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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地飛鷹,陌上蔥蔥!
天涼好個秋。
今年,塞外的秋天來的格外早。
馬蹄聲近,一聲嘶鳴,青驄馬揚蹄躍過一條小溪。
于風(fēng)中立定,馬上的那人仰首望天,恍如在藍(lán)天草原間濃濃點上的一抹云煙。
一人一馬,轉(zhuǎn)了幾個來回,尋了路徑,又快馬揚鞭而去,蹄后翻起的青草泥土,帶著苜蓿的香氣。
遠(yuǎn)遠(yuǎn)地一帶屋舍,好似是一處邊城小鎮(zhèn)。
催馬上前,想是能夠歇上一宿,給馬上些料。
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血色從鎮(zhèn)口蔓延到鎮(zhèn)尾,倒了一地的死人。
幾只饑烏兀自啄食著死人的尸首,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下馬檢視,竟都是邊鎮(zhèn)的平民百姓。
他疾步上前,扶起名尚未死透的鎮(zhèn)民。
“怎么回事?”
“是……是呼寒兒……那伙流寇洗劫了鎮(zhèn)子!
“他們往哪里去了?”
“西……西邊!”說完,便一歪頭,沒了氣息。
狠狠攥著拳頭,額上青筋暴出。
――這伙橫行邊地的流寇,在宋遼西夏三國交界之處,不知道犯下了多少累累血債?
這般想著,飛身上馬,往西而去。
方追了不到五里,只見一帶塵煙,聽到一陣人吼馬嘶!
一眾流寇正團(tuán)團(tuán)圍在一處,刀光劍影,血沫橫飛。
塵土飛揚的看不真切,只是仍能看出是一個人在獨斗那群約莫有二十多人的流寇。
縱馬又躍上幾步,方看到,竟是一個藍(lán)布衣的少年書生。
手底下,一長一短的兩道雪亮寒光,洇了那起流寇的血,竟是明艷得煞人!
那書生一臉的邪氣、煞氣、殺氣,手下卻是如行云流水,風(fēng)引寬袖卷起數(shù)不盡的風(fēng)流瀟灑。
劍光像雪光,又雜著血光。
殺人,仿佛也帶著一種媚惑,一分韻律。
那書生殺得起興,舞得風(fēng)流,連漫天的殺氣,都化作了一處仿佛杏花煙雨的清靈!
讓人無端想起,燕子歸飛蘭泣露,光景千帆留不住。
流寇的首領(lǐng)呼寒兒心下大怒,拍馬向那書生揮刀砍去。
玄色的衫子,便于風(fēng)中閃了那么一閃。
同時閃過的還有一片劍光
這劍。
靜時如一泓碧水,令人沉醉;
動時若青龍乍現(xiàn),引動風(fēng)雷。
連同那人臉上三分溫和閑適的神情一般,殺氣畢現(xiàn)!
很難想像,一個人可以將和風(fēng)細(xì)雨和崢嶸桀傲融合得如此恰到好處。
呼寒兒隱隱感到一絲寒意,沁上心頭。
隨后,那寒意便化作了一種澈人心肺的冷!
冷,穿透了他的心臟。
他的心臟被穿透了……
透過的,是一泓碧水一般的劍鋒!
然后,他的身子便歪歪斜斜地栽下馬去。
微笑著抬眼,卻對上一雙水樣的眼!
眼中,蘊著光華四溢的波光。
波光瀲滟!
玄色衣衫的青年,微怔了那么一怔。
一柄刀,便砍了過來。
咣當(dāng)!
呼嘯著勁風(fēng)的小物事,撞在刀刃上,刀刃的好鋼被撞出了一個豁口!
持刀的流寇,從手腕到小臂一陣酥麻,虎口鮮血直流。
青年的大眼睛瞪了起來,心下贊了一句:好俊的身手,好利的小斧。
兜轉(zhuǎn)著馬,
不幾時,便斬殺了十?dāng)?shù)名流寇。
樓蘭百戰(zhàn),烈士雄心,如此殺賊!
痛快,痛快!
