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與他相遇是在兩年前的夏末。樹影郁郁，蒼翠夾雜，夜間的山頭回蕩著秋蟬的鳴叫，月夜下的云朵輕輕地拉著風兒的尾巴前行，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而純粹，就算對童話故事而言，也是夠氣派的結(jié)局的氛圍了。站在花季已過的那株以壽命聞名的櫻花樹下，樞木朱雀，張開雙臂，預備著像傳說中的妖精那樣，以優(yōu)美輕盈的姿態(tài)朝崖下跳去。然而那時卻遇上了他。月夜下有著子夜一般烏黑的短發(fā)，紫羅蘭色雙瞳的少年，似乎很吃驚地看著他，腳下一滑，從一邊的巖石上向下墜去。本能地朝他跑去，他拉上他的手。
　　很輕。
　　少年比他年長，大概十七八歲，很美，常人不可企及的，或者說，是那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美。不羈、高傲、憐憫眾生的眼神令自己欲罷不能，點燃了對于生命的期盼之火。
　　拉上來了。
　　“謝謝�！薄皼]、沒事�！彼遣粫嬖V他如果不是他，跳下去的一定是自己的。
　　“你是那個鎮(zhèn)子上的人嗎？”著黑色套裝——似乎有些過時的少年饒有趣味地一指�！笆�。我叫樞木朱雀，叫我朱雀就可以了。”“哦�！鄙倌瓴[起眼。“我們能做朋友嗎？”少年點點頭。
　　“……真是溫柔啊�！敝烊膏��！肮薄靶κ裁��！彼行┢婀�。
　　四目相視。一抹翠綠就這樣融進了那抹深潭般的晶瑩深沉的紫色之中。
　　“還真是幼稚的小鬼吶。這樣奇怪的請求，就不怕我趁機加害于你嗎？”“…...這種問題，從沒想過�！薄拔艺f啊……”少年嘆口氣，“你遲早會被自己的天真害死的�！�
　　“謝謝�！�
　　朱雀好久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夸他。少年不可遏制地大笑，他等少年笑夠了才伸出手示意要握手以示信任。少年盯了他一會，握上了他的手。
　　與自己的相比，他的手很涼，涼的人心痛，不自主地想去溫暖他。
　　“魯路修，叫我魯路修�！�
　　他已經(jīng)把另一只手送了過去。
　　“喂……”
　　“很冷吧，魯路修�！�
　　“啊……嗯，習慣了�！濒斅沸薨涯槃e向一邊。
　　就在那時，朱雀想，他也許是喜歡上這個別扭的家伙了。
　　2．
　　總是覺得有一段時間的記憶模糊不清。春秋冬的流逝顯得太快，待秋楓蓋滿獨幢小屋的屋頂，雪就下個不停，接著櫻花繁重嬌美的花瓣隨風飛揚的季節(jié)過去就又到了夏天。夏天有很多的祭典。夏天前小鎮(zhèn)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畢業(yè)生，不斷地迎來一個又一個新的生命，如此循環(huán)往復，有些事件以夏天為節(jié)點，世界不斷地變更，人們不斷地成長，全部的全部都在順應著最普通也是最神秘的萬物之理，朱雀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并由衷地享受、接受著這種普通所帶來的幸福與傷悲。不過，夏天的祭典——尤其是煙花祭雖然很精彩，但也不足以打破朱雀心中不可或缺的“普通”。
　　真正讓朱雀印象深刻的是和魯路修相處的日子。只有夏末，祭典全部結(jié)束之后，他才會旅行到這個鎮(zhèn)子上，和自己，魯路修親口承認的“唯一的朋友”在夜間相見。
　　“吶，魯路修，下次早點來，一起看煙花祭吧。”他在第一次碰上他后就這么說，并未得到確切的答復，但還是為此預先從米蕾會長那預訂了位子。
　　今年也如既往地游說著。
　　“煙……煙花祭？哦你說過的。”“嗯。坐在溪邊的石頭上就能看到漫天的絢麗，在咱們當時遇見的山崖，一直延展到鎮(zhèn)子外的溪谷都在放煙花，為秋季的收獲祈福的人們和心懷夢想的人們點燃象征祈愿的煙花，希望得到天神的庇護�！薄斑@種做法……有意義嗎？”他憤世嫉俗的態(tài)度讓朱雀感到小小的不愉快。“有啊，至少他們……自己會感到幸福�！薄翱墒亲詈竽艿玫绞裁磫幔髅鳑]有意義……”“結(jié)果如何無所謂，和朋友相聚，訴說心事……向往著未來的大家臉上燦爛的笑容，對于我來講，就是神的應允了�！蓖略V出全部，他死盯著魯路修的眼睛不放，他倒好，無趣地支起了下巴，繼而直接躺在如茵的芳草上小憩起來。
