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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幽深的宅院,幾棵冷松露出頭,上漆的大門緊閉著,與外面街巷隔絕。
細細小雨如絲,雨煙籠罩在青苔上,最終化為細水長流與之共舞。
素白色的旗袍,勾勒出女子的玲瓏曲線,胸前那對蓮花盤扣散發(fā)著陣陣檀香。
青絲宛起,用玉簪纏住,女子手撐著油紙傘,步步生蓮,走上前輕輕敲開大門。
似乎這一聲響驚擾了宅內(nèi)的幽靜,一婦人把門打開,望著那女子,臉上不由自主浮現(xiàn)幾分驚愕。
“二小姐,您來了,老奴這就去告知老爺們。”
女子望著那老奴離去的身影,含水的眼眸波光粼粼,打量著這熟悉卻陌生的庭院。
最終,她還是來了,哪怕遲了、晚了。
二
大堂上。
依舊那般肅穆莊重,只是多了一分喜色,細看還能看到未摘下來的紅艷。
女子緩緩踏入,望著高坐著的扶起,眼里多一抹暖意。
盈盈欠身,任青絲輕拂臉頰,啟唇道:“父親,女兒回來了!
堂上老爺輕輕點頭,望向流蘇的眼眸滿是贊譽,這才有大家閨秀的風度。
身后腳步聲越發(fā)逼近,又有兩人攜伴步入大堂。
流蘇回頭盈盈一笑,無視女子的甜蜜與男子的黯然,欠了欠身。
“姐姐,姐夫。”
一句“姐姐”,把流離給震住,輕咬下唇,眼里飽含著道不清的意味。
流離身著紅色旗袍,發(fā)絲盤起,化為一流云鬢,眼角多出一分女人的嫵媚。
打量了流蘇許久,嘆息間,只化為一句:“流蘇,你還是來了!
任憑著眼前二人心涌澎湃,流蘇莞爾一笑,捂住嘴角。
“姐姐可是在怪做妹妹的沒能趕上姐姐的婚事?”
流離身旁男子渾身一震,卻選擇默言。
察覺子卿的異樣,流離緊咬貝齒,看向流蘇的眼神也多一分警惕。
“妹妹以后記得尊敬你的姐夫,如長輩般!
后幾字幾乎是咬牙切齒,流蘇淡然一笑,不相理會,盈盈對著蘇父欠身,“女兒身乏,先行告退!
如來時般淡然,玉飾撞擊出清脆的樂響,直入子卿耳里。
擦肩而過,眼角微揚,唇邊是他最愛的清雅。
無法控制般回頭一眼,他望向流蘇的背影,宛如一朵白色的睡蓮,優(yōu)雅高貴。
哪怕是雙胞胎姐妹,流離的艷麗,流蘇的優(yōu)雅,一個是帶刺的玫瑰,一個是淤泥中的睡蓮。
那一夜,他怎么會認錯呢?
三
廂房內(nèi)。
鑲金邊的銅鏡倒映著嬌艷,紅唇微掀,輕含住紅紙,兩邊細勻涂抹的胭脂格外耀眼。
發(fā)絲微卷,一支鑲紅寶石的金步搖莫入發(fā)絲,額前一朵青蓮亭亭玉立盛開,一切如他所初見。
流蘇換一身鵝黃色的旗袍,漫不經(jīng)心的打量著鏡中之人,似乎在等待誰的到來。
直到耳邊傳來門吱呀之聲,她眼眸泛起絲絲冷意。
“流蘇。”
子卿還是無法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向她走來。
一年不見,卻不想她變化居然如此之大,竟出落得如此空靈。
原本以為一生一世的情侶,如今卻可笑般成為她的姐夫。
她回眸一笑,眼角卻瞄到屋外一奴仆慌忙離去的身影,嘴角笑意濃郁幾分。
“子卿,還沒說恭喜你,娶了我姐姐!
眼里閃爍著淚光,看上去倒是多一分強顏歡笑,讓子卿泛起幾分憐意。
流離費盡心機拖住她,讓她誤了船班,回來時,他們已入洞房多日。
子卿心一緊,臉上多一分慌亂,“不,流蘇,我真正要娶的人是你!
只是沒想到,兩人竟然先后而來,結(jié)局也隨之改變。
她望了望門外那抹紅色的衣擺,還是來了嗎?
眼里閃爍著淚光,淚水在眼眶打轉(zhuǎn),臉上帶著悲痛,“子卿,你怎么能夠這么說呢?那畢竟是我的姐姐!
那是她的親姐姐啊!
