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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死后的世界雖是灰暗,卻并非只有寒冷,但吾,連那個地方也無法回去了。
話音未落,魔軀灰化,宛若一重染透了金紅色煙霞的塵埃,消弭在天閻魔城被烽火灼燒出血腥氣味的天空之下。年幼的他化闡提握著甚至比他高出許多,還能感覺到熱度的魔權(quán)璽杖,慢慢地,慢慢地跪在地上,低垂的額頭粘著父親身體所化的灰燼,久久未曾起身。
靡思陀在門外靜靜的等待,不止是他,整個天閻魔城都在血與火之中等待,等待著晝與夜的交替,等待著勝與負的結(jié)果,等待著生與死的決斷,他化闡提清晰的聽到了他的族民們沉重的心跳,那聲音猶如擂鼓,一下下,擊碎了他臉頰上滾燙的淚珠。
他不能倒下,不管是因為敵人,還是因為自己的悲慟。
攥緊了手中象征著萬魔尊崇與無上威儀的權(quán)杖,他化闡提毅然站起,步履沉重地走出父親殞身的陵寢。奢華的議事大殿上肅立的許許多多魔族將領(lǐng),都將目光投向了少年模樣的他化闡提,看著他一步一步,緩慢而不失威嚴地走上王座,然后,這位未來的領(lǐng)導(dǎo)者,用與年紀極度不符的暗啞聲音沉郁開口,魔皇已殞。
紛紛嘩然結(jié)束在魔權(quán)璽杖頓地的沉重瞬間,金屬的鈍響回蕩在空中,應(yīng)和著新主一字一句的言語,從今往后,吾,他化闡提,便是天閻魔城城主,魔方主帥。
入夜后的魔皇寢殿異常寒冷,他化闡提卻仿佛毫無知覺,只是死死的盯著手中一顆紅艷的果實,那上面散發(fā)出的甜蜜香氣簡直要令人忘懷一切憂煩,引誘人迫不及待的將之吞吃入腹,而不及顧念內(nèi)中是否含著足以腐骨蝕心的劇毒。
昭示魔的天性,啖魔若果中的魔果。
要走到這一步嗎,他化闡提放下了手中的異實,兀自思考著。這種來自圣魔元力的果實是他父親的收藏,只要付出代價,即可取得相應(yīng)的回報。
魔皇身死,圣方咄咄逼人,又兼厲族在中間興風(fēng)作浪,被迫簽下和平誓約的天閻魔城,已是處在風(fēng)口浪尖,需要一位更加強而有力,能夠帶領(lǐng)族人共度時艱的領(lǐng)導(dǎo)者。
而不是,軟弱到,甚至需要仰著頭來對下屬將領(lǐng)們說話的少年。
他化闡提苦笑了一聲,在幾不可聞的嘆息中,他平靜的吞下了那顆魔果,動作流暢,沒有絲毫躊躇或遲疑。
甫一入肚,他化闡提便感覺到一陣火熱的痛楚,從丹田處灼燒而來。他知道自己不會好過,卻也沒想到逆悖天道的催長,會是如此漫長的折磨。每一根骨頭都在拔節(jié)中發(fā)出卡擦卡擦的聲響,跟不上這個速度的皮膚經(jīng)脈被硬生生的扯裂,然后在朱紅淋漓中血肉模糊的愈合,直到下一次撕裂的瞬間。心臟負荷不起突如其來的重擔(dān),在胸膛里沉重而艱難的跳動著,仿佛涸轍之中焦渴的鮮魚,他化闡提分不清楚渾身浸濕的是血還是汗,只是緊緊抓著魔權(quán)璽杖,如同唯一的信念,平息按耐不住的劇痛和呻吟。
很久很久之后,寢殿里雜亂的響動終于安靜了下來。等候在外間,不明所以的靡思陀被一個低沉疲倦的聲音喚了進去,剛一入殿,靡思陀便敏銳的嗅到了空氣中腥甜的血氣。他壓抑著自己的疑惑,畢恭畢敬的向從小服侍的主人行禮,只在余光里,瞥到寬大睡床前層層垂下的薄紗中,一絲光裸皮膚的微芒。
他忽然感到了極度的不安,然而這種情緒,卻在輕描淡寫的命令里被強行制止,靡思陀,拿面鏡子來。
接過他奉上的鎏金古鏡的,是一只成年人的手,白皙優(yōu)美,骨節(jié)精致,靡思陀幾乎是恐懼的看著那撩開的紗幔背后,現(xiàn)出的人形,美得令人心痛,又無比熟悉的——宛若魔皇再世的容顏。