幾名流寇紛紛下馬撲倒,跪地求饒。
“二位大俠,手下留情!我等家破人亡,無依無靠,也是受了那呼寒兒的脅迫,才出來干這樣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還請二位大俠手下留情,饒了小的性命才是!”
玄衣的青年,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眨了眨,目光中一抹沉痛:“你們既然家破人亡,怎地不知道以己推人?卻叫那些無辜的百姓,蒙受劫難!大好男兒,不思劫富濟(jì)貧、殺貪官、懲污吏,竟做這些坑害黎民百姓的營生!”他一番話,說得如霹靂驚雷,振聾發(fā)聵。
“小的們知錯了,還請大俠為小的們指條明路!”
“這般年紀(jì),還要別人教導(dǎo)嗎?這滄州外、邊境處,哪里沒有義軍山寨?你們自己尋個去處,又何必來問我?”那青年好一副威嚴(yán)的模樣,只是放在他那張臉上,竟顯得有些過分的少年老成。
幾個流寇忙叩首道:“多謝大俠指點迷津,小的們這就去投奔清風(fēng)寨的義軍!毖员,飛身上馬,遠(yuǎn)遁而去。
那青年回過頭來,卻見那個藍(lán)衣的書生一臉冷笑看著他。
“笑什么?”他問了一句。
那書生不答,猶自冷笑著下了馬,拾起方才擲過來的小斧。
“笑什么?”他又問。
那書生取出一塊布巾,包了長劍:“你叫他們?nèi)ネ肚屣L(fēng)寨,不還是做山賊土匪的勾當(dāng)嗎?和這般洗劫城鎮(zhèn)有什么區(qū)別?”
“清風(fēng)寨,在此處大有俠名,與這些馬賊流寇,不可相提并論!”青年一本正經(jīng)地說。
那書生又笑了一笑,撥馬而走,走了幾許,回頭說道:“看你這般好模樣,想不到竟和那些江湖匪類為伍?”
青年眼見那藍(lán)衣白馬飛馳而去,才喃喃自語道:“這位兄弟好眼力,我確是江湖匪類。”
他不是匪類,他是匪首!
他便是赤練峰“連云寨”的大當(dāng)家大寨主――“九現(xiàn)神龍”戚少商。
自從當(dāng)日惜敗于四大名捕的鐵手之后,戚少商便興利除弊、勵精圖治,一意壯大連云寨。
他一邊與朝廷周旋,一邊組織義軍抗擊金遼西夏的入侵。
連云寨這兩年來兵強(qiáng)馬壯,在北方已經(jīng)有了極大的聲勢,這四境之內(nèi)的義軍首領(lǐng)也都以戚少商馬首是瞻。
這一回,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的全家遭人擄劫,他便親自下山來,施手援救,血戰(zhàn)幾場,將人救下。
他自己卻到這邊城之地,來赴一個約會!
死約會。
不死不休的約會!
約會的地點,便在邊城的旗亭酒肆。
旗亭酒肆,是高雞血的產(chǎn)業(yè)。
高雞血是誰?
是這千里邊關(guān)三十七處客棧酒肆的總老板,外號“雞犬不留”,這不是說他喜歡殺人,而是他極會做生意,凡是和他做生意的人,無一不賠光了老本。
至于,這邊關(guān)處的生意?
是賣酒販肉,還是殺人越貨,亦或屠城滅莊!
嘿嘿,誰又知道呢?
夕陽下,旗亭酒肆的招子,在風(fēng)中飄。
飄得像一抹孤魂。
平白在血紅的天際下,揚起一絲悲涼。
戚少商走近,走進(jìn)。
得意洋洋的笑,照亮了墻頭草、階上霜。
“喲!這,不是……”高雞血籠著袖,咄咄地走下來,胡子翹起了兩邊。
“哎,別不是!”戚少商笑,壞壞的笑,“我平生,最不愿意聽一個‘不’字兒!”
高雞血胡子一抖:“那是!誰敢跟您‘九現(xiàn)神龍’連云寨大寨主――戚大俠,說一個‘不’字?瞧我這張嘴!”
“算了,高掌柜,在下這回來,可不希望別人知道。您還是少說兩句,給在下留三分臉!
