)里,無動于衷。
      “現在你滿意了嗎?!”
      男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卻不是對他的話做出反應,而是按住了左耳上掛的藍牙耳機。
      他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把槍放回茶幾上,低低地說:“是我。”
      耳機里電波聲沙沙作響,除了對話的雙方,旁人聽不到半個字。
      他在茶幾前半彎著腰,斯克亞羅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頭頂的黑色發(fā)旋。男人不知聽到些什么,翻著眼睛向上,擠起額前皺紋。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掛斷電話離開,甚至不忘反鎖上大門。
      #06
      在水中窒息的快感,仿佛是穿過一扇幽深的大門。
      他嘩啦冒出水面,兩手向后抹起濕漉漉的頭發(fā),摩天大樓頂層,標準的豪華泳池里,只有他劃過的水痕正在逐漸消逝。
      桑薩斯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直升機的停機坪。他兩手插在臟兮兮的卡其色長褲側兜里,不知在看些什么。長褲上盡是暗色的痕跡,早就分不清楚是紅酒,機油,還是血。
      水光一道道劃過,似乎能消磨掉整個無聊的下午。他趴在池邊,全身漂浮,用充血的嗓音低語:“桑薩斯,過來。”
      桑薩斯收回游離在窗外的目光,順從地走到池邊蹲下。
      下一秒,迪諾的右臂嘩的躍出水面,勾著他脖頸,拖入水中。
      他們擁抱在一起,在三米的深水中飛速旋轉,下沉,看水面明亮刺人的暗藍色幽光。
      深水的黑暗中,發(fā)出獸類嗚咽一般的長吟。
      ……
      迪諾撕開萬寶路的空盒,卷好,拿火機點燃,居然抽起了空煙卷。
      他們并排躺在落地玻璃窗下,盡量讓濕淋淋的身體曬干。迪諾曲起手指,把煙灰抖落在晶藍的池水里。
      “你收留那個人!
      他身邊膚色暗淡的胸膛一起一伏。
      “是。”
      “……他是誰?”
      “老千!鄙K_斯坐起來,向后抹起頭發(fā),水順著手臂滴到塑膠地毯上,“或者就是個廢人。”
      “你不知道?”迪諾叼著煙卷,拿手指來回描畫身邊人后背彎弓般的緊實線條,在深水中禁閉似的窒息后,他感覺累了。
      桑薩斯沒有說話。
      迪諾的目光向上,注視著他頸后的骨節(jié)與深溝。
      ……你又是誰。
      #07
      他左手小指上纏著安哥拉銀的尾戒,卻毫不在意身上價值幾萬塊的白襯衣,就那么一屁股陷進臟兮兮的天鵝絨布面單人沙發(fā)里。
      斯克亞羅知趣地站在廚房中央。他雖然口無遮攔,卻是個好房客。
      他聽到迪諾在洗牌,他的手指柔韌而細長,擅長把拉斯維加斯撲克從左手洗到右手。
      斯克亞羅覺得迪諾這樣的人不應該屬于那邊的世界,但搞不好他們卻是同一個職業(yè),甚至耍詐敲過對方的錢。
      客廳里幾乎沒有談話,只有偶爾嘩嘩的甩牌聲,或是撕開無紡布的嘹亮脆響。
      桑薩斯在午夜鎖門離開,黎明回來時帶著一股硫磺和火柴皮混合生物的腥臭倒在沙發(fā)床上。
      那樣的凌晨,警笛聲會在伊萊梅大道和東西主干道上響徹整夜。那聲音像薩克森的號角,忽近忽遠,連睡夢中也能聽見。
      斯克亞羅不由自主想起多神信仰里輪流駕車經過天空的白晝和黑夜。
      ——迪諾一來,他就會知趣地避開。
      簡陋的大理石料理臺上擺著切過一半的面包,和切面包的餐刀。斯克亞羅望著滑窗外伸出的平臺,鴿子會飛來停在上面,有白色的印漬留在水泥澆筑地面上作證。
      他看著咕咕響個不停的鴿群,慢慢抓起了餐刀。
      鴿群沒有察覺到危險,繼續(xù)爭食,他瞄準了領頭的紅嘴白鴿。
      咕咕咕,咕咕咕。
      他的左手慢慢提起鍍鉻刀具,抓緊了。
      咕咕咕。
      玄關傳來穿鞋的踢踏聲,大門拉開,有些生銹的彈簧發(fā)出輕微的咔噠。
      他毫不猶豫地抓起餐刀,甩了出去。
      幾乎在甩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自己的左手如此笨拙,連主人都為之羞恥。
      鴿群驚叫著撲拉拉拉拍著翅飛走了,他甩出去的餐刀靜靜掉落在地上,只扎到幾片淺灰色的尾羽。
      斯克亞羅低下頭在空氣中抓捏,那只缺少有素訓練的左手笨拙地牽制著五根手指。
      沒有右手,根本不行。帶著一種近乎屈辱的心情回到電視墻下的小地盤里躺好,他這樣想。
      “你干什么,進廚房!吧K_斯坐在沙發(fā)里,兩手分別撐在兩側。
      他從迪諾那里聽到了這個男人的名字。
      斯克亞羅幾乎是翻出了全部的眼白:“干你屁事。
      桑薩斯掀開亂成一團的沙發(fā)床站起身,走進廚房。
      五分鐘后,他聽到一聲刀刃插入堅壁的響亮喀拉,以及咕咕的慘叫和有氣無力漸漸變小的拍翅聲。
      男人從廚房門口探出赤裸的上半身,他側腰時腰間的人魚線更加明顯,慢慢收進卡其長褲的褲腰里。
      斯克亞羅恥辱的翻個身,那人卻命令他:“你,過來,馬上。
      他極不愉快地耍性子扭了一下,那把嗓子變得更低,帶著明目張膽的威脅:“不要讓我說第二次,現在,渣雜!
