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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請不要把魚嚇跑了。”
羽露摁下快門的同時,身后突然響起了這句莫名的說話。是個男的。羽露帶著點警覺的無奈轉(zhuǎn)過身,想要探個究竟。
是同年齡的男孩,著了淺色條紋的薄毛衣,阿迪的深藍運動褲,靠坐在一輛銀白的山地自行車上。不知道牌子的車,不過看上去蘊滿蓄勢待發(fā)的野性美,羽露暗地里一陣腹誹:車比人好。轉(zhuǎn)念還有點不屑:看上去不像運動健將,也沒有相應裝備,在這座山城,騎什么車啊真是的!愛炫!
那男孩仿佛一點不在意羽露的冷漠,兀自問道:“是用手機在拍嗎?”
“是的!蹦銢]長眼睛。
“什么手機這么厲害?”那男孩竟然推著車靠了過來。
“N記!鄙礨吧?能拍照的手機多了去了。
“什么型號的?”“V920!边沒完了!羽露有點上火,背過身高舉了手機對著那群傍崖的吊腳樓又是一陣猛拍。
“可以把你拍的照片mail給我嗎?”
“不行。只給自己看的東西!
“那把手機號給我也不行嗎?”一點也不符那一張老實皮相,男孩竟開口搭訕。
“對不起我沒這種習慣和愛好。”羽露心下一聲呲笑,終于進入正題了啊。
“一起約出來玩一下吧。有號碼才能聯(lián)系上啊!边說得振振有詞了。
“不喜歡和陌生人出去玩!备彝?小心玩掉你的命。
“都說了這么些話了,也不是陌生人了對吧?”還沒見過搭訕都能再接再厲的。
“沒空!我馬上要回學校了!闭f明自己是勤學的孩子。天知道是不是!
“哦,在哪里。俊焙孟襁搭訕出興趣來了,真無聊。
“上海。”揣好手機準備走人。
“你不給我打沒關(guān)系,我給你打!誒你把手機號留給我吧!”看見羽露要走,男孩突然有些急了。顧不得自行車,疾步上來就要攔路。
“我不喜歡騙人!”羽露站住,嘴角挑起一貫的冷笑,看著男孩那有點愣愣的表情,補充道,“首先我不會接陌生人的電話所以我告訴你號碼那是沒用是在騙你!然后我其實根本不會告訴你我的號碼就算告訴你那也肯定是假的也還是在騙你!”
你就不要再自討沒趣了。羽露心說,要不是決定聽從老媽一定不能在外面惹事免得被打、女生怎么都打不過男生等等苦口婆心的勸說,我早就一巴掌呼你了。反正羽露這會兒是劈頭蓋腦給了一頓說,然后趁男孩完全沒反應過來時就瀟灑走人了。
并且她自認為還是用了很好的策略的,選擇坐手扶電梯上到吊腳樓建筑群的頂部,也就是另一條街上去,就不相信他還能不要自行車跟上來。
乘坐手扶電梯那會兒,羽露側(cè)頭看了看鏡面裝飾墻上倒映的自己,也沒什么特別啊,長相一般,就是皮膚姣好、頭發(fā)烏黑,大約是從后面看比較吸引吧。然而今天穿的棕色工裝長外套,也并不是那么討喜的女人味或是可愛風的啊。要說唯一的裝飾亮點,就是脖子上這一條新買的藏銀蝴蝶項鏈了,蝶身正中,是鑲了細碎紅鉆的茶花,就像是帶著傷感的懷舊過程中,那一抹讓人忘記時間流逝的美好記憶。從頭到腳,羽露評價自己為,有點流浪藝術(shù)家似的,隨即聳聳肩,這話在現(xiàn)實中聽上去讓人驕傲,卻并不讓人欣慰,因為熱愛繪畫和攝影的她,深知人不能餓著肚皮搞藝術(shù)的現(xiàn)實,以及那種,無人能懂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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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汽笛鳴響,像是受傷小獸絕望的嚎咽。羽露坐在車廂過道的收放椅上,只手拖了腮,望向人群稀落的月臺。如今的人們,太習慣別離,有的人許是因為對生活樂觀,更多的人卻是對感情冷漠。列車緩緩開動,身后的鐵軌越拉越長,日光下,森冷的鐵軌掠過一絲絲耀眼的流光。羽露有一瞬間慌神,以為爸爸媽媽還在站臺上遠遠地向她揮手,可是下一刻,黑暗迅疾地遮蓋了光明,火車進入了幽長的隧道,羽露輕輕閉上了眼睛。
“!——”一聲直沖羽露面門的驚呼讓她倏乎張開眼,這才發(fā)現(xiàn)列車已經(jīng)通過了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的隧道,原來,四分之一個小時就是如此逝去的啊。但是面前10公分處這張臉到底是怎么回事。∮鹇队悬c氣急,差一點就破口大罵啦,那張臉卻退后到了正常距離。
“你不是在上海讀書嗎?干嘛坐到武漢的車?”深色條紋薄毛衣,黑色阿迪運動褲,好眼熟啊……“你不是不喜歡騙人嗎?”聽上去正經(jīng)、內(nèi)容卻冒犯的說話,好耳熟的語氣啊……
羽露心里憋氣,嘴上又不能發(fā)作,只好冷冷轉(zhuǎn)身回了一句:“同學你認錯人了……”話音未落,那個看上去白白凈凈實則包藏“禍心”的男生卻突兀地打斷了她:“怎么會怎么會,我怎么會認錯朋友,你看上上個星期我們還在洪崖洞逛街哦。你還用聯(lián)想的手機照了好多照片呢。你最喜歡攝影了吧?”
