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夜
　　2013-7-5
　　林司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死的。
　　他只記得漫天的花海灑向自己，血紅的花瓣飄飄灑灑朝自己飛過來，然后他就死了。

　　想要伸手去觸摸，但意識雖然是清醒的，身體卻無法動彈。他努力的抬起手去抓、去夠，可是都是枉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胳膊沒有抬起，沒有花瓣的觸感，就連掉落在身邊的花香都沒有聞到。
　　是了，他沒了鼻子。
　　當(dāng)然就聞不到花的香氣，也自然嗅不到旁邊散發(fā)著尸臭的氣息。

　　他側(cè)耳傾聽，努力的想要有一絲感覺，但是卻什么也聽不到。
　　是了，他沒了耳朵。
　　自然也就聽不到水果刀切割骨頭的聲音，呲啦——呲啦——像極了小時候用指甲刮黑板的動靜。

　　他靜靜的躺著，看不到身下、聞不到味道、聽不到聲音，只能躺著，空洞的瞳孔望著天空。只可惜他看不到色彩，雖然知道天空應(yīng)該是藍色的，但是卻分辨不出來現(xiàn)在頭頂天空的顏色。
　　眼前只有灰蒙蒙一片，坑坑洼洼像是被狠狠砸過，旁邊還有指甲劃出的刮痕。
　　是了，他沒了眼睛，但是為什么卻能清楚的看見那些曾經(jīng)留下的痕跡呢？
　　是了，他雖沒了眼睛，但是他還有他，那個承諾過永遠不會拋棄他的人。

　　頭腦中傳來一陣疼痛，好痛像是一把尖尖的電鉆，鉆過柔軟的頭皮，通過堅硬的頭骨，來到了像核桃形狀的大腦，然后從左往右攪拌著，直到再也看不出固定的形狀，軟趴趴粘膩膩的貼在骨頭上，仿佛一晃動就會順著洞孔流出來一樣。
　　那些記憶隨著鉆頭的攪動，飛快的流向林司的腦海，明明已經(jīng)壞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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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我很快就會出院了對嗎？”
　　“媽媽還在家里等著我們呢，好想她啊……”
　　“葉……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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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司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他的臉是整個小鎮(zhèn)里最美的，就連那些自認是美女的女人都嫉妒他，小時候就是美人胚子，漸漸長大后更是美的不可方物。那些女人想要得到他的臉，更想得到他的身子，雖然林司是個男人。
　　他的身子到了青年就開始變得勻稱頎長，冰肌玉骨完美的沒有一絲瑕疵。
　　只可惜上天是公平的，他是個傻子。還是個渾身都是病的傻子。算命的說他活不過二十四歲，這還是看在多給了幾十塊錢的份上多說的，其實他根本活不過二十歲。
　　如果沒有葉，他早就死了，那些嫉妒他的女人和想要得到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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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疼了，電鉆停了下來，順著入口被猛烈拽出，上面粘連著青黑的血管和黏糊糊的大腦。
　　頭被掰向右邊，嘎吱一聲是骨頭斷裂的聲音。脖子上的肉扭曲成麻花，不止轉(zhuǎn)了一個圈吧。
　　林司看到了不同的景象，不再是灰蒙蒙的坑洼，而是一雙手，被撕咬出血已經(jīng)沒有形狀的手，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他的手最是白嫩細膩，泛著淡淡的肉香，曾經(jīng)葉不止一次的親吻著，用舌尖舔舐著，用牙齒啃咬著，如今都已變成現(xiàn)實。
　　他只能看，用另一雙不屬于他的眼睛，看著屬于他的身體。

　　背景是漆黑冰冷停尸房，地下陰冷的潮氣撲面而來。
　　他能想象到，自己正躺在尸房的床上，床單應(yīng)該是白色的吧，他最愛的白色沒有一絲瑕疵，如他的人。
　　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向他走來的人，他歪曲的角度看不到來人的臉，高大修長，白袍加身，果然白色是最適合他的。

　　頭又被逆向轉(zhuǎn)了回去，這回沖向左邊，不出所料，一雙腳。像那雙手一樣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腳。雙腳從未沾過地，誰讓他生來就不會走路呢。更沒有繭子，所以吃起來應(yīng)該很鮮嫩吧。對吧，我的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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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馬上就離開這里，司�！�
　　“我也很想她，等出去了就去看看她吧，十多年了，草都該長高了�！�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信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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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司的母親生下他發(fā)現(xiàn)是個廢子，就把他扔在了小鎮(zhèn)的后巷里，任其自生自滅了�？墒撬辉摻^，被葉撿回了家，細心喂養(yǎng)終于長大。
　　那個女人后來嫉妒林司的美貌，想方設(shè)法毒害他，卻被葉殺了。