      桑薩斯伸手拉開廚房的嵌入式柜門,拖出中等大小的旅行箱。
      他面朝斯克亞羅,看也不看單手打開密碼鎖,旅行箱里擺著亂七八糟的槍支部件。
      鬼知道他要做什么。滑窗外的平臺上,再一次傳來了鴿子的咕咕聲。
      “只有一次,睜大眼睛,看清楚。” 桑薩斯只是用下巴點了點鴿群,撿起刀具架上另一把餐刀。
      “比如說那只,就這樣。“他抬起上臂,洗過的銀色餐刀閃閃發(fā)亮。
      “一!八鹗。
      “二!彼麑柿说朵h。
      “三!辈偷陡_進鴿群里,扎進一堆凌亂的羽毛中,斯克亞羅幾乎聽到了嘶嘶的漏氣聲漫出,灰色的菜鴿徒勞地拍著翅,翻倒在沾滿自己白色糞漬的水泥平臺上,刀柄完全沒入它肥碩的肚腹。
      “先給我把槍裝好。“
      桑塞斯拍拍手,又補上一句:“其實開槍的道理也一樣!
      他連餐刀也懶得收回,順手帶上廚房的門,真是糟糕透頂的老師。
      #08
      他好些天沒沾酒了。在這個房間里,所有的東西都屬于桑薩斯。他把酒當水喝,卻從來不顯出絲毫的醉態(tài)。
      斯克亞羅小心地拿出那些零部件擺在地板上,造型奇怪的改裝瞄準鏡和轉輪讓這把老式□□的組裝顯得尤其復雜。
      他挨個拿起那些部件,仔仔細細地在心里畫下模樣,再依次整齊地擺回它原來的位置。那些打磨粗糙的金屬滑槽根本沒上過油,在契合時顯得尤其困難,掌握不好正確的力道,哪怕使出全身力氣也難以卡到一起。
      接下來幾天,他靠著僅剩的左手跟這把半島戰(zhàn)爭時期的老槍較著勁兒。
      數不清的次數,裝了拆,拆了裝。
      力量開始在他連牽制手指都困難的左手上蓄積,最開始只有江流源頭那樣的一點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厚實,越來越穩(wěn)健。
      在這種近乎變態(tài)的專注拆卸中,幾乎讓人忘記時間。
      他都懶得察覺自己跨過了白晝黑夜的巡游界限,幾次和凌晨歸來的房主撞個正著。
      ——他的最新發(fā)現,這是個癮君子。
      在桑薩斯睡得死沉的正午,他會滿懷惡意地偷偷數床下掉落的嗎啡注射針管。
      自己何嘗不是癮君子,只是被社會接受而已。
      斯克亞羅滿頭大汗地要把加長槍管卡到槍座上,槍管不是標準的量身定做,和卡槽相比有點窄。
      一只滿是傷疤的手從他上方伸過來,扳住槍托,借力一推,金屬卡槽發(fā)出一聲圓滿的咔噠。
      他不講別的,只是伸手按住斯克亞羅還沒痊愈的右肩:“別再玩你的數針管游戲了,不然我是不是需要連你的左手一起廢掉!
      光是看看斯克亞羅的臉色就知道按在肩上的是什么力道。
      ——他壓根兒沒敢反抗。

      大概就是這個時候,他對這個男人產生了無可挽回的好感。
      相比于最初幾天的饑餓,他現在能得到作為早中晚餐的速食罐頭。
      這或許可以看做被接受的標志。斯克亞羅把開罐器丟還給桑薩斯,后者懶懶地閉著眼,兩手交叉搭在腹上。
      他什么話都不屑于說,但不代表他默許。
      #09
      在十五天之內,暴雨再次襲擊了洛克戴爾。這次不是黑茲爾,是卡洛琳。
      桑薩斯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上雨水浸泡的街道。
      雨水打在地面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在暴雨中,斯克亞羅和桑塞斯,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著。
      一家人門前的街燈亮著,幽暗的前廊上,傳來佛羅倫薩機器的“一夜間”。
      他走得很快,一直沿著南北向的主干道,穿過公園,穿過電力工廠,穿過廢棄的垃圾填埋場。被丟棄的,銹蝕得只剩下外殼的老爺車,如同蹲踞著的無聲無息的巨獸,黑暗中睜大了早已失明的雙眼。
      斯克亞羅低下頭看著人字拖鞋上沾滿的脫硫煤灰。
      垃圾填埋場的另一頭,連著阿肯色公路的匝道。桑薩斯若有所思地摸著鋁合金的圍欄,單手撐住,縱身一躍,走上阿肯色公路。
      他落地,啪的一聲,濺起大片大片水花。斯克亞羅跟在后面,學著他的樣子單手翻過護欄,左手還殘留著的笨拙讓他險些摔了個狗啃泥。
      雨幕中的阿肯色公路,彎彎曲曲地深入無邊的暗藍夜色里。兩個被風刮得歪歪斜斜的影子在路面上不緊不慢地移動著。
      他的衣服全濕透了,紙片一樣裹在身上。斯克亞羅卷起褲腳在水坑里疾步淌過,勉強沒有掉隊。
      前頭的人不停地走著,他已經無心去數時間,只是在后面不停地追著他過分急促的腳步。
      他們越走越遠,越走越遠。雨更大,上路的匝道口幾乎看不到了,龍卷風撕裂樹冠的嘶嘶響在耳膜深處鼓動著,不停地喧囂作響。
      桑薩斯停下了。
      他近乎癡迷地望著在黑夜中延伸的阿肯色公路。一陣尖利的喇叭聲,開往弗羅里達的度假巴士呼嘯而過,車燈刺得人睜不開眼。
      “喂——”風把聲音撕扯得七零八落。斯克亞羅兩手在嘴上卷成喇叭,對著桑薩斯大喊。
      “——回去吧!”
      他沒有聽見似的,癡迷地望著南方。
      斯克亞羅踩著水,逆風,啪嗒啪嗒地跑過去。
      “回去吧,回家吧。”
      桑薩斯僵硬地轉頭,微微低頭看著他。
      他皺起眉頭,水流如注,從他的額角落下。
      斯克亞羅大著膽子重復了一遍:“回家吧。”
      桑薩斯從他身邊漠然地轉過,兩手插在側兜里,再次行走在凌晨的暴風雨中。
      回程的旅途默默無話。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兩肩頹圮地塌下來。
      桑薩斯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滾回去,不要跟著我!
      佛羅倫薩機器的磁性女中音再次從雨夜里飄渺地傳來。
      他又好氣又好笑,街燈黯淡的橘黃光亮在兩人臉上一閃一閃。
      “你白癡嗎,到都到了啊!