手絹放在眼下,擦拭著淚珠,一邊余光往下房外那抹紅顏,眼眸盛滿了冷凝。
“不,蘇兒,”子卿踏前一步,大掌握著小手,慌忙解釋著:“這樣傷心欲絕的你讓我心痛!
“我愛的人根本不是她,我不知道那一夜的新娘怎么會變成你的姐姐!
聽慣了的稱呼,如今從他口中傳出,卻滿是諷刺。
身子背對著他,小手掙扎開來,眼睛望向那面銅鏡,仿佛在看另外一人。
“可你還是跟她洞房了!
一聲嘆息,飽含著幾個人的哀愁。
子卿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的異樣,直把流蘇的小手放在他胸口處,“不,肯定是她,肯定是那個賤人下藥的,蘇兒,我絕對不是出于意愿,我根本不知道那一夜發(fā)生了什么,你原諒我好嗎,蘇兒?”
句句化劍刺心,流蘇選擇沉默,手絹掩住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心思。
房外那抹紅色,終究無法按捺住。
“原來你就是這么看我,這么容不得我的!
一語驚人,子卿愕然回眸,卻不想到身后之人竟是流離。
眼睛猛然望向流蘇,帶著無法掩蓋的厲色。
卻不想流蘇竟也是一臉驚愕,胭脂無法掩蓋住她臉上的蒼白。
眉毛微皺,雙眉間滿是無法消逝的神色。
玫瑰與睡蓮,他舍誰惜誰!
“不...難道不是嗎?”
子卿望向流離,大掌卻緊抓著流蘇的小手,仿佛流離就是破壞他們愛情的劊子手。
她的心猛然跌落谷底,流離顫抖著身子,雙眼淚流。
始終不肯相信這一切,玫瑰的尊嚴不容她做逃兵,更不容她息事寧人,假裝一切從未發(fā)生。
向前一步,手緊抓住子卿的大掌,撫上她那顆跳動的心,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般直掉。
“子卿,你敢對著我的心,說你從未愛過我嗎?”
流蘇也不由得緊握著拳頭,原本以為夠堅強的心,竟如同玻璃板脆弱。
子卿眼里閃過一絲猶豫,卻看到流蘇那掩不住的神韻,隨即轉(zhuǎn)為更加堅定。
他狠狠的掙脫著流離的手,轉(zhuǎn)身微攬著流蘇,望向流離的眼神帶著幾分不善。
“根本就是你,破壞了我和蘇兒的感情,要不是因為你,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一起,你這個心如毒蝎的女人,你會得到報應的!
望著流離那張蒼白如紙的臉,流蘇低垂著頭,嘴角蕩起陣陣苦笑。
是誰說,若愛,他會將你捧在手心,讓你飛向云端;若棄,他也能翻身不認人,只消一句話,就能將你深深摔入谷底。
流離的身子被狠狠地甩到地上,如同一尊破碎的泥娃娃般,眼里已無神色。
那一刻,流蘇抬頭望向子卿,他的眼里竟無絲毫悔意,心不由得沉入谷底。
流離不吵不鬧,很靜,靜到仿佛魂已不在般。
地上漸漸泛起嫣紅,慢慢滲開,一朵用生命書寫的玫瑰絕美的盛開,用盡她最后一滴精華。
刺目的紅色終于讓子卿怕了,懼了。
身后的嬤嬤連忙扶起流離,臉上帶著慌忙,嘴角擔心叨念著:“大小姐可有身孕,你們還不快快去叫大夫來。”
一句話,讓子卿身如慘遭雷劈般顫栗著,臉色驟然發(fā)白。
身孕?他們聯(lián)姻已有一月,這孩子豈不是才有幾周...
流蘇無法再保持沉默,望向子卿的眼里帶著狠色,渾身顫抖著,臉上蒼白無比。
子卿以為她是害怕,顧不上撫慰,松開手,一邊道:“蘇兒,我先跟去看看,你在這里等我!
話語剛落,子卿緊跟著被人抬走的流離,快步走去。
原本熱鬧的房內(nèi),卻只剩下她一人。
那年,她求他等她一年,讓她前去出國留學,一年內(nèi)她閨心無改,如今,他求她等他一會,卻是要她做他的候補與后路。
回頭望向那面銅鏡,倒映著的嬌顏,讓她內(nèi)心一震。
揮袖間,銅鏡落地,碎成一地玻璃。
破鏡,豈能重圓?
四
人坐在房內(nèi),耳邊聽著院子人來人往的呼喊,整個院子仿佛與她隔離來。
地上的紅艷刺痛雙眼,煙霧蒙上眼眸,心久久無法平靜。
蘇家只她們兩姐妹,當年蘇父送姐妹兩前往英倫留學,多少人說蘇父愚昧,錢多無處花。
民國也只有嫡長子才能被送去留學,他卻把錢花在兩個嫁出去的閨女上。
一時之間,轟動多日,民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還未回國,多少男子翹楚盼望,只為一睹姐妹花的風采。
卻不知她們早就同遇探花郎,不知是毒藥,飛蛾撲火般投身而入。
如今竟一人失心,一人卻...