　　和這家伙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吧。朱雀識趣地緘口，也躺在草地上，就在魯路修的身邊。他有點不適應地移了下位置，又翻個身，不多時又篤定了什么似地翻回來面朝著自己。
　　看到對方對自己的態(tài)度緩和了，自覺有些希望，朱雀又繼續(xù)說了下去。
　　“至少……想讓你看看，漂亮的煙花�！薄坝惺裁匆饬x嗎？”
　　又來了！
　　“看到漂亮的東西……沒有人會不高興吧�！�
　　魯路修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化掉了。
　　“想讓你……高興起來�？傆X得你這個人悶悶的。對了，方便的話，想讓你見見我的朋友�！彼鐚嵳f出心中所想。
　　“這番好意，我就收下了，樞木朱雀�！彼耙苿恿艘稽c，輕笑起來，聲音格外好聽，呼出的氣息沾染上朱雀的鼻尖。
　　“算是答應了？”朱雀倒是有些不適應，翻個身，別向天空。
　　“啊。總有一天，可能……就是明年吧�！濒斅沸抟矝_著夜空言道。
　　紫羅蘭色的夜幕……不，魯路修的眸子的顏色的夜幕上，幾顆星子閃閃發(fā)亮，啟明星就在那，因為過于耀眼給人以虛幻的深處夢境的幻覺。
　　“我說……朱雀啊�！濒斅沸揠p臂枕于頭下。
　　“說我溫柔的你，才是最溫柔的那個啊�！薄澳氵�記得啊�！薄爸皇且荒昵暗氖侣��！�
　　朱雀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腕間。
　　“好涼�！比缓蟾┥砦嫔稀o法，魯路修把兩手放開，把其中一只送到朱雀的掌心里，接著又再翻身，索性把兩只手托付給他。這時候方才的不適也已經(jīng)殆盡，朱雀笑著迎合著替他暖手。
　　“明天見見我的同學好嗎，他們常問起去年夏天我到底遇上了誰，上課總分心�！薄拔埂粫桑　薄吧晕ⅰ心敲匆稽c啦，不過幾天而已。”“我就那么好嗎？”“你說呢，我們是朋友啊，而且對于魯路修的感覺似乎還不像朋友那么簡單。”
　　這算什么啊啊啊啊你個說話不過腦子的魂淡。心里罵了自己無數(shù)次死蠢的朱雀僵住了。
　　可魯路修卻笑出了聲。初遇自己時的那種狂浪隨性的笑聲，可少了點什么又多了點什么。這是大腦當機再重啟后的那幾秒能得到的全部訊息。接下來所有的一切就被烙在額上的一個吻消磨了。那家伙全身冰涼，唯有唇瓣是熾熱的。
　　只是一個不含肉.欲的吻，卻讓自己如此心神不寧。
　　“我說啊，你對我了解什么嗎？”“你是魯路修。你不是也只知道我叫樞木朱雀嗎？”他被梗住了，但又緩緩開口。“如果我說我不是人類呢�！薄盁o所謂。對魯路修的喜歡是不會變的。”“笨蛋�！�
　　他們兩個于是手拉手平躺著，就像所有處在甜蜜之中的情侶一般。
　　那是樞木朱雀和魯路修相識的第二個夏天。
　　卻仿佛已經(jīng)相戀了兩生兩世一樣，至今回想起來都是那么值得紀念，那么難忘，那么令人感到欣慰與不可思議。
　　3．
　　第三年的春天剛過，櫻花剛開始凋零，魯路修就來到了鎮(zhèn)子上。相較以往早些時候到來的還有鎮(zhèn)子本家之一的布列坦尼亞家的大小姐，前幾年只有夏末才回來度假的，在外町讀書的娜娜莉的婚訊。對象是個白手起家的報社經(jīng)理，誠實且善良，雖然父母一開始反對，但他們還是在一番努力之后終成眷屬。
　　一頭淡棕色的鬈發(fā)，美麗的紫色的雙眼，不夾雜一絲霧靄。雖然因為疾病腿腳不便，但總是替慈善項目跑東跑西做宣傳。這樣的姑娘，得到屬于自己的快樂是應該的。雖然和二人交集不很深，但朱雀在心底對這對新人寄予了深深的祝福。
　　而且魯路修如約來了啊。
　　他很高興。有天夜里拉著他吃遍了夜市上的吃食，有之前在晚上見過他一面的尼娜、夏莉、米蕾、華蓮幾人陪著，他請客，不得不說，華蓮的大食量快把他嚇壞了�！熬退闶钦卖~小丸子這么吃也會死的��！”看到朱雀癟癟的荷包和欲哭無淚的臉，魯路修笑得愈發(fā)陽光向上。米蕾不住地捂嘴笑，夏莉和尼娜也會意地點點頭。