他迅速繞到她身前,看見她不自覺有點氣鼓鼓的兩頰,心里一軟,下意識半蹲下來!拔也皇谴钣槨
羽露忍不住要反駁,一句“不是搭訕是什么?”還沒說完,聲音便漸漸小了下去,她有些發(fā)怔,他的眼瞳深幽,虹膜的顏色卻是貴族般的深藍。
他也有些失神,這個丫頭微側(cè)了臉,右邊的顴骨淺淺鍍上一層陽光,雙目如點漆,偶爾閃過一絲憂傷。
“那個,”他清清嗓子,“絕對不是搭訕啦,你看這滿火車的人們,互相之間都要聊天啦,難道他們都是互相搭訕哦?”不管怎么說,他就是覺得能坐同一輛車就很有緣了。
“聊得盡歡又怎樣,”羽露仍然沉浸在火車駛離月臺那一剎那的傷感,“還不是到站各自下車,互相不知姓名。”
他不知怎么就有點著急,忙忙地從運動褲口袋里翻出棗紅皮小冊子展開在她眼前!澳莻,我的學生證,你看你看,”他用手指著學生證上的照片,“是我,對吧?”他見羽露仔細比對著照片和自己的臉,心里突然就有點發(fā)愣,下一瞬卻凝神在羽露的臉龐,然后聲音篤定:
“我,喬天嵐。你一定不會忘記的,我是喬天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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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丫頭,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俊眴烫鞃褂行o奈,“你看我們多有緣啊!下了同一輛火車,又坐上同一輛公車了哦!”喬天嵐瞬也不瞬地看著羽露倔強的側(cè)臉,有些好笑地到處指指戳戳,就是為了吸引羽露的注意。
羽露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基本上這個時間點到站的只有我們這一列車,所以現(xiàn)在坐在公車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剛剛同一輛火車的乘客,所以,”她轉(zhuǎn)過頭來狠狠剜了喬天嵐一眼,“我并不是特別和你有緣的!謝謝!”你不要自作多情。羽露在心里加上一句。
“哎呀!在你心里我肯定是自作多情啦!”喬天嵐繼續(xù)厚臉皮。羽露心底直呼討厭,怎么這個“敗類”比上次見的時候聰明了這許多。∵能合理推測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晦氣!
“不過,下了火車走我們這個方向的畢竟只是小部分;走我們這個方向然后又需要坐這趟車的也只是一部分;能夠來得及坐這個時刻的這趟車的也只是……”
“只是因為你一直心懷不軌尾隨我!”被羽露以鏗鏘音色高分貝截擊掉連篇鬼話的喬天嵐頓時傻眼,所幸他聰敏,兩秒之后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了全車死寂的尷尬,隨即討好地“呵呵”傻笑兩聲,坦然道,“對不起了各位同胞!我在追求我們的校花!請大家支持我!”車上有幾個好事的年輕人立刻鼓掌叫好起來,一些中年的阿姨也不禁頻頻回頭抿嘴而笑。
喬天嵐有點自得起來,轉(zhuǎn)頭給了羽露一個標準露八齒的燦笑!羽露只覺眼前白光一晃,更是頭痛了,也不知該怒該笑怎樣才好!案魑煌,真虧他想得出來,心情松懈之下,羽露有些熟稔地質(zhì)問:“憑什么說我是;?還我們呢!我們哪兒是一個學校的?”
