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子夜歌
【一】
明月夜。
留白軒。
黑暗中,戚少商倏然驚醒,漆黑的眼眸望著青紗帳,左手不自覺地?fù)嵘闲目,莫名的悸動?br> 為什么又想起那個人?
闔上眼,卻再也無法入睡。
巡夜的暗樁對過切口,從戚少商的窗前掠過。
吱呀——
有人推門而入。
是誰呢?
這么從容地推開門,然后優(yōu)雅轉(zhuǎn)身反鎖之。
戚少商躍起,身形微動,在晦暗不明中用手臂鉗制住那人的脖頸,那人微微側(cè)首,溫?zé)岬臍庀娚⒃谄萆偕痰谋蹚潯?br> 恍惚間,往事紛至沓來,仿佛要將戚少商湮沒。
他的呼吸為之停滯。
鉗制的手臂卻不自覺更加用力。
輕柔月色里,他挑眉淺笑的容顏,一如往昔。
顧惜朝。
繾綣的發(fā)絲在夜風(fēng)里一漾一漾的,掃過戚少商的鼻尖,酥酥癢癢,戚少商竟然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唾沫星子灑到了顧惜朝的臉頰,他皺眉,冷厲的眸光掃過戚少商,而后者竟然莫名地生出一些歉意,抬手在他的臉頰上蹭了蹭,誠懇地道了聲,“抱歉!
“戚少商——你!”
顧惜朝翻手為掌,當(dāng)胸劈來,戚少商卻連忙撤步避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避開。
從邊關(guān)到京師,他這是被他追殺怕了么?
還要逃么?
顧惜朝見他避開,輕笑著收掌,略微歪著腦袋定定的望向他,眸子里映著月光,映出戚少商的身影。
“我來和你談筆交易!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只需要相信這筆交易!
“我不需要這樣的交易,你走吧。”
戚少商轉(zhuǎn)身去開門,卻發(fā)現(xiàn)門栓上鎖著一把精巧玲瓏的銅鎖,頓時哭笑不得,“顧惜朝,你這鎖根本就鎖不住我!
“嗯,那是當(dāng)然!鳖櫹Сh首,“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破銅爛鐵可以困住你九現(xiàn)神龍戚少商。只不過,戚樓主若是不怕引來樓子里的暗樁,大可一掌將之劈開!
戚少商無奈笑笑,稍一用力就將那把精巧玲瓏的銅鎖抻開。
顧惜朝站在他身后,嘆息般自言自語,“戚少商,你不恨我么?不覺得此時應(yīng)該將我殺之而后快么?你即便不殺我,也誠不該這樣將后背對著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就這么一劍刺穿你的胸膛,刺破你的咽喉,或者是干脆割下你的頭顱。”
“我不知道!逼萆偕炭隙ǖ卣f,“我不知道你有多想我!
“嗯?……”顧惜朝怔住,旋即恨恨然道,“我不是想你,而是想殺死你!”
“有什么不一樣么!逼萆偕烫裰,牽過顧惜朝的手腕,力道拿捏的剛好,“你聽好了,顧惜朝。我沒有一刻不恨你,也沒有一刻不想你……死!
“那你剛才為什么不一劍殺了我?”脈門被他捏在指間,顧惜朝沒來由一陣心慌。他覺得在京城里混了些時日的戚少商,變得更加不好對付了。
“顧惜朝會自投羅網(wǎng)、自尋死路么?”
“當(dāng)然不會!
“那么,如果我方才一劍殺死你,后悔的肯定是我!蔽⑽⑶飞恚c他身影交錯,唇邊貼著他的鬢角。
額角的青筋突然跳了跳,顧惜朝甩開戚少商的手,撩起衣擺在羅漢榻上坐定,檀木矮幾上剛好擺著幾樣果脯甜點。
“戚少商!甭曇糗涇浀。
“唉?”
“我餓了!庇周浻州p。
“你不是來談交易的么?”戚少商無奈道。
“是呢!
“你沒有吃晚飯么?”