高雞血一笑:“好么!您怎不早說?得了,上座就免了,您即不愿張揚,便坐這下首位吧!”
下首位就下首位吧!那也要尋個敞亮通風(fēng)的地方坐。
戚少商放了劍,笑著道:“高掌柜,還不快將你那最好的炮打燈、最鮮的杜鵑醉魚拿出來?”
“幾年沒來,想不到戚大俠還沒忘小店這兩樣寶!”
“那是,怎么能忘呢?怎么能忘?”戚少商低聲說著,眼中漾出一抹柔。
既然無緣,何必不忘?
相思,已是不曾閑。
每每在一個失神間,他便會想起“她”!
那個薔薇一般的女子。
想的入了神,竟沒注意到,酒、菜,已經(jīng)端上來了。
淡淡的酒香,淡淡的菜香。
好靜的香,幽幽,熏人!
投在桌上的人影,逆著紙窗的光,望了,卻難忘。
一襲淺黃,寬袖,長衫。
這是酒肆的小二?
詫異。
視線,上移!
玉色的顏面,一縷發(fā),蜿蜒而下。
發(fā)尾,在唇邊勾起一個弧度,襯著唇角的弧度。
戚少商眨了眨眼,笑出來:“高掌柜,越發(fā)能耐了!連這端盤子的小二,也是這般的一表人才!”
“客官,你也是一副英雄氣概。”尾音上揚,唇角的弧度終于化作一抹笑,帶著嘲意的笑,“您的菜!”
“喔,放下吧!”戚少商,興致,盎然。
――有意思的人。
還未及再言,那人便已溫然退了開去,于地上拖出長長的一道黯影。
舉箸,欲食。
想了一想,便又倒上一杯酒,深深吸了一口,好酒!
只可惜,還未落入腹中,便被一道流星,打飛。
毒蛇的信子,掃上心頭。
他最厭,喝酒的時候被人打擾。
沉下臉,拔劍!
輕輕地拔劍,劍閃寒光。
寒光,對著寒光。
七七四十九道流星,流星斬!
流星斬,出自唐門,源于滿天花雨。
滿天花雨,極美的名,極毒的暗器。
戚少商慶幸,自己遇到的,只是流星斬,而不是滿天花雨。
因此,他未動身,只動手!
劍,于背后拆招。
不多,整整五十招。
招式,輕、飄、靈!
驀然恍惚是一個優(yōu)雅飄逸的身影,藍(lán)衣、白馬,一臉的邪氣、煞氣、殺氣。
劍招,兇狠。
向后飛起的身影,映在窗紙上,飄得像一抹魂。
然后,是□□與桌椅的碰撞聲,碎裂的桌椅聲,以及……
高雞血的尖叫聲。
“哎喲!早就知道,你這冤家來到,沒有好事情。果不其然!”
戚少商,不睬他,只是直望向倒地的人。
“你,何必如此?”
“咳咳!”咳出一口血,“戚少商,你何時有了如此兇狠的一套劍法?”
“唉!難道不知道,劍招,是會變的么?”戚少商嘆息著搖搖頭,“你以為,研究透了我的劍法,便能殺得了我?你到底為何,一定要殺我?”
“咳咳!殺了你,便可以成名,成大名!我一個叛出唐門的人,若是能殺了‘九現(xiàn)神龍’戚少商,那豈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要畏懼我?誰還敢輕易殺我!
戚少商臉色沉靜:“你要千千萬萬人畏懼你?你以為,如此便不會有人敢殺你?若是那樣,豈不像我這樣,會有更多的人,想殺你,做夢都想殺!”
“呵呵!能夠被更多的人,想殺,做夢都想殺!那豈非也是一種榮耀?”掙著,一口血沒有吐出,卡在喉嚨里,死了!
戚少商望著他,這是一張很年輕的臉,溫文、俊秀,唐門第五代最杰出的弟子――唐無畏。
“你何必問那么多?這江湖上,不是殺人,便是被殺。又有什么好問的?”后廚中,傳來一襲淡然的話。
戚少商斜著眼,望去,雖然他連個鬼影都看不到:“我高興問,這與你,又有什么相干?”