看著羽露點亮的黑瞳,喬天嵐覺得心情特舒暢:“我是誰呀!在不知不覺間就瞄過你的學生證封皮了!你都不知道吧!”說完樂得直拍自己的腿。
肯定是查學生票那會兒,羽露想著,心思一轉(zhuǎn):“你哪個系的?”
喬天嵐正在摸索背包,拿出一個漂亮藍色護腕表,一邊往左手套著一邊自信答道:“還能是什么!情報學唄!”
羽露揶揄道:“嗨!我當是什么呢!終歸不是刑偵特工什么的!沒人家那本事透視我的學生證封皮知道我的名字吧!”
看著羽露驕傲的輕揚的下頜,喬天嵐有些無奈:“反正我是在你嘴里聽不到好了!
“那是,一早宣判了死刑!”羽露其實并沒察覺到自己抬杠時不意間流露的親密。
“哎呀!不像學法學的嘛!法官大人!不能不講事實依據(jù)哦!不能徇私徇情!”喬天嵐由衷覺得調(diào)侃是人生最大樂趣。
“法官算什么?法官并不是這世間的權(quán)威!”
“哦喲!那討教一下什么才是世間權(quán)威?”
“女人的直覺!”
“什……什么?”
“無數(shù)女人的直覺每天無數(shù)次地判無數(shù)男人的死刑!”
噼里啪啦轟——!
酷愛動漫的喬天嵐只覺得頭上有無數(shù)焦雷炸響百萬高壓電流刷刷沖破腳心整個人那是前所未有的相當?shù)耐ㄍ笍匚虬。?br>
“喂!我警告你不要再糾纏我了哦!”羽露氣急,伸出的食指差一點戳到喬天嵐的鼻尖,本來緩和起來的氣氛被再次搞僵,而罪魁禍首喬天嵐此時仍然沒有收住笑,不斷地抽搐雙肩。
“呵呵!我……我實在覺得很……佩服啦……真的!呵呵……”喬天嵐開始揉肚子,“這么可愛的女權(quán)主義者我……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原本火氣沖頭的羽露,聽到“女權(quán)主義”四個字,突然就有些感到幻滅了。三月末的陽光沒有熱力卻明白刺眼,篩落在喬天嵐細碎發(fā)尖上的斑駁晃著晃著,漸漸淡出了羽露的視線。呵,一切皆屬虛無。自從兩年前的春天遠去,還有什么春天是值得等待和紀念的呢。呵,春天,除了喧鬧還是喧鬧。本以為該是躲過了校園人潮洶涌時節(jié)的,沒想到還是趕上了最后一日的盛宴。盛宴,盛宴,到處都是寂寞。
“哎,丫頭,你沒事吧?是沒吃早飯血糖低嗎?”漸漸聚焦之后,羽露發(fā)現(xiàn)了喬天嵐的關(guān)切,出于某種自我保護的心態(tài),她冷然回道:“沒事,再見!鞭D(zhuǎn)身拉了行李箱就走。
喬天嵐一時怵了,想起那丫頭一剎間黯然的雙眸,不由暗嘆口氣:革命的道路,果然漫長。卻也沒有猶疑,立即默默跟了上去。只是幾次欲要開口,都被那丫頭的冰霜凍住。正有些著急,忽然看見校門口檢查證件的工作人員里有一同班的兄弟,喬天嵐拔腿就沖了過去,湊近了一陣嘀咕,臉上神色好不得意。這些細節(jié),羽露并未注意,當時情緒低落走不出心結(jié),后來回想,真是失策,沉浸自我世界果然損失非輕,讓“小人”奸計屢屢得逞。
案例一:
樓管阿姨舉起沒有郵票沒有郵戳沒有落款只有收件人姓名的純白信封,神秘地在羽露面前晃了晃,隨即緩緩地鄭重地放在羽露無奈攤開的手掌上,終于還是忍不住第N次自顧自重復那句半酸的調(diào)子:“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還真是浪漫,想當年……”
于是那句“想當年”的后話,依舊第N次被羽露拋在了樓梯轉(zhuǎn)角。而當她回到宿舍,后背放松靠在門板上的那一瞬,她便升起一種仿佛做壞事被人逮到但又不勝好奇的復雜心情。像《秘密花園》女主角小瑪麗打開那經(jīng)年沉睡的花園木門一樣,羽露總是輕柔又堅決地拆開信封。這次,是一朵甜香的含笑;上次,是一枚芨芨草的葉子……
羽露不自禁嘴角帶笑,但是!等等!這是什么?!瀏覽之下,一股“惡寒”……
小小純白便簽輕悄飄出,上提:憑雕欄而凝采,度芝閣而飄香;破顏一笑,掩乎群芳。
案例二:
“凌羽露!”陌生而高亢的呼喊在課間的嘈雜中陡然響起。
“什么事?”羽露一邊驚訝詢問一邊起身走向門口著工裝的陌生人。
“請簽收您的花束!”送花人一派鎮(zhèn)定公事公辦,羽露身后的同班同學卻頃刻間炸開了鍋,夸張地感嘆呼哨起哄,無所不用其極。羽露回身白了眾人一眼,轉(zhuǎn)頭時頗有得意和期待,誰料簽收的筆剛放下,送花人從門外陰暗處霍然抱起好大一盆未開的梔子,也不管丫頭有沒有力氣搬弄、花盆擋不擋道兒,東西放進教室門便“功成身退”,唬得一干男女噤聲瞪眼半晌,然后齊齊拍桌爆笑,可憐了門邊石化的凌羽露……
案例三:
“凌羽露?”
