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滲入泥土中已干結(jié)的血液順著我火紅的嫁衣流回體內(nèi),變得鮮活,刺進(jìn)我左胸的金釵返回鳳冠上,時辰一刻刻倒流,終于回到初次見面時,愛意布滿你深邃的雙眸?蔀楹未丝棠銋s要在新房用當(dāng)初的定情信物致我于死地?云鶴,你難道真的認(rèn)不出我了?我想喊出聲,但我知道只是徒勞。我用盡最后的氣力將手中的紙團(tuán)塞給你,而我獨(dú)自成為愛的祭品,只因我知道你會打開紙團(tuán)看到:
淚,
空悲,
細(xì)畫眉,
鳳冠霞帔,
輾轉(zhuǎn)夜難寐,
新婚夜自立碑,
為君消得心疲憊,
王謝燕出入奢華飛,
誰知妾身位賤且低卑,
縱使血色污裙只愿君陪。
難道你認(rèn)不出我嗎?這種體裁的詩只有你和我兩人知曉!
沒錯,我不是新娘司徒嫣,我只是司徒嫣的丫鬟蕭然,縱使我多么想取而代之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畢竟人人皆知司徒嫣——當(dāng)今丞相的獨(dú)女,探花容云鶴未過門的妻子,京城第一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容貌不遜昭君,堪比西施。這樣一切一切的幸運(yùn)都是她的,她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我怎能不嫉妒!可誰讓我只是一介卑微的丫鬟,每天除了低頭應(yīng)答,沒有任何權(quán)利,正如我名字般的身世蕭然。
直到我和小姐司徒嫣在應(yīng)靈寺遇到容云鶴……
那天冬日初晴,我陪小姐去應(yīng)靈寺求姻緣,小姐姣好的面容引來寺中游人頻頻回頭!罢媸堑,連丞相之女都敢盯著瞧,真是不要命了!”我像潑婦般在寺中嚷嚷道,其實(shí)我知道此時小姐的臉上藏著笑意,正如她所希望的,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引來人們的頻頻回望!八懔,蕭然,不用管他們。”司徒嫣說著果然笑意漸濃。
和平日一樣我們按照既定的路線燒過香后,到后院拜訪主持。
“江南愁里醉落梅!甭曇粲挠膹暮笤猴h來,竟是一位身著藍(lán)色長袍的公子輕吟道,司徒嫣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湊在小姐耳邊低聲細(xì)語。
“瀟湘夢中遙憶君!闭f完這句司徒嫣連忙用手帕捂著臉。這位公子轉(zhuǎn)過身,果然是氣宇軒昂,眉宇間透著墨跡般化不開的憂傷,司徒嫣抬起頭時臉上一片紅暈。
藍(lán)衣公子的雙眸如一彎湖水幾乎要把人淹沒,他看到司徒嫣的眼神卻是憤怒、愛意、痛楚交錯的復(fù)雜。
最終他的眼神劃過我的臉頰,淡淡的微笑,我卻難以抑制的心跳。
自從應(yīng)靈寺見面后我便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但我知道我不能,我不能有任何的雜念。我每天的任務(wù)只是偷偷替小姐送信,是她與那藍(lán)衣公子的書信來往,而我不過是個紅娘罷了。
容云鶴,容云鶴……我念叨著,多么儒雅的名字,而他就是那位衣袂飄然的公子。那日他看我時溫存的眼神,輕柔的話語,這一切都溢滿心頭,任何的負(fù)隅頑抗都無法抗拒對他的思念。
可是我知道小姐也癡迷上了他!拔乙藿o容云鶴!”司徒嫣拍著桌子,叉著腰,不惜一切威脅老爺。平日威嚴(yán)的老爺此時只能吹胡子瞪眼“放肆!他一個窮秀才還想娶丞相之女不成?”此時司徒嫣已全無大家閨秀的形象,雖然我們皆知容云鶴現(xiàn)在只是個秀才,但以他的才華,若再加上小姐的特別關(guān)愛,飛黃騰達(dá)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司徒嫣隨之冷冷地笑道:“他不是秀才,因?yàn)槟阌修k法讓他不是秀才,比如什么狀元探花之類的,不是嗎?”司徒嫣帶著銀鈴般的笑聲昂首離去,徒留下老爺一人愣在原地。
我明白老爺拿小姐實(shí)在沒辦法,畢竟那是他唯一的愛女,又是正房夫人所生,自然視為掌上明珠。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其中的秘密,那就是每當(dāng)側(cè)房夫人有了身孕必將流產(chǎn)或怪異的死去,當(dāng)然除了正房夫人,沒人敢干這種事了,但唯獨(dú)可憐的老爺卻蒙在鼓里,也或許老爺知道這其中的秘密,只是不愿挑明罷了,大太太不僅是這個府院的女主人,更是金枝玉葉的出身。想到這里我莫名的有些心酸,我寧可相信前者,也不希望容云鶴以后會和老爺走同一條路來謀取功名。
“蕭然,你快點(diǎn)行不行!趕快貼好,想找打是不是?”在司徒嫣的謾罵中我回過神,今天云鶴公子要來府上拜訪,司徒嫣才會這么著急,一會罵這個一會打那個,生怕哪里收拾的不夠好,面對她的這副樣子,我?guī)缀鹾薜醚栏际前W的,因?yàn)檫@一切的一切本該是我的,我的!