“吃了呢!被卦捘侨宋⑽⑧街,森亮的眼眸晃得人發(fā)昏,“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你我就覺得好餓好餓啊。”
“我……”
三更半夜的,樓子里的廚子也是要睡覺的,無奈戚樓主只得自己下廚,那人的廚藝雖然很好,可是……
最簡單的雞蛋面,加了些新摘的小青菜,賣相勉強。
三月天,夜里寒氣依舊。
顧惜朝蜷著雙腿,望著戚少商掌著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走進(jìn)來,笑得眉眼彎彎。
“味道怎樣?”戚少商在顧惜朝對面坐下。
“還行,就是有點兒咸!鳖櫹Сf著仰首望著戚少商,舔舔嘴唇,“我又渴了。”
戚少商起身從柜子里翻出一壇酒,“這是陳年的青梅酒,你嘗嘗看。”
“沒有炮打燈么?”
“沒。”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謝謝,我不喝!”
“你要和我談什么交易?”戚少商小心翼翼的問。
顧惜朝望著那壇青梅酒,雙手玩弄著酒杯,良久才緩緩道,“你就要死了,戚少商!
戚少商忽地跳起來,掐住顧惜朝的脖子,將他按倒在羅漢榻上,“顧惜朝,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碗筷杯盞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任由戚少商將自己壓在身下,顧惜朝放松著身體,雙眸似乎是望著半空中的浮塵,迷離。
他忽然笑了,如三月晴日里最溫柔的春風(fēng)。
“戚少商,你說我日日夜夜都盼著你死,可如今你真要死了,我竟然高興不起來!彼麄(cè)目,眸光一寸寸掃過戚少商的臉,“非但高興不起來,竟然還萬分不舍。這世上只有一個戚少商,你若是死了,我……”
“可我還沒死呢!逼萆偕檀驍嗨脑,“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哪種眼神?”
“就是這種眼神。”戚少商的雙手掐著顧惜朝的脖子,肯定地說,“我還沒死呢!
顧惜朝望入戚少商的眼眸,他很少這么認(rèn)真的看他,他們之間也很少有這種合適的契機。他望入他的眼眸,試圖窺探他的內(nèi)心。
顧惜朝掙扎著從懷里拿出一張圖,“無論如何,我不能容忍你死在別人手中。暮春時節(jié)運往遼國的歲貢,我知你金風(fēng)細(xì)雨樓一定會摻和一腳,有人下了套子等你去鉆呢。我送你路線布防圖,助你成功劫獲歲貢,你助我一件事!
“我怎知你不會拿假的路線布防圖誑我?”戚少商沉下嗓子,“我怎知這不是你的圈套?”
“息紅玉!鳖櫹С坏溃澳闳粼谒尉辰俾託q貢,你就得死。更何況劫獲了送去邊關(guān)義軍又如何?遼國皇室沒有接手,大宋百姓還得再遭受一次剝削壓榨。可你若在遼境劫掠歲貢,息紅玉就得死。戚少商,你會怎么做呢?”
“小玉?”戚少商恍然大悟。
“她既是遼國的太子妃,名義上又是大宋皇室之女,交接歲貢再合適不過。”顧惜朝一指一指掰開戚少商的手,卻沒有推開他。
“你怎么會知道交接歲貢的負(fù)責(zé)人是小玉?她怎么說都只是個女人,我不相信天祚帝會這么做!”戚少商疑惑。
“可是他偏偏這么做了!鳖櫹С苷J(rèn)真的看著戚少商,“大當(dāng)家,無論你信不信,或是敢不敢信,我今次絕無虛言。如今有兩個選擇擺在你面前:其一,放棄劫掠此次歲貢的計劃,息紅玉全家安然無恙,不過邊關(guān)義軍的糧草卻是大問題;其二,與我合作,我助你劫獲歲貢,你助我一件事!
“我能先聽聽你的要求么?”戚少商依舊壓在顧惜朝的身上,這姿勢意外地舒適,顧惜朝既然不推開,他也懶得挪動。說這句話的時候,戚少商稍微側(cè)過臉,與顧惜朝的眸光在半空中相遇。
“那不是要求!鳖櫹С鋈坏溃按螽(dāng)家,我請你用混元一氣功廢掉我的功力!
“為什么?”戚少商的心猛地一緊,魔功反蝕已經(jīng)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么?
“握我的手腕那么久,別告訴我說你什么都沒有探出來?”顧惜朝流露出一絲無奈,“我想來想去,竟然只有你。只有你,我能相信;只有你,就算是真的死在你手中我也覺得無憾!