      斯克亞羅小心翼翼的揭開旅行箱夾層。毫不吃驚,里面胡亂塞著一把大票。
      那大概是這個晝伏夜出紅眼病患者的全部家當。
      他抽出兩百塊,剩下的用橡皮筋捆好,塞了回去。
      斯克亞羅用那兩百塊買到一臺家庭放映機和一張美洲杯帆船賽的盜版錄像。
      “你知道嗎——全國有——十幾個州——都——”斯克亞羅站在浴缸前,一面伸手到水里清理剪下的碎發(fā)茬,一面對著客廳大聲喊話。
      經年不使用的龍頭發(fā)出一聲撲哧,最先沖出來的是一大股黃泥。
      “——都通過禁槍——喂!“
      一雙手臂從后面抱住了他,他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摔進浴缸里。
      “我說你——“他用僅有的左手死死抓住滑溜溜的水龍頭,水聲嘩啦。
      一只手松開了,用大指腹一點一點向下按著他腰間的肌肉線條,桑薩斯的聲音恢復了他們第一次交手時迷人的干啞。
      “閉嘴。”
      那只手最后在胯骨上停下,他只感到大腿上一涼,然后傳來皮帶的金屬扣與地面的撞擊聲。
      “他超過了!!他超過了一號!來自摩納哥的……“家庭放映機里,解說員振奮地高聲叫喊。
      水的熱氣從浴缸里冒上來,他扭過頭和男人貼著臉抱在一起。
      他超過了!他超過了!
      ——他超過了。。
      斯克亞羅松開抓著龍頭的左手,不銹鋼龍頭在他后背留下飛鳥般的淡紅色印記。
      他們一起倒在水里,仿佛有無數向外生長的微小血管粘連著對方的皮膚。
      ……啊。
      #10.5
      他的背都痛了。
      他們幾乎不愿停歇地干那事時,家庭放映機里沒日沒夜的放著斯克亞羅在唐人街買到的盜版碟。
      亂世佳人、德州北海、水中刀、暴雨將至、梅崗往事、文雀、西西里傳說、教父歸來、銹與骨、利昂、天才雷普利、柏林蒼穹下、祖與占……
      后來他們厭煩了,只是靜靜地躺在一起,聽郝思嘉帶著哭腔大喊:“西里,你根本不愛我嗎?!”

      爛泥中像狗一樣的人生,我什么時候能看到它開出一朵花來。

      “你打這玩意兒好多年了?!”
      桑薩斯丟掉注射器,仍然沒有放棄壓制著他。
      “可能跟你酒精中毒的年頭一樣久!八i肩的敏感區(qū)傳來故意吹氣的咻咻聲。
      “桑薩斯,你這藥鬼。”
      斯克亞羅推開他走向洗手間,捧起水洗了把臉。一只手繞過他后肩,撈起一把水抹在他臉上,順著發(fā)際線,慢慢地插進他濃密的銀發(fā)里。
      斯克亞羅注視著圓鏡里水打濕后更加粗糙而拙劣的一頭短發(fā)。男人難得溫柔地用手上的傷疤摩挲著他水潤濕的前額。
      #11
      路加-哈特福德。
      他把那張塑料制醫(yī)療保險卡推回去,頗為不解地皺起眉頭:“你這是要做什么!
      桑薩斯拿起看了看,把另一張貼著斯克亞羅照片的塑料卡片扔到他面前。
      約翰-奧茲,新澤西人。
      桑塞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陷在沙發(fā)里,兩手交握。最后,他緩緩道:“你知道克萊德與邦尼嗎!1】”
      斯克亞羅把卡片揣進外衣里:“你到底在想什么?!”
      桑薩斯維持著兩手交握的動作,沒有回答。
      ——沒有人講話,但已經夠了。
      暴雨之后的一個寂靜上午,被水灌滿的街道開始恢復正常,上班族在通勤站前排成長蛇。斯克亞羅拉開福特獵鷹的副駕駛車門。
      “等一等,”他敲了敲車頂,“我們再來確認一次!
      “早九點正式打卡上班,十二點之后是一個小時午餐時間,之后從一點到五點是工作時。”
      桑薩斯坐進駕駛座,將鑰匙插進鎖孔里,藍色獵鷹發(fā)出點火時吃力的轟響。
      “不可以太早,五點之前人會太多。太晚也不行,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警覺!
      他已經坐進副駕駛了,伸手拉開安全帶:“最后一個問題,你確定過唐人街分行是哪一家的盤口沒有?“
      桑薩斯拉起手動剎車,點了點頭。
      ——加百涅羅。
      獵鷹猛地發(fā)動,拐過一個近乎直角的急彎,他才不管額角撞上窗框,轎跑車的左輪發(fā)出一聲摩擦過熱的“咻!“
      斯克亞羅心情很好,搭扣在卡槽里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咔噠,他配合著吹了個口哨:“干得漂亮!“
      林奇十字大道隔開洛克代爾的僑民區(qū)和本地居民住宅。在它標志性的十字路口南側互通橋下,是摩根的唐人街分行。
      不光是中國人,幾乎所有僑民區(qū)的財富都集中在這里。
      而且,對于劫匪來講,這家銀行有另一個別處不可能有的便利。
      ——這里的業(yè)務,基本都是現金交易。

      斯克亞羅推開玻璃門,徑直走到經理桌前敲了敲。
      “先生,如果方便,我們有重要的事談一談!
      臉色土灰的分行負責人從一堆數據里抬起頭,從相貌不難分辨,他是洛克代爾本地人。
      “很重要嗎?如您所見……”他環(huán)視一圈自己周圍小山一樣高的文件,“在這個鐘點,我要做的事還多得很!
      斯克亞羅一手揣在西裝褲里:“是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們希望可以借一步說話!
      他跑過北海的貨船,俄式口音模仿得極其地道。
      分行長站起來,有氣無力地伸出手握了握:“這邊請,二位,我是摩根的布羅迪!
      他們在貴賓業(yè)務的單間坐下,布羅迪搓著肥胖短小的手掌:“不知道我能幫上什么忙!
      斯克亞羅假裝遲疑地看看桑薩斯,后者兩手插在褲袋里,靜靜點了點頭。
      “事實上,我們希望能存一筆錢!
      他繼續(xù)試著說得明白一點:“我們從新澤西來!
      布羅迪土灰色的臉刷的慘白。
      斯克亞羅慢條斯理地摘下墨鏡:“不,請您不要誤會,我們不是黑手黨!