　　女人是被葉用榔頭敲碎腦袋而死的，死時還念念不忘兒子的皮相。
　　頭骨碎了一地，淋著血，也流了一地，滲透到土里。葉當(dāng)著他的面把女人的臉上的肉一刀一刀剜成了一片片薄如蟬翼的肉，只剩下骨頭。
　　戴上醫(yī)用手套把兩只眼球摳了出來，雖然連帶著細薄的血管，還在滴溜溜轉(zhuǎn)動的眼球后來被林司當(dāng)作玻璃球玩了幾個月，直到腐爛。
　　“這是壞人的眼睛，她想要害你，給你玩吧……”
　　后來葉借著給林司慶生的理由，宴請全鎮(zhèn)的男女老少，大吃了一頓，那是用女人身上所有的肉做成的。
　　割成條，切成塊，剁成餡，碾成沫，和全身的骨頭一起凍在冰柜里。小鎮(zhèn)的人對葉做的飯菜贊不絕口，夸他心靈手巧，不愧是小鎮(zhèn)唯一的醫(yī)生，連飯菜都與眾不同。
　　全鎮(zhèn)上千口人都吃過葉做的菜，一場慶生宴持續(xù)了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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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又開始疼了，這回是從身下傳來的陣痛。
　　胸口被細針穿透、上挑，帶出血絲，又一針扎下去穿透上挑……如此往復(fù)，直到整個上半身被戳成了篩子，鮮血一股股涌出來。
　　乳♂頭被鋒利的手術(shù)刀削掉，又用指甲銼磨平，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窟窿。周圍還有沒被削干凈的褐色的乳暈，兩個血窟窿上插著白色的紙花，沒有純白的鮮花就只能用白紙疊成花的形狀代替。
　　紙花被血浸透成紅色，好刺眼，換了一朵又一朵，終于被堵住了，不再有鮮血涌出來，白色的花配他最合適，純白無暇的人兒。
　　翻過身去，后背也戳出了窟窿，紙花被壓得變了形，只好從已經(jīng)凝固了的血液里用力拔了出來。
　　身下一片血色，浸紅了布鞋……

　　等血不再流了，再用線把所有的針孔串聯(lián)起來，毫無章法疙疙瘩瘩，一點也不像醫(yī)生。
　　針穿過皮肉的聲音，線摩擦皮肉的聲音，這些反正又聽不見。
　　嚼著生肉蘸著血，果然是人間第一美味。怪不得鎮(zhèn)上的人都對那次宴請贊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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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好了不會離開我的，為什么……”
　　“你要走了嗎？葉……”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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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zhèn)上的人，給葉說了門親事，像葉這種三十多歲還沒娶妻的男人，鎮(zhèn)上的女人除非是寡婦，否則絕對會被瞧不起的。
　　只可惜葉不是一般人，他是鎮(zhèn)上唯一一個醫(yī)生，全鎮(zhèn)的人看病都得拜托他，而且他還是唯一一個出過鎮(zhèn)的人。
　　林鎮(zhèn)——上百年的古鎮(zhèn)，因為地勢偏僻，窮鄉(xiāng)僻壤，沒有通向外面的路，沒有外面世界的消息，在這里，時間就像是被靜止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織。
　　只有葉，求學(xué)完后又重新回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鎮(zhèn)子，鎮(zhèn)外的美人，生活都沒能誘惑住他，這里有他最愛的人兒……

　　嫁給葉的是個美麗的女人，也是全鎮(zhèn)最像林司的女人，這個女人曾經(jīng)也想得到他的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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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身又傳來疼痛，這回是最后的了。
　　現(xiàn)在只剩下腿了，那雙潔白滑嫩的雙腿，肯定也很美味吧……鼻子耳朵眼睛手腳都被吃了。
　　趴在地上用打火機一點一點燃燒著皮膚，他不敢用大火，生怕破壞了這美麗的藝術(shù)品。
　　等到肉漸漸變色發(fā)燙，那雙腿也被啃噬到只剩下白骨。
　　青黑的血管還掛在嘴角，碎肉也還沒舔干凈。
　　好撐，本來夠一個月吃的肉竟然這么快就被啃光了，果然還是太好吃了吧。
　　葉的肉。
　　在這停尸房里，吃著肉，剔著骨，就好像你還在我身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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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的，我不會離開你的，司�！�
　　“會回來的，等我……”
　　“那就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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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把林司壞掉的心臟摘除換成好的，把雙腳割下又粘連神經(jīng)換成了好的，用他自己的器官。
　　只是那個從娘胎里就壞掉的腦子沒有辦法啊。
　　“我會治好你的�！�
　　“把我吃了，你就好了�！�
　　于是，傻子林司吃了葉。灑下了大片的血紅玫瑰花瓣，明明白色才適合你，為什么不用呢？
　　“傻子，玫瑰代表愛情�！�
　　“什么是愛情？”
　　“我對你就是愛情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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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吃的只剩下骨頭的葉，靜靜的躺在停尸房里，溫柔的望著他的司。

　　“好疼啊，葉，不是說不再離開我了嗎？你在哪？”
　　“我在你身體里啊，這樣我們就永遠都不會分開了，我來替你思考。”
　　原來葉死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他們是分不開的。
　　躺在滿地的花瓣上，紅成了一片，這紅色原來也是很美的，就像你對我熾烈的愛情，我也單純的愛著你。

　　過了好久，鎮(zhèn)里的人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們唯一的醫(yī)生失蹤了，跟著一起不見的還有醫(yī)生一直養(yǎng)著的小白癡。
　　人們都當(dāng)他們離開了鎮(zhèn)子去過新生活了，也就漸漸遺忘了。重新過起了各自的日子，就像兩人從來沒來過這個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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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幾百年，鎮(zhèn)子被大波的軍隊侵占了，死氣沉沉的小鎮(zhèn)沒有人，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早就死了，病死的、老死的、自殺的……
　　只有一顆玫瑰樹參天的聳立著，高聳入云。樹根泛白，形狀像極了人的骨頭，血一樣的花瓣隨著風(fēng)飄向遠方，沒了歸處……
　　軍人們發(fā)現(xiàn)了樹下的一個瓶子，經(jīng)過風(fēng)雨百年的侵蝕腐化，上面的字體已經(jīng)模糊不清：起死人而肉白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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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這瓶藥，滴在我的骨頭上，等個七七四十九天，我就可以活過來了�！�
　　“有你的地方就有家，葉，我不想等四十九天，我去陪你……”
　　“好�！�

　　THE END
　　注：①把死人救活，使白骨再長出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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