“可是,我卻怕的要命呢!逼萆偕倘嗳啾亲,“怕你不安好心,不懷好意。”
“我把自己送來給你殺,你還怕什么呢?”顧惜朝捂著眼睛輕笑,好不得意,“戚少商,我的確不安好心,不懷好意!
“我知道。”戚少商從顧惜朝身上爬下來,撿起那把精巧玲瓏的銅鎖,語調(diào)輕柔,“你自進(jìn)門之后步步都在算計,且步步都在你的預(yù)料之內(nèi)。可是顧惜朝,你是不是把你自己也算計進(jìn)去了?”
“是!鳖櫹С瘬勐湟律郎喜⒉淮嬖诘膲m埃,站在戚少商的背后,呼出的氣息拂過戚少商的耳畔,“為達(dá)成目的,我向來是不折手段,不計犧牲!
“這犧牲也包括你自己?”
“不錯!
顧惜朝越過戚少商,拉開門。
“茲事體大,容我考慮。“戚少商望著顧惜朝的背影,迎面傾瀉而來的清冷月光忽然澆涼了戚少商方才燥熱的心。
“我相信楊無邪的能力。“
“如果我決定了,怎么找你?”戚少商問。
“明晚子時,我來聽你的答案!鳖櫹С鋈煌W,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戚少商,“戚少商,你還敢信我么?有時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呢!
戚少商長嘆,“說實話,我不清楚!
顧惜朝點頭附和,“也對!
【二】
楊無邪只用掉半天時間就將顧惜朝的消息確定了九成以上,剩下不足一成的是不可知的天數(shù),誰也無法事先預(yù)料。
想要戚少商死的是蔡京和方應(yīng)看;道君皇帝也覺得一個江湖幫派龍頭老大,竟然能夠號令邊關(guān)數(shù)十萬抗遼義軍,于趙氏江山而言實在是個大威脅;六分半堂不置可否;各方勢力基本達(dá)成默契——殺戚少商,亂京師,重新洗盤。
至于六扇門,頗有些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力不從心之感。
“樓主,作何計較?”楊無邪斟酌再三,還是問道,“顧惜朝在宋遼邊關(guān)三年,此番突然返回京師,我怕另有所圖!
“不錯!逼萆偕掏ピ豪锬强脗麡,在心底問自己:顧惜朝為什么要回京師?為我?怎么可能!可是他偏偏這么說。如果這次是真,我還敢毫無保留的相信他么?他若是別有所圖,那又是什么呢?或者說,他背后是哪股勢力?
戚少商苦笑,“吩咐樓里的暗樁看見顧惜朝無需理會,我自有計較!
“楊總管,還勞煩你幫我查探顧惜朝這三年來的行蹤。”戚少商強調(diào),“越詳細(xì)越好!
“樓主,還請以大局為重。”楊無邪遲疑,他向來信任、尊敬戚少商,可這一次他發(fā)覺戚少商的神情與以往很不同,那里隱藏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愫。
“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逼萆偕陶诡伒,“一定不會!
【三】
夜風(fēng)忽起,嗚咽、嗚咽。
戚少商在房間里溫上酒,他想和顧惜朝談?wù)劊煤谜務(wù)劊托奶头蔚卣務(wù)劇?br> 顧惜朝推門而入,“今晚好冷。”青衫略顯單薄,更襯得人清瘦,他輕嗅,旋即笑問,“炮打燈?”
戚少商伸手撣落顧惜朝肩頭的殘葉,笑答,“樓里師傅按照高雞血的老方子釀造的,就是不知道對味不,剛好與你一同嘗嘗看!
戚少商就站在顧惜朝面前,不過半臂距離,方才的動作溫柔,言語溫和,窗外又冷風(fēng)嗚咽,寒雨初降,一剎那,仿佛回到旗亭酒肆那一夜。
戚少商笑得太過真誠,這種真誠狠狠灼傷了顧惜朝。
于是,顧惜朝的心再次糾結(jié)成團(tuán)。
他坐在昨夜的位置,他依舊坐在他的對面。
檀木矮幾上擺放著幾樣江南小菜。
顧惜朝神色復(fù)雜的看著戚少商,張嘴欲說什么,卻被戚少商伸手止住!澳阆胝f,你今夜來不過是要等一個回復(fù)?”他傾身過來斟酒,深沉溫厚的音色分外動聽,充滿蠱惑,“可是,夜深風(fēng)涼,又下起了雨,我這里剛好又溫了好酒,準(zhǔn)備了小菜,你又何必著急走呢?回去,可曾有人伴你?”