      他遞上那張偽造的醫(yī)療保險卡,同時拉了拉襯衣的翻領,好讓那件神父的主日襯衣顯得更清楚一些。
      “我們希望在弗吉尼亞也能為同伴們提供一些幫助!
      布羅迪把醫(yī)療保險卡從桌子那端推過來,“盧布嗎?“也許是才遭到不必要的驚嚇,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對不起,在本行存外幣恐怕有些困難!
      斯克亞羅按住了他想要縮回的小母雞般的手掌。
      “不。”
      布羅迪眨了眨眼:“干什么,斯拉夫來的奧茲先生,這里可是銀行!
      他沒有放開的意思,嘆息著,緩緩地搖了搖頭:“令人失望,布羅迪先生,我還以為您對僑民的業(yè)務和異邦人一樣熟悉。”
      “我們要存黃金!
      他放開分行長的手,注視著他此時有趣的面部變化。布羅迪再次眨了眨眼睛,那張灰白的臉酷似土拔鼠。
      他最后清了清喉嚨,露出一種面對無知孩童的嫌惡表情:“恐怕您不十分了解吧,在美利堅,可以接受硬通貨的銀行都在華爾街。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幫您聯系——”
      一聲咔噠打斷了他,斯克亞羅裹了裹外衣,向后靠去,腰間傳來拉保險的利落響動。
      與此同時,一枚安哥拉銀的尾戒丟到分行長的面前。
      斯克亞羅拿中指在皮沙發(fā)上來回地劃著:“我們只是遁道派的巡講神父,”他的手停下來,“但這不代表在新澤西黑手黨不需要更高層次力量的幫助。”
      他用極具壓迫感的眼神注視著分行長土拔鼠一般的臉龐:“耶和華的子民會為您這無知的言論傷心!
      布羅迪幾乎縮成一個肥胖的保齡球,求助一般看向始終沒有開口的桑薩斯。
      “如果你幫得上忙,那邊的戒指可以作為謝禮!
      “我們不喜歡政府,也不喜歡南方人,拜托,事情不要鬧大!
      他的手指在□□的槍管上發(fā)出一陣悉悉索索的摩擦聲。
      桑薩斯看也不看他一眼,布羅迪收回目光,艱難地咽下口水。
      最后,他終于搖了搖肩膀,咕噥著妥協了:“好吧先生們……我會聯系州支部,以私人名義提幾個大號保險柜……”
      布羅迪伸手碰了碰戒指,竊竊地看向兩人,突然,他機警地皺了皺眉頭:“等等,先生,您似乎不是斯拉夫人不是嗎——”
      桑薩斯慢條斯理地從后腰拔出加長白朗寧,玩鬧似地,撥弄著銀白的扳機。
      布羅迪的臉白了,臉上布滿后悔和恐懼混合的不明情緒。貴賓單間用一米左右高的磨砂玻璃隔開,從外面完全不能看見里面的情形。
      他并沒有做什么,只是低著頭用拇指輕輕搭在扳機上:“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似乎都可以接受政治移民,身為一個中產階級員工,這一點知識,應該記得!

      十分鐘后,斯克亞羅拉上銀行的玻璃門。
      “我們可以走了。”
      桑薩斯沉默不語地抖著煙灰:“莫比爾市,方濟各路01號,究竟是什么地方?”
      斯克亞羅咧嘴一笑:“遁道派的兄弟們,那時候我在亞拉巴馬到處流蕩,他們試圖感化我,“他伸手拿過桑薩斯右手上的萬寶路,猛吸一口,對著他的臉呵了口氣,”當然,你知道,對于我這樣的老賭棍,即便是索羅斯,也沒可能感化得了!
      他搖搖頭把煙塞回桑薩斯指間:“不用擔心,他一旦收下戒指,肯定沒可能跑掉,你知道銀行的規(guī)矩。”
      桑薩斯理所當然地翻腕接住塞回手上的煙,他叼著煙看了看銀行門外噪音刺耳的蛇形車隊,從鼻腔里發(fā)出代表認可的哼笑。
      “我還從來不知道,看來你多少頂點用處!
      【1】1930年大蕭條中,邦妮派克在得克薩斯州達拉斯市西小鎮(zhèn)的母親家中看到克萊德巴羅正在偷自己母親的汽車。克萊德對邦妮一見鐘情,向她炫耀自己曾因持械搶劫入獄,并當著她的面搶劫了鎮(zhèn)上的小超市。二人從此結伴浪跡天涯,以打劫為生,轉戰(zhàn)德克薩斯、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和奧克拉荷馬州,并拉上了負責修車的莫斯和克萊德的弟弟巴克巴羅及其妻布蘭奇結成巴羅幫,名噪一時。

      #11.5
      最后一位顧客離開了,大堂開始清理,員工鎖好柜臺走到廳中央活動僵硬蜷曲一整天的手腳。
      黑色的休旅車倒著從長街道的另一端開過來,一個職員跳下來拉開后箱門。布羅迪在門口探頭探腦,確認沒有人后招呼職員把幾個鋼制保險箱提到廳里。
      斯克亞羅離開福特獵鷹,走到大廳中央。
      “東西呢?請快一點,我可是頂著被處罰的風險……”
      他壓低聲音回答:“沒問題,在那邊的車上,不過——“斯克亞羅停下來,做出一臉苦相,”拜托,我有點內急。“
      土拔鼠露出滿臉的驚恐與不耐煩,胡亂指了指柜臺后方。斯克亞羅走到員工活動區(qū),笨拙地轉個身,對著土拔鼠困惑地搖了搖頭。
      布羅迪不得不跑過來。
      “真是麻煩了!白咴诮ㄖ锏谋辰置妫麊÷,報歉得很。
      布羅迪揮了揮手:“沒關系……不過……真的請快一點……“
      “好的!
      槍管抵在他后腦。
      斯克亞羅幾乎沒費工夫,伸腿踹倒,反手別過他的上臂,槍口撞在頸窩,肥胖的中年人縮了縮,服帖地被貫在墻面上。
      他拎著的胳膊不停顫抖著,斯克亞羅拉開保險栓,布羅迪幾乎在恐懼中跳了起來。
      “馬上出去,叫你的員工打開柜臺的箱子,我要沒有送走的所有現金!
      “別……別……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他笑了,輕輕搖晃槍身,發(fā)出金屬碰撞的咔噠咔噠,在幽暗的走廊里慢慢響著。
      “別耍詐,還記得跟我一起來的意佬嗎?“他舔了舔下唇,”他坐在車里看著這邊呢,忘了告訴你——他手里端著莫西甘納的改良狙擊步槍!
