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在海底找到了已經(jīng)失去光亮的錢伯，因為乘載機體技術落后，他費了一個月尋找，又拜托了四臺元博機一同使力才把那團黑乎乎的大鐵皮撈上來，此刻那模樣真成了比尼昂口中的「爛鐵皮」。

　　錢伯已經(jīng)永久地失去了作為戰(zhàn)斗工具的動力，但系統(tǒng)卻并未完全壞掉——這是越發(fā)聰明的比尼昂有模有樣研究了幾日后所得的結論。

　　以翠星的技術根本沒有可能修好這毋庸置疑，所以，雷德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隨口答應把錢伯的「尸汗交給比尼昂充當實驗體搬走的，他只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希望借助這種方式反饋與這顆星球更多繁榮，錢伯身上一切可以值得研究的，他也不吝嗇地獻給這里的人們。

　　一個月后的某一天，有人看到倉庫原本為方便研究特意關上的升降門突然打開，比尼昂從里面跑出來，他在原地定了定神，突然又撒腿跑了回去。莫名其妙的貝洛茲跟著進了倉庫，準備揶揄他的冒失，但是進到里面后，她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散落一地的奇怪零件，比尼昂正趴在被他大開洞的「錢伯」的肚子上。

　　肚子上的大洞里有個人。

　　走近了一些，她很清楚地看得到他深灰色的頭發(fā)，半卷曲地搭在肩頭、白皙的皮膚、薄荷綠的眼睛、面無表情的臉上有縱橫三條密合線的痕跡、兩尺高度的筆直身軀著一套白色軍服……這人睜著眼睛躺在廢鐵深處一動不動，如同一個胎死腹中的嬰兒，也沒有任何呼吸跡象。

　　「你說他是活的嗎？」

　　實際上比尼昂在看到他臉上橫的豎的線條后腦子里飛快得出了一個猜想——這根本就不是人類。

　　于是，倉庫出現(xiàn)神秘男子的傳聞不脛而走，船團里好奇心強烈的女孩們懷著少女心想去一探究竟，比尼昂無奈地將她們擋在門外。船團長被驚動了，只好先讓比尼昂趕緊把人先藏好保護起來。

　　之后，比尼昂被貝洛茲推去和麗姬朵匯報了情況。

　　「伺候他也真是件美差，他不吃飯、不說話、不撒尿、不睡覺、沒有表情、沒有肢體動作……這些本來足夠認定他不是個人了，但是他有人的思想！」

　　「你怎么知道？」

　　「他的眼神�。∧欠N眼神就像是有目的性一樣，我一看到就直心慌。雷德還沒回來嗎？他跟著艾米出去那么多天了。他是見過世面的人，說不定知道什么，興許他們還是熟人呢！」

　　「雷德認識的人么……說起來他身上穿的軍服，還真可能是從宇宙來的�！�

　　雷德回來的時候還未聽到任何消息，他帶回了和艾米第一次合作的戰(zhàn)利品，順便拉回來一只很大的空船。在海面上有時經(jīng)�？梢钥吹接性庥龊ｋy卻沒有沉掉的船只，里面的人都遇難了，大量有價值的東西還就在上面。

　　一大早，比尼昂急匆匆找到雷德，把他從工作線上拉了回去。沒明白怎么回事，雷德只好回頭對艾米使了個抱歉的眼色。

　　灰發(fā)綠眸的男子被比尼昂綁在椅子上，為了防止他突然「覺醒」四處亂跑。雷德一進門便正好對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比尼昂替他松了綁，拍著雷德的肩怪笑道:「爛鐵皮沒幫你治好，兄弟我倒給你找到個美人！」