顧惜朝的眼睫輕顫,嘆息一般,“你明明知道!
“你可曾做出選擇?”顧惜朝輕聲問,在搖曳的燭火映襯下,他的雙眸熠熠生輝。
“若不是已然做出選擇,我們怎么會坐在這里?”戚少商舉起酒杯,“顧惜朝,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你信我?”顧惜朝挑眉問,嘴角不經(jīng)意扯出一絲笑意,無奈的笑,苦笑。
“我是相信我自己。”戚少商緩緩道,“我相信自己從來沒有看錯人,看走眼。我也相信,顧惜朝一直都是一個胸懷大志、心向天下、有抱負(fù)之人!
顧惜朝“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看著戚少商依然舉在半空中的酒杯,終于也拿起自己跟前的酒杯。
“干。”戚少商歡快的說。
“這酒,味道不太對!鳖櫹С櫭,“沒有那么大的沖勁兒,卻更加溫厚綿長。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大抵如是!
“既然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你又何必沉溺于過往。”戚少商望著顧惜朝,那么用力的望著,那么執(zhí)著的望著,像是要從他細(xì)微的表情變化中鉆研出什么!拔锸侨朔?物卻不是,人也并非,我們不是還面對面坐在這里?”
“我們?”顧惜朝冷冷的笑,冷冷的說,“我和你,永遠(yuǎn)跨不過那些鮮血淋淋的過往,我能忘,你忘得掉么?我和你永遠(yuǎn)都不等同于我們!”
“那你為什么從邊關(guān)趕回京師?為什么來找我?”戚少商問,明亮的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芒,“有橋集團(tuán)和六分半堂想我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遇到危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為什么偏偏這次回來?你說!”
“戚少商,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鳖櫹С瘔阂种闹械膽嵑,“我不想虛度此生,你明不明白?”
“女真阿骨打部起兵反遼,耶律章奴心懷貳心,主戰(zhàn)派蠢蠢欲動,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戚少商雙手撐在矮幾上,漸漸靠近顧惜朝,灼熱的氣息盡數(shù)噴灑在他的臉上、脖間,“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
顧惜朝似乎為戚少商的反映而感到震驚,整個人呆呆地望著戚少商。
“我什么都明白!逼萆偕淘俅纹☆櫹С牟弊樱瑑蓚人順勢倒在羅漢榻上,“所以顧惜朝,你要么留在我身邊,要么死!
“我不會再走錯路!鳖櫹С瘓远ǖ卣f。
“我不放心你!逼萆偕毯苷\實的回答,當(dāng)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的時候,整個人也愣在那里,我不放心你,他把這五個字說得太過纏綿悱惻,好似情話。
“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立場來關(guān)心我?”顧惜朝反問。
“是啊。我為什么要擔(dān)心你走錯路,擔(dān)心你被人利用呢!逼萆偕踢@么想著,就真的這么說了出來,“我為什么要擔(dān)心你?顧惜朝!
“我怎么會知道?”顧惜朝別開臉,小聲嘀咕,“戚少商,有些事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去做的!
“為什么來找我?”戚少商再次問,雙手放開顧惜朝的脖子,卻順著他的肩臂握住他的手腕。
“我昨晚已說過,來請你廢掉我的功力。”顧惜朝掙扎,卻因魔功反噬經(jīng)脈受損功力大打折扣,拼不過戚少商,作罷。
“我要怎么做?”戚少商探著他的脈搏,果然時急時緩,時重時輕,比之昨夜,情況日下。
“用你的混元一氣功化掉我的魔功!
“昨夜,你給我下了什么藥?”
“原來你竟然發(fā)現(xiàn)了?”顧惜朝小聲解釋,“我不是故意要害你,而是化解九幽的魔功需要純陽的混元一氣功的內(nèi)力,而你又風(fēng)流成性,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所以那個藥……”
“所以那個藥是什么?嗯?”戚少商俯低身子,語氣有種說不清楚的輕佻。
“那個藥只是讓你最近一段時間不能與女子歡好而已……”顧惜朝的目光閃躲,聲音也越來越低,漸漸不可聞,“你不要去見什么白牡丹、紅牡丹就是……”
“你害羞什么?”戚少商突然就笑了。
“男人之間談?wù)撨@種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嘛!”戚少商明亮的眼睛死死盯著顧惜朝,“你那種表情是什么意思?”