      “怎么樣,你是不是想被轟得連腦渣子都不剩?”
      他抓著的人明顯抖了抖,空中彌漫著一股便溺的怪味,他失禁了。
      斯克亞羅笑起來,那是惡魔所能擁有的,最甜蜜的微笑。
      他挾著布羅迪返回大廳,銀行職員們個個呆若木雞,看著穿著神父主日襯衣的北方佬用槍口頂著老板的后腦。
      “布羅迪先生?”一個年輕人大著膽子看過來。
      布羅迪歇斯底里地大吼:“看什么看!趕快打開柜臺!所有的錢!他們要昨天和今天所有的錢!!聽見了嗎!所有的!現鈔!”
      幾個女人明顯在忍耐尖叫的沖動,伸手捂著嘴,以最快的速度打開柜臺往便攜旅行袋里大把大把的塞著鈔票。
      #12
      夢境是紅色的。
      他試著伸出手,四周傳來無數金屬外殼與空氣的摩擦聲。
      是子彈。
      抓住它!
      咻!咻。
      他一躍而起。
      抓住它。挡磺宓淖訌棌乃磉咃w過。
      他開始奔跑,奮力追趕起來。
      ——抓住它!
      那些子彈長著猩紅的眼睛。
      “老板,老板!坝腥藢⑺麖牡鬲z般的夢境里搖醒。
      迪諾向后一仰,倒在寬大的老板椅里,大口地喘氣。
      “老板,那個人我們查清楚了!傲_馬里歐畢恭畢敬地遞上幾頁打印紙。
      迪諾拉下白色的翻皮手套扔在沙發(fā)上,點了一支煙,接過那幾張調查報告。
      斯克亞羅-斯貝爾比亞,前蒙特卡羅大JOKER,缺失右手,作為蒙特卡羅聯合坐莊丑聞的處罰。
      羅馬里歐看著自家老板臉色陰晴不定地燒掉了那幾頁紙,迪諾又問:“他們怎么樣。”
      羅馬里歐低下了頭。
      迪諾看著燃燒后在空中飛舞的灰燼,慢慢微笑起來。
      “羅馬里歐,“他溫和地說,”你覺得我做錯了什么嗎!
      那些紙張燃完了,他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哭吼:“我做錯了什么。。!“
      “我只是很愛他。。∥抑皇呛軔鬯!我做錯了什么。!”
      他捂著臉發(fā)出小孩才會有的沮喪抽噎,復又咯咯咯地笑了。
      “——你說我做錯了什么!!”
      他是我的。
      男人對著空白的粉刷墻露出虛無的微笑。

      #00巴拿馬午睡時間
      迪諾法拉利小心翼翼地踩上前廊刷洗得發(fā)白的擦鞋毯。
      他噴了古龍水,但沒多到使人討厭 ,無邊帽下,頭發(fā)向后梳得一絲不茍。
      他伸手敲在紗窗的上邊框。
      吱呀一聲,后面露出一張典型的墨西哥血統的臉。
      他碰了碰帽子表示致意,后者微笑著側身把他讓進屋里?蛷d拉了窗簾,光線不太亮。
      “上午好,提摩太夫人!
      烏蘇拉笑了笑,朝著光線幽暗的客廳深處喊到:“桑薩斯,我們的客人到了。”
      搖椅吱嘎作響,從暗處傳來書頁翻動時嘩啦嘩啦的脆響,屋里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穿著印有椰樹短褲的男孩,正用毛巾擦拭濕透的頭發(fā)。
      烏蘇拉皺起了眉頭:“你又干什么去了,我一轉身你就會立刻翻出后院是嗎。”
      那十二三歲的男孩埋著頭不理會母親的數落,擦干頭發(fā),抓起毛巾甩到沙發(fā)上,順手指指迪諾:“媽,他是誰!
      “桑薩斯,在客人面前保持禮貌!
      她攏了攏波浪卷的黑長發(fā),對著迪諾抱歉地笑:“不好意思,他就是這個樣!
      “不,沒有什么——“他對著彭格列家族第七順位繼承人伸出右手,”——我是迪諾法拉利!
      “杜諾法拉利。“男孩握住他的手,隨意地搖了搖。
      “不不,是迪諾,不是杜諾!傲钊藢擂蔚母弑R口音。
      桑薩斯點點頭,撿起茶幾上的橄欖球雜志:“你是柯基人【1】?“
      “——桑薩斯!“烏蘇拉瞪著他。
      “不不,沒什么,夫人!暗现Z搖了搖手示意烏蘇拉留下兩個男人坐在客廳里,”相信我,這一點也不冒犯。“
      烏蘇拉用手背抵著前額嘆了口氣,轉身走進了廚房。
      母親離開客廳后,男孩再次懶散地坐進搖椅里,嘩嘩嘩地翻著彩印的運動雜志,全然不在意迪諾的目光絲毫不打算從他身上移開。
      “中午吃墨西哥酸辣燉菜?“她才進去一分鐘,又很不放心地探出頭來。
      桑薩斯放下橄欖球雜志——他其實沒有看進去——臉上第一次露出一點點孩子的急切:“爸呢?爸會來?“
      “當然會,親愛的!
      提摩太的情人中能得到本家承認的屈指可數,烏蘇拉就是這些為數不多的女人中的一個。
      迪諾的目光再次轉回到男孩身上,比起本家那五個丑陋肥胖而蠢笨的哥哥,他可沒有哪一點像個私生子。
      “桑薩斯。“
      “什么事,法拉利!
      他真是一點沒有上流社會的教養(yǎng),但卻讓人討厭不起來。
      “你多大了?”
      桑薩斯合上書,他的眼睛不是印第安人種通行的黑色,混血的緣故呈現出鴿子血的暗紅調。
      “問別人的年齡可不是什么禮貌的行為,法拉利!
      他微微一笑:“問別人出身何處也不是什么有禮貌的行為,親愛的。”
      桑薩斯慢慢放下書,盤腿坐在搖椅里,兩手抓著腳踝,一點點地搖起來。
      他想了想,發(fā)出一陣哼笑:“你這個人,有點意思啊。“
      “多謝!