“你問,自然與我不相干。只是,你偷別人的劍法,便是不該!”有些稚氣的倔強(qiáng)。
戚少商灑然失笑:“哈哈!天下武學(xué),本來就是一家,借來一用,又何必如此小氣?”
寂然,無聲。
高雞血尖著嗓子呼喝:“好了,好了!別什么殺人、被殺,偷劍、借劍的了!我這受損的桌椅板凳、杯盤盞碟怎么辦?”
“賠你好了?你這些粗使的物事,又能值幾何?”戚少商掏出一塊碎銀。
高雞血冷眼看著:“這一點銀子,連個毛毛草都買不到!紋銀五百兩拿來,就算補(bǔ)償了小店的損失了!戚大俠你方便走路,否則,哼哼!”
“你個‘雞犬不留’的高雞血,這些東西,值得了五百兩?”戚少商瞪大了眼,他是土匪,不是財神!哪里去搞五百兩,給他。
“哼哼,沒有是吧?”高雞血奸笑一聲。
戚少商一梗脖子:“沒有!你想怎么樣?把我剁了,做人肉包子?”
“誰剁得動你戚大俠!就算剁了,也沒幾兩肉做包子!我還得費刀!备唠u血上下打量了一下戚少商頎長瘦健的身形,“看見剛剛上菜來的那個沒有?昨天,也是跟人在這里打架動武,壞了小店的門面生意,沒有錢賠,把自己壓在后廚殺魚做菜抵債的。怎么樣?你戚大俠,也依樣畫葫蘆,委屈在小店當(dāng)幾天跑堂伙計罷!”
戚少商張著目向后看了一看,道:“我說,你什么時候請了個書生當(dāng)伙計!可是,我不會做菜!只怕到時侯,更壞了你高掌柜的生意!
“那沒關(guān)系,你就負(fù)責(zé)搬酒上菜,有戚大俠這樣的伙計,小店也是蓬蓽生輝。∫坏冉腥松涌谟嵉匠嗑毞暹B云寨,叫您的幾位寨主拿錢下山來贖您?”
戚少商一抬手:“算了吧!我連云寨的糧餉也不富余,為了這檔子事賠上五百兩,太不值了!做伙計就做伙計吧!不知道這期限,怎么算?”
高雞血摸著下巴說:“戚大俠貴人事忙,咱們也不多留。就依那個書生的樣子,半個月為期。半個月后,你們各自拍屁股走人,咱們兩不相欠。”
“好!”
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只是,此時沒有秋波,只有秋霜、冷月。
后廚后面,是后院。
戚少商,搬了酒,走進(jìn)來。
長衣寬袖的書生,籠著爐火,靜靜地煮水。
從背影看去,發(fā)卷著散披在清矍的肩上,恍如少年人細(xì)瘦的身形。
“你,救了我兩次!遍e閑地開口,倒一碗酒遞過去。
書生接過來,挑起一邊的眉毛:“你怎么偷喝掌柜的酒?”
“哼哼,這種酒,還用得著偷嗎?千里邊關(guān),屬高雞血賣的最黑,攙這么多水!”
書生舉起碗,喝了一口,好看的眉毛皺成了一團(tuán)。
“好烈的酒,攙了很多水還這樣?若是不攙水,那豈非要將人醉倒了?”
戚少商輕輕一笑:“呵呵!兄弟昨日殺人的時候,可比這喝酒的氣魄大多了!”
書生仿佛剛剛想起他方才所說的話,“你為何說,我救了你兩次?”
“昨日,你小斧打上那砍向我的刀,是第一次;今日,我用你的劍法破敵,便是第二次!”戚少商微微笑著,“這豈不是兩次么?”
書生揚起眉:“哦?今天,那個死人說,若是能殺了戚少商,便可以成大名。我救了‘九現(xiàn)神龍’兩次,會怎樣?”
“會得到一個生死相交的好朋友!”戚少商鄭重地舉碗與他相碰。
“哈哈!可是,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那么,你是誰呢?”
書生的眼睛,亮了一亮:“我的名字,你肯定沒有聽過!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沒聽過?”戚少商撇了一下嘴。
書生伸出手指,沾了酒,在地上輕輕寫著。
三個字――“顧惜朝”!