打開柜子,一妝奩匣子安放著,緩緩打開,里頭竟是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簪子。
她輕輕拿起,撫摸著每一處花紋,那是她十歲那年跟姐姐一起雕刻的木簪子,一筆一畫,腦海間仿佛浮現(xiàn)當年。
一只手握緊,放入胸口處,眼簾闔上,靜靜的,獨自一人。
門外越發(fā)熱鬧,眾人來來往往,好像在忙碌著什么。
漸漸的,她似乎聽到了哭啼聲,化為一曲哀樂,在哭訴著什么。
渾身的力氣似乎被抽干,心也仿佛停止跳動。
門外一丫環(huán)跑來,眼淚直掉,前來哭喪,那一刻,她好像感覺心死了。
自古紅顏薄命,最終玫瑰還是凋零,落個一尸兩命。
地上那朵盛開的玫瑰花嬌艷欲滴,落入眼底卻滿是死寂。
那人剛走,一人又來。
推開門,子卿就看到呆愣著的流蘇,慌忙掩飾住臉上的悔意。
人輕緩走來,重重嘆口氣,似乎在感嘆上天的不公。
“蘇兒,你別再自責了,這樣的你看著我心疼!弊忧浒牍蛟谒拿媲,緊握著她的手。
流蘇抬眸,看到的是他那張臉,還有他身后那朵玫瑰。
子卿沒有察覺到流蘇的異樣,繼續(xù)說道:“這也許就是她的報應,蘇兒,從此沒有人能夠把我們分開!
他站起身來,抱住她那微微顫抖的身子,只當她在害怕。
溫暖的懷抱,心卻冷如冰。
他還在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同情著嗎?
她總算明白流離為何離去,心若死,空留人又有何用,不過是行尸走肉而已。
“是啊,報應!
手中的木簪子幾乎入骨,這也許就是他們的報應,他們的...
她抬頭,望向子卿,臉上只有平靜,“你愛她,還是我?”
子卿心里一震,這樣的流蘇,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釋然一笑,只以為她是剛失去親人而痛苦。
“當然是愛你了,蘇兒!
他身后那朵玫瑰花還開著,可他卻說他不愛。
流蘇除了平靜還是平靜,眼里如同死寂般,蕩漾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怎么了,蘇兒?”
子卿察覺幾分異樣,望向懷里的流蘇,卻看到她突然間笑起來,綻放出一朵絕美的玫瑰。
他有些驚愕般打算退后,卻被流蘇緊緊抱住。
一只手撫上那顆跳動的心臟,手中的木簪子絲毫不猶豫的刺入,她仿佛聽到撕裂的聲音。
依舊笑得絢麗的臉蛋,此刻落入子卿眼底,卻如同毒蝎般,只讓他想逃避。
仿佛眼前女子,并不是流蘇,而是流離一般。
心很痛很痛,他卻說不出話來,身子緩緩的跪下,衣袍沾上地上的紅艷。
流蘇哪怕笑著,眼底卻再也沒有他所熟悉的純潔,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平靜,如死水般的平靜。
原本俊美溫柔的情人,此時卻無比狼狽的跪在她的身前,流蘇心里卻沒有絲毫的喜意。
他的心痛,卻比不上兩女人的心死。
“流蘇,你...”
子卿忍不住叫喚著,眼里滿是震驚與不解。
不再是蘇兒,只是流蘇。
流蘇不停的笑著,那張臉似乎成一面具,心卻始終平靜。
地上的血色更濃,白色的男子衣袍,成了玫瑰花的葬禮。
五
三日后,依舊是那身白色旗袍,滿頭青絲飛揚空中,紀念著最后時刻。
她只身站在寺外,心早已平靜。
沒有絲毫猶豫的步入,她跪在佛下,用她的余生贖罪。
青燈伴黃卷,了卻三千煩惱絲。
睡蓮終入了佛下,才能洗去一身鉛華,了卻萬千孽緣。
一人清掃著滿庭落葉,只身布衣,心,卻空寂無雜。
“靜殊,后山的睡蓮開了,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她望著眼前的小女孩,微微一笑。
“靜殊,你笑起來,比睡蓮還美上三分!
女孩好像第一次看到她笑,不由自主贊嘆一番。
她依舊微笑著,不多語。
“花開就好。”
一朵空靈幽谷的睡蓮,悄然綻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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