      桑薩斯不笑了,從搖椅里站起來,在壁爐的大理石臺上取下一個長方形的木盒。他翻開精致的橡木盒,取出一排錫兵似的小物件。
      “下棋嗎?“
      迪諾一點頭,取出黑棋擺在棋盤上——被接受了。
      維克多-提摩太推開前門時,桑薩斯正在移動他的近衛(wèi)軍。
      “你確定要這樣嗎?”
      迪諾拿起黑馬,對方的軍陣頓時被沖得七零八落。
      男孩不甘心地眨著眼睛:“你贏了。”
      提摩太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腦:“記住了兒子,別人會讓你,是因為你是少爺,但今天贏了你的這位,也是少爺。”
      “提摩太先生!
      提摩太解開領帶丟在沙發(fā)上,接過烏蘇拉端來的加冰威士忌:“你家老爺子怎么樣了?”
      “爸爸過得還算不錯——反正現在他除了光刺激,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提摩太夾著煙的左手拍了拍迪諾的后背:“站直了小子,你叔叔從不趁人之危,好好干吧,爭取以后在中美洲做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行了行了維克多,他都二十幾歲了,你還拿他當念高中的小男生看?!”烏蘇拉拉開餐桌的幾把靠背椅,準備好午餐。
      她踮起腳尖,象征性地輕吻提摩太的側臉:“有兒子在,不談生意上的事好嗎?”

      他們一起吃了配橘子水的午餐,在父親面前桑薩斯異常安靜。

      巴拿馬運河的生意要開始了。這是彭格列第一次在北美以外的地區(qū)試水,少不了需要盟友加白涅羅的招呼。
      “加白涅羅的老爺子做了一輩子賭船生意,在運河上跑了不知多少次,現在該你了!
      ——現在該他了。
      男主人吃了飯回到運河上,迪諾倒在沙發(fā)里靜靜消化著午餐和提摩太的話。
      附近沒有人家,正午很安靜。有大山雀叫了幾聲,臥室的門開了,男孩還是穿著印有椰樹圖案的短褲和人字拖鞋,他低著頭看了一會兒地毯,最后下定決心似的問:“游泳嗎!
      他坐起來穿上鞋,算是接受了這個邀請。
      兩人走在城郊的水泥公路上,正午沒有一絲風,剛剛從白人的果園下工的墨西哥女孩裹著頭巾,頂著屬于自己的一籃香蕉。
      迪諾看著他的背影。
      他才十三歲,那種氣質介于男人和純粹的男孩之間。胳膊和腿是健康的古銅色,顯現出生長期的細瘦。
      他真性感,不是男人的那種。
      “來猜個謎吧,“迪諾轉移了注意力,盯著大太陽的影子說。
      “講!
      “兩個印第安人在山間行走,前者是后者的兒子,后者卻不是前者的父親,他們是什么關系?“
      桑薩斯轉過身,皺了皺眉頭,額上疊起與母親相同的抬頭紋:“你這是什么鬼問題?!他們是母子啊!
      迪諾吹個口哨:“賓果!你不知道嗎,很多人都會絞凈腦汁地想諸如叔侄啊,繼父子啊之類的答案。”
      桑薩斯兩手插著褲袋,倒著向前走:“這只是一種思維漏洞嘛,你說印第安人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會認為考慮的范圍是男人。【2】”
      他搖搖晃晃地向前走:“我當然不是這大多數人。”
      他們走到海岸上伸出的一處懸崖,桑薩斯說:“你不下去嗎?”
      迪諾有點發(fā)暈地看著十米斷崖下方不安息的海流:“不,我還是算了……你下去吧!
      桑薩斯赤腳站在斷崖邊,惱火地對著幾步開外喊道:“無論參加什么,你總是這么讓人掃興嗎?!”
      他沒有等待回答,伸腿踩到空中,筆直地落了下去。
      水花濺起一聲撲通。
      他探頭看了看。明晃晃的海面劃開幾道狹長的水紋,男孩舉起手臂高高伸出水面,掛著的水珠一閃一閃。他慢慢劃著水,朝海灣外游去。
      “喂——”迪諾大喊。
      “不要——太遠——”他舉手在空中揮了揮,男孩在水中毫不理會,僅僅舉起右手朝他比出中指。
      這小子。
      迪諾坐在礁石上,給自己點了煙,苦惱地笑著。
      ——到底是年輕人啊。
      他抖掉一點煙灰,用左手食指在礁石面上劃了劃。
      XANXUS。
      這是好名字,即便他這樣從來不信仰神祗的人也明白。
      提摩太,你要讓他戴上你右手的大空寶戒是嗎。
      迪諾從漫無目的的冥想里回過神,煙燒完了,遙遠的下方海灣穿來一陣急促的拍水聲。
      他心里發(fā)出咚的一聲空響。
      墨綠的海水——忘記了——那下面怎么可能沒有海草。
      迪諾迅速站起身,扔掉了右手里還夾著的煙蒂。他沖到斷崖邊,幽暗的海流里,有一大團飄搖的水生植物在糾纏中劇烈地搖晃著,輕輕拍打男孩完全沒入水中的裸背。
      來不及了,他踢掉鞋,卷起長褲,以記憶中最標準的埋頭姿勢跳入水中。
      媽的,這野小子。
      和天氣一點也不相襯,水很涼。他費力地蹬了幾腿,嘗試著在水下睜開眼,男孩在不遠的地方,整個人纏在一捧水槽里,側身看著水面,他的唇邊冒出一串氣泡,卻已經累得沒有了掙扎的動作。
      他游近了,伸手穿過他的腋下,慢慢地抱著他向前蹬水。
      桑薩斯瞪大了眼睛,被水草纏住的裸腿再次蹬了幾下。迪諾按住他的肩,對著他搖了搖頭。
      他一手抱著男孩一手伸到面前比了一個一。
      暗綠的水光在兩人臉上一杠一杠地靜靜劃過,窒息的恐懼快要扼住他們的咽喉。
      桑薩斯點了點頭,抬起被纏住的右腿慢慢地向上蹬了一次。
      水草掉了。
      好樣的。迪諾在心里打個響指,又比出二的手勢。
      嘩的碎響,第二次。
      迪諾比了三,朝他做個預備的手勢,點點頭。
      他抬腿,迪諾扶著他伸開的兩臂,猛地躍出海面。
      ——嘩!
      ——嘩!