“顧惜朝!顧惜朝!”戚少商在頭腦中,搜索著。
書生的眼睛,黯了下來:“我就說,你沒聽過嘛!”
戚少商輕輕地笑了:“顧惜朝!人稱‘玉面劍客’,出身、師承不詳。三年前單人匹馬剿滅南天盟,一年前于岳陽樓獨斗江南四大盜,今年三月三奪得衡陽奇才大會頭名!乃是江南新一代青年才俊之首!
顧惜朝有點愣,他沒想到,在這個邊境小鎮(zhèn)、荒村野店,還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有人記得自己做過的事。
他豈非也是江湖中,想要成名,成大名的人中的一個?
只是,陡然間,發(fā)現(xiàn)竟然有人知道自己的名,而且這個人,還是江湖中一個有著更大的名聲的人。
這讓他,覺得有點詫異,有點驚喜,甚至有點感動。
天知道,戚少商是費了多少的腦筋,才把這個年輕人的資料從腦子里找出來的。
京城中,有個金風(fēng)細(xì)雨樓,樓主叫做蘇夢枕。
蘇夢枕,是一個戚少商神交已久的人物。
人人都知道,京城中,那個年輕的風(fēng)雨樓樓主,與江湖上,那個雄霸一方的少俠,是兩個緣慳一面,卻惺惺相惜的一代人杰。
蘇夢枕手下有個總管,叫楊無邪。楊無邪的資料收集,天下無人能比。想必,他手里關(guān)于顧惜朝的資料,要比戚少商能夠知道的,多得多,詳細(xì)的多。
可惜,戚少商不是蘇夢枕,戚少商沒有楊無邪。他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一個腦子,好在這個腦子,還很好用,很聰明,很博聞強(qiáng)記。
只是,戚少商很羨慕蘇夢枕,因為他有個楊無邪,有個不但能為他收集資料,還能為他出謀劃策的楊無邪。
戚少商,也想找到自己的楊無邪,一個可以為他收集資料,為他出謀劃策,甚至為他運籌帷幄的人。
戚少商,不止是想要和蘇夢枕惺惺相惜。
戚少商,也想讓蘇夢枕羨慕他,佩服他,甚至,敬畏他!
唐無畏說得沒錯,讓人敬畏,也是一種榮耀。
更何況,是讓蘇夢枕這樣的人物敬畏,那豈非將是一樁再美妙不過的事情了!
不,那簡直是一種足以令人飄飄然的享受。
只是,戚少商現(xiàn)在,還不能夠飄飄然,因為他還沒有找到他的楊無邪,更不要說是一個可以勝過楊無邪的人。
他的七大寨主,皆是人中豪杰,只是人中豪杰而已!
而他,要找的,是人中的――“龍鳳”!
一個可以隨他,扶搖直上,披決霄漢的,龍鳳之才!
“怎么樣?我說,你說出來,我就一定聽過吧?”戚少商得意洋洋地笑。
顧惜朝看著他的樣子,有點納悶:這樣一個看起來幾乎和自己差不多年紀(jì)的年輕人,怎么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
想著,他又升起一股悶氣,這樣一個年輕人,他竟如此的有名!而自己,自付不比他差些什么,為什么至今仍默默無名?
玉色的臉,藏在黯影中,暗夜的毒都郁在他的眼中。
怨!
但是,笑又揚在臉上:“能夠讓戚大俠知道,真是三生有幸!
戚少商又倒上酒,在他的碗中,笑道:“顧兄弟,你說,咱們也算得上是有緣了。先是一起對付流寇,現(xiàn)在又都流落在這酒肆中當(dāng)伙計!
“確實,有緣!”