“云鶴,你知道嗎?我爹爹對你的印象太好了,他一直夸你有文采呢!”聽著司徒嫣嘰嘰喳喳的聲音,她那張諂媚的嘴臉真讓我惡心。容云鶴輕笑不語,忽然云鶴回頭望著小姐,那眼神和第一次見面他見到小姐的眼神一樣奇怪,明明是不能阻擋的疼惜,為什么總帶著一絲恨意呢!全無看我時的那種溫存,我暗暗慶幸著。
“頻頻裊裊十三余,豆蔻枝頭二月初。春風(fēng)十里揚(yáng)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闭f著,他的手慢慢撫過司徒嫣的臉龐;▓@中僅有我們?nèi)齻人,看著小姐臉上輕浮的笑,我的眼角濕潤了。
“云鶴,這是你寫的詩嗎?好美的詩呀!”司徒嫣不知廉恥地仰起頭!芭,你忘了?這是著名詩人杜牧寫的,我上次寫信用這詩夸你,你還說真是……”云鶴充血的眼睛望著司徒嫣,司徒嫣結(jié)結(jié)巴巴不知該對上什么,她迅速將目光投向我。
“真是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我一字字道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自尊地抬起頭對上他那灼灼的目光,是和看司徒嫣那復(fù)雜的眼神截然不同,只是單純的帶著愛意。
“咳,我有些不太舒服,我先回房休息了,蕭然,陪云鶴在園子里逛逛,可要好生伺候啊!”我此刻只顧和容云鶴對視,竟沒聽出小姐話中熱辣辣的諷刺。
待小姐拂袖而去,我站在原地不知該怎樣才好,這是我第一次和男子單獨(dú)相處,又是他容云鶴,這個我日思夜想的男子。
容云鶴低垂下雙眸溫柔地望著我,“我早知道那些信是出自你之手了,和我隔著紗幔撫琴的也是你,對嗎?”
我不由一驚,原來他全都知道了。
陽光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定睛細(xì)看,多漂亮的一支金釵,精細(xì)的雕琢,圓潤的珍珠恰如其分地鑲嵌在金釵的邊緣,既不庸俗,又也不失淡雅之氣。容云鶴親手為我插上,金釵繞過發(fā)絲,我竟第一次發(fā)現(xiàn)湖水中的自己原來也可以是美麗的,云鶴……陽光輕輕灑在他的肩膀上,憂傷的愛意爬上他的眼神。
“顏,
輕淡
似山嵐,
唇若朱丹,
玉簪青絲纏,
一抹笑非塵凡,
怎奈身世蕭蕭然,
為他人作嫁何可堪,
傾城才華江山半壁染,
卻憐得淚洗殘月曉風(fēng)寒!