端飯盒的手微微抽搐一下,視線由大師傅的長柄不銹鋼勺子向上,轉(zhuǎn)到大師傅握勺子的紅蘿卜的胳膊向上,轉(zhuǎn)到大師傅可能從來不洗滿是油污的圍脖向上,轉(zhuǎn)到大師傅奇怪地奇跡地掛著親切微笑的詢問的臉,羽露終于打開干澀緊閉的聲帶:“什么事?”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一二三四五六個點的省略號過去……大師傅的嘴咧得更開了,一勺子紅燒排骨扣過來。
“沒什么!從今往后某個帥小伙天天請你中午吃燒菜一份晚上吃蒸菜一份!真心難得。∧阋且活D不來,我就第二頓打給你兩份!你要是不吃完,就是看不起我的手藝!嘿嘿!”可憐了盒飯成山呆滯的凌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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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似情書,卻沒有提出相應的交往要求;仿似送花,卻并非表達愛意的玫瑰百合;仿似邀餐,卻從未見到主人的殷勤身影,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一方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卻又處處“陰魂不散”強勢填充進另一方的生活,另一方是完全矜持絕不主動卻絲毫無法拒絕也未能改變被填充的命運。圍觀喬天嵐與凌羽露之間或主動或被動的斗法,已然成為了情報系及新聞系每日晚間必轉(zhuǎn)播必研究必討論之超級黃金強檔,其必然結(jié)果是史上幾乎從無交際的兩系開始策劃聯(lián)誼,而聯(lián)絡員毫無異議便是“喬”“凌”話題二人組。
這日課程結(jié)束后,羽露獨自前往系學辦,據(jù)說喬天嵐先一步到達,已經(jīng)開始與本系老師協(xié)商兩系聯(lián)合進行暑期實習的事宜。
這一年金秋,本校即將迎來一百一十周年校慶,情報系的諸位本來就被安排了要在假期完成統(tǒng)計分析校友檔案、提出校慶邀請名單的活計,這聯(lián)合實習不過是將肩挑校慶采訪播報重頭任務的新聞系,提前拉下水而已。原是不必要的聯(lián)盟,卻在眾人空前強大的八卦之心中日益堅固,真可謂是“眾志成城”。羽露無奈地撇撇嘴,不禁加快了步子。
晚間的兩節(jié)課下已是七時半,深藍的天還有些許亮色,初夏的晚風已經(jīng)稍稍退熱,明月早早爬上樹梢。踏在仿佛尚有余溫的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羽露對“喬天嵐事件”的憤憤之情便也逐漸歇了不少,連日來對“喬天嵐”三個字條件反射般的炸毛情緒,也逐漸在蔥蔥樹木間偶爾咋聞的鳥鳴聲中得到了平復。放松心態(tài)后的羽露,在沒有插科打諢端正了全局觀的喬天嵐配合之下,很順利地向指導老師完成了時間表及籌備工作的匯報。
出得辦公室門來,羽露暗地里松了一口氣。院學辦的肖老師是他們班大一、大二時候的輔導員,與她一直很是熟稔,近日的喬、凌二人的新聞想必已傳進她耳朵,匯報時她別有深意看了羽露好幾眼。幸而最終她沒有脫口開玩笑,否則在喬天嵐面前,羽露真覺得要大大得丟臉了。
這樣思想著,兩人已是來到了停車棚。鑒于寢室偏遠、沿途人少,羽露答應了喬天嵐相送一程的提議,只是定睛一看,車棚里僅剩一輛“騷包”山地車,羽露覺得那車簡直就是赫然打著喬天嵐的招風印記,對其所屬是絲毫不用懷疑,不禁口氣有些沖了:“我說!這車連個后座位都沒有,你準備怎么送我回去?”