兩個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著酒,聊著天。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
相處數(shù)日下來,戚少商了解了顧惜朝,顧惜朝也了解了戚少商。
顧惜朝是個不喜歡多話的人,但他彬彬有禮,一般是你有來言,他便有去語。只是,他骨子里的那種清冷,讓人稍近了距離,便會凍得澈骨,硬是被推拒開來。
戚少商是個溫和甚至有點熱情的人,他雖然不會照顧人的生活,卻很會照顧人的情緒。你和他越接近,便越想接近,仿佛是在這樣寒意浸染的秋天捧起的一碗溫酒,不但暖了肺腑,還醉了心神。然而,在那下面,是一種骨子里與生俱來的驕傲,那是聰明果敢和意氣風(fēng)發(fā)所造就的驕傲,那種驕傲雖然隱藏在他溫暖親切的笑容背后,卻時時如觸目的鋒芒,能夠刺傷刺痛別人的眼。
“我告訴你,這碗應(yīng)當(dāng)這樣洗的!”戚少商瞪著大眼,一絲也不讓。
顧惜朝冷冷地看著他,手里的碗飛快地扔過去。
戚少商一縱身,接在手里,笑意洋洋,然后又扔過來一個碟子。
兩個人你來我往,竟用杯盤碗碟當(dāng)作暗器,比試手法身形起來了。
顧惜朝的劍法雖然遜于戚少商,可是他以神哭小斧出道,平生少遇敵手。
一個碟子,便化作一道勁光,照著戚少商的胸口打過來。
戚少商接不住,但他會躲。
身形矯若游龍,飛撲過來,直取顧惜朝的面門。
顧惜朝向旁邊一閃,兩個人肉掌相搏起來。
雖然是切磋比試,卻也是實打?qū)嵉膶Υ颉?br>
拳來掌往,密不透風(fēng)!
冷不丁被戚少商抓在前襟上,顧惜朝一展寬袖,向后撤步。
袖中,一點寒芒!
那一刻,顧惜朝,真的,動了殺機(jī)!
正如唐無畏所言,殺了戚少商,便可以成名,成大名!
只是,他又猶豫了。
便是猶豫的那一瞬,戚少商已經(jīng)使勁抓住了他的衣襟向前一帶。
顧惜朝忙出掌去隔。
還是那一瞬,一件東西,從顧惜朝懷里飛了出來。
片片飄灑空中。
那是一本書,一本碎裂的書。
那本書,顧惜朝來到旗亭酒肆那日,與人動手時被震碎的。
――有古怪!
戚少商看著徐徐飄落的碎紙片,以及,顧惜朝越來越蒼白的臉,連忙撤了掌。
兩個人,均仰頭看著,恍如白蝶的碎片,一片一片,飄下來,落了一地。
顧惜朝看著一地的碎屑,嘴角抽動了一下,不發(fā)一言,拂袖而去。
蹲下,揀起幾片較大的碎片。
戚少商掃了幾眼,只幾眼,他的神情就變了幾變,由驚訝……到驚喜。
唇邊的笑紋擴(kuò)大,戚少商連忙動手,收拾了地上所有碎片。
“好書!真是一本好書!逼萆偕膛耐却笮χ。
顧惜朝看過來,身軀一震。
“顧兄弟,這真是一本好書!”戚少商舉起一本書,笑著看他。
顧惜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愣愣地看著那本被仔細(xì)粘貼完整的《七略》。
戚少商走過來,拍上他的肩:“武者,止戈也!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顧兄弟,你當(dāng)真是胸懷大志,心向天下之人!”
“戚大哥,你若不是胸懷大志、心向天下之人,又怎么會對這兵法戰(zhàn)陣之書,如此感興趣?”顧惜朝眼神灼灼地看向他。
戚少商哈哈大笑:“是極!既然大家志向投契,也不需要再多講了吧!”
“人言,連云寨大寨主‘九現(xiàn)神龍’戚少商,心胸極大、抱負(fù)極高,看來所言非虛!”顧惜朝揚起一抹笑,“我著成此書4年有余,輾轉(zhuǎn)京城邊關(guān),千里投書,竟無一人能識!沒想到,竟被你一個山寨寨主如此推崇!
戚少商的唇邊溢出微諷的笑意:“顧兄弟,廟堂自高、江湖自遠(yuǎn)。如今奸佞當(dāng)?shù),君不君、臣不臣,百姓流離失所、天下困頓已極。與其求人,不如自求,這高天流云、江河湖海,何嘗沒有英雄俠士施展拳腳之處呢?”