　　這幫姑娘喲……
　　“反正是朱雀君請客啦~”華蓮一點都不在意地說，一頭火焰般的赤發(fā)被夜風吹亂也不在乎，“話說魯路修身上穿的是改版前的校服吧，上次幫老師準備材料在資料里看到過�！薄芭叮�，是的。”他干笑起來。“對了對了，還沒問你住哪？”華蓮從盛滿丸子和烏冬面的瓷碗里抬起頭。魯路修不說話了。覺得不對勁了，華蓮便岔開話題，給大家科普起了面食的基本做法。
　　對啊，魯路修說過，他不是人類。
　　而且就算他不說，自己也覺得出來，從見過面開始，他就是那樣的形象，沒有長高，沒有變化，就連身上的著裝也是，也從未在陽光下見人。不過對于這些他不關心。
　　心情卻莫名的沉重了起來�！棒斅�，你會來煙花祭的對吧�！薄鞍�。”盡管不確定這個“啊”的真實含義，但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并未離開，就足以讓朱雀釋然許多了。只要他和他見上面，其他的都不重要�！皩α耍炯业挠喕閮x式會在外面辦，但是會先在寺廟祈福，你會來嗎？”朱雀開口。“是說布列坦尼亞的？”“嗯�！薄鞍�，會的。”“可是是在白天，不要緊嗎？”尼娜問�！罢媸菣C靈啊。”朱雀腹誹�！班�，沒事，天氣預報說那天會下雨�！薄澳蔷驮偃ツ沁吂涔浒桑疫�想吃關東煮�！薄叭A蓮誒！”“怎么了嘛？！”“哈哈哈哈！”“魯路真是笑的越來越奔放了呢~”“夏莉也發(fā)現(xiàn)了嗎~”
　　“她是我妹妹啊�！濒斅沸迬е┰S哀傷的口氣伏在朱雀耳邊輕言。
　　……
　　那實在是，令人愉快的幾乎不可置信的一個夜晚。
　　4．
　　著白色和服的女子妝容雍容優(yōu)雅，坐在輪椅上，被父親推著來到寺廟的門口。接下來在布滿青苔的石子路上與她前行的變成了另一個魁梧的男子。寺廟的梁上掛著晴天娃娃，祈雨的娃娃，和本地獨有的帶著奇特符號的代表希望的面具。據(jù)神社的巫女解釋，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產(chǎn)物，傳說中的王最后給人們傳達的命令是“幸福下去”，用的依代就是面具上朱紅色的符號。每次看到這個，朱雀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三獻過后，娜娜莉的臉有些紅了，眼神開始游移，卻突然定睛，緊接著搖搖頭，活脫像個孩子。就連神官的臉上都泛起了笑意，廟祝不住地輕咳。
　　天空是青灰色的，綿綿不絕的小雨淅淅瀝瀝，擊打著世界萬物，可歡愉的氣氛并未打消。新人們步行過動物的石刻，路經(jīng)過虔誠的信徒和雙手合十喃喃祝詞的長老，在天地的見證下喜結(jié)連理，向?qū)Ψ奖舜送懈丁?br>　　魯路修看著他們，眼神復雜，有些不舍在里面，但更多的是高興，似乎是幸福的要溢出淚。
　　儀式結(jié)束后，魯路修一個人走了，朱雀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走了很遠，于是果斷地追了上去�！爸�、朱雀君！”這樣的呼告聲也全部置若罔聞。奔翔的時候跑得太快而致胸腔隱隱作痛，途中被數(shù)不清也道不明底細的荊棘叢絆了幾跤，他相信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丑的可笑。目光一直聚焦在中間的那一抹烏黑之上，幾乎連自己還存在的現(xiàn)實都忘卻了，在總算可以拉到那人的衣擺之時太陽正好躍出云翳，但雨還在下，他看到魯路修惋惜地吐口氣，接著滿臉釋然地張開雙臂，于是一個跨步上去把他抱住，陽光于是只觸碰到魯路修修長的睫毛，使之溶解成泛著彩虹七彩的泡沫，再然后所有的光暈都打在了朱雀的身后，兩個人很默契地把身體貼合在一起。他沒有抬頭看魯路修的表情，只是抱著他，待到云朵又把太陽遮住。
　　“謝謝你又救了我。我要走了。”他于是推開他，肯定決絕。