喬天嵐看著身側(cè)瞪眼叉腰儼然一副大小姐做派卻尤不自覺的羽露,暗暗覺得好笑可愛到不行,嘴上卻一點都不放松:“哎呀!我沒有女朋友當然就不裝后座了。如果裝后座也是因為女朋友要坐嘛!不如,我明天就裝上?”
調(diào)侃的話入耳,羽露直想跺腳,說不裝,好像是怕別人有了女朋友;說裝吧,又像是迫不及待承認自己就是別人的女朋友。怎么樣的回答都站不到對自己有利的方面,氣得羽露咬唇不語,只對著喬天嵐狠狠翻了個大白眼,扭頭便走了。
離車棚不遠的防空洞,密布在本校的小山腹地,其中唯一開放的主通道長達300余米,是羽露回寢室的必經(jīng)之路。此時離通道關(guān)閉不到半小時了,羽露踏進去的時候,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日光燈管的“嗡嗡”電音,寂然和深邃的感覺一下子撲面而來,讓她有了種朦朧的頓悟,其實自己也不是真的討厭他吧,怎么就這么容易生氣。羽露這才對自己與喬天嵐相處時的忸怩有了幾分羞愧。
堪堪走出數(shù)十步,羽露便聽到了來自后方的自行車鏈條的“嗒嗒”聲,仿佛有種意料之中的默契感,心頭便放松了幾分。
“凌大小姐,小的錯了還不成?你看著天黑路遠的,就給小的一個機會送你回寢室吧?。俊
羽露不用回頭,也能從這故作低聲的語氣中想象出喬天嵐的假誠懇表情,嘴角不覺帶起了笑意。她何嘗不明白,只要自己放輕松,與喬天嵐相處便是一件讓人極為愉悅的事,只是感情于她,還有尚未解開的心結(jié)。
喬天嵐見她沒有出聲兒卻也沒有反對,便默默蹬著車跟在了后面,一時,通道里又回復了先前的安靜。
隨著緩上坡到達一個微不可見的頂點后,身后的蹬踏停止了,漸次響起的是剎車的摩擦聲。這時,喬天嵐的歌聲卻驀然響起來。
若向前路,問彩虹幾渡
若覓歸處,皆滄海之一粟
若待青春一顧,盡飲朝露
若聆風之步,如何盡數(shù)
便將空墓,寄蒼松冷霧
未若緣木,換求魚之一悟
再將此生一幕,盡勒風骨
踏靈魂之舞,悉窺來處
羽露雖還保持了原本的步伐頻率,可心頭卻不由自主一震,然后便滿懷激蕩了。
原來這曲調(diào)起頭,羽露便聽出是自己最推崇的作曲家菅野洋子的大作《月の繭》,喬天嵐的默契讓她為之一震?陕犌辶四秋@然是某人自填的中文唱詞之后,她不得不嘆服了。
于是懷著激蕩放輕步子幾乎屏住呼吸踏出隧道之后,羽露無聲地狠狠吸了口氣,微微抬頭的瞬間,瞥見了云層間穿行而出的明月那一輪絕美的光芒,而恰好,喬天嵐唱到了曲子的高音部分。
這大地,從虛無,到荒蕪
塵歸于土,生滅皆非殊途
這高天,從迷霧,到幽無
氣歸于露,明暗只在宙數(shù)
這星河,從隱郁,到密布
搖落如瀑,掬成美酒一壺
這時光,從奔突,到踟躕
宇宙深處,綻人間煙火一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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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子甜香再度漂浮在珞珈山下、溢滿在東湖之濱,幾乎只是幾個晝夜的事。盛放的夏,絢麗而短暫,眨眼間,便到了校慶的前一周。
羽露這一日,幾乎忙了個手腳朝天,好不容易才確定了大多數(shù)榮譽校友的歸校時間和住宿情況,待到喬天嵐社團活動結(jié)束趕來,她才發(fā)現(xiàn)室溫已經(jīng)染了些初秋的涼意,而窗外的路燈已經(jīng)和著昏黃夜色氤氳了起來。
“嗨!辛苦一天了吧?趕緊休息休息!想吃什么嗎?我來張羅。”喬天嵐一如既往露八齒微笑著問道。
其實,若他不開口表達關(guān)切,兩人可能還能繼續(xù)保持公事狀態(tài)。卻是這一開口,羽露心里突然就別扭得慌,覺得自己的勞累是搭上了喬天嵐的份兒,又覺得喬天嵐的說辭有些領(lǐng)導安排工作的意味,而系里本來就給倆人配發(fā)了食堂套餐券,難道用這餐券還得他喬天嵐批準?!