      四點,海面波光凌凌。
      他們緩緩游回到岸邊,迪諾說:“喂,還玩嗎,回去吧。”
      桑薩斯沒有說話,爬上岸,濕發(fā)一縷一縷粘在前額。
      迪諾像只落湯雞,沒法穿鞋,他跟在桑薩斯后面,赤腳踩過燙得嚇人的水泥路面,腳心通紅。
      “你很少去那邊游泳嗎?”尷尬得不得了,迪諾試探地問他。
      桑薩斯把手指插在發(fā)線里,夸張地舉起手臂。半天沒有動,一輛卡車開過,他突然說:“謝謝。”
      “……哈?!”
      這次十三歲的男孩不耐煩地大吼起來:“你耳朵眼兒堵著嗎!不要讓我說第二次啊!”
      他愣了楞,不走了,站在那里頗不好意思地摸下巴,不停地微笑。
      “……你不走嗎?快點跟上來!”
      迪諾還是笑。
      “不了謝謝,我就這樣很好。我也該回去了!
      桑薩斯不理他,走遠了。
      他從來不需要別人的答案,即便需要答案,也有他自己回答。
      “不了,我這樣——”他看著男孩的背影走下墨西哥極具特色的長下坡道不見了,自己對著空曠的晌午吶喊起來,“我這樣——很好!”

      他在那里等了一會兒,一輛泥灰色的科里歐越野車在旁邊停下。
      開車的女人臉色蒼白,唇色鮮紅。迪諾上車,她看也不看一眼,直直地盯著桑薩斯走下去的長坡道,機械地說道:“下午好,老大!
      “維羅妮卡小姐的事,我很抱歉。”瑪門-阿爾巴雷諾踩了一腳油門,科里歐的后輪卷起路上的煙塵,“她擅自進入書房,還翻閱了文件。”她單手打過一個大急彎,左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不說這個!彼舆^瑪門遞上的一夾文件,“老頭子的情況怎么樣。”
      瑪門看了他一眼,用公事公辦的口氣答道:“什么時候拔呼吸管,看老大你的心意!
      迪諾捏著文件夾的脊背笑了。他的笑容總是很完美,但也總是毛骨悚然。
      越野車開上往墨西哥城的高速公路,瑪門看著前方:“這個計劃,我取名為鯨。”
      “食物鏈頂端的絕對領主嗎,像鯨一樣吞并……”他用拇指捻起封面。密密麻麻的打印紙上,寫著能撼動整個帝國的國慶日禮金名單。
      “你說……我們這次行不行?”
      科里歐在荒野上飛馳,瑪門笑了笑:“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
      【1】柯基人是美國的法國后裔
      【2】英文中men既表示男人也表示整個人類

      #13
      西瑪的四門敞開著,副駕駛上的男人不耐煩地用槍托敲著胡桃木的裝飾面板,笑了笑,說:“坐下吧。”
      他試圖在夜里摸索著自己所站的位置,高速公路上幾盞小燈忽明忽暗,最亮的光源來自西瑪的車體內。
      “我拒絕!
      迪諾法拉利沖他發(fā)出標志性的干笑,在幾步開外的西瑪車內拉開了貝雷塔的保險栓。
      “你看過馬戲吧!
      桑薩斯沉默不語,緊緊按著白朗寧的槍身。
      “見過他們抓捕不聽話的獅子沒?“
      “我當了二十幾年的少爺!彼煨斓卣f著,舉起槍似乎在欣賞貝雷塔的烤漆外殼,“但,你不要以為每個少爺都是吃干飯的!
      桑薩斯半蹲著,伸手摸向后腰:“我說過了,對于那些年的事,我沒有一點印象!
      “不過,”他伸手一撥,白朗寧發(fā)出上栓的咔噠,“也該夠了。”
      迪諾吃驚地抬頭望著他,小指勾著扳機:“你說什么?”
      “夠了,”他握緊了槍,黑糊糊的夜里有東西在移動,“你這樣,夠了!
      有無數的腳步聲響起,他毫不遲疑地開槍。黑夜里火花四濺,夾雜著□□撞擊地面的悶響。
      ——你給人的感覺太過強烈了。
      干得好,他現在就是要成為他媽的活靶子,讓那些槍子招呼過來,讓敵人在他的射程之內。他甚至無需感覺敵人的方向,只是不停地扣動扳機在自己周圍形成三百六十度的彈雨。在這樣的交火中,如果十槍只打中了九個狗腿子,那真是他奶奶的浪費子彈。
      有子彈貫穿了他的右臂。桑薩斯放低右手,不顧回流受阻會帶來可怕的壞死,兩臂交叉分別朝著九點和一點的方向同時開火。
      他沒有掩護,在黑夜里,所有人都是看不見的,要開槍,只能依賴其他的感官。而他知道,自己的五感,毫無疑問都很出色。
      除了那次不知名無記憶的海難留下的識別障礙。
      槍聲小了,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桑薩斯大步跑起來,退回上路的匝道。午夜?jié)駶櫠迈r的空氣鼓入他的肺,頓時令人精神大振。
      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換過子彈,西瑪的車燈亮了。在霧天,穿透力仍然高達一百米的氙氣大燈照得他眼瞳劇痛。
      “我認為最深沉的愛,莫過于分開以后,我將自己活成了你的樣子。”
      ……這是結束了嗎。
      最后映入眼簾的,是西瑪車窗里伸出的槍管。
      科勒沖鋒槍,裝著榴彈的槍管。
      他拉開了保險栓,轉過身。
      來吧。
      汽車馬達發(fā)出咆哮般的轟鳴。
      ——來吧!
      #14
      迪諾抬腿。踩在中年男人沒有知覺的殘缺頭顱上。
      他甚至全然不顧腦漿流到了地板上,頗有興致地踩著它滾了滾,讓布羅迪被轟開一個大洞的正臉面對著斯克亞羅。
      “我們來談一談吧!暗现Z法拉利停止了糟心的辱尸行為,優(yōu)雅地將兩手十指搭在一起。
      “我還不知道你內里居然喜歡這些變態(tài)東西!
      迪諾大笑起來。
      “人的欲望,極少有不丑陋的,先生!彼N著腿坐在沙發(fā)里,瞇著眼看地下被馬仔摁住的銀白色腦袋,嘴角撇出殘忍的倒八紋。
      斯克亞羅猛地扭了一下,一耳光立刻甩到右臉上,他大喊:“喂,你干嘛坐在桑薩斯的地方!”