　　“為什么，不是還有煙花祭嗎�！薄芭�，那個啊�！彼魃献约旱难�，“誰知道呢，只是沒有什么留下來的必要……或許吧，一定還能再來的�！薄膀_人可不好玩啊魯路修。”
　　又是四目相視。
　　“樞木朱雀，那天你救我之前，是想跳崖吧�！薄皩��！痹缇妥龊脩獙Ω鞣N各樣事情的覺悟了，他緊咬下唇�！白屛蚁胂�，父親病逝，在翻車的事故里沒能救出青梅竹馬的尤菲所以想死。那時候的你真是太懦弱了�！薄鞍�，可是在遇見你之后我覺得自己該堅強�！薄拔铱墒遣恍⌒牡粝氯サ模也恢滥怯腥�。”“是你改變了我，魯路修。我救了你，我想一個人既然可以保全別人就一定可以保全自己，而且那一眼起我就不想死了�！薄芭��！�
　　微風徐徐吹過的前兩個夏天，他的所作所為就足夠說明對于眼前人的心意了，所以不必多言。
　　“說說我的事吧。她看到我了。”“娜娜莉嗎？”回想起之前那孩子看過去的方向，朱雀把心里的答案脫口。默許地點點頭，對方緩緩訴來。那實在是一個冗長的故事，幾乎要把魯路修和娜娜莉共度的時光說盡了，其間不忍打斷他幸福的回想的朱雀于是拉他走到陽光照不到的林子里，二人并肩前行的時候他還在一直說。朱雀還聽到了魯路修最大的秘密。能夠說出這樣的事，大概是打心底里信任自己了吧，自滿地想著，朱雀牢牢記下了這個秘密。“很久之前，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我出事故了，又被好心的妖怪變成了這樣�！薄斑@種才能，就像我剛剛對你說的。大概是讀取人的過去……很為這樣困惑，人總是渴求更多，所以會不自覺地去窺視別人的秘密。為此的負疚感還有不能見光，不老不死的痛苦你是不懂的。但這樣也好，至少，能夠讓我親眼見證她的一切�！薄耙恢倍几龁幔俊薄班�。只是不能讓她見到我啊，我本來就不是個稱職的哥哥，原本說著要一起長大的啊，而不想再讓那孩子痛苦了，看到現(xiàn)在她終于得到了幸福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也就沒有待下去的必要。的確，和你的日子很美好，但是時候結(jié)束了�！�
　　櫻花瓣窸窸窣窣地與枝椏奏響了一曲，和著雨聲，很好聽。魯路修沉醉其間似地閉起眼。
　　“魯路修你……有想過自己的幸福嗎。”朱雀輕聲帶出這句話，沒加問號，沒有期許得到任何答案，于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見不到太陽又如何，長不大又如何。想逃避什么嗎�！�
　　“等我想通了就真的不再逃了�！�
　　啊，啊原來所有的羈絆都是圍繞著娜娜莉一個人展開的，我不值得你留下來呢。
　　但至少，以我之名，希望你也能活得精彩，這樣的權利……
　　原本想吐露的情愫和強烈想保留他的心情被壓在心底。
　　“嗯，那好，我等你想明白�！濒斅沸蘼犃T只是睜眼看他，然后翹起嘴角，揮手作別。
　　“煙花祭！別忘了�。　薄鞍�，盡量，也許就是今年吧，誰知道呢�！�
　　5．
　　第一聲煙花的爆破聲貫穿清朗夜空之時，所有人都在叫好。
　　特別是那個稱呼自己是“笨蛋”的笨蛋從遠處走來的時候，大家都在鼓掌，接著跑上另外的山頭。同幾個擦身而過的同級生打過招呼，他徑直奔向自己。
　　“你是怎么想通的�！彼宦柭柤�。
　　已經(jīng)都不重要了。
　　嗯。
　　還是那身舊式校服，零碎的反翹短發(fā)，紫晶石般的雙眸。
　　擁上去。擁上去啊樞木朱雀。
　　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擁抱，魯路修的冰冷的身體漸漸變得溫熱。從胸膛那顆不再跳動的心臟，一直蔓延到手尖腳尖的暖流讓魯路修放松下來。
　　“以后還留下來看煙花祭嗎�！薄罢l知道呢�！薄拔依狭艘部梢耘阄铱磫�。”那邊不置可否，只是貼得更緊。
　　朱雀就勢吻上那人的唇。
　　一吻再吻。
　　一顆又一顆的煙花綻放在空中，美不勝收。
　　正如這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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