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是偏激、傲嬌,可那一瞬間還是被點燃了脾氣,羽露硬是用得理不饒人的口氣數(shù)落著:“喲!喬少爺!這會兒想起咱饑寒交迫的平民百姓來啦!看來球賽打得很爽嘛!”
喬天嵐一對上羽露冒著幽幽綠光的眼神兒,立馬就無條件投降,趕緊打起饒命拳。
“不是不是!完全沒有趣兒!和一群臭漢子拼蠻力哪兒是什么高興事兒嘛!要不是系里本來就人少剛好湊個人數(shù),誰還樂意去跑90分鐘的全場!”喬天嵐一邊兩眼帶誠懇一邊滿嘴跑火車,“你看我這不是一身臭汗就趕來了,雖然很怕熏到你,不過更怕你累著餓著了!”
羽露一聽只覺得頭皮狠狠一麻,無明火被瞬間澆滅,而牙齒卻毫不客氣酸痛起來。
“打住打住!我還沒吃飯呢!別來膈應我!”
“啪”的一聲!只聽喬天嵐打了個響指,面上又帶了那慣常的狡黠,道:“就知道你沒吃飯!你看看這是什么?”只見他獻寶一般自挎包里拎出便當盒,打開蓋子道:“當當當當!番茄燉魚!怎么樣怎么樣?”
雖然是自己愛吃的武漢特色菜,羽露已經(jīng)心軟,只是嘴上還倔著:“哎呀!今天特別想吃涼面的——”
“嘖嘖嘖!那個沒營養(yǎng)啦!不過,”喬天嵐故作神秘地一頓,手指再度轉(zhuǎn)移到挎包拉鏈,“我也準備了!”
羽露見喬天嵐變戲法一樣地拿出的,正是自己喜歡的小賣部的外帶涼面,神色終于有了絲松動,“唔……還不錯……就是吃了容易口渴——”
話音未落,喬天嵐已經(jīng)把冰鎮(zhèn)酸奶塞到了羽露手上,咧開的笑里有著濃濃的暖意。
“兩盒,夠不夠?”
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的話語,讓羽露刺痛之下,只能怔怔看著喬天嵐的深藍色虹膜,緩緩點了頭。
盡夠了。羽露在心里告訴自己。連這諸多喜好都被他想盡辦法了解到位,喬天嵐對你盡夠好了。
氣氛一時有些靜默,喬天嵐也不追問,徑自撿了校友名單繼續(xù)聯(lián)絡起來。
羽露有些心不在焉地攪拌著涼面,本來已經(jīng)陷進往事的情緒,不知不覺被喬天嵐通電話的音色給拽了回來。
那是一種微微上揚的聲調(diào),讓男子特有的醇厚嗓音帶上了一絲幾不可查的愉悅和笑意。
而那句“喂!您好!這里是WHU校慶聯(lián)絡處……”的開場白,就像是不斷重復的兒時歌謠,帶給羽露一種奇特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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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的忙亂終于結(jié)束在校慶順利開幕的那一刻。閑下來的兩人躲在舞臺下的樂池里看晚會,順便給調(diào)音師打打下手。
中場幕間休息時分,負責后臺工作的詹老師終于對兩人將節(jié)目批到體無完膚的行徑忍耐到極限,狠心實施了“閑雜人等清掃出境”的強硬政策,兩人好不高興,終于借著機會溜號,揚長而去。
登上樂池臺階,便是舞臺左側(cè)的侯演過道,此時燈光幾乎全滅,一些低年級的師弟們正在黑暗中快速挪動更換著背景和道具。
喬天嵐看著這轟鳴的陣勢暗自咂舌,又想起遍布舞臺的燈光和話筒線,趕緊扶了羽露的手臂。
雖然瞬間理解了喬天嵐的好意,羽露仍如被燙一般,條件反射地抽回了手,疾走兩步想要轉(zhuǎn)到簾幕后面去?上状沟氐慕鸾z絨幕布堪比一個成人的體重,羽露急切之下哪里推得開,反而被幕布一裹向旁邊倒了下去,幸好被喬天嵐眼疾手快拉住了,不過腳裸仍是有些崴了氣。
這下變數(shù)之快,讓羽露自己也熄了脾氣,只得由喬天嵐攙了趕緊避閃到后臺去了。
因為自行車始終沒有裝后座,喬天嵐讓羽露坐了車,自己慢慢推著車送她回宿舍。
一個只管埋頭推車(其實是心里終于有點生氣),一個只管低頭憋悶(其實是慚愧糾結(jié)中),一路無話,眼看走到了通往宿舍的最后一個十字路口,羽露終于開口問道:“你到底是想怎樣對待我們兩個之間的事?”