“哪種表情?什么意思?”顧惜朝瞪著戚少商,滿臉疑惑。
“哈哈!”戚少商放開了顧惜朝,仰身躺在他身邊朗聲大笑。
“戚少商你發(fā)什么顛!”顧惜朝氣鼓鼓的跳了起來。
“顧惜朝,”戚少商叫住他,笑著示意他坐過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為什么現(xiàn)在才看明白!
就在剛才,戚少商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為什么沒有在初見到顧惜朝的時候痛下殺手——因為顧惜朝的那個回眸,那個回眸時顧惜朝的目光,閃爍著多少精心算計都無法遮掩的情愫,那種情愫有恨、有怨,有糾結(jié),有矛盾,有不安,有決絕,有思念,甚至還有一閃而過的欣喜。
正如方才,顧惜朝別開的臉,閃躲的目光,都蘊含著太多、太多無法言明的情愫。
他忽然就明白了顧惜朝為什么會來找他。
“嗯,明白就好!鳖櫹С哪樕琅f很差。
“你怎么不問我明白了什么?”戚少商溫和的提醒。
“我們之間的交易。”顧惜朝灌下幾口酒。
“我若是化解掉你的功力,你如何自保?”戚少商也陪著他喝酒,“京師各方勢力明爭暗斗,各種危險不用我說。這一段時間,就留在風(fēng)雨樓如何?”他發(fā)出邀請,這個邀請很誘人。
“好!鳖櫹С痛怪佳郏瑱(quán)衡片刻才回答。
“什么時候開始?”
“越快越好!
“那么,明天?”
“可以!
“那今晚就不要走了!逼萆偕逃玫氖强隙ǖ恼Z氣,“外面又是刮風(fēng)又是下雨的,這里有酒有菜,還有我陪你!
“……”顧惜朝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
沒有反對,即是默許。
“我想問你最后一個問題!逼萆偕痰念^有點兒暈,眼前的顧惜朝也搖來晃去。
“你問!鳖櫹С硌垭鼥V的看著戚少商。
“你為什么進(jìn)我的房間不敲門?”戚少商問,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是不是就好像當(dāng)初我進(jìn)你在大頂峰的生殺大帳不愿他人通報?”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好像自然而然就該是這般。”顧惜朝從羅漢榻的那頭爬過來,爬到戚少商身邊,仰首望著戚少商,又說了一遍,“自然而然就該是這般!
“自然而然么?”戚少商重復(fù),看著爬到自己身邊的顧惜朝,交領(lǐng)微微敞開,露出一截瑩白的脖子,“那么就順其自然吧!
戚少商俯下身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顧惜朝已經(jīng)睡過去,水潤光澤的唇微微嘟著,發(fā)梢沾了酒,卷曲的更厲害,睡著的顧惜朝收斂了他的凌厲、疏離,更叫人覺得按捺不住。
“你是要我來選擇,你是把這么個大難題丟給我,你還真是……你還真的是拿自己在賭呵!逼萆偕痰氖种篙p輕描繪著顧惜朝的輪廓,從眉眼到鼻尖、到唇角,“我若是不信你,若是不留你,你是不是就要去投靠蔡京、方應(yīng)看?還好,你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我;還好,我總是能夠看懂你的心;還好,惜朝……”
蜷縮著的顧惜朝向戚少商一點點蹭過來,就像寒冷的人不自覺的向溫暖靠近。
戚少商伸手抱住他,嘴唇在他唇上親了親!拔也挪灰看味汲蕴潯
【四】
夜雨初歇,墻角杏花含苞待放。
楊無邪看著宿醉酒醒的顧惜朝從戚少商的留白軒走出來,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旋即稍一欠身,“顧公子!
顧惜朝尷尬一笑,“楊總管。”
“樓主他?”
“他還在睡!鳖櫹С裆⒆,踟躕片刻還是解釋道,“昨夜不小心喝醉了,因而留在這兒過了一夜,我這就離開!