容云鶴望著遠(yuǎn)方低吟道。
“竟有這種體裁的詩,是公子您自創(chuàng)的嗎?”我強(qiáng)忍住淚水笑道,原來容云鶴早就發(fā)現(xiàn)這一切的秘密了,這首詩分明是在寫我那孤苦的身世?捎帜茉鯓幽兀l讓我不是司徒嫣,而容云鶴卻是丞相內(nèi)定的探花和女婿,一支金釵一首詩也許只是對我的同情和憐憫。
“啪”一巴掌重重地扇在我的臉上,一片紅熱的灼痛將我從方才短暫的幸福中拉回現(xiàn)實(shí),“蕭然?蕭然!你不過是個丫鬟,你有什么資格和我爭云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nèi)绾卧谖颐媲袄汕殒??br>
我厭惡地看著司徒嫣“那又怎么樣,你身上有什么不是替代的?你的才華?你的身世?還是你所謂美麗的容貌!”天啊,我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恐怕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司徒嫣頂嘴,第一次敢大膽的去揭穿這個女人。
“哼,你倒是說啊,你去告訴云鶴,我司徒嫣一無是處,什么吟詩作對,和他墻里撫琴,墻外吹簫的全是你!你還可以去告訴別人,我根本不是什么丞相之女,甚至我的臉也是替代品,你說啊!”司徒嫣一邊撫摸著自己嬌媚的臉龐,一邊笑道。
我想說,可是我不敢,每當(dāng)看到她向丞相和夫人撒嬌,我真想喊出其實(shí)應(yīng)該是我,可我怎能開口,開口說出的只能是自己的恥辱。
那是老爺一次喝醉酒后,他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瞧,我不由想要說出一切,但他卻一把將我拉入他的懷中,我絲毫沒有掙扎,畢竟這溫暖我期待了十幾年,那是本該屬于我的溫暖!
可沒想到的是老爺?shù)碾p手在我身上來回游離,我似乎忽然明白了,我害怕,我尖叫,我要說出事實(shí),可是沒有人相信,看著醉醺醺的老爺,我平日里所渴望的父愛也在此刻變得猙獰而恐怖!
我想過自殺,但面對冰冷的湖水,我猶豫了,我不能就這樣放過司徒嫣,她搶走了我的一切,卻給了我什么?是抽打謾罵!
被母親的欺辱,被父親推上床。這一切我都不會就此罷休。一包偷買的紅花,我躲在深夜的角落里不敢叫出聲,緊咬著衣角,趁夫人還沒發(fā)現(xiàn)前打掉這個不該來的孩子,我?guī)缀跬纯嗟牟铧c(diǎn)暈倒,這一切的羞辱我又能和誰說!
淚水早已模糊我的雙眼,我被成群的丫鬟用力按在地上,昔日的好姐妹不住地將藥水灌入我的口中,我所看到的只有她們冷冰冰的眼神,我依稀聽到司徒嫣的聲音“你放心,我暫時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看著我幸福的嫁給云鶴,你就接著當(dāng)你的丫鬟吧!知道嗎?你斗不過我的,因?yàn)槟阒粫鎭眄樖,不懂什么叫狠!?br>
你拿走我的東西夠多了,為什么連我的聲音也不放過!
不要,不要!我的,全是我的!我才是丞相之女司徒嫣,我才是金枝玉葉,我才是才華橫溢,云鶴真正愛的是我啊!可是誰也不會相信我的話,就像老爺醉后的那晚,我歇斯底里地吶喊,可是誰也不會相信!