羽露的不再逃避,讓喬天嵐有些意外地停住了腳步,抬眼無聲詢問著。
羽露接著道:“我并不是一個冷心冷血的人,你的好,我當然感覺得到,也越來越接受和習慣。”
喬天嵐咂摸過話中的意思,眼看就要歡喜起來,卻還是被羽露摁住了苗頭、搶了先:
“但是我們已經(jīng)大四了,我想我們都不會繼續(xù)呆在這個城市了,你又打算怎么處理這個戀人未滿的狀態(tài)?”
喬天嵐因了話題的嚴肅,下意識清了一下嗓子,很鄭重地回答道:“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是準備跟著你去闖的;丶乙埠茫ゾ埠,去你喜歡的新疆也不錯。祖國大好河山,都可以陪你一起看遍。”
萬水千山,攜手行遍。
雖然也設想過喬天嵐會如此回答,但是真正聽到耳中卻又是一聲驚蟄之雷,讓羽露心底的種子鏘然破土而出。直到這一刻,羽露才坦然面對了喬天嵐品格中的閃光點和對待感情的真摯誠懇;也是這一刻,羽露才坦然面對了喬天嵐的情意而更加敢于直面自己的心意。
萬水千山,攜手行遍。
這也曾經(jīng)是爸爸對媽媽的承諾,他們做到了,卻只用了半生而不是一生。
無論如何,羽露不能接受這種曾經(jīng)擁有而不是天長地久。
無論如何,她都要親自尋到爸爸,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對承諾加注永遠。
如果這個心結(jié)不解開,她無法保證自己是否會在患得患失之間,嚴重傷害喬天嵐這樣朗如旭日的男子。
無論如何,她都要離開一段時間了,盡快離開。
于是,她鎖住他的眼眸,帶著一種不自覺的哀傷,道:
“我要去歐洲了……這個學期結(jié)束,就去……”
------------------------我是“親爹其實你可以不住歐洲嗎”的抓狂分割線------------------------
羽露申請的其實是“4+2”的傳媒管理碩士,攻讀的地點在法國里昂。
大四只讀一半就去歐洲,是為了進行半年的法語強化訓練。本科畢業(yè)論文通過向?qū)W校申請,只需進行網(wǎng)絡答辯,真正有壓力的卻是接下來的英法雙語碩士課程。
要說去國外留學,并非是羽露心向往之,找爸爸也不需要花上兩年有余的時間。
事實上,只要她愿意打一通電話,爸爸一定會很激動地趕來接她。
她一直知道自己停留在十八歲剛剛高考結(jié)束的那一個夏天。
她一直覺得如果沒有長大成人是否一切都仍會是過去的模樣,月亮繞地球地球繞著太陽走,世界只是一座寧靜的宇宙。
盡管媽媽說他們的感情破裂由來已久,盡管媽媽說爸爸為她們母女付出了所有青春歲月和夢想,盡管兩個當事人決定在女兒長大成人的時候攤牌分手,盡管這一切都符合雙方情感選擇和法律道義,可是他們?nèi)允呛雎粤宋ㄒ坏呐畠簳軅?br> 當他們的女兒忍受寂寞異地求學學會獨立生活,他們不能見證她的成長。
當他們的女兒終于在殘酷的競爭中磨光了棱角,他們不再是她心底柔軟而堅定的信念。
當他們的女兒終有一天結(jié)婚生子真正懂得孝順,她甚至再也難以找到其中一個孝順的對象。
所以她需要這兩年的時間,她不能再留在這片故園的土地上,她已沒有了完整的家。
在她找到屬于自己的港灣之前,她急切地想要走出去看看。
看看世界究竟是怎樣吸引著爸爸的心,她懷疑自己從來不曾了解過身為藝術(shù)家的爸爸,她更害怕自己遺傳了那其中的隨意和不羈,那會在不經(jīng)意間帶給他人傷害。
若這個被傷害的人是喬天嵐,她真的很不愿意,真的,會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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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天嵐聽得羽露一襲話,仿佛是坐了一圈云霄飛車,好不容易克服離心力帶來的恐懼眼看就要開始興奮起來,車子卻瞬間到站,旅途戛然而止,要想再來請排隊!嗨!云霄飛車!真忒么折磨人!