心思玲瓏如楊無邪,此刻也猜不透戚少商的用意,對于顧惜朝,不知是該留還是該送,正猶豫不決時,戚少商走了過來。
“顧公子昨夜已答應(yīng)在下暫時留在風(fēng)雨樓,”他微笑著攬過顧惜朝的肩膀,“楊總管,還勞煩幫顧公子準(zhǔn)備洗漱用具!
顧惜朝想拍掉戚少商的手,卻被他攬得更緊。
楊無邪看了一眼顧惜朝,忽然就明白了。
顧惜朝落在戚少商身上的目光,蘊含著太多和戚少商相同的情愫,甚至更濃,更決絕,非此即彼,非生即死,沒有折衷。
“你這是做什么?”顧惜朝掙脫開,語氣冷談,“我留在這里,與你沒有好處。”
“哦?”戚少商笑,“原來你還會為我考慮!
“你……”顧惜朝咬牙切齒。
“我這是替你做出選擇!逼萆偕绦Φ糜行┙器,“京師的消息傳播得極快,不出半個時辰各方面都會得到你暫居風(fēng)雨樓的消息,屆時你只能站在我這邊!
顧惜朝長嘆,沉默片刻才道,“你就不怕我是蔡京的臥底?”
“怕。”戚少商道,“所以才要將你拴在我身邊!
“戚少商,我越來越看不透你!
“是么?可我卻明白你!逼萆偕陶J(rèn)真地看著顧惜朝。
午后,一只信鴿撲棱棱飛進(jìn)留白軒。
顧惜朝正坐在羅漢榻上看一本《淮南子》,瞥了一眼戚少商。
戚少商干咳兩聲,取下信箋遞給顧惜朝,“喏,我不放心,特意請諸葛先生確認(rèn)了一下化解魔功之法!
顧惜朝并不抬眼,修長的手指翻著書頁,淡然道,“我信你!
戚少商點點頭,將信箋震碎。
“今早楊無邪找你……”
戚少商打斷他,“我吩咐他去查過你!
“那些資料你看了。”陳述的語氣。
戚少商忽然半跪在顧惜朝身前,握住他的左手,拉到自己跟前,《淮南子》跌落在青石地磚上。他一指、一指地展開顧惜朝的手,然后用左手握著,右手食指輕輕劃過那些深深淺淺的紋路。“耶律大石也好,蕭瑟瑟也罷,我信你決不會通遼叛宋。你這一身傲骨,我怎會不懂。”
戚少商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來來回回。
顧惜朝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讓他這么做,卻又貪戀他指尖的溫度。
顧惜朝不知不覺闔上了雙眼。
戚少商傾身吻了上去。
兩個人僵在那里,只是嘴唇緊貼著嘴唇。
不知是誰先推開了誰。
“我從來不曾這樣親吻過晚晴。”顧惜朝嘆息,“我卻這樣和你親吻!
“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戚少商雙手捧著他的臉,迫使他與自己對視。
“正是因為明白,所以才會難以抉擇。”顧惜朝的雙眸忽然升騰起一層水霧,仿佛下一瞬間那里就會泣下晶瑩的水珠。
“你沒得選擇,我不會再給你選擇的機會!”戚少商惡狠狠地說,“除了我,沒有人可以這樣對你,除了我!”
“我很貪心!鳖櫹С氖謸嵘掀萆偕痰哪,難得言語溫存,“戚少商,我很貪心。”
“我給你,你要的我全部都給你!”
“我要的,只能憑我自己的能力去爭!你給不起!
“那么,我愿意陪你!
“是么?”
戚少商沒有再回答,而是將顧惜朝壓倒在身下,有些狠厲的啃噬他的唇。
“戚少商,你恨我么?”
“恨!
“戚少商,我也恨你。”
“我明白!
又是子夜。
又是留白軒。
人影晃動。
“我常常夢到你!鳖櫹С摰羲那嘁曼S裳。
“我也常常夢到你!逼萆偕桃餐嗜ニ陌着。
“我加派了巡夜的暗樁!
“我信你!