回想那時的一切,隱隱的痛沖上心口。我明日就是狀元夫人了,我看著銅鏡中自己清秀的容顏,撫摸著火紅的嫁衣,還有云鶴送的金釵,我要把它插在鳳冠最明顯的位置上,讓我的云鶴一眼就知道這個新娘其實(shí)就是我。
沒錯,不用緊張。財富,愛情,榮譽(yù)全是我的了。
除了聲音,我司徒嫣都擁有了。
而人們只會在新婚之夜前一晚發(fā)現(xiàn)大小姐的貼身丫鬟蕭然毀容自殺了,我冷笑,你不是說我不夠狠嗎?我這一切都是被你逼的!你從小就隨便虐待我,我還是始終對你愚忠,如今也是,你讓我失去了聲音,卻依舊放心的把我留在你的身邊,直到我悄悄從袖中取出金釵,在你深睡時只要一下,一下就可以了,一下就足以刺中你的心臟讓它停止跳動。
司徒嫣,我對你夠仁慈了,比起你對我的折磨,我可是沒有讓你受太多痛苦就消失了?粗憧斩吹碾p眼,不可思議的神情,我笑了。沒人會知道這具尸體就是所謂金枝玉葉司徒嫣的,而我用云鶴送的金釵把她的臉給一道道劃破,然后給她的尸首穿上我的衣服。
我本來就有著和司徒嫣相似的身材,只要,只要再戴上那張人皮面具,我就是司徒嫣了,真真正正的司徒嫣。
云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為了那個探花之位,為了加官進(jìn)爵才會娶司徒嫣的。可是云鶴,對不起了,請原諒我,我只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因?yàn)楫?dāng)年我親眼看到司徒嫣掐死我那病床上的養(yǎng)母,她告訴司徒嫣,她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過上好日子,才將出生不久的司徒嫣和我交換。
而我本應(yīng)是丞相之女,司徒嫣才是一個低卑的丫鬟。我躲在門外透過細(xì)縫親眼目睹到這一切,司徒嫣瘋了一樣的掐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不能允許自己在外人眼中的不完美,正如她的那張臉。而我害怕,害怕和養(yǎng)母一樣的命運(yùn),竟沒用的不敢沖進(jìn)去阻止她。她似乎清楚我也知道這秘密,但司徒嫣并沒有殺了我,而是把我當(dāng)玩具一樣欺負(fù),用針扎,用鞭子抽,甚至在雪天讓我赤裸著雙膝跪在地上。
我知道那其實(shí)也是她的自卑,她什么都沒有,沒有漂亮的外表,詩詞歌賦怎么也學(xué)不會,甚至自己的身份也是虛假的。對于這一切她只能在我身上加以折磨給自己一些寬慰。在外人面前她好像大家閨秀似的,但其實(shí)她的隔紗撫琴,吟詩作對全都是我替代她的。
甚至她在丞相父親的默許下到處抓絕色美女來完成她的容貌,直到她看到最滿意的一張臉,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女子精致的面孔,優(yōu)雅的氣質(zhì)還有那害怕的雙眸,……
想到曾經(jīng)的種種,淚水落在我的嫁衣上,染出一片血紅色,如果丞相知道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會不會像疼愛司徒嫣那樣疼愛我呢,而不是把我當(dāng)作一個小妾推上床,若是夫人知道我是她的獨(dú)女,她會不會不再對我大聲的呵責(zé),而是溫情的關(guān)心。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因?yàn)槲亿A了,我現(xiàn)在要保持矜持來掩蓋我被毒啞的事實(shí),就像平日里用鼻子看人的司徒嫣。
我仰起頭,戴上它,司徒嫣真是會挑選,這張臉果然是傾城傾國。
“快點(diǎn),收拾好,那個蕭然丫頭的尸體愛仍哪扔哪,免得小姐看到晦氣。嘖嘖,瞧那臉劃得血肉模糊。蕭然那丫頭成天不說話,果然有點(diǎn)毛病!贝巴鈧鱽砀赣H斥罵管家的聲音,我的心被深深刺痛了,我的父親,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司徒嫣曾經(jīng)你替代了我,現(xiàn)在就讓我替代你一次吧。等到了洞房,我會讓云鶴知道我的真面目——他愛的蕭然。
我一幕幕回憶著,時光卻不能倒流。金釵在我的胸口越扎越深,血汩汩地淌著,我近乎乞求的眼神望向云鶴:我是蕭然,云鶴,你認(rèn)不出我了嗎?
但我什么也喊不出來,半點(diǎn)力氣也沒有了。
“你萬萬沒想到吧,你戴的人皮面具就是我親妹妹的臉!”容云鶴怒吼道:“司徒嫣,你為了遮掩自己的丑陋,居然不惜讓我妹妹活吞下水銀,好完完整整撕下她的臉,還有,還有……”云鶴哽咽著,“我本不想這么早殺你,可看到你鳳冠上的金釵,我才知道,昨天是你害死了我愛的蕭然!”
淚水滴落在我的胸口,沒想到我希望云鶴能看到的金釵卻讓我們陰陽相隔。
我最后把這張紙塞給你,云鶴,我欣慰了,因?yàn)槟阏f我是你愛的蕭然,但這一切的一切終究是誰替代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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