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了,只一秒便被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摁下。
　　他抬首，“這一輩子都是你比我早起，今天就圓了你睡懶覺的夢吧�！鄙焓謸崮α艘幌履侨说聂W角，那里已是花白。眼眶不由得濕潤了。
　　慢慢地掀開了被子，往床邊挪動，一只手順便在枕邊摸索著…“眼鏡呢？……”不
　　急，他有的是耐心，再往柜上摸摸，摸到書角…書上面果然躺著自己的老花鏡，“這
　　老頭子……”勾了勾嘴角。
　　趿著拖鞋下樓，盡可能不弄出太大動靜，自己倒是有些氣喘。搖搖頭，“到底是老了么？”
　　廚房里很安靜，他站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恍惚間還看到那人圍著自己給他挑的阿童木圍裙在爐灶邊忙碌，然后回頭沖他來個魅力無限的笑容：“再等一會兒，愛心早餐馬上就來哦。”搖搖頭，自己是有多久沒進(jìn)廚房了啊。是啊，自那次以后，他和他再也沒有插手家務(wù)，都是小梅幫忙的……而小梅已于昨日被自己辭退了。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些，還是走了進(jìn)去……“是煮粥還是煎蛋呢？…嗯嗯，還是煎蛋吧，他愛吃。呵呵，還可以烤幾片面包啥的�！薄�
　　“這電烤箱怎么弄的？？？？”
　　左手拖一拖盤，右手拿一瓶牛奶，微微有些搖晃…還得費(fèi)心瞅著懸梯的臺階，不禁抱怨著：“哎…誰設(shè)計的破玩藝兒！繞來繞去的，當(dāng)我這一把老骨頭是練雜技的��！”他剛巧忘了六十年前的某一個下午就是自己趴在那設(shè)計圖紙上比比劃劃，要求人家是師傅給弄成這樣的。當(dāng)時那人還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看不出來啊，你還挺有藝術(shù)細(xì)胞的么�！苯Y(jié)果當(dāng)然是吃了他一記暴栗：“哼，就你這一身的藝術(shù)細(xì)菌，還是離我遠(yuǎn)點啊。”說完便坐在一邊繼續(xù)研究圖紙了�！�
　　開玩笑，接下來是溫馨小窩——臥房。
　　誰說忘記是最好的療傷來著？
　　把早餐端到了臥房，摁下了三個開關(guān)最里面的那一個，頭頂?shù)臒簟芭尽钡匾宦暳亮�，但是只散著一層柔光，并不刺眼�?br>　　“喏，你愛的煎蛋已經(jīng)做好了，還有牛奶哦，我都給放在床頭了。不要賴皮，快些起來�！彼嗽诒焕锏乃瑤е鴿鉂獾膶櫮�。十分鐘…一刻鐘…半小時…他揉了揉額角，似是妥協(xié)了�！靶�，我來喂你，也讓你好好享受一下老爺子的待遇！”不委屈那是假的，自己不也是一個老頭子么。
　　煎蛋湊在嘴邊半天，那人也不“給面子”，悻悻放下，嘟噥著：“一定是嫌我煎糊了吧，誰讓你從不讓我下廚的…”還有牛奶，對，給他灌點，對待頑固分子就得特殊處理。唇貼著唇，再熟悉不過的姿勢，再眷念不過的味道……總算讓他進(jìn)了食，雖然大半都流出了嘴角。不過他還是滿意的，又揉了揉他的頭發(fā)，示意他再可以再躺會兒，由自己下去收拾。掩上門前，他對他做了個鬼臉，就像那人從前無數(shù)次對他做過的那樣。
　　再次回到廚房，心情顯然不錯的很，還哼起了龍船歌。對！就是那個家伙死也不學(xué)的調(diào)調(diào)，哼，還說什么沒有美感…唱著《其實愛情》的你哪會懂得純樸的積淀，哼，小資情調(diào)……盆里的碟也在泡泡里起起伏伏，跟著那古老的民謠……
　　忙活一通，他閑了。但很顯然他就是一個一閑下來就渾身長毛的人，年輕時候是，現(xiàn)老了也不含糊。所以他打算把家里整理一番，雖然看起來挺新的，小梅走了才三天么……但是他知道，他喜歡干凈，甚至還有那么一點兒輕微潔癖。只要是他喜歡的，他
　　就樂意做，誰叫他養(yǎng)了個大孩子呢，呵呵……
　　用了將近一個世紀(jì)的時間他把他從床上挪到了沙發(fā)上，然后自己就癱在另一邊，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就喜歡折騰我是不是？我明白從前總是賴著你抱我不對，可畢竟那時的你年輕啊，現(xiàn)在卻讓我一半大老頭抱著同為老頭的你下來，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哦�！比嗔巳喟l(fā)酸的腰，又摸了摸臉頰：干癟了不少，但是不燙。哈，總算沒給你機(jī)會叫我害羞鬼了，跟了你一輩子，怎么著臉皮也會厚一層哦。那人不答他的話，只是仰著頭，沖著天花板露出一副耐人尋味的笑容。
　　歇了一會兒，他便干了起來，這廳里的邊邊角角他是最熟悉不過的，揮灑汗水的同時本來就能體會到一種難言的快感……更何況那人就在一旁看著自己，乖乖地看，不動生色。
　　塌著腰整理完壁櫥，他轉(zhuǎn)身向他揮揮手，一臉的得意。卻見那人依舊盯著那盞吊燈，撇撇嘴：“知道你很寶貝它，可是我恐高，不能高空作業(yè)哦，還是乖乖等阿林來吧。呵……”
　　正笑著，門鈴卻響了。他大喜，放下手里的抹布便走，那神采活脫脫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嘴里還不停念叨著：“一定是阿林來了，這小子向來準(zhǔn)時，嘖嘖，都是董燕那丫頭教的好……”
　　門開了，確實是阿林沒錯，可是他紅著眼睛，一時間竟抽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會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阿林哪，你姨沒事兒，老毛病…在醫(yī)院躺躺就好。”很長時間來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盯著自己的鞋面兒，作為一個老者他很是耐心，給他時間去平復(fù)……
　　良久他終于抬起了頭，似下定了什么決心般：“喬叔……董姨說了，已經(jīng)三天了，嚴(yán)叔的遺體不能再拖了，帶他去火化吧。塵歸塵，土歸土，一切自有定數(shù)啊�！闭f罷，他擔(dān)心地盯著老人的神情，似乎怕他太過激動，做出什么傻事來�？墒鞘裁炊紱]有，傷心、痛苦、憤怒這些表情在他臉上統(tǒng)統(tǒng)沒有出現(xiàn)，留下的只有淡漠，甚至是麻木。
　　一瞬間由一個人變成了木偶？他搖搖頭表示不信。卻見那“木偶”忽然一笑，指指沙發(fā)：“他在那兒，他在等你吶！小喬你不可以讓他等太久哦�！彪S即歡樂地把他推進(jìn)門去。
　　“瘋了！喬叔瘋了！瘋了！……”在抱著嚴(yán)的遺體沖出門后，他竭力地呼喊，完全不敢相信這一事實。而被他提到的人則站在門邊，像個好奇的孩童般歪著頭看著他跑進(jìn)去又跑出來……待他走的老遠(yuǎn)了，他才慢悠悠地晃進(jìn)門，轉(zhuǎn)身…卻在關(guān)門的一瞬，對著門外的世界做了個“噓”的手勢，隨后伴隨著詭異的笑聲他輕輕關(guān)上了門。
　　世界似乎，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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