廢掉一個人的魔功很簡單,化解一個人的魔功卻不易,從零開始修煉混元一氣功也很辛苦。
顧惜朝受得了這個苦。
他得受。
京師形勢一日三變,他不得不受。
【五】
清明時節(jié)。
暮靄沉沉,細(xì)雨蒙蒙。
顧惜朝撐著油紙傘走在京師郊外的山林小道上。
他來赴約。
原本,顧惜朝可以不來的,可是對方卻偏偏約定今日此地。
于是,他不能不來。
這里,是晚晴安息的地方。
他們怎么能?怎么能?
溪水盡頭,竹林深處。
輕裘緩帶的貴胄公子輕聲漫唱,“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顧公子,好久不見!
“耶律淳!鳖櫹С湫Γ澳阋粋大遼國的王爺,千里迢迢來到大宋京畿之地,不知所謂何事?”
“來看看顧夫人!币纱酒镣松砗蟮氖绦l(wèi),向顧惜朝招手,柔聲道,“惜朝,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還要留在京師。就算留在這里,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沒有人懂你,沒有人用你。你還留戀什么?”
“王爺您呢?”顧惜朝與耶律淳并立在晚清的香冢前,油紙傘遮擋著,只露出一小段光潔的下頜,“遼國內(nèi)患難彌,外亂又起,您怎么有閑心到這千里之遙的宋都?”
“你有良將之才,我不想錯失。”耶律淳直言不諱,“大遼很快就是我的,大宋也是。你想施展你的本領(lǐng),我給你大好機會!
“你不必浪費口舌,我已下定決心!鳖櫹С瘬P起傘,挑眉笑道,“這里有我留戀的!
“有人勸我說,留不住你,就殺!”耶律淳看了一眼顧惜朝,“我終究不舍。所以,我問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助我得天下?”
顧惜朝搖搖頭,“我不想死的時候,任誰也殺不死!”
“很好。”耶律淳神色一變,“很——好——”
殺機立現(xiàn)。
飛箭如蝗,從耶律淳的背后一波一波飛來。
顧惜朝以傘為盾,堪堪避開。
杏花春雨里,青衫廣袖的人影收傘為劍,劍招大開大合,氣勢凌人。
圍攻的人,輪番而上。
無止境。
【六】
顧惜朝推門而入。
“你去哪里了?”戚少商將他抱了個滿懷,“我擔(dān)心你!
“去看晚晴!鳖櫹С崎_他,“今日是清明!
“你受傷了?”戚少商驚道。
“不,只是別人的血沾到了我的衣衫上!鳖櫹С溃鞍氲郎嫌鲆娨晃还嗜,頗費了些周折。”
“還好,是別人的血!
“哦?”挑眉,譏誚的笑,“這可不像是戚大俠說的話。”
“你說的是故人,而不是仇人,你當(dāng)我真傻么?”戚少商牽過顧惜朝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溫柔道,“你回來了,我簡直欣喜若狂!
“大當(dāng)家,”顧惜朝遲疑片刻,才接著道,“其實,我并不是完全因為你才留下的!
“我明白!逼萆偕逃H吻他的手指。
“我們之間這算什么?”顧惜朝無奈笑著。
“你這一身衣服上,盡是鮮血的味道!逼萆偕陶f著,便動手來解顧惜朝的腰帶,嘴唇緊貼著他的耳廓,“顧惜朝,我們之間還有一筆賬沒有清算呢!”
顧惜朝的身體輕微顫了顫。
“你害我一個多月不舉,你說,這筆賬該怎么算?”言罷,嘴唇便緊貼著下頜游走到脖間,含住那粒小巧的喉結(jié),輕輕研磨。
原來是這件事呵。
顧惜朝哭笑不得,現(xiàn)世報么?
兩人糾纏著,跌跌撞撞倒在床里。
第一次,顧惜朝回吻了戚少商。
第一次,顧惜朝敞開自己的身心,完完全全的容納戚少商。
第一次,顧惜朝覺得就算前路再艱辛,他也不再畏懼什么。至少還有一個人愿意陪他,直到天涯海角,直到天荒地老。
戚少商捧著身下那人的臉,執(zhí)拗的望入他的雙眸。
美好且青澀的身體,毫無保留的展現(xiàn)在他的眼前。
被他逗弄的不知所措,且,貪戀著他的顧惜朝。
他的,顧惜朝。
管它宋、遼、女真,管它陰謀陽謀,有什么難對付的呢?
【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