戀人未滿?是你自己傲嬌別扭不給機會吧!
逐漸開始接受?那還去神馬歐洲!給一個希望潑一盆水!這丫頭還真不是普通殘忍啊!真想把她抓過來狠狠打一頓!
可是這種憤怒的心情還沒能堅持住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喬天嵐就呆不住了,匆匆趕到人宿舍樓下,堵住了正要出門的羽露,劈頭就是一句:“你準備去多久?”
羽露頭也未抬,只是輕聲反問了一句;“你能等多久?”
這下子可把喬天嵐弄糊涂了,難道是說他的想法從不知曉的時間開始竟能影響羽露了?還是說丫頭又在試探自己?可是試探神馬的應該是還比較在意自己吧?可是另一方面自己還真不知道能等多久。
羽露也不容喬天嵐多想片刻,接著做了一個肯定句式的邀請:“陪我去漢口坐云霄飛車吧!”
(⊙o⊙)……神馬……又是云霄飛車……
此刻,羽露看不見的喬天嵐的內(nèi)在小靈魂已經(jīng)開始哀嚎一片了……(所以說,筒子們看到這里應該明白了,此文除了剛剛的數(shù)千字各種裝,其實從頭到尾都是一篇輕松搞笑文來著)
車子開始“噌噌”地向坡頂攀爬,羽露執(zhí)意要坐在最前排,喬天嵐從一開始就臉色煞白,雖然不至于驚聲尖叫,卻也絕對是緊張萬分如臨大敵。
這一段不到百米的陡坡,仿佛是通往極刑之地一般凌遲著車上絕大部分乘客的神經(jīng)。羽露在一片肅穆之中壓低了聲音,像是自語般道:“兩年也不算太久……”
喬天嵐聽罷一激靈,恐懼神馬的是瞬間拋到腦后,只覺得那丫頭學會向自己撒嬌真是人生得意,卻還要故意板了臉道:“我不保證真能等那么久……”
羽露“嘩——”地便轉(zhuǎn)過臉,直直瞪了喬天嵐,瞳中染上一抹可疑的水色,仿佛在質(zhì)問喬天嵐怎么昨天和今天說的判若兩人。
該說是喬天嵐緊張過度還是神經(jīng)大條容易忘形呢,正當他像大牌一樣甩出“為期兩年,過時不候”的話,車身陡然的傾斜下滑加速甩尾碰撞便將他的話音生生拖成了標準高8度A音“啊——————————————”
等到喬天嵐終于虛脫了似的鉆出車子癱坐在地,站在云霄飛車之下獨自仰望高懸鐵軌的羽露,終于想起了媽媽曾經(jīng)的勸解之言。
媽媽說即使他們沒有分開,爸爸也不可能永遠陪自己坐云霄飛車。云霄飛車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同樣的速度、同樣的旅程,它都會到站停車,又會重新啟動。你可以一輩子不停地坐云霄飛車,無論你身邊是誰,其實在它開動的過程中你能顧及的只是自己的感受。甚至連你身旁坐著的人都不是你自己選擇的,而恰恰是他們愿意陪你這一程,下一程,下下程,甚至永遠。
所以,羽露是由衷感激了喬天嵐的誠實,不管他能否等待兩年,至少這一刻,他是拿真心在陪伴。
于是,羽露堅定地走向了仍然癱坐的喬天嵐,蹲下身子,出其不意在他右側(cè)面上印下一吻。
在這震驚到雙目無神的時刻,喬天嵐的內(nèi)心仍然清晰捕捉了羽露的道別。
“兩年后,有緣,再見了!”
兩年后的夏天,蟬的初音開始響徹山城。
濱江的吊腳樓下,錦鯉池邊,長發(fā)的女子正在專注地攝影。
漸漸靠近的急促的腳步,生生停在了女子身后一丈開外。
或許過去了一個瞬間,又或許過去了許多個瞬間,那悅耳帶笑的嗓音終于響起。
“喂!請不要把魚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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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寫得很歡樂的一篇文文,因為里面有俺的各種真實經(jīng)歷和感情寄托,也透露了俺的曾經(jīng)的求學行蹤,祝各位看官了然一笑,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