      迪諾走過來蹲下,饒有興趣地勾頭看著他,羞辱一般拍拍他的臉頰:“為什么?我是房主,做事難道還需要為什么!
      “莫比代爾市,方濟各路01號。”他拾起牛皮檔案袋里一頁薄薄的紙,念道,然后夸張地聳了聳肩,“一處委托亞拉巴馬教會管理的洗衣房,原來也可以當作客戶聯系代理地址。”
      迪諾提著牛皮紙袋走過來,猛地將它摔倒斯克亞羅頭邊。
      紙片嘩啦飛散。
      “以為我找不到你們嗎?!”他突然大吼起來。
      “還會有哪個愣頭青敢在老子加百涅羅的地盤上擺弄他媽的狙擊步槍!”
      他卷起袖口,蹲下身甩過來一記響亮的耳光。
      “混賬東西!”
      粗魯地動手之后他擺弄著西裝下擺站起來,不停地喘著氣,但很快又一次笑了:“你真聰明,蒙特卡洛的大JOKER。”
      斯克亞羅無力地哼了一聲:“你連這個都知道,看來我們沒什么好說的了!
      “不不不,對不起先放開他!睅讉馬仔放開斯克亞羅退到了門外,“我們有好好談一談的必要!
      除了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所有人都退出房間后,他拿起皺巴巴的舊報紙擺到斯克亞羅面前。
      “我當了二十幾年的大少爺,好不容易等到爸不行了,家里的老不死卻要一直堅持插呼吸管!彼c了煙,斯克亞羅死死地盯著大標題下圈出的紅字。
      佛羅里達黑手黨大佬及兒子、情婦身亡。
      巴拿馬游船事故,佛羅里達黑手黨大佬及兒子、情婦身亡。
      最后一條線連上了。
      “等一等,”他把報紙推回去,冷冷地打斷,“我對你的生平沒興趣,開門見山,戀童癖!
      羅馬里歐的臉發(fā)青,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后腰。
      斯克亞羅一把奪過對方嘴里的煙,猛吸,呸了一口:“你要我死嗎。“
      “那就沒意思了。“那笑得討厭無比的男人緩緩從西裝外套里拔出轉輪手槍,往里面填了一顆子彈,然后用拇指打起轉輪飛快的轉了幾圈,推進槍膛里。
      “來試試你的運氣吧。“他把槍遞給羅馬里歐,對著斯克亞羅點了點食指。
      “你要玩輪盤賭嗎,法拉利。“他看著食指搭上扳機的羅馬里歐:“如果死的人是他呢!
      迪諾無顧屬下發(fā)青的臉色,輕快地吹了個口哨:“不會!
      他眨了眨眼,注視著羅馬里歐有些顫抖的食指。
      “我覺得不會,那就真的不會!八终f了一遍。
      房間里很安靜,羅馬里歐閉眼拉動了扳機。
      咔噠。
      ——槍管里傳來被眷顧的清晰空響。
      迪諾接過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他搭上扳機動了動手指,突然轉過頭說:“死之前,我先說,如果我腦子被轟爛了,拜托你把錢換回去,如果沒有,這筆賬,我不追究。 “
      他長舒一口氣:“如你所見,我也不年輕了!
      槍膛里第二次發(fā)出空響的咔噠。
      斯克亞羅猛地抬頭,胸腔里傳來清楚可聞的規(guī)律悶響。
      咚,咚,咚。
      他盯著拋光的槍殼被迪諾一彈,從茶幾那頭滑過來。
      唯一的那只左手抓住了槍。
      等一等。
      他慢慢提起槍。
      羅馬里歐和迪諾法拉利看著他,好像在看籠中的獨角犀,帶著宰殺之前那獨特的,看殺的快感。
      他玩兒完了。
      但,等一等,他還不能死。
      一。
      迪諾的臉色變了。
      二。
      他大喊:“羅馬里歐!“
      三。
      斯克亞羅舉起了槍。不是對著自己的腦門,而是對著茶幾那一邊。
      出膛前,他清晰地聽到撞針發(fā)出咔噠一聲。
      ——開槍的道理也一樣。
      ……鴿子。
      鴿子飛過了,咕咕咕,咕咕咕。
      ——飛走了。
      他動手。
      他用掉了唯一的子彈。
      這次,那只酒精中毒患者的左手,一點兒也沒有抖。
      結束了。

      #15
      我走在孤獨的路上
      這條我唯一知道的路上
      我不知道它通向哪里
      但它就像我的家,我孤獨地走著
      我走在這空曠的路上
      在這碎夢大道上
      城市已沉睡
      而我是唯一清醒的人,孤獨地走著

      研讀著前言與后語
      沒有對錯一切照舊
      檢查了一下我的脈搏
      原來我還活著,我孤獨地走著
      ——綠日【碎夢大道】
      真熱啊。
      汽車飛馳在內華達的沙漠里,在沙塵肆意的路面上拉起一陣煙霧的暴風。
      他不顧一切地轟著油門,能開多快就多快。該死,也許正是酒精加速了腎上腺素的分泌。
      他不知道自己開了多久,有時追逐日落,有時追逐日出。有時候很困,他走進加油站的便利店買酒,有人叫他這斯拉夫佬滾蛋,他拒絕,于是出槍打爆了那小基佬的頭。
      實在撐不住,他會在后座上睡一覺,就躺在那堆三百萬的紙鈔里,壞在鈔票不但有油墨的焦臭,還一點都不能擋風保暖。
      快了,穿越內華達,還剩下多久。
      要天亮了。他開了一整夜,左手緊緊捏著方向盤,連上臂肌肉都開始隱隱作痛。
      高速路兩邊是淘金潮留下的鬼鎮(zhèn)。倒塌的廠房如同巨獸的殘骸,風化的銹紅色毛皮下露出一排排,整齊的,同樣銹紅色的肋骨。
      儀表盤上顯示,凌晨四點。
      黎明。
      云層開始泛起夏日特有的白光。
      遠處的天幕下,幾道光柱搖搖欲墜,穿過鉛灰的夜色。
      他大吼一聲,一腳油門踩到盡頭。
      黑色的蓮花跑車猛地加速,敞開的后座上,印著國父頭像的百萬美鈔,雪片一樣向遠處飛灑。
      他追逐著沙漠上空的黎明紅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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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話說
    第1章 銹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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