那人攬鏡自照,姣好眉宇間,忽的現(xiàn)出一抹淡漠的笑意,然而低沉柔和的聲線里,卻隱約透出懷念的哀傷,沒想到,我長大后的模樣,與魔父竟然是這般肖似。
他化闡提將古鏡放于一旁,原本的衣物早已在幻形的過程中被毀壞,他披著父親曾用過的披風(fēng),長長的頭發(fā)猶如栗色河流從肩頭垂涌而下,凝目間,卻是非常冷醒鎮(zhèn)定的眼神,靡思陀,還不為我準備新的衣裝么。
他這樣說著,用一種,難以形容的音調(diào)。
因為父親的過世而傷心不已的斷滅闡提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在自己的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白日里曾拉著他的手軟言安慰他的兄長不知為何,并沒有像以往一樣來陪他,光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斷滅闡提嘟著嘴,忽然很想念兄長的撫慰。
他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絲星光的天空,決心自己去找兄長。
魔皇身死的兵荒馬亂并沒有殃及斷滅的住所,他在安靜的,仿佛沒有一個人的宮殿中熟練地穿行,然而越是靠近兄長——不久前還屬于父親——的寢殿,他越是迷惑的看到逐漸變多,高高點亮的冰熒燈照得四野一片通明,和疏密有致的來往侍從。
這是在做什么呢。
斷滅心里想著,還是不管不顧的闖進了他化闡提的寢殿。
“兄——魔父?!”
他拖長的聲音在看清楚侍從簇擁間的人影是陡然變調(diào),迎著那孩子震驚的眼神,穿戴上了屬于魔皇的諸多華麗飾物,美麗得令人無法直視的他化闡提笑了起來,溫柔的說,不對哦,小弟,是我。
而非只有付出沉重代價,才能回來的父親。
頸上的暖熱讓他化闡提驀然回過神來,他坐在象罔之眼下,俯瞰著塵世眾生,而冰熒燈正凄凄的亮著,光芒模糊又冰冷。
有人從背后攬住了他,懷抱溫暖,法袍厚重,明明氣息靜謐,卻像是撲火的飛蛾。
難得見你也有這么恍惚的時候,他說,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他化闡提沉吟著,幾乎帶點困惑,千多年前的某個夜晚,他的命宮里天姚入亥,依然是絕世之才,卻因為強行奪勢,早早種下了兇星破敗的隱恨。
在血跡斑斑的睡床上,親手扼殺了自己那些本可無辜天真的童稚歲月的他化闡提,無意間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昭示著他一生的天野里,那顆星星亮得鋒利又可怕,光芒筆直扎進眼中,仿佛在嘲笑著他的孤注一擲和因為悖逆天道必受的懲罰。
流水落花,譬如朝露的畢生情緣。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化闡提放松了軀體,靠在那人身上,嗅到虛空里,帶了些許腥甜的檀香氣息。
。ㄋ缓蠡冢膊荒芎蠡。)
低沉的笑聲在他耳畔響起,似乎是為了這莫名的馴服。
。ㄉ细F黃泉下碧落,有人同當。)
鬼如來擁著他化闡提,在看不見的地方,放縱了自己愛恨糾纏的眼神。這樣寒冷而寂寥的長夜,蓮花頹敗的輪回之中,唯有肌膚相親間的溫存曖昧,是一生坎坷里短暫的安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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