　　他認為這怪人絕對不是翠星上的人，但也知道雷德不一定就認識他。所以他那一臉「你怎么看」的神色投向雷德，導致雷德明顯疑惑不解地也看著他。

　　雷德第一反應有些驚異，有些不懂比尼昂的意思。這時比尼昂終于把幾天前發(fā)現(xiàn)這人的過程簡要敘述了一遍，他才稍稍恍悟。

　　「我不知道，沒有見過他。他身上的軍裝我倒是見過，但沒見到有人穿過�！�

　　「沒見到人穿過？可他一定是你們那的人了？」

　　「我只看到過二維電子模擬鏡頭里的模型穿著這種服裝，而且我不知道那是干嘛的，我們沒有被告知�！�

　　解釋完畢，雷德的目光沒有離開椅子上的人，他的眉頭皺成一團，不斷在腦子里回想，想要挖掘出一點記憶線索。

　　他試著發(fā)問:

　　「你是誰？」

　　沒有回答。

　　「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依然沉默。

　　「為什么你會在那種地方出現(xiàn)，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錢伯的內(nèi)部有那樣的構造�！�

　　……

　　連獲取信息的基本方法也行不通，那就只能放棄。

　　雷德突然想起，如果是以前，無論他遇到任何不明白的事情，總有一個聲音會在一旁不厭其煩地解釋……當然這種「不厭其煩」是說笑的。

　　雷德曾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他的一切行動都要快速準確不容動搖。為了提高效率，專門配給他的「戰(zhàn)友」、「伙伴」將提供準確可靠的訊息，為他列出解決方案，會分析每種方案的成功率從高到低排列。

　　失去「伙伴」后，雷德的生活遇到了相當大的困擾。所有難題他只能靠自己去判斷，繁瑣的問題讓他的臉上浮現(xiàn)愁容，也只有艾米才會發(fā)現(xiàn)，他變得比從前更愛皺眉了。

　　漸漸地，在習慣了沒有錢伯普及科學出謀劃策后，雷德又感到了莫名的寂寞。

　　明明這個船團上的人都友好地把他當了親人，明明有善解人意的艾米和弟弟會安慰他，可雷德覺得少了點東西。

　　呵……對高科技的執(zhí)念，他歸結為了依賴癥，也許是一種病，只能通過時間慢慢治愈的病，還有靠自己的堅忍。

　　雷德離開了比尼昂亂七八糟的屋子，他剛走出一段路，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把腰間的懸掛物。

　　——它好像閃了兩下。

　　雷德抓起信號連接器放在手心里想確定自己沒有看花眼。

　　「雷德哥！希望你把艾米姐姐讓給我當女朋友！這個作為交換！」

　　稚氣未脫卻異常響亮的嗓門把雷德嚇一跳，他低頭一看，加爾剛蒂亞的小鬼領著幾個小伙伴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站在他跟前，手里捧著個鐵盒破有誠意地遞向他。

　　「這是什么？」

　　「我們歷盡千險找到的寶藏�！�

　　「這在哪里撿的？」

　　「撿、才不是撿的！……就是你們弄回來那個無人船，我們第一批進去探險了！」

　　雷德望著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嘆氣說:「你們又是偷偷溜進去的吧？以后不要這樣了，很危險�！�

　　「反正寶藏都給你了，你也知道我們不容易，就這樣啦艾米是我的女人啦！」

　　小鬼們并不聽他的話，還得意洋洋地朝他吐舌頭做鬼臉，最后迅速跑了。

　　雷德?lián)u頭苦笑，捧著鐵盒左右觀察了一下，拿在手中搖了搖，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他使了很大的力氣把邊緣銹得牢牢的蓋子扳開來。

　　鐵盒發(fā)出「喀」的一聲的同時，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說:「快扔！」

　　但是這并未引起他過多在意，他只是有些好奇鐵盒里的東西，那是個黑乎乎的圓球，他從沒見過，質(zhì)感看起來像巖石，用手觸摸……有點溫溫熱熱的。

　　就這么在太陽下站了小會，空氣中混入一絲難聞的怪味。雷德把鐵盒蓋子合上，他尋思著把這個古怪東西交給「見多識廣」的比尼昂看看。

　　正這么想著，面前突然有個白色人影撞入他的視野，毫無征兆，就像是瞬移過來的……雷德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股強力抓住手，在他感覺到手心里的東西已經(jīng)變得異常燙人的時候，鐵盒已經(jīng)被拋了出去，而他自己也被拉扯向一邊，撲倒在地上。