顧惜朝瞪著眼,暗付他的話語,竟是毫不把君王將相放在眼里,字字句句皆流露出一腔反意。
“戚大哥,你可知道?單憑你這幾句話,便可以冠上犯上作亂的亂臣賊子之名了!
“顧兄弟,自古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兄弟你一身文韜武略,與其賣與帝王家,倒不如憑著自己的本事,鬧他個天翻地覆!好了,這些話,我也不用多說。只是兄弟自行思量罷!”
顧惜朝靜默了一會兒,才笑道:“難得戚大哥對小弟,如此看重推崇。今日,高掌柜不在,你我且歌以詠志,一肖高山流水、知音之情!”
“好!我這便去尋那不攙水的炮打燈,咱們今日便醉他一場,先把這小小的旗亭酒肆鬧他個天翻地覆!”
酒香,菜香!
月色旖旎的天空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相視而笑。
徐徐秋風(fēng),吹不散幾多英雄豪情。
推杯換盞,是誰家兒郎的志氣付與詩酒?
轉(zhuǎn)軸撥弦,又是誰家書生的心性隨著錚錚琴音流淌而出?
秋波剪在誰的雙瞳,美酒又盛在誰的梨渦?
今宵且共醉明月,他年青鋒指江山!
戚少商的青龍劍,劃破了漫天酒雨。
顧惜朝的三弦琴,爭鳴如曲江煙濤。
琴,便是心;劍,便是膽!
劍膽琴心,爭奈人間幾度春花秋月。
歌的是大江東去的漫卷流年,舞的是錦帶吳鉤的鴻鵠志高。
男兒本自重橫行,何必生吾慚英雄!
玉色的月光,玉色的人面,顧惜朝仰首向天,酒順腮下,眼里晶亮如星!
許久,星星伴著酒,落下!
落了一地的芳華。
挑起一邊的唇,微笑。
笑容,像江南的柳絲。
戚少商只覺得自己便醉了,他平生鮮少醉,只是今夜他卻不得不醉。
醉了,才能不寂寞。
他,已經(jīng)寂寞很久了。
顧惜朝也是寂寞的,所以他也醉了。
醉了之后,才能知道,自己明明白白的想要什么。
今夜,好風(fēng),好景。
今夜,無拘,無掛。
雞鳴欲曙。
顧惜朝的發(fā),卷在肩上,肩上披著戚少商的外套。
他醒來,睜了一睜,宿醉的頭疼襲來。
步出房來,卻見戚少商立于屋頂上,負(fù)手遠(yuǎn)望。
白色的長衫,飄逸于風(fēng)中。
他無甚風(fēng)華的神色,卻蘊著滿天滿地的風(fēng)華。
縱身上去,立在他的身邊。
“顧兄弟,那邊再過三座山,便是赤練峰、虎尾溪!”戚少商指點著前方的滿目山川。
顧惜朝舉目看去,一處煙塵繚繞的地方。
“山,有仙則靈;水,有龍則靈!戚大哥你的山寨,必是藏龍臥虎之處!
戚少商回頭一笑:“藏龍臥虎是不錯,只可惜,還少一個點石成金、遇水化油的仙人!
“這世上,哪里有真的仙人?”
“我所說的仙人,可不是那些白吃著供奉,不施恩澤雨露、高高在上的無用神仙。我所說的,乃是心系蒼生、濟(jì)世安天下的謫仙。”戚少商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如伊呂之賢、管樂之才,張良的計、孔明的智!”
“哈哈!戚大哥你說笑了,如此這般的能人,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唉!所謂,怨憎會,求不得。人間七苦,怎么都叫我遇上了?”戚少商大嘆一口氣,佯裝愁悶地皺起眉。
顧惜朝舉目遠(yuǎn)望:“戚大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尚有些許俗物放不下!
他頓了一頓,又說:“你若到江南,可去揚州布衣巷找我。”
戚少商眼神一亮:“布衣巷!平生豈是唯布衣?兄弟有魏晉風(fēng)骨。一言為定,我一定會去江南找你的!”
――讀書人,多半都有三分傲骨,劉備尚且三顧茅廬,這尋賢訪士,也是一樁風(fēng)雅的美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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