　　「轟——」地一聲，鐵盒在不遠處爆炸了，旁邊被泱及的木頭被轟出了不少黑色木渣，撒了雷德一頭。

　　這么近的距離，居然只有木渣？

　　他呆呆地望著擋在自己身前、準確來說是完全壓在自己身上的人，衣服燒灼了一大片，露出血淋淋的后背。雷德立刻回神，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你……不要緊……吧？」

　　他現(xiàn)在懶得去管鐵盒子里是什么東西的事，比起爆炸的不明物，突然出現(xiàn)的灰發(fā)男子更讓他不可思議。

　　他是真有些莫名其妙。

　　「為什么突然沖出來？你保護了我，你是誰？」

　　「硫化物成分揮發(fā)進入空氣，但未能通過透視掃描確認，只能猜測閣下的行動具有百分之九十危險性。閣下曾經(jīng)生存的環(huán)境未能見過如此古老的火藥�！�

　　第一次聽到他開口說話還挺新奇的，但熟悉的聲音從男子嘴中緩緩飄出，雷德的眼睛越睜越大了。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改了口問道。

　　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是比尼昂從遠處跑來，先是一臉慌張地瞪著受了傷的男子，又看到爆炸現(xiàn)場的慘狀「哇」地一聲叫出來。

　　「這怎么搞的！雷德你被襲擊了嗎？」

　　雷德根本沒有聽他說話，只是仰頭看著灰發(fā)男子，他的劉海被風吹得完全擋住了眼睛，但頭發(fā)的主人沒有任何去撥開它的意圖。

　　「我是、希迪亞斯�！�

　　灰發(fā)男子回答了雷德的問題，似乎醞釀了很久才選擇說出口。他的聲音醇厚動聽，但是聽不出任何語氣。

　　他是希迪亞斯……

　　雷德被這個答案弄得更糊涂，比尼昂在一旁也聽到，雖然沒有夸張的反應，但似乎說不出話來，指了指男子，又拼命拍自己額頭。

　　哦，不就是個怪物么？不就是鯨烏賊么，雷德說過它們其實是被改造的人類，錢伯曾經(jīng)屠殺了大量。比尼昂自顧自地胡思亂想著，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從中找出任何聯(lián)系。

　　雷德顯得冷靜無比：

　　「我可以知道嗎，你是怎么出現(xiàn)在倉庫的？這身制服是什么？」

　　對方猶豫了一下，仍然沒有神態(tài)變化。

　　「應變中樞，本機隱藏駕駛座殘留有最后的復原系統(tǒng)，在海底的時候被自動啟動。按照最初出廠管理權限的設定，服裝、體貌特征等只是標志。」

　　結合說話方式，雷德終于明白了他的話。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在海底的時候錢伯把系統(tǒng)信息儲存到希迪亞斯的胚胎中去。目前為止距那天已經(jīng)過去十個月，可能從那天開始應變中樞就開始工作了。

　　就像雷德當初墜落在翠星海底，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一般，他依附在新的生命體上蘇醒了。即使這只是系統(tǒng)設定的信息還原程序，為了保護銀河聯(lián)盟的機密，選擇希迪亞斯這種生命體作為載體共生，這樣的決策不失完美。

　　盡管雷德想要贊嘆高科技帶來的無盡驚喜，他當務之急也需要重新確立自己的認知。

　　「你不是希迪亞斯，你是我.雷德的錢伯�！�

　　他想起曾經(jīng)被錢伯捏爆的那只希迪亞斯，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希迪亞斯不是敵人，你是人類，和我是一樣的。還有，你的傷口需要處理，你是為了我受的傷，這件事就交給我來做吧。」

　　在比尼昂越來越驚詫的目光中，他向他伸出了右手。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錢伯睜大他淡綠的眼珠，里面一瞬間有光亮在潺動。

　　「雷德、少尉。」

　　錢伯嘴角上牽，雷德第一次見到了他的伙伴最美麗的微笑。他